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松间结夏 by始夏一 已完结

*1.1w 架空黑道文 本来没想写这么多的结果一下字数超了 由于压缩字数有些地方行文节奏不好请见谅
*ooc致歉

(一)
“夏油家主,这次走了还回来吗?”男人站在夏油杰身边问道。
夏油杰转过身看着男人,今天的送别宴上他已经回答了无数次这个问题,几乎每一位来宾和他寒暄时都要问一次。作为夏油家现任的家主,要将整个家族从香港迁回日本,牵动的那是各方利益,不论是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想知道这位年轻家主上任后这么着急做的目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都基于家族的发展。”夏油杰圆滑地接过话,有人希望他走,有人希望他留,香港这片土地不大,却是无数黑帮起家发展的地方,夏油家曾经就是这里的一员,夏油杰的曾祖父当年从日本来到香港,从一个小马仔做到如今声名赫赫的夏油家,可不是一代两代能做成的,现如今家业传到夏油杰手里已经是第四代,正是在香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且现在香港黑帮逐渐减少,大家都不愿做打打杀杀的事情,对于夏油家这种大家族而言十分有利,在这个时候回日本,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于是有人猜测,是因为五条家——香港另一大黑帮家族。

众说纷纭,夏油杰只是笑笑不说话,任由大家随意猜测。

 
宴席接近尾声,客人们在门口跟夏油杰告别,十二月的香港不落雪,但太平洋的寒冷水汽裹挟着风乘上太平山,温度也可冻人。
客人们走完了,侍者们还在收拾剩下的残羹冷炙,夏油杰穿过门厅走进花园。
位于太平山白加道的这处宅子是父亲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说是成年礼物,但是自他17岁来到香港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夏油杰住进来的时候装修已经很完善了,但其实这套房子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完成的,当时他们才刚认识,那是夏油杰刚来到香港的第一个月。

夏油杰抚摸着花园里这棵高大的迎客松,他还记得朋友当时说——
“呐……杰,豪宅就该有一棵这样的树,修建保养好,它的年龄能比这栋屋子长。”

夏油杰心想,这棵树的年龄能不能比这屋子长他不知道,但这棵树在这栋房子里的年岁已经远远超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夏油杰推开花园后门,后门连通的小道可以上到太平山顶。门口的保镖看他出来,几步跟上,夏油杰回头说:“不用跟来了。”保镖还想说什么,夏油杰像是早有预料般摆摆手走了。

这条小道夏油杰走了很多年,再熟悉不过,他先是一个人走,后来是两个人走,为了躲开保镖他们试了很多种办法,再后来,夏油杰几乎没再走过这条小道。
十年之后,夏油杰再走上这里,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是不成立的,山风还是一样的山风,那高大的柏树还是一样结实茂密,就连维多利亚港的灯光还是那么璀璨耀眼,或者说,变得更夺目了,让他想起了其他也如此美丽的东西——比如人的眼睛。

曾经有人看向他的眼神比维多利亚港的灯光还要耀眼。

 
夏油杰手肘搭在栏杆上,把宴席上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衣解开两颗扣子,山风带起毛呢大衣的下摆和半散的发丝,山上是没有灯的,夜晚的太平山像海边的巨兽,白加道上的豪宅散落各处,灯光明灭,安安静静。
 
夏油杰看了很久,直到觉得再也受不住这冷风,才准备离开。

转过身,夏油杰却看到本来无人的道路旁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白色保时捷996turbo,十多年前的车型曾经风靡一时,而如今已经极少有人开上街,大多作为收藏品。在夏油杰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开这辆车。
夏油杰慢慢走近那辆车,昏暗中他试图看清驾驶座上的人。

突然“啪”的一声,保时捷亮起大灯,夏油杰被这束强光刺得避过头,过一会儿,适应了这股强光后,他看清楚了驾驶座上的那个人——

一头白发嚣张至极,蓝色的眼眸褪去了年少时候的稚嫩。

发动机一声轰鸣,叫嚣着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要向前猛冲的架势,夏油杰站在车前方,没有避开,他紧紧盯着车里的人,车里的人也不甘示弱,死死盯着他,对峙中夏油杰仿佛回到了过去。

发动机轰鸣了一分多钟,轮胎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夏油杰在感觉保时捷要往前开的一瞬间侧身,保时捷却转了一个大弯,绕过夏油杰,乘着一阵白烟从白加道上离开了。

(二)
“家主,今天只需要去公司把后续的一些事务处理了,之后您就可以安心准备三天后回日本。”坐在车副驾的助理美美子回头说。
夏油杰点点头,香港的道路弯弯绕绕,他不喜欢这种路,以前有人带他在这种路上飙车,每次下车他都要缓好一会儿。

——“咳……悟,下次开车开慢点儿。”
——“那是杰你太菜了。”

 
事情不多,夏油杰想把香港的业务与黑道完全脱离,自他上任以来就一直在做这个。办完事情从公司出来,司机正要为夏油杰打开车门,夏油杰抬手说:“不用了,车钥匙给我。”

夏油杰其实也不知道开车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转过几个街口,最后开着开着开回了自己的高中。夏油杰把车停在校门口,这里靠海,总是能闻到空气中裹挟的海的咸湿味。

十年过去,保安竟然还认识他,给他开了门,不过想想也是,他以前就总是和别人翻墙逃出去玩,被保安发现总是嬉笑着远远跑走,仗着成绩好胡作非为,在学校人尽皆知。夏油杰叹了口气,年少时候肆意张扬的日子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教学楼和十年前没什么差别,也就是外墙重新粉刷了一番,其实这个日本国际学校里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日本学生,夏油杰走在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学生,跟他鞠躬打招呼,估计是把他错认成老师了。

夏油杰走到医务室,门没关,里面坐着两位医生,他象征性敲敲门,坐在前面的医生抬起头,看到他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夏油?!”
“硝子。”夏油杰笑着打招呼。

家入硝子走出来,毕业后她再也没见过夏油杰了,虽然夏油家在香港赫赫有名,但其实常人并不好接触他们。
家入硝子出身于医学世家,毕业后本来要去医院任职的,但她懒散的性格实在是觉得医院工作太辛苦,索性留校当医务老师了。

 
“怎么想到回来看看。”家入硝子叼起一根烟,烟盒朝夏油杰晃晃,夏油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帮她点烟。
“不知道,可能是马上就要走了想回来看看。”
“还怀念?这么多年不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才要回来看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浅水湾海滩。冬日海风的威力不容小觑,两人躲到岸边榕树下的栏杆旁,海风吹起两个人的长发,也吹动榕树冬日依然翠绿的叶子。
家入硝子把烟灭掉:“这么多年没见过他?”
夏油杰知道她说的是谁:“没见过。”
“真的?”
夏油杰思考一下,突然想到昨晚那辆保时捷:“……昨晚见过一面。”
家入硝子以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夏油杰,夏油杰不好意思地扭头搓搓鼻子。
“也不算见面,他开车来山上,都没下车就走了。”
“昨天那种场合,他也不好直接露面吧。”
夏油杰沉默良久,才开口:“对于我们来说,还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三)
2007年

夏油杰单肩背着包站在校门口,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九月份了香港还是这么炎热,亚热带的太阳毫不吝啬它的能量,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在脸上。
在日本待了17年,突然在香港的父亲就把他接过来,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夏油杰就成了这个日本国际学校的插班生。
班主任夜蛾老师领着他绕学校参观一圈,就带他去见班上的同学了。
班里加上他一共就三个人,一个留着栗色短发的女生,一个白色头发蓝眼睛的男同学。
两个人都不拿正眼瞧他,甚至都懒得开口介绍自己。
夏油杰也无所谓,他本来就觉得同学关系这种东西意义不大。
不过后来他知道了那名女生叫家入硝子,男同学叫五条悟。

五条悟。
夏油杰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也许是“五条”这个姓,香港最大的黑帮之一。香港的黑道势力复杂多变,五条家和夏油家都是势力庞大的家族,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前辈扶持后辈大家共同繁荣的景象了,称之为关系恶劣也不为过。

夏油杰坐在五条悟后桌,只能看到前面白色的后脑勺,青春期已经飙到一米九的身高,直直挡在夏油杰面前。
 
“你头能不能低点,我看不到黑板了。”
“哈?!”
五条悟疑惑而嚣张地回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凭什么要我低头?你不会换个位置?”
夏油杰从小也不是受气的主儿,一下冷下脸来,正要发作,讲台上的夜蛾老师听到动静停下笔,转身一个粉笔头就朝五条悟飞来,重重砸在五条悟头上。五条悟捂着头大叫一声,不情不愿地回头坐好。

 
在家入硝子看来,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表面上有些水火不容,但是实际上他们内心中从来没把对方当成敌人。

两个人的关系缓和是有一天学校停课休息,但是要求学生们要在学校里活动不能在放学前离开,夏油杰自然耐不住这种无聊,想着翻墙去海滩玩,他刚翻出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白色头发的身影。
刚巧前面的人回头,也看见了他。
“喂!你们两个!别跑!”保安看到两个逃课的学生,马上追过来。
青春期的少年什么都不怕,一身的劲儿,拔腿就跑,两个人跑到浅水湾海滩才停下来喘气。
喘着喘着,突然对视大笑起来。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但这纯粹而敞怀的笑几乎成为了他们对学生时代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候他们离残酷而冰冷的现实还很遥远,他们还不需要为此而烦恼。
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水,拧开猛灌一大口,还没咽下去,五条悟就一把抢过去,一口就是半瓶。
“喂!我的水!”
两个人就这么在海滩上争着吵着,为了那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直到太阳渐落。

巨大的太阳垂落在海平面上,细亮的碎金衬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五条悟迎着海风,风撩动他校服的下摆,白色的头发肆意地扬在风中。夏油杰转头看着五条悟,他无暇顾及眼前的美景,他只看得到五条悟,那个人的眼睛要比海水更蓝,比阳光更亮,好像从那时候起,他就对他移不开眼。

(四)
自那之后,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关系肉眼可见好了起来。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打球,当然也会吵架和打架,但这都不要紧。
夏油杰每天放学后都有人来接,五条悟则完全没有大少爷做派,总是乘地铁回家。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看看?”夏油杰说。
“你家?你家有什么好看?”五条悟了无兴趣地问。
“我爸给我套房子住,花园还没装修完,你要不要给点参考意见?”
五条悟思考一下,心想回家也没事干,去看看也无妨。
车一路开上白加道,在一栋漂亮的白房子前停下。
“不错吧。”夏油杰有些骄傲地说,对于一个青春期男生来讲,气派的屋子无疑是一种炫耀的资本,即使他知道五条悟见过的豪宅并不比他少。

五条悟点点头,走进屋子里,平时这里只有一位菲佣负责打扫卫生做饭和一名保镖兼司机。转了一圈,发现其实这屋子的装修已经很完善了,只是花园有些萧瑟。

“花园种棵迎客松吧,高大好养活,很多豪宅都有的。”

夏油杰其实只是找了个借口把五条悟叫来家里玩,没想到五条悟真的会用心给出意见,愣了一瞬才点点头。

“你们家也有吗?”
“我们家?”五条悟没想到夏油杰会这么问,“祖宅有一颗,但是我在外面住不经常回去,不知道它长得怎么样了。”

在花园待了一会儿,夏油杰领着五条悟上楼进房间,打开空调,菲佣送上来茶和点心,五条悟打开游戏机,递给夏油杰一个手柄。
两个少年就坐在房间地板上,目不转睛地打游戏,直到夜幕降临,房间一点点陷入黑暗。
 
“啊……我们休息一会吧。”五条悟丢下手柄,靠在床边。

谁也没有动,没有人起身开灯,任由黑暗逐渐侵蚀房间。
屋子里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五条悟闭上眼睛,夏油杰在黑暗中看向五条悟,垂在地上的手往那边移动了一下,但终究是克制着没有靠上去,停在两人中间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其实在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东西,倒是五条悟那一头白发特别显眼。
夏油杰莫名觉得燥得慌,心里有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也许是夏末的余热,他想起身把空调温度再调低点,却听见五条悟吸了吸鼻子。
夏油杰拿过遥控器,把空调关掉。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五条悟才醒来。
“……几点了?”五条悟迷迷糊糊地问。
“八点。”夏油杰把灯打开。
“那我该走了。”五条悟站起身,刚醒来人还有点晕,站不稳晃了一下,夏油杰扶住五条悟的手,那温热的触感直直传进夏油杰的手心里,又顺着神经爬上大脑,夏油杰感觉自己仿佛被电流击中。

夏油杰松开五条悟的手:“那个……太平山晚上夜景很美,要不要去看一下?”其实夏油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问,他只是不想这么早和五条悟分开。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思考片刻后说:“行吧,我也好久没上山了。”
两个人推开花园的后门,保镖看到两个人出门也跟了上去,夏油杰回头说:“不用跟来了。”
“家主的要求,还请您见谅。”保镖鞠了个躬,依然跟着他们。
五条悟却在这时拉起夏油杰的手,悄声说:“跟我来。”
五条悟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夏油杰迅速拐了几条小道,甩掉了身后的保镖。

“你对这里怎么这么熟悉?”夏油杰忍不住问。
“刚来香港的时候,家主要求我住在祖宅里,也是白加道上的一栋房子,我喜欢偷溜出来,慢慢就摸清楚这些路了。”
五条悟松开夏油杰的手,趴在栏杆上,两岸灯光璀璨,映着香港纸醉金迷,天星小轮点缀在香江之上,两个人俯瞰这一切,身处黑暗里,绚烂的维港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的眼睛,好像里面有一片银河,缓缓流进他的心里。

“五条悟。”

 
五条悟听到声音转头过来,夏油杰向前靠近,轻柔地吻上去,这个吻带着青涩和小心翼翼,嘴唇传递着体温,传递着未说出口的情思,五条悟没有挣开,反而牵起夏油杰的手,将他拉近。
四周安静,偶有一两只蟋蟀鸣叫,见证这一刻的,只有天与地,和维多利亚港的流光溢彩。

(五)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家入硝子。
她先是觉得她的两位男同学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了,有些时候都在刻意避免不要碰面,她以为这两个人又闹矛盾了,但是想想如果这两个人闹矛盾肯定是以大打一架收尾的,于是她想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谈恋爱了。

她脑海里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把自己都吓一跳,夏油杰和五条悟,虽然这两个人谈恋爱概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天放学,她尾随这两个人去校门口,五条悟上了夏油杰家的车,她更加确定了——

这两个人就是谈恋爱了!

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五条悟十八岁生日那天,家入硝子清楚地记得,在体育馆后门,她撞见了她正在接吻的两位同期。

当时夏油杰正压在五条悟身上,五条悟靠着体育馆那褪了色的绿墙,吻的正热烈,两个人全情投入的时候,听见有人咳了一声。
两个人僵了一瞬,慢慢转过来,一看原来是家入硝子,松了口气,被打断的五条悟想要发作,虽然夏油杰也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拦住他:“悟……算啦……不要欺负女同学。”
后来两个人也不在家入硝子面前遮遮掩掩,家入硝子倒觉得还不如遮遮掩掩一下,这样就不用天天看她的两位男同学腻歪。

圣诞节的时候,五条悟约夏油杰出来玩,但却让他先去学校门口。
夏油杰到了学校门口,却没见一个人影,等了不久,就看到一辆保时捷从街口冲出。
然后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驾驶座车窗落下,五条悟带着一副墨镜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怎么样?上车。”
夏油杰绕着车欣赏一圈,最新款的白色保时捷996turbo,开在街上足够吸睛。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刚拉好安全带,五条悟就一脚油门出去了。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他对香港的了解完全来自五条悟——但五条悟也不过比他早一年来这里。

开上太平山后道路明显熟悉了许多,但是也更加弯弯绕绕,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五条悟开车跟他本人一样随心所欲,完全不顾乘客感受。夏油杰晕的有些受不了,恳求道:“麻烦你开慢点吧,悟……”
五条悟看了夏油杰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开到山顶餐厅的时候夏油杰已经完全晕掉了,他发誓他不会再坐五条悟开的车。

 
领班带着两个人入座,圣诞节的餐厅座无虚席,五条悟早早预定好这家景观绝佳的餐厅,靠近山顶,整个维港毫无遮挡,尽收眼底。
餐厅的灯光设计私密而浪漫,衬着夜晚旖旎迷幻。
夏油杰看着窗外,窗框中的景色构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如果这个时候再飘点雪花,就更好了。
但这是香港,北纬22度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下雪的。
夏油杰觉得有点可惜,他习惯有雪的圣诞节。
雪总是让他想到五条悟——那种纯粹而干净的人。

他们在这里坐了很久,直到月升中天。这一个晚上,五条悟很开心,他兴奋地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好,这么快地喝不多时人就有些醉了。
不过好在夏油杰酒量还不错,结了账扶着五条悟走出来,虽说香港不下雪,但冬日里山上的冷风还是刺骨的。

五条悟被风吹得醒了半分,夏油杰帮他裹紧围巾,戴好手套,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夜色里,芬梨道红色的路牌如此显眼,静静地伫立在路旁。
香港人说“情侣不上芬梨道”,这种说法吓退了一对又一对情侣,也吸引了许多人慕名而来,实际上这只是太平山上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道。
世上的分分合合如此寻常,何以怪罪一条小道。
夏油杰拉着醉醺的五条悟,他不是什么迷信的人,那时候他相信只要感情够真,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分离。

 
太平山本就不大,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还没过十二点。
菲佣放假回家了,保镖也回房了,漆黑的宅子里,两个人都不想开灯,摸索着上楼,偶尔磕碰发出一点响声。夜晚是黑色的,浓重得看不清世界,却能看清人心里的想法,在这样隐秘的空间里,允许所有事情发生,也足够让人坦诚。
五条悟关上门,夏油杰迫不及待地抵住他吻上来,这个吻有些激动有些试探有些莽撞,唇齿交缠间隐隐有牙齿磕碰的声音,欲望不断上升,夏油杰抱着五条悟,倒在床上。
圣诞节的香港没有落雪,但是有一轮金黄的明月,月色于午夜时分流溢在屋子里,像一层金纱盖在两人的身上。
欲望是无尽的,那种渴求让人沉沦,五条悟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一个湖泊,层层涟漪随着动作一圈圈荡开又荡开,但自己漂泊无依,他试图抓住夏油杰撑在他身侧的手,他逐渐靠近的肩背。
当一切平息,湖面归于平静,夏油杰躺在五条悟身边,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他在五条悟的发顶上轻轻落下一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五条悟,圣诞快乐。”

(六)
夏油杰和五条悟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五条悟常常去夏油杰那里,山上房子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两个人吵吵闹闹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花园里的迎客松长势喜人,叶子愈发油亮,充满生机。
少年人之间纯粹的感情是最赤诚的,那时候他们坚信无论是什么样的阻碍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克服。
然而他们低估了现实的力量,低估了家族的处境。

那天五条家主把五条悟叫去祖宅。
五条悟是已定的下一任家主,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五条家,所谓的“家族”不过是那些老头对于权力的颅内高潮,究其一生把自己困在这里面,所以他从祖宅里搬出来自己住,也从不参与家族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五条家主坐在茶室主位上,给五条悟沏了一杯茶。
“不知道。”五条悟拿起茶小啜一口,苦的,难喝至极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群老头甘之若饴,他当然更喜欢甜食。
五条家主叹了口气:“听说你在和夏油家的那个少爷谈恋爱?”
“是啊。”五条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得到确切答案后五条家主更重地叹了口气。
“哎……我不想干涉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夏油家跟我们的关系现在不好……这几年他们势头很盛,拿下了我们几个地盘,现在又在准备收购我们底下的几个公司,五条家在香港这么多年,最后如果落得这么个下场,让我怎么回去面对列祖列宗?”
五条悟不以为然:“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执意要和夏油杰在一起,就相当于把五条家拱手送给夏油家!”五条家主看五条悟无动于衷,重重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摔。
“那这又有什么不行?”
“如果你一心打算这么做。”五条家主把杯子扶正,缓缓抬起眼睛看五条悟,“那我们只好采用以前最原始但最有效的方法解决这场纷争,不惜一切代价。”
五条悟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家主什么意思:“你想火并?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吗?你这才是置整个五条家于不顾!”
“是吗?”五条家主冷笑道,“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发家的,好歹也是混黑道的。”
五条悟感觉屋子里的空气不断地凝固,让人喘不过气,他和家主对峙着,显然家主对这种场面见多了,完全不为所动,五条悟想让家主转变主意,但他也知道老家主是经历过那个血腥年代的,对于他来说,他可能真的会豁出命去干这件事情。
五条家主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悠悠然坐回主位:“好好考虑一下吧。”

某天开始,夏油杰发现五条悟连续好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自己跟他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怎么了?”夏油杰把五条悟拉到体育馆后门,这个地方足够隐蔽。
五条悟知道夏油杰想问什么,他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从香港的黑帮说起吗?从家族说起吗?从最近两家不合说起吗?从他们都要做下一任家主说起吗?
五条悟这么多天一直在思考一个能够平衡家族和感情的方法,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动摇五条家主,五条悟想如果他当上家主,那些顽固的迂腐的老头和家族里对夏油家一贯的嫌恶和偏见都不会成为他们感情中的阻碍。
夏油杰从来没见过五条悟这么纠结的样子,也许这件事情真的很让他为难:“悟,等你想好了再和我说也可以,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从那天起,夏油杰给五条悟留出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这件事情,他们依然一起上课、回家,但却不像往常一样亲密,很多时候五条悟都在出神,完全没注意夏油杰在跟他说什么。
 
五月份的香港已经足够炎热,浅水湾海滩的沙子被晒得烫脚,好在海风还能带来一丝清凉,海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在夏日里总为人们遮下一片荫蔽。
五条悟靠在树下的栏杆上,白衬衣下摆在风中摇曳着,他看着夏油杰从远处走来。
夏油杰几乎没见过五条悟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即使五条悟在笑,夏油杰也觉得这个笑有苦涩有落寞,他心有灵犀地意识到五条悟要说什么,他希望五条悟永远不要说出口,即便他还没说一个字。

 
“我刚来香港的时候,感觉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好,潮湿粘腻,冬天不下雪,夏天过分炎热。学校里的同学不多,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家里把我接来香港也不过是为了继承家业而准备。”
“但这无聊的日子在你来之后完全改变了,我多想我们能一直这么下去。”
 
五条悟停顿了一下,缓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无限拉长,让人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夏油杰,我们可能只能到这里了。”

 
五条悟长吁一声,好像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在阳光下闪耀的海面,突然觉得眼睛很痛,有什么要夺眶而出。
夏油杰转头看着五条悟,他没有办法不答应五条悟,他相信五条悟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知道五条悟不是会对这份感情轻易放手的人,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动摇他的决心。
上次家主把他叫回去,隐晦地暗示他,因为收购的事情,夏油家和五条家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五条悟也许受到了来自家族的压力,这样庞大且古板的家族自然不会让一个预备家主和对头家谈恋爱,夏油杰没有受到来自家族的压力也不过是因为夏油家现在势力强大并不惧怕五条家罢了。

夏油杰低下头,那句宣告结束的话语足够尖锐,像把无形的刀割开心腔,心脏传来隐隐的钝痛,即使他不想,但现实就这么赤裸裸血淋淋摆在面前,他想开口说话,但却发现一句回应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十八岁的他们是如此无助,面对已经到来的分别无计可施,只能沉默地看着远方的蓝天。香港这个地方阴雨多于晴天,然而今天天气好得出奇,阳光透过薄薄的海雾,犹如上天的恩赐,但这份恩赐降临于香港,却没有怜悯他们。
夏油杰感觉自己声音嘶哑,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曾经他也想过如果这天真的到来,他会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但此刻他真的面对这一切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只是他想既然是分别,也该郑重地说再见,于是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说道:
“五条悟,再见。”

(七)
夏油杰站在卧室门口,这么多年他还住在那间屋子里,没有搬走,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有改变,而现在楼下搬行李的人进进出出,他马上要离开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走进卧室,站在卧室的阳台可以看见花园里那棵高大的迎客松,十年了枝叶扶疏,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它。

“家主,时间到了,该走了。”助理菜菜子走上来提醒他。

夏油杰缓缓走下楼梯,门口有很多人,等着他轻轻用钥匙锁上门。
他对香港没有什么留恋的,但是这里保存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尤其是在这座太平山上,他们在黄昏时分打游戏打到倒头就睡,他们也曾相拥着从夜晚到黎明,他们半夜从花园后门跑出只为看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他们也曾在山顶喝得烂醉最后被保镖捡回家。

夏油杰回想起来觉得那段时间还是太短暂,只占了这十年中的十分之一不到,即便如此,那些的记忆还是如此鲜活,让他时常午夜梦回时长叹一声。

这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夏油家没有成功收购五条家的那几个公司,五条家主不久便退位,于是年轻的五条悟成为了下一任家主。
明争暗斗是不可避免的,两大家族是香港黑道里的一狮一虎,但自五条悟上任以来,两家的关系已经相较以前缓和了许多。

时机就是这么的巧妙,那时候他们才分手不到一年。

五条悟多次邀请夏油家主共同出席活动,然而夏油家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改变上一代根深蒂固的观念远没有五条悟想的简单,一代代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成了敌对情绪生根发芽的沃土。家族怨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事情,夏油杰上任的时候也同样有人建议他早日打压五条家,扩大势力。
夏油杰听得烦了,他不想对付五条悟,在他心中五条悟永远都不是对手。

他们是曾经的同期、朋友、恋人。

 
夏油杰靠在座椅上,窗外香港繁华的街景飞速倒退只剩残影。
“家主,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需要甩掉吗?”司机看向后视镜问道。
夏油杰回过神,转过头看了一眼,那辆保时捷996turbo闪着大灯紧紧跟在后面,不带一丝减速的意思。
“靠边吧。”

夏油杰裹紧大衣走下车,站在路边,助理想一起下车,被夏油杰制止了。
保时捷打着灯靠边,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门下来。
冷风掀起五条悟的头发,就像那年在浅水湾海滩上,风总是那么偏爱他的头发。
这是他们十年之后唯一一次正式的见面,他们从各种各样的人的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但他们总是碍于身份有意无意地避让,他们尝试过在分手后把对方当作陌生的普通人,普通的对家关系,见不到面的时候想着十年过去了当初再如何悸动的心也该平静下来了,但是当真的面对面时,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又回来了。

原来忘不了的,都在期待着。

五条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这在十二月里是远远不够的,夏油杰从车里拿出一条羊毛毯递给他。
五条悟没有接,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墨镜下的神情捉摸不透。

夏油杰收回手,说:“悟,别再跟着了,有什么意义呢?”
五条悟固执地看着他:“杰,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香港能够容纳我们两个家族,为什么还要走?”
夏油杰明白五条悟这句话的意思,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想过,沉默了一会,夏油杰才继续开口。
“但是,悟,家族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夏油杰看着五条悟,顿了好一会说,“我现在没有办法改变这些东西。”
“不作出努力就逃跑,这是你的一贯作风吗!”
“那你呢,十年前不也是这么提出分手的吗?”
夏油杰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那场匆忙的分别给两个人造成难以言喻的伤害,那种面对现实的无奈胜过所有的痛苦,然而自己却狠狠地揭开那道伤疤,以如此残酷的形式。
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那种钝痛的感觉又回来了,十几岁的年纪没有办法抵抗现实,向现实妥协的日子他也受够了,十年间他尝试过努力过,好不容易迎来了他们的时代,但有人却坚决地转身离开。

夏油杰回身拉开车门:“对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请给我时间,等到时机合适,我们会再见的。”
“再见,五条家主。”

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中,那阵风带起五条悟衣角,五条悟的身影从车窗上快速划过。他还站在原地回想夏油杰说的话,这是夏油杰第二次和他郑重地说“再见”,这两个字说出口是如此轻飘飘,然而那一刻何时到来,无人知晓。

(八)
五条悟开着他那辆十年老车上山,这条弯弯绕绕的山路他已经开了许多年,再熟悉不过了,他知晓每个弯道的角度,每栋房子的位置,每条小道通往的深处。
去年香港拍卖了一栋白加道豪宅,被神秘富豪以高于估值一倍的价格拍下,说是神秘富豪,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被五条家拍走的,豪宅易主,当然免不了被深挖一通。
以前有人住在山上,五条悟就来得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上山,却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早在他购买这栋房子前,他就已经很熟悉这里的构造了。
比如客厅的沙发,木质的扶梯把手,主卧柔软的床,和院子里的迎客松。
五条悟一个人住在山上,没有保镖和佣人,下属们不止一次建议他配备保镖,但都被五条悟拒绝了。
他在这栋房子里总是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心,这里给了他归宿,五条悟想或许是因为从卧室阳台正好可以看到那棵迎客松。

这棵松树见证了他们相识相爱,也见证了他们说不出口的无奈,十年白加道的日与夜就在叶子的枯败和重生中度过了。

 
夏油家在日本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香港,夏油家在香港还保有大部分非黑道的业务,只是整个夏油家搬回了日本,夏油杰将整个有关黑道的夏油家业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完全脱离黑道金盆洗手。
五条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如果是他,他也许不会轻易将自己与整个家族硬生生分离开,这种对于家族来说离经叛道的事情阻力有多大难以想象,夏油杰在背后谋划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也许只有夏油杰一个人知道。
自从夏油家离开香港已经有大半年了,五条家的事务也变得繁忙起来,香港黑帮现在一家独大,为了维持黑道里必要的平衡重新疏通关系也费神费力,五条悟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到家。

 
五条悟这天回家的时候竟然还算早,虽然太阳已经西沉,但天没完全黑,今天香港天气不错,很多人乘车上山看日落,温暖的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打下斑驳的光影。

他把车停进车库,但是没回家,而是顺着后面的小路跑到常去看日落的地方,五条悟感觉自己虽然买了这栋白加道豪宅,但却很少有机会好好享受这山上独有的美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落了,自己看日落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或许这种美景和人分享才值得。
但以前和别人一起看日落的时候,总是不能专心地看,身边的人总是会吸引去他的注意力,那时候他们都不珍惜这在后来回忆起来应该是无比珍贵的时光,他们总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五条悟靠在栏杆上,专注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夕阳渐渐隐入云层,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慢慢被静谧的蓝黑色覆盖。

 
乘着夜风,五条悟慢慢散步回家,刚用钥匙打开家门,五条悟就感到有些奇怪——屋子里灯光大亮,可他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开灯。
五条悟也在黑道浸染十年了,自然是不怕这些的,道上打打杀杀练就一身功夫,现在几乎没人近得了他的身,他轻声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长发半散穿着宽松的短袖和卫裤,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音才缓缓抬头看过来,闲适懒散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久远的高中时期。
 
五条悟对重逢是有期待的,但是这种期待带着极强的不确定性,因为这场重逢的选择权并不在他手里面,而是完全交给了其他人。
五条悟本以为再见面的时候会激动不已,但他此刻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他们等了太久,久到曾经的痛苦和绝望都被深深埋藏在心底,一度让人感到遗忘,但谁又忘得了呢?

 
“你怎么进来的?”
夏油杰放下书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有的人买了房子也不换锁,是在等谁吗?”
“没有等谁,太麻烦了不想换锁。”
“是吗?可是我是专门回来找你的。”

 
五条悟摘下墨镜,看着夏油杰,这个男人背光而站,朦胧的光影让他觉得夏油杰看向自己的神色太专注,像是透过十年的光阴看向自己。

春夏秋冬循环往复,港岛不大,足以让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港岛又很大,让两个相爱的人十年来见不到一面,但何其有幸,所有眼花缭乱的纷争都变成云烟一场消散在空中,最后只剩下提纯的真心。

 
林表看山,松间结夏。冬日已过,正值盛夏,院子里的迎客松十年来愈发葱蔚洇润,尤其在夏季,生机盎然地迎接这栋房子的来客。
夏油杰走过来,站定在五条悟面前。

“悟,好久不见。”

2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