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丘比特(Cupid is so dumb)
原作向
这世间有诸多对于分手后如何惨痛情状的描写,或文字,或影音。前有王尔德在监狱写下万字文书,后有寻常大众深夜流落街头,真情流露,独自饮泣的桥段当然不适合五条悟,他哪里应该懂得什么词汇叫做难过。他是最强,双脚能在地图上转瞬移动千里,伸手用力就能捏爆某块岛屿,以往生活堪称天之骄子有意下凡间来体验生活,普通人很难以想象他究竟能落难到什么地步,就像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海岸边撒钱。简单!阶级差距嘛,忙着填饱肚子的时候悲春伤秋,不合适吧。
话又说回来,如果一同撒钱的人不只是他,而是两个一起抢银行的共犯,连蒙面都不做的嚣张毛贼,自然而然地,就会很难忘记那段叫做青春的年岁。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同扬长而去的车辆叫星浆体事件,可能是老天不公,给肆意妄为的最强组合尝尝厉害,也可能是像泰坦尼克号一样FLAG立得太死,号称永不沉没的同时初航即沉。此时五条悟抱着天内理子死后变得更为沉重的尸身,脑子里尽数是数不净的车轮轰鸣,夏油杰比他看起来还要恍神,按某种古老东方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他足足丢了一半多也捡不回来了,只是同五条悟一起,还能勉强找回对方身上残存的自己,连起后脑勺往上,虚空地漂浮着一根线。
五条悟问他问题,夏油杰的回答不出意料,但不怎么令人满意,其实二人在问的话核心内容是究竟有没有意义,可是这就跟哲学三问一样飘渺无解。人不会质疑自己吃饭睡觉有没有意义,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这么简单的事情,夏油杰却做不到,日复一日地瘦了下去,黑眼圈耷拉在眼皮下,训练和任务一个不少,他已经很强了,强到生活里仿佛可以不需要再拥有彼此,强到可以像家入硝子那样面对尸体也面无表情,恰恰就在这时他那飘走的魂魄像地雷般炸了,血肉模糊。五条悟不在场的时候,夏油杰找不到任何还留在咒术高专,留在这间停尸房的部分,当然也深究不出半点意义。
五条悟不是没有留意到。
五条悟和他共同躺在一张床上,猫一样伸展四肢,这个懒腰看起来不像以往那样惬意舒服,他刚从上个任务里赶回来,困倦疲惫,急需睡眠,而夏夜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高专宿舍后是一大片山林,那里的蝉鸣叫得非常整齐,数量庞大,因此就形成了来势浩大的声浪,一阵一阵的蝉鸣声中,五条悟问夏油杰,是不是又在想那些关于意义的事情了?夏油杰笑了,摇摇头说没有,他们刚刚拥抱完彼此,腰间还有淤青,满身汗水,没来得及清理,身体上就多了很多粘连黏腻的感觉,夏油杰感到自己遗失在五条悟身上的那部分正在逐渐回填过来,填满身体里的空洞,那空洞就像灰原带血的脸和完全消失的下半部分躯壳。夏油杰闭上眼,顿了顿说这不是现在能解决的问题,会一直想着不过是自己的习惯而已,五条悟这才从嘴里嘁了一声,从背后抱上对方脊背,这里因为体脂率下降,原本的骨骼变得更明显,更尖锐了,夏油杰骨架宽大,现在肩膀凭空地咯起人来,五条悟觉得下颚好痛,但也没有放开对方的打算,他们不再说话,仅仅是相拥着。
杰以后想做老师的对吧。五条悟问。夏油杰点头,觉得五条悟这样也会难受,于是惯例地,换了个拥抱的姿势,把明知故问的男同学转到正面来抱在怀里,他只是坐在床上,而五条悟能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是很舒服的姿势,宿舍不大的木质床铺挤下两个超常发育的青少年,本就承受了太多,窗外的蝉鸣仍在一阵阵响着,也许叫到天亮都不会停歇,吊扇的风声显得很薄弱,带来微风吹拂在汗湿皮肤上,还有几丝清爽。
夏油杰于是说,你应该睡了,悟。五条悟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哄劝,但睡意袭来的时候最强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回来之前匆忙吃下的鲜美甜点,很快变成了夺走大脑氧气传递的碳水炸弹,最后几句毫无意义的梦呓是这个夏夜的结尾,他甚至不再记得那晚夏油杰究竟有没有入睡,只记得一切都这样静静地流逝过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提到一个论点,宇宙万物间不存在于时间的概念,时间只是人类的一种感知,等候被投喂的动物们会根据太阳的落点来到约定之处,但具体到几时几分几秒,这仅限于发明了钟表后的人类才能明白。
那晚五条悟的感知一如既往,他累了,所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夏油杰不在房间里,他代笔为五条悟写的报告,很整齐地放在书桌上,夏油杰会模仿五条悟的字迹和语气,连夜蛾老师都看不出来,只凭着感觉知道那个语气稍微乖巧些的是金牌代笔,但不是每次都准确,也懒得揭穿,繁琐烦人的文书工作多半为了记录和交差,于是拿着笔的五条悟,为了不马上又放下笔这样无厘头的理由,百无聊赖到一边草稿纸上画下一位胖胖的带鸡翅小子,光屁股,拿弓箭,他不擅长画画,又故意没有画好,画出的神明形象诙谐滑稽,甚至和前两天遇到的飞行咒灵没什么两样,夏油杰要是还回到房间,就能看到这个用来搞怪的涂鸦,也许还能会心一笑。
在那以后,其实正在阅读着这个故事的所有观众都明白,夏油杰不再回来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五条悟故地重游时,把落下厚厚灰尘的草稿纸揉成一团,粗鲁推到抽屉里,数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曾躺过的被褥也散发着重重的霉味,完全覆盖了他们曾在这里流下的汗水,如果夏油杰本人再看到这个愚蠢的丘比特,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但夏油杰故地重游时,倒在小巷的那一边,背靠墙角时,五条悟用了其他的方式逗他笑,那笑容还算真心,两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很多话说才是,临了却是简单的几个词句。一番对谈,胸腔里被箭矢穿透的空洞不大不小,间隔十年,缺失的部分刚好就是五条悟带来的东西,他遗失掉的自我完整才再度填补起来。
怪不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夏油杰很释然。
明明动手杀人的是五条悟,凶手只是静静地看他,不知道该感慨些什么,沉默伫立着等候最后分别的时刻来临。这十年间遍寻不到的某物怎么还被对方视若珍宝地保管着,莫非五条悟,其实是长手长脚的人型保管柜?显而易见,他成了老师,成了心肠硬很多的大人,他为什么没有失物遗留在自己身上,而是一个人也能独立完成这些事?
最强的动物意味着能够得到最多的资源和最大的生存概率,它幸福吗?最强的人类是否也是如此?
带着疑问死去的鬼魂是不能转世投胎的,夏油杰决定不再去想了,他要用最后的时间去看对方的脸,仔细地看,好好地看,死到临头,人不再需要去做很聪明的,很万全的考虑,还可以把这一切都推给愚蠢的丘比特,那位迫使他们猝不及防在年少时就跌入爱河的神明,做下的最过分的恶作剧,就是在十年后,让一个人不得不杀死另一个人。
别让我变成诅咒啊,夏油杰最后笑着闭上眼睛,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