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只有五条悟不存在的世界

如果六眼一开始就没能出生,那么夏油杰的生命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遇见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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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摇摇晃晃地走在高专的小巷里。
他的右手已经断了,是被乙骨忧太猛然的咒力爆发砍断的。但他本身距离死亡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咒力能够强化使用者的肉体,让他在对于常人几乎致命的伤势之下可以坚持更久。
夏油捂着手臂的断口,跌跌撞撞地继续在黑暗的巷道里走。

因为伤口的创面太大了,没有办法全部因为压迫而止血,血液不断地从夏油的指缝里流淌出来,让他残破的衣物吸饱了猩红的液体,沉沉地垂坠下来,并从衣角一路滴到地上,蜿蜒出刺眼的血路与血色的脚印。

走了一阵子,夏油实在走不动了。在靠近巷口的地方,他无力地将身体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冷汗湿透了他的发鬓。他慢慢滑坐在地上,眼神空虚地凝视着映射进了夕阳昏黄光线的外界。
在这久违的地方,在他度过短暂的青春时代的咒术高专,诅咒师夏油杰短暂地回忆起了他的一生。

——那是多么短暂又多么忙碌的,填满了理想、鲜血和他人的苦难、愤恨、诅咒的一生啊。

他是被窗从常人中发掘的、拥有着稀有天赋的咒术师。从小就能看见鬼怪却不被相信的经历使夏油对一切的异常三缄其口。直到升上高专,夏油才终于找到了同伴。

前面十几年人生的寂寞和身在人群之中的异类感,使他对同伴异常珍视。

况且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

明明都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而和非人的恐怖战斗的、那么高尚和最值得嘉奖却不能拥有英雄声名的人。别说直面咒灵、出现概率极小而折损率又极高的年轻咒术师们,还有大把人生和美好的事情没有体验过的小女孩要将身体和生命都献给天元,只是为了天元的结界可以继续保护这一切——

如果他们在保护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那么他们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夏油杰在抱着理子的尸体,满身鲜血和伤痕地站在盘星教教众的包围中时,心里不禁冒出了这个问题。年少稳重的他难得有些茫然,那些掌声冲击着他的耳膜,在心灵的伤口上拍击,于鲜血流淌中成为了远方传来的遥远的鼓声。

或许成长本身就是痛苦的。

夏油本身力量的成长也伴随着痛苦。吞下咒灵球的滋味仿佛吞下呕吐物与抹布,感觉到污浊的力量侵蚀自身。从前他有目标,如同为了拯救世界而献身的英雄般对任何苦难都毫不畏惧,但是这个目标在理子死后已然半数崩塌。

他一点一点得到力量,重要之物却似乎在一点一点消失。

他唯一的同期家入硝子似乎对他的转变有所察觉。但她毕竟是珍贵的医生,也实在太忙碌,要对生死各种动容,她也很难支撑下去,只能变得比夏油还麻木。但这样的麻木也有被刺中而确实地流出鲜血的某一天。朝夕相处的学弟死后,他跟她同样不好受。
夏油杰麻木地用白布盖上了只剩上半身的灰原的尸体。旁边眼睛受伤的七海几近崩溃,素来稳重的学弟用沙哑到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窒息般的痛苦中挤出一句话,问他,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夏油杰说,对不起,我赶不及。

再强也救不了所有人。可是在夏油的心目中,灰原、七海、硝子,这些珍贵的同伴的生命,这些拥有强大的咒术天赋又拥有美丽的心灵的生命,价值难道不该高过那些会为少女的死鼓掌的愚蠢的猴子?灰原是为了什么而死?理子是为了什么而决定放弃剩下的人生与天元融合?他们就算漠然或者视而不见罢了,却为什么要如此恩将仇报,为想要拯救他们的人的牺牲而欢欣雀跃?……这样的嘴脸,真的是灵长动物吗?是否该将它们肮脏的、只会产出咒灵的灵魂全部消灭,这世界上才会获得永恒的安宁?

夏油杰走在那个小村庄的时候又想起九十九由基对他说过的话。
他从小便是很在意正论的人,他在意自己是否在做正确的事情。身为咒术师的正义像是雪白的纸被溅上了充满血污的泥点,他无间断地思考着是否要将那些泥点全部杀死,为这张纸涂满红色。
至少那看起来不肮脏,那很纯粹。
就算剥夺他人的生命是错事,但是给理想的献祭必不可免,他的同伴和家人们能在纯粹的红色里获得永恒的幸福。

夏油救下了菜菜子和美美子,收编了盘星教。他独自一人去跟父母以死亡诀别,以大毅力斩断了他本来留念的一切,构筑出新的世界。他要背叛自己过去所有的人生。
将父母杀死,背对师长和友人们离去,杀掉自己本该保护的非咒术师们。他开始日夜不停地吃下诅咒,发展信徒。
咒灵恶心到极致的味道已经无法让他动容了。因为猴子那么恶心,从他们身上产出的东西,自然也会那么恶心。他现在只要变强,不停地变强。他相信自己只要下定了决心,他的术式能够变强的力量就是无上限的。

在成为盘星教教祖的第二年,夏油杰终于找到了带着儿子在某处流浪并且赌博的伏黑甚尔——通过追踪孔时雨。
他与当年轻易算计了他的天予暴君展开了激战。那一战他几乎用空了所有的咒灵,最后用刚领悟不久的漩涡击穿了伏黑甚尔的侧腹,让他彻底死亡。
那是对当年伏黑甚尔在薨星宫前杀死天内理子的复仇。夏油杰成功了。于是他再也没有败北过。他带走了伏黑甚尔的储物咒灵,带走了可以消解所有术式的天逆鉾,带走了拥有十种影法术的伏黑惠。

小少年要求他同样收养身为普通人的继姐伏黑津美纪,夏油杰答应了。与身为天与咒缚的伏黑甚尔不同,身为他的儿子却又跟他除脸之外毫不相似的伏黑惠,是禅院家梦寐以求的十种影法术的拥有者。他跟夏油本身一样,是天生被选中的天才术士。

看在成为他的弟子和养子的伏黑惠的面子上,夏油杰自然不会为难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伏黑津美纪。但是他也没办法跟她如同枷场双子一般亲近。因为这个女孩归根到底还是猴子。
于是伏黑惠和自己的姐姐住在夏油提供的住所里,惠说是外出上学,但大部分时间其实耗在了夏油身边,与他学习咒术方面的知识。而在他外出的间隙……那件事发生了。伏黑津美纪原因不明地晕倒,成为了无法醒来的植物人。

夏油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异样。他开始警惕身边的一切。

然后就是乙骨忧太的出现、咒灵里香的出现。身为特级咒灵的里香拥有的无限咒力让夏油杰欣喜若狂,他在其中看见了属于咒术师的乌托邦、新世界实现的曙光。
于是他决定抢夺里香的所有权,他需要掌握无限的咒力,这就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就算他目前的势力并不能够完全匹敌咒术高专,但夏油也做出了有可能取得里香的计划。
——这就是夏油杰现在在此处的原因。属于盘星教的、攻占咒术高专的计划“百鬼夜行”,已经在此刻结束了。

……是不是为了拦下七海歌姬他们派去京都的咒灵太多了呢?还是我太小瞧了年轻的术士了呢?……果然,两种原因都有吧?
被乙骨忧太斩断了左手的夏油杰喃喃自语。

寂静的狭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在听他说话。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但是为了保护家人们成功逃离咒术师们的包围,这已经是夏油能够拿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力量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没能成功赢过乙骨忧太。因为他发现,里香将要解咒了。

那无限的咒力属于乙骨本身。只要他身为人类,那就无法被夏油夺走。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完全不能小瞧……
夏油杰喘息着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真想就停在这里。但这是不可能的。好累啊……

数十年的疲惫涌上心头。身体重得好似铅块一样。现在放弃也是顺理成章的、不会被任何人责怪的吧?

不。死在这里,大家都会很失望。菜菜子和美美子会哭的。
在小辈的攻击下逃走了,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高专的领地,也太滑稽了。这可不是与我相配的死法啊。

夏油苦笑了起来。他终于又靠着短时间的休息恢复了一部分体力,他要继续逃离这里。

他的家人们还在等待他的回归。这样的伤势虽然重,但还没有到要让夏油放弃逃生的时候。
还在送别解咒的初恋的乙骨根本没办法追上来,况且那孩子根本没有杀死他人的觉悟吧。

还是太年轻了。
但真的很强,如果我当初,拥有跟他一样强大,不,比他还要强大的同伴的话……

夏油恍惚了一阵,然后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蹒跚地扶着墙壁,走入了黑暗的巷子之外的夕阳之光里。

恐怕也不会跟我走上一条道路吧。但如果有那样的人的话,会不会在现在前来结束我的生命呢?
如果有那样的人在,我恐怕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结束生命吧。
能够肩负这个世界的,肩负截然不同却同样美好的理想的,强大又聪明的存在。

夏油杰闭上眼睛,他的眼皮下透入了夕阳灿烂到像要燃烧起来的金黄色的余晖,将他眼中的世界染成了一片猩红色。

可惜的是他从未有幸遇见这样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他必须孤身一人走下去,直到这片漆黑的炼狱之路的尽头。

一脚踩空,醒来了。
2006年的高专宿舍,16岁的夏油杰缓慢地睁开眼睛,胸膛的深处还残留着坠落入深深的黑暗中的失重感。
右臂掠过一阵幻痛,夏油杰忍不住蹙起了眉毛。他下意识地向着旁边伸手。
……不出所料,左边靠近心脏的那半边床铺又被他本能般地空了出来。明明是狭窄到不足以睡两个人的单人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这个习惯。
明明连自己睡在上面都有点局促,为什么还要空出来那一半呢?夏油杰怔忪地望着那半边平整的床单,有些出神。他很想问问睡着的自己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得不到答案。
大半的被子都堆在那里。就好像真的有人睡在那里,抢走了夏油的被子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少年时的夏油杰几乎为自己没由来的念头和想象而失笑。
他在咒术高专可没有能够亲密到这个程度的对象。不,不如说,夏油擅长与人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这是一种在非咒术师人群中隐藏天赋而养成的习惯。虽然在这所专门教授咒术的学校已经没有必要维持下去了,但夏油虽然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但他并没有好到能够同床共枕的某个对象。
想到这里,夏油的脑海里幻觉般地掠过了某个同龄男生的大笑声。
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床边薄薄的一层墙壁。
但是他知道隔壁的男生宿舍是空着的。没有住任何人。

“夏油,你还在磨蹭什么?”不知何时,他唯一的女性同期生叼着没有点燃的烟,站在他虚掩的宿舍门口敲了敲门板,“夜蛾老师找你有事情要说。”
“是任务吗,硝子?”夏油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雪白的墙壁上回转到门口,抓了抓自己睡得散乱的长发,笑着问道,“昨晚打桃铁99打得太晚了,还没醒过神来。”
“还没有把特典打出来吗?”硝子对男同学的幼稚爱好不以为然,只是点头,“是任务吧。好像是跟天元有关的大任务哦,需要护送什么星浆体。不是很适合你吗?”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夜蛾老师。”
夏油杰从床上下来,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校服外套,三两下就扎好了一个规整的丸子头,然后向着宿舍门外走去。

16岁的少年走在林荫道上时,抬头望着苍蓝色的澄澈青空,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残酷的命运——
更没有想起某个人的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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