【夏五】躲在山里看烟火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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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想,该告诉他的,告诉他对,我挨了顿打,为你挨的,很疼很疼。

17岁有一个下午,五点半,整个北半球昏昏欲睡的时间,夏油杰睁眼,先见黄昏大开大合的散了满屋,后见盘腿坐在地上打游戏的五条悟,回光返照的太阳和液晶屏上蹦跶的宝可梦都爆出莹莹的光,晃得睁不开眼,他曲肘搭在眼皮上,问他有没有晚课。

五条悟头也没回,说有,到凌晨三点不一定下,今天是除夕夜。

夏油杰啊?了一声把胳膊放下去,睁眼那秒他们刚巧撞上视线,五条悟说我的意思是你还去吗?

液晶屏里,宝可梦还在跳,夏油杰摇头,五条悟就笑。

翻校门口那道墙,五条悟站在上面往下跳,往夏油杰脊背上扑,扑的他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五十米,几乎冲到马路上,夏油杰把他抖下去。

说你知道吗,你并不轻。

五条悟说我知道啊,但是你应该还没弱到接不住我吧。

九点他们刚打到车,出租车往时代广场开。他们俩的手机被夜蛾正道打爆,五条悟索性给自己的手机关了机,顺便也帮夏油杰摁了,震动消失,他把窗户摇下来,出租车成了风口袋,他们发丝眼睫统统向后飘,夏油杰第二十三次把吹到嘴里的头发摘出来,伸手去关窗户,被五条悟拦住,一回头,他又笑着,说杰我们去搞点酒喝吧。

他松松垮垮的倚在靠窗那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看向他的时候,风把他头发吹散,间隙里霓虹灯火透过来,车往前开,下一个路口,他背后是一条长街,时代大厦爆出琥珀色的光,把他整个人浸泡成半透明。

围巾是他送的,不是奢侈品也不算便宜货,大少爷一般看不上的潮牌,五条悟收到的时候翻来覆去看,然后说杰,你品味真差。

后来他就戴起来,戴到十七岁冬天结束。

夏油杰说好,你要喝什么?

五条悟说不知道,他还没喝过酒。

于是他笑起来,撑着身体跨过五条悟去关窗户,说那你要是喝多了luo奔,我就拍成小视频传到YouTube上。

五条悟说那你记得开收费观看。

开玩笑,我这么好的身材叫他们白看?

时代广场,灯红酒绿的招牌,光搅拌在一起,变成红黄不明的柑子色。冷空气沉下来,烘烤的味道在风里弥散,他们并肩走,这些味道和五条悟埋在颈间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变成奇异的甜。

在便利店扫荡了一溜够,瓶瓶罐罐抱不过来,他们大包小包,坐在大荧幕远方巨大的大理石座上,大理石冰凉的,冻屁股,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在迷蒙的光里把饮料胡乱往冰杯里倒。

倒的时候还叫他闭眼,说禁止他偷窥配方,闭眼那几秒,耳朵变得灵敏,几乎听得到对面那位的窃笑声,然后他叫他睁眼,夜色里看到几杯冒着气泡的屎色液体。

五条悟五指并拢,做了个请的手势,叫他选一杯。

夏油杰说你这是什么,长岛大便茶?屎色玛格丽特?还有这个,日出鸡屎黄?

五条悟说你能尊重吗?每一杯我都是真心实意制作的。

夏油杰认命伸手接过鸡屎黄,三口喝下半瓶,冰块挂上屎黄色,看起来格外恶心,五条悟问他好喝吗?夏油杰说还行,比上周那只咒灵强一点,但比起前天那只就差得远了。

五条悟撇嘴,自己也拿了一杯,喝两口,扭头哇啦哇啦吐了一地。

夏油杰拍着腿笑,五条悟就去抢他手里那杯,非说是他拿了好的,抢到鸡屎黄,五条悟喝两口,又吐了,真金白银,全便宜了身后那棵梧桐树。

五条悟嚷嚷,说为什么,你没味觉吗?

夏油杰笑够了,拿起剩下那个冰杯几杯果汁兑一兑,剩下半瓶二十毫升的朗姆往里面一倒,然后递给五条悟。

他抿一口,随后眼睛亮起来,打磨成球的水蓝宝折射着繁华大都市夜晚糜烂的光。

他问夏油杰是怎么调的,真的超好喝。

夏油杰嗤笑,说你还不好懂吗?只要甜就好了。

看来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样才能啊。

过誉了,我觉得你能把工业饮料兑得这么惊心动魄才真是一种天赋。

五条悟捧着杯子冬风里手被冻得麻木,夏油杰拿几张卫生纸裹在冰杯上做杯套,卫生纸被液化出的水珠浸透,五条悟指指杯子说杰,这叫什么名字。

说这话的时候200米外天幕被点亮,然后是爆炸响,他们回过头,两张十七岁的脸被烟火爆出的光映的绚烂,时代广场中央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屏幕上在倒数。

2006还剩下59秒,广场上有人挥舞荧光棒,不知道是谁带头喊,所有人都在倒数,烟花一丛接一丛得炸,分不清倒数声和爆炸声谁更胜一筹。

他们坐在远处,看完喧嚣,最后一秒扭过头看彼此。

于是那个问题就变成了,五条悟问他杰,这叫什么名字?

夏油杰说悟,新年快乐。

喝到最后两个人都喝醉了,夜色里酩酊,时代大厦一个变三个,仰躺在绿化带里究竟做了什么梦,现在已经没谁能记得请了。

第二天睁眼见太阳,跌撞着跑回去,五条悟要在新开的甜甜圈店排今天的第一锅巧克力榛子甜甜圈,夏油杰在旁边看表,边看边跺脚,说你能不能搞清楚情况,回去被夜蛾发现了起码写三千字检讨。

五条悟一吹额前浮发,紧走几步跟上前面队伍,说写就写呗。

他说彻夜不归和新出炉的甜甜圈他全都要,自由和爱情一样也不能差。

翻墙的时候硝子正蹲在摄像头死角抽烟,看到他俩从墙那边跳下来,伸手对他们道早安,有气无力,眼都睁不开。

天空泛起鱼肚白,没有什么比早晨的冬风更彻骨,五条悟从墙上跳下来,被冻得膝盖发僵,险些给硝子拜早年,硝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抓着袖口看看他,说冻伤啦,你俩夜不归宿连酒店都不找吗?

她挥挥手把他俩的冻伤治好,然后把烟头暗灭在墙根。

墙根积了一层烟屁股,五条悟蹲在墙角和夏油杰一起数,第一遍数出35根,第二遍数37,第三遍又是35,在他们因为烟头到底是35还是37吵起来以前,上课铃响起来。

他们宿醉都未全消,两个人脚下都带着点虚浮,一脚深一脚浅,远处宿舍楼里人像挤牙膏一样稀稀拉拉的流淌出来,天幕定在粉蓝色,冬日里的天空总是这个颜色。

他们并着肩往教学楼走,走几步,五条悟抬头,说杰,下雪了。

新雪的味道甜丝丝的凉,凛冽而凄迷,脚下的路逐渐泥泞,走到教室,一群人趴在窗边看雪,五条悟把怀里的纸袋掏出来囫囵吞枣吃了甜甜圈,剩下半个塞进夏油杰嘴里,糖分上头,他俩马上趴在桌上睡过去。

闭眼前一秒,雪还在窗外飘,风里辗转,一波三折,耳边是歌姬她们在讨论上周看的寂静岭里有没有真的咒灵混进去,梦逐渐沉下去。

很多年以后,很多事随了当年的混闹胡扯一语成谶,五条悟直到今年除夕夜也不知道那年的那杯酒里究竟加了什么。

烟火看了很多场,时代广场去了很多次,大理石座被拆了换成公车站,一晃而过十年,像黄柯一梦。

其实五条悟常给夏油杰发消息,以为他换了号码,所以肆无忌惮,他第一次发是08年的最后一天,删删打打很多字,发了一长串,一半表白一半骂娘。

一句一句顶上去,信息界面很离奇,我爱你后面是臭sha逼,说的驴唇马嘴,那17岁的跨年夜。

发到最后,09年穷途末路,最后一秒。

他说杰,新年快乐。

窗外炸起烟花,熊猫他们在楼下开联欢,看了几秒,硝子来敲他的门,她叼着烟没点,倚在门框上,看着好像已经微醺了,她说伤心什么?人又没死,下去喝酒吧,你们也算异域同天。

十九岁,他翻白眼,说谁要伤心?狗才伤心,你们喝什么,有朗姆吗?

硝子点头拽着他下楼,手机被扔在床上,闪了闪,消息弹出一条,随后又被删除。

五条悟喝的迷离,被硝子搀进宿舍扔到床上,看到夏油杰撤回的提示,吓一跳后去追问他发了什么,只不过成了谜,最后也没有人回复。

五条悟还是把他当日记本,夏油杰的十年销声匿迹,五条悟的十年倒是有迹可循,他想夏油杰在平时鲨人越获的课余时间里可以当小说看看。

有次他写起07年的暑假。

那年很热,空气被烤的扭曲,在城市上空蠕动,他们在课上传纸条,说关于五条悟在上课前放在夜蛾正道杯子里的粉笔屑会不会被发现。

小纸条走空路,被夜蛾正道截胡,他看完胡子气的发绿,主要原因是那杯水他喝了半杯。

后半天课他俩在没电扇的楼道一站到底,蝉鸣响彻北半球,阳光从楼道口往西射,瓷砖上倒影着太阳和梧桐油绿色的厚叶片。

他们俩趴在墙上写作文,五条悟说这是夜蛾正道想出来恶心他俩的,不写检讨写我的理想,这种恶心的题目他小学毕业就没见过。

夏油杰说你抓错重点,什么题目无所谓重点是一万字,手写万言书你有概念吗?得亏你不走正统高考,要不高中想拿毕业证估计要走后门。

五条悟翻个白眼,说你少瞧不起人,一万字算个屁,你写一万我写一万一。

夏油杰笑着指指自己,说我怕你么?你写一万一我写一万二。

五条悟说那我写一万三。

夏油杰说那我一万四。

一万五。

一万六。

不管你写多少我都比你多五百。

那我比你多五百零一。

他俩写到后半夜,凌晨三点,天空泛起青黛色,他俩最后卡在600字,谁也没多一个,碰碰拳约定谁也不再往下写了,打个平手,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交上去,夜蛾正道气个半死,胡子由绿转紫,说你们俩写的什么东西?还有悟,你为什么要在最后写两个句号?

五条悟抬头看他,笑着说凑字。

凑一个字,有个屁的用,六百零一个和六百个有区别吗?

听到这夏油杰转头去看他,五条悟笑得狡黠,盖月的乌云散去,清凉的明媚,夏油杰在桌子底下给他比了个中指。

把五条悟逗笑了,伏在桌上肩膀一颤一颤,夜蛾正道叫他上来念检讨。

他就走上去,笑意余韵未散,他张嘴。

“我的理想,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所以没什么理想,如果有一天遇到阿拉丁神灯,我会帮他实现四个愿望,至于为什么不是三个,没什么,因为老子比它大方。”

他念完,全班哄笑,就连夏油杰都在笑声里忘记了五条悟作弊比他多写了一个字。

五条悟旧事重提,把这件事发给夏油杰,说杰,你那时候写的到底是什么?

杀光所有猴子吗?

问完这句屏幕上方闪起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几秒,然后又灰下去。

关于六百字和六百零一个字到底有什么区别,往后夏油杰想了很久,现在肯定已经没半点意义了,五条悟写的两个句号,文法不通语意不明,像是学前班小孩耍赖皮,可是当年他就是赢了,不过十七岁总是富有哲理,想不通的事如盛夏河滩边的野草,野火烧不尽。

天空又泛黛色,又一年夏天过完了。

出完任务有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五条悟坐在阳台买了一堆果汁兑来兑去,喝到酩酊,也不是以前的味道。

于是他发消息过去问,问十六岁那年那杯酒的配方,没人理他。

他忽然很理解说分手了还向对方问菜谱的情侣。

那晚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想通了很多事,比如拿他和夏油杰类比情侣是不公平的,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过喜欢,第一次张嘴就是五条悟说杰我们殉情好了。

那是一个出任务的晚上,十七岁的夏天,他们去全市最高的楼上布结界,拔除完了五条悟说这楼好高,跳下去可以飞好一会儿。

夏油杰说是啊,然后他们坐在楼顶沉默,灯火在脚下绽放,夏油杰再开口,话里就沾了笑,他说悟,想飞么?

紫砂吗?

嗯,假装的,我接着你。

五条悟点头,说好。

跳下去,有风吹,铺天盖地,像吹风机开到最大然后塞进嘴里,他们在空中笑,怪叫,莎逼混蛋的乱骂,张嘴大口呼吸,喧嚣的空气涌进肺里,兴奋无孔不入,几乎要被城市的灯火溺毙。

五条悟的墨镜被风吹到城市哪个角落现在是不是粉碎了他们不知道,他自己也不在乎,夏油杰抬眼看他,灯火把他浸泡成润彩的玉瓷娃娃,睫毛掀起来,漏出车矢菊蓝宝石色的眼睛来。

然后夏油杰抓起他头发来接吻,迷迷瞪瞪,尖叫笑闹被夜色掩埋。

像小动物,像舔舕乳毛的羊,像刚出生毛被羊水浸湿了贴在身上张不开眼的小狗,什么都像,就是不像青春期骨血生长蓬勃如林的青少年。

数过来,那几秒,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暧昧和旖旎离他们太远了。

感官回笼,他们坐在夏油杰那条长得像鳐鱼的咒灵身上,在城市上空盘旋升高,直到又和刚刚那栋楼平行,风声忽然温和,五条悟回头,他发丝在风里翩跹,瞳孔微微涣散,疯得厉害,说杰,不要接住我了,我们就这么掉下去。

干什么?想去死?

五条悟往后仰,躺在鳐鱼身上,伸手去抓星星,夏油杰和他并肩,听他说,无所谓,死也好活也好,杰,我们殉情好了。

夏油杰说殉什么情?我们俩?父子情吗?

五条悟说如果你也和抓着你ba头发亲嘴的话也可以。

然后没有话,夜风吹,在肺里进进出出,甜润的,带着微微血腥气,他们说了很多话,话题杂乱。

关于营养午餐里的甜面包的进货商是谁,死马的这么难吃;宿舍饮水机里到底能不能放七喜汽水;上周术式基本应用考试的第十六道大题写解给不给分;夏油杰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老子图谋不轨。

夏油杰说不知道,可能是上一秒。

五条悟听了不满意,但如果真告诉他,从见到他的一刻起他就爱上他了,他也会觉得恶心,纠结几秒,决定放弃思考,他翻身去吻他,眼角额头,平滑的皮肉,泛着微微的凉。

夜还长,后面是游戏机、周六日、冰激凌以及八百个没完没了的夏天。

但是梦里夏天没过完,五条悟就醒了,睁眼迷蒙,想往楼下跳,只是天亮了,看清楚,现在是冬天了。

10年五条悟生日,在出差途中,蛋糕每天都吃,那天买的格外多,但没有什么过生日的感觉,蜡烛他都没要,零点的时候他在梦里,被窗外的烟花炸起来,盛大的金黄色罗马烟火,绽放的金光倒映在海面,看到一半尿急,拉开套间房门外面放着一根蜡烛还有打火机。

他坐在床上把烟火看完,然后觉得夏油杰该留张纸条的,说生日快乐或者旅途愉快,或者在上面骂娘,说祝你下辈子投胎到In 、dia做da利te还长着你现在这张脸,写什么都行。

什么都不写,新记忆永远不能覆盖旧记忆,06年的陈雪早就泥泞但却还留在原地,成了盛大的标本,成了困住他的囹圄。

应该说不辞而别的是夏油杰,五条悟觉得他有责任为饮水机里放到没气了也没能喝完的七喜汽水负责任。

十七岁生日夏油杰送他的那条围巾他压在床底了,本来压在祖宅,有次差点被打扫房子差点被用人收废品,于是后来经常移居,陪着他全国跑,偶尔还出国,围巾两端被摩擦的起球泛灰,看起来非常不符合他败家子的气质。

放在包里占地方,20岁以后的冬天他索性就带起来,但只在出差的时候戴,要不然硝子看到了要嘲笑他,夜蛾看到了要给他话疗,无论哪种他都受不了。

23岁的八月底,那年的梅雨季水分特别充足,静止就要发霉,从脊骨里钻出蘑菇来。

在高专被暴雨困住,只有一把伞,他和硝子谁也不愿意打相合伞,于是石头剪刀布,最后硝子拿了伞去买烟,五条悟站在回廊底下发呆,皮鞋踩起水花,徒劳无功,夏天还是融化在水里流进了下水道。

硝子回来看到他在发呆,伸手弹他一个脑瓜崩,结果被无下限弹回去,无趣的撇撇嘴,把伞丢给他。

硝子说你当我免费劳动力吗?你有无下限自己出来不就好了。

他反应一下,然后笑着打诨说,让你服务一下英俊潇洒的我,不用太感谢,跪安吧。

硝子一扭头喷了他满脸二手烟。

雨里是看的腻烦的建筑街景,硝子说人会被困在心理创伤的那年。

五条悟说他不爱听科普心理学。

硝子低头埋进烟里又吞一口,然后烟雾在雨幕里融化。

不跟你扯皮,你自己想想通,你不是十九岁。

走到地铁站,地铁撕破雨帘从他们头顶呼啸着轰鸣而过,扬起的风里五条悟朝她笑,指着她身后天桥下的角落,说你还记得么?我们在这里捡过猫,那年夏天也下雨,我忙得要死,你俩在天桥底下捡只猫这种烂事都要打个电话通知我。

那你不是也来了吗。

五条说对啊,怎么能悄悄让你们俩搞小团体孤立我。

十九岁的梅雨季,五条悟跑过去的时候没打伞,可是那时候无下限已经是被动了,夏油杰朝他跑过来,拿着伞挡到他头顶,见到他说你怎么不打伞,淋湿了吧?说了一半看到他干燥的发丝又把话收了回去,那天以后他就没再在下雨天开无下限,但夏油杰也没再给他打伞。

有次雷阵雨,他干脆淋一路,跑到夏油杰寝室门口,他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的五条悟在cosplay落汤鸡,楼道里灯色昏黄,风一吹就摇曳不定,忽闪忽闪,他站在那,眼睫都被雨水打得垂落下去,看着可怜的,夏油杰看着他,好一会儿。

笑起来,问他怎么回事,没想起来开无下限吗?

他说完这话,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像是跳悬崖,不小心往前走一步,然后是万劫不复,在半空中才有空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到悬崖边的呢?

谁也不知道,闭上眼梦里还是追跑打闹,接吻旖旎,睁开眼就是掉下去。这真像拍电影,超现实主义,这秒与下秒是婚礼现场和世界末日的区别。

夏油杰让身叫他进来,潮湿的雨幕像筛网,大颗粒的光被隔绝在房间之外,只剩丝丝缕缕昏黄,五条悟坐在床上,夏油杰拿着条给他擦头发,他们谁也不说话。

贴在身上的衣服扔进了夏油杰的脏衣篓,时至今日五条悟也没有那件衬衫的下落。

穿着夏油杰的T恤他们坐在床上,看了很久的雨,然后五条悟问他打不打游戏,夏油杰说好,然后翻箱倒柜找手柄,五条悟说你上次打完放哪了?夏油杰说上次还是年前你跑过来。五条悟说那我去我那屋找找吧,夏油杰摇头,说算了。

很多事发生的时候都来不及想,比如发生车祸的前一秒,脑子里除了完蛋了别的什么都没有;比如婚礼上司仪告诉新郎说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那时候烛火掌声,谁也不会反思到底爱不爱;再比如夏油杰说算了的这一秒,他们谁也没想到十七岁的梅雨季,他们俩熬夜练级,开关跳闸,凌晨三点他们踩着雷雨跑到供电室重启空气开关,就是为了今晚攻克BOSS关。

很久以后再想起来,雨已经停了。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呢

现在也没人知道了。

只不过长大,可能是从算了开始的吧。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应付家里的事焦头烂额,25岁以后青春期的余韵就消失了,崩溃从大哭变成大睡,埋在床里,昏天黑地。

他跑了很多地方,钱拿了不少,上面的老头肉体和思想一起陈腐,生出铁锈,整出各种幺蛾子,五条悟常看常新,这次说让他去找宿傩手指集齐了上交五条家,他简直被逗笑了,说你个老不死的要干嘛?你怎么不说让我去收复美利坚呢?

从院里走出来,踏着风,五条悟过紧围巾,羊绒纤维间藏着过期的十七岁,他想起从前高中时他们还拿夏油杰威胁过他,他直着腰杆挨了顿打,后来夏油杰伸手勾他肩膀的时候他瑟缩一下,他问他,他说是摔的。

从哪摔的?

床上。

你那床到地有没有半米高?

少管,我就是摔了。

09年夏油杰走了,五条悟转身把那年的老头家砸了个稀碎,玉瓷摆件、挂画佛雕、贵茗老酒砸的满地狼藉,瓷片瓦砾满地,一个有形体的物件也没放过。

后来想想,该告诉他的,告诉他对,我挨了顿打,为你挨的,很疼很疼。

其实不是没纠结过为什么夏油杰没和他说过,说什么呢?他们说过的话实在不少,还要说什么?

说他为什么痛苦,为什么失眠,为什么失去味觉,为什么说算了。

这些他都想问,只不过统统晚一秒。

他常宽慰自己,几次酒到三旬还和硝子说过,说拜托啊,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他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啊?

硝子倒是拍拍他脑袋,说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候过得兵荒马乱的,比总理大臣还忙。

对啊,我那时候那么忙,他不能自己和我说吗?

我反倒觉得,你如果闲出鸟来,每天除了抠手指没正事要做,也许走不到今天这样。

人是会为一瞬间而天翻地覆的动物,五条悟往后时常想,如果那时候他能在日理万机里分一个眼神给夏油杰就好了,世界坍塌了也要他负责任,背的锅已经太多太重,多一口少一口都已经无所谓了,那偷半秒神分给他就好了。

原先他觉得东亚的耻感教育对他没影响,后来觉得话不该说那么满,也许他们不那么骄傲的认为示弱和求助是穷途末路鸟兽的呻吟,他们也未尝走得到今天。

只是有些东西,只能在你看向我时我恰好回看你的时候说,如果那秒不说,也就没有说的机会了。

五条悟还想,夏油杰的理想国是天方夜谭,他可比柏拉图要反人类得多,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虽然十七岁的时候世界上绝大多数道理都该是一记响屁,但是五条悟想,如果真要怀柔取胜,夏油杰该多生孩子,生出好多好多咒术师,然后优胜劣汰,过个几百万年,世界也会是他们的。

但是夏油杰和他搞在一起了。

说不定是他毁了咒术师的星球。

地球真的有够烦,这么多人为他辗转,前赴后继,牺牲个没完,简直像个m。

统统死了算了。

他们时常聊起死,这个话题几乎要比明天吃什么更熟悉,谁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觉得包括死亡在内总应该是由自己掌握的

夏油杰还在的时候,他们常常离死亡很近,差一厘米ge到大动mai的伤他们都受过,谁也不当回事,飚着血苍白着一张脸跑去找硝子。

09年他们在天内理子之后出的最后一次任务,去北海道,到酒店里睡到半夜,忽然被晃醒,楼道里一群人在跑,脚步身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期间混杂着叫骂和啜泣,乱成八宝粥,瓦砾墙皮窸窸窣窣落下来,他们倚在枕席上,都还迷蒙。

五条悟扭过头闭着眼问说地震了,你要跑么?

夏油杰回头说你跑么?

你跑我就跑。

那我们殉情吧。

说完这句,五条悟在梦里说好,然后翻过身来又睡过去。

这句话夏油杰倒是认真说的,那一秒他想着听天由命,如果真可以死在这里,那就停在这好了。

可是事总是与愿违,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晃一晃就停下来,五条悟在他旁边又睡过去。

那一秒,夏油杰倒生出一抹舍不得来。

他像个操刀鬼、执旗手,握着的不是普通的白刃而是巨型h五器,一记响炮,世界重来,而如今他悔棋,想到有些话当初不该说。

后来新闻里报道说那场地震里没有人员伤亡。

夏油杰想,谁说没有人员伤亡呢?那天夜里地震把他的骨头唱断,唱断一节又一节。

他走的时候五条悟来送过他,如果那天他要拦住他,夏油杰也认了,这也是他所选择的死亡。

那天新宿街头熙攘,五条悟反反复复问他为什么?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为什么全问出来。他却不好好说话只嘟囔些宿命论一样的酸话,说到最后五条悟肩膀颤颤说不出话,语言走到尽头,也该轮到动手了。

于是夏油杰也往前走,顺着人流,冲他挥手说再见,五条悟跟着他走几步,被人海击退,那天他也确确实实伸手了。

然后夏油杰说想杀就杀。

很久以后再想新宿街头那帧镜头,想起他被堵在人流里的脚步;想到那个时候,词不达意的五条悟,声嘶力竭的喊为什么,说的又块又急,那么多,那么多句的为什么,夏油杰都让他们石沉大海了,五条悟却一个也不再拿起来追问,只是话赶话的往后问;想起他明知不可为的往前走,追上他。

想起这些,再想起他伸出的那只手,夏油杰忽然变得迷蒙不清起来,那么那时候伸出来的那只手呢?是不是只是为了,拉住他?

他太急太忙的青春期,竟然谁也没有心思停下来听他把话说完。

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太年轻,怅惘不舍都只知道扯着嗓子喊,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也叫夏油杰思考,语言的尽头真的是暴力么?

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呢?

27岁那年百鬼夜行,他追过去夏油杰倚在巷口,看见他说你换造型了,不如以前好看。

五条悟蹲下来,问他干嘛选今天呢?

夏油杰问他什么意思,五条悟把绷带解下来,下面那双眼睛倒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为了岁月蒙尘。

明天是圣诞节,今天晚上时代广场有烟花?

夏油杰笑了,说没想这么多,都这时候了,说点诅咒的话吧。

五条悟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去看烟花吧。

被带到硝子那的时候最震惊的是夏油杰,硝子还是淡淡的,话不多,像以前一样,一次治疗附赠一句揶揄,挥手帮他把伤治好,然后问五条悟晚饭回不回来?

五条悟说不一定,有事电话联系,没事不联系。

硝子比了个OK,看着他俩往北山跑,一路跌撞跑得踉跄,她吐口烟像话本小说里的菩萨一口仙气送他们上青云。

满街鸣笛,咒术界四面八方围堵夏油杰,他们打了出租车,夏油杰说干嘛?我不坐猴子专车。

五条悟把他按到车里,说杰,我们去搞点酒喝吧。

车往北山开,装着一后备箱洋酒果汁,随着走走停停一路叮叮当当响,五条悟还和十七岁一个样,靠在车窗边,冬风从窗口满溢进来,他披散的的头发吹得四散,露出脖颈耳垂,冻得泛红,再过几百个日夜他们要跨过三十岁的年关口,如今他们乘着猴子专车在闹市区东逃西窜。

五条悟趴在窗边,看骑着车巡逻的高专学生,他于是扭过脸笑叫,说杰,你看他们都是来抓我们的。

夏油杰笑起来,眯缝着眼,说抓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往脸上贴金好吗?

五条悟说我带你出来的,当然要说我们,然后他一偏头笑起来,这一秒倒是柔软的,脸冲着夏油杰满头雪丝随重力往右偏,他说杰,珍惜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做共犯。

共犯这个词用得妙,想一想有道理,十七岁翻越的和二十七岁翻越的是同一道围墙,从前坐在车上五条悟把自己的手机摁灭关机,十年以后走到今天,刚刚他把自己的手机砸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下场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十七岁一样美好,再不济不过三千检讨,还被他们打个骨折变成三百。

但其实无所谓,左右不过下地狱,十七岁的时候他们也觉得高专是地狱,夜蛾正道是撒旦,那道围墙是监狱的铁篱,如今年岁翻翻,游戏难度也该升级猜对。

想到这儿到真情实感的开怀起来,他们在后座笑成一团,红绿灯在闪烁,又是时代广场那条长街,爆出大同小异的霓虹光,十几年光景呼啸,几栋楼宇湮灭,又有几栋拔地,五条悟说不清,夏油杰也没兴趣。

直到楼宇渐渐稀疏,盘山公路开到尽头,他们被扔在半山腰,五条悟把瓶瓶罐罐丢给夏油杰,夏油杰问他做什么,五条悟说我们飞上去。

于是他们又乘着鳐鱼往上走,闹市区在脚下,五条悟端着瓶瓶罐罐,又在研制他的新型毒药,到了北山顶的断崖边。

五条悟已经做了好几倍,各种不堪入目,夏油杰不要犹豫一下,端起来就喝,喝完眉头也不皱一下,比当年还自若。

五条悟看着他,自己也端了一杯,抿一口,眉头拧成麻花,索性还没有吐出来,他说看来这么多年我也是有进步的嘛。

他们躺在山崖边,城郊的空气很好,城市热岛效应波及不到的高山,他们冰凉的手握在一起,肩并肩,想起很多事来。

五条悟问他说你走之前我扔在你屋里那身衣服去哪了?

夏油杰说带走了,现在压在我床底下。

你有对他做什么变态的事吗?

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啊?我其实根本怎么拿出来过。

真的么?

10年去给你过生日,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出来过一次。

然后呢?你对着它搭飞机了对吗?

没有,夏油杰叹气,说我抱了一会儿,然后就放下了。

夏油杰扭过脸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更有意义的问题。

比如呢?

比如过生日那年的烟花是不是我放的之类的。

我不怎么喜欢明知故问,特别像白痴。

那你想问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走?

以前想知道,现在不想了,谁管你?

这么多年,我还是搞不懂你。

谁不是呢?

他们相视,夏油杰在来的车上想过,如果五条悟还问起19岁那些为什么,那他就讲给他听,一件一件,再矫情也不保留,只不过五条悟不再问了,只把他抓在手里说你再做一遍吧,十七岁你做的那种酒,夏油杰坐起来,操作三两下然后递给五条悟。

五条悟接过来喝掉半杯,然后砸吧着嘴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和十七岁不一样。

五条悟扭过脸来冲他,忽然被笼在光晕里,西边时代广场的方向爆出绚烂的烟火,隔了蜿蜒盘山路,爆炸声比十七岁温吞。

风绒绒,四周死寂,眼前闪烁,盛大的罗马烟火盘旋而升,边绽放边消散,五条悟陷在光晕织就得囹圄里,他们以十指做桎梏,躲在山里看烟火,爆炸声隆隆,作鸟兽散,那一刻,夏油杰想,往后怎么样无所谓了。

接吻像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后结束,五条悟站起来,拉着夏油杰往山崖边走。

他笑着,他们都笑着,然后他说,杰,我们殉情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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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篇。

可二十七岁就满是,即使想得通但也是无可改变的事。绒花风雪里,蝉鸣之夏里,他们就这么相爱又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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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好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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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篇文章像是在绵雨里看胶片,万幸的是有个好结尾,所以雨水里没有混合我的眼泪 :kissing_closed_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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