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永无葬身之日

新宿街头,刚转身想要离开的夏油杰听见身后人群的尖叫声。
他本不该回头的。但他还是回头了。
于是他看见映在他的眼睛里的捂着脖子上的巨大伤口倒下的五条悟——他本该既定的命运从此扭曲向了另一个形状。

*原作向,双叛逃if
*如果在225话结尾宿傩切出的伤口忽然出现在了新宿分手的五条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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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夏油杰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
2007年的9月,他在新宿人流如织的街头上转身,抱着宛若死灰的心和燃烧成冰的理想离开。身后应该有一只手对着他举起,他原本不会再回头,永远不会——

直到人群中传来惊慌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
分辨出背后传来的躁动声响,夏油杰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五条悟瞪大了眼睛,却不是在看他的背影。

他苍蓝色的眼瞳彻底失去了焦距,一只手还维持着对他结印的样子,另一只手却捂着自己的脖子。并不拢的指缝里刺目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薄而出,鲜红的色泽彻底刺痛了夏油杰的眼睛。

难道是之前伏黑甚尔留下的旧伤迸裂了?

夏油杰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他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人群惊惧的尖叫和后退中来到了五条悟的身边。等夏油杰有了意识时,他已经接住了五条悟软倒的身体,手也按在他按着脖子伤口的手掌上。温热的、鲜红的,一片血色,汩汩不断地流出,染红了他和自己。夏油杰甚至错觉自己还在那个山村,或者是不久前的家里。流过指缝不断流逝的生命的温度,跟他不久前亲手杀死的父母在他手上留下的温度那么像。

可是这是五条悟。可是这是悟,他怎么会——不可能!
刚刚建立好的心理准备彻底崩塌。

悟,用反转术式,反转!夏油杰在恍惚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焦虑。可是他压低身体到差点趴在地上,才从凑到五条悟染血的唇边的耳朵里听见了声若蚊呐的一句话。

“不行……反转……不起效果……”

五条悟一边吐血,一边勉强地动着苍白染血的嘴唇说。
他的瞳孔渐渐扩散,茫然大睁着看向天空,几乎像是死人一样了。

他全身都是被切割出来的伤口。五条悟的衣物下面,许多伤口凭空出现,不停地愈合又不停地产生,几乎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看得出来反转术式有一定的效果,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愈合了的伤口还在不断增加。

不,不,绝不,这不可能。
咒术的力量不起作用,那便只能依靠他看不起的、已经从新世界排除掉的愚昧凡人的救助。夏油杰呆滞几秒,便随着围观群众叫来的救护车跟着五条悟去了医院。

这就是夜蛾正道带着家入硝子赶到医院时,看见还穿着黑毛衣却双手染血的通缉犯小哥茫然地坐在手术室的外面看着地板发呆的原因。

夜蛾看着夏油杰失魂落魄的样子,抿紧了嘴唇,伸手拦住想要上前问什么的硝子。他连悟都能动手了,你去做什么?

硝子把烟从嘴边摘下来,看了夏油杰,看了又看,若有所思,才说,夏油,没想到你出息了,竟然拿到了连伤了五条他都治愈不了的咒灵。你现在还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逃跑?反正我们这里也没有能奈何你的人了,那位特级还在国外呢。

“……不是我。”
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一声,直到这个时候,夏油杰才抬头。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布满的血丝。此刻的他的气质不再像是高专里的那个少年,而是一夕之间成长的大人,盯着夜蛾和硝子,近乎固执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是我伤的悟。到底是谁?
为什么悟的反转术式不起效果?

他反复呢喃着,几乎有点神经质了。
但是连他都想不通的问题,又有谁能想通?

倒是没人会质疑他现在的话语了。承认这件事对已经叛逃的夏油杰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此刻还不合常理地留在这里,就说明了他没有必要欺骗他们。

而此刻所有能调动的咒术师已经完全包围了这家医院,除了在给五条悟手术的医生,所有人都被撤离了,就是防止夏油杰屠杀平民。而头号通缉犯神魂不属,坐在家属位上,等着他们原本的唯一能威胁到他的最强从亮着灯的手术室里出来。

太荒诞了,简直就不像现实世界。

在新宿街头和夏油对话过、又打电话叫来了五条的家入硝子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站在医院的走道上,担忧的同时甚至感觉到一丝自己或许不在现实世界的离奇。连向来处变不惊的她都这样想,更别提其他人。

疯了,夏油杰疯了,五条悟也疯了,或许这个世界都要疯了。
家入硝子勉强地笑了笑,带着心底最后一丝苦涩的玩味,用手指捏灭了烟头。

最后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都没有说话。咒高方面和御三家派来的人手一直跟夏油杰僵持着,不敢动手,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已经彻底坠入诅咒之道的夏油杰做出毫无人性的事情来,却又极其忌惮他放到医院周边的数只特级咒灵。

五条悟手术的时间中,两方就暂时按兵不动。

直到手术室的指示灯彻底熄灭。

夏油杰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打开的手术室的门,细长的眼睛里充满血丝。那是一种专注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近乎让人感到恐惧的凝视,他死死地盯着走出来的医生。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面带难色,口罩下的脸肉眼可见地无奈,“伤者失血过多,经抢救无效死亡——”

他通知的话语还没被说完,已经被扼死在了喉咙里。医生不断地在收紧的手掌里惊惧地挣扎,喉咙嗬嗬作响,脚不断蹬动,却蹬不到地。而夏油杰逐渐将其举离地面,一双没有生气的沉寂眼睛就这样凝视着他。

他身边环绕着黑气般的咒力产生的黑雾,脚边的阴影里失控般地探出咒灵隐约的亵渎形体,简直就像是死神。

假的,都是假的,悟是最强的,他不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
夏油杰自言自语着,他的手指将医生的脖颈捏得作响。
你们这群无耻的猴子,他救了你们那么多次,你们却救不了他——

杰,夏油,住手!夜蛾生气地对着夏油喝止,称呼从惯常呼唤的亲密的名转为称呼敌人的生疏姓氏,但夏油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其他医生护士吓得退回手术室,但里面的仪器忽然滴滴作响。

“——患者、患者忽然恢复心跳了!”
有小护士哭着说。

夏油杰瞳孔一缩,扔下手里捡回一条命的主治医生,就要向手术室里面去。
但他刚抬起脚,又停住了。很少见地,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悟活过来了吗?他是死的还是活的?是暂时昏迷还是已经醒来?我该去见他吗?……之前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现在离开也挺好,至少不必逼迫他醒来就要杀了我。但是我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痊愈了……

旁边的人也都紧紧关注着夏油杰的行动,跟他一同犹豫不定。

好在他很快就不必犹豫了。

面对着小护士“哎?你现在还不能动”的惊叫声,五条悟带着身上拔掉的线线管管出现在门口,黑色的校服外套被解开,露出的白色衬衫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倚着手术室的门,捂着自己刚刚被缝合好的脖子处被平滑割裂的皮肉,对着夏油杰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张狂的、仿佛顿悟了什么的笑容。

他说:“杰,我们走吧。我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的氛围是让夏油杰感到了一股让人说不出话来的诡谲的熟悉。五条悟对他说出的话仿佛无常命运再一次对他发出的通告。
仿佛时光倒流回盘星教总部的那一天,死而复生的、浑身血污的五条悟站在恍惚到像是做梦的、满身狼狈的夏油杰面前,问出了一个只有他的善恶指针能够回答的问题。但这一次不是选择了,这一次,只是一个邀请。

“走吧,杰,我们去做现在最该做的事。”

五条悟捂着自己裂开的脖子,鲜血顺着崩裂的伤口顺着指缝流淌而下。而满身伤痕的他还是对着夏油杰笑,明明浑身都是血污,那笑容却像个真正的残忍和充满兴味的狩猎者。

他说出的话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我知道你会很高兴跟我一起的。是不是,杰?”

他唤着夏油的名字,吞下的尾音近似一声呢喃。
昔日的挚友注视着夏油杰,那双苍天之瞳里除笃定之外还有期待。而那其中毫无杂质。

夏油杰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头。

很快,他们被在场的咒术师们抓了起来。
被带走了,不仅是夏油杰,表现得相当异样的五条悟也是同样。但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和夏油受到了同样的警惕和对待。他只是很高兴又跟许久没有待在一起的夏油杰待在了一起,那漫不经心地与他说笑的样子仿佛将他人视于无物,就像大象从不会去在意脚边簇拥它的蚁群。

但夏油却有些心不在焉。
夏油杰原本是想要离开的。对他来讲,在重伤的五条悟和一众咒术师面前脱困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在医院的门外放上了不少非常具有威慑作用的咒灵。要逃走的话当然是能够逃走的。甚至根本不能叫逃走。只要悟不出手……不,甚至出手了也无所谓,就算是五条悟,还在这等重伤状态之下的话,也不可能把他留下。夏油完全可以无视这群在数天前还是自己的同伴的咒术师们,在咒灵环绕下目不斜视地走出医院的大门,连脚步都不需要加快分毫,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事物。

——可是五条悟让他跟自己在一起。

这原本是一定要拒绝的话,但夏油杰根本无法拒绝。

要是现在的五条悟全须全尾,不管发生了什么夏油杰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现在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松抛下一切的状况,夏油的直觉在对他发出警告:不可以对现在状态的五条悟视而不见。
五条身上异常的重伤和异样的精神状态让已然叛逃堕落为诅咒师的夏油都感觉到了不安。
说到底,他本来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身上有着没有痊愈的严重伤势的五条悟离开的,更何况对方还挽留了他。

抱着想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的想法,夏油杰默认了一切。他一点也没有反抗,就像新宿街头知道五条悟在他背后抬起手的时候,只是等待着命运的审判的降临。因为这有意义。

“我看见了未来发生的事,那其中的一切。”
夏油杰和五条悟一起被紧急押送到咒术界高层的审判场所的时候,五条悟忽然停了没有什么实际内容的说笑,在他耳边对着他低语。夏油瞥见那双被血染红了一部分眼白、却依旧透彻的苍蓝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深思。

“……反正那些事情都要发生了,还不如提早做吧……”
五条悟自言自语着,内容莫名让夏油杰感到不安。

但他现在都感觉不到自己到底会为什么不安了。

悟到底要做什么?悟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问题问不出口,也得不到答案。

就像当时站在理子的尸体面前一样。他再也看不透五条悟在思考什么了。

夏油垂目看着倚靠在他肩膀上的五条身上的伤口。虽然有很多,但已经愈合了,唯一例外的是脖子上的那一道。那让夏油想起过去的悟曾经说过的旧伤。
五条悟脖子上的伤口像是活的一样,血肉在裂缝中蠕动着。反转术式不断地在对抗这个伤口,但是始终没办法让它真正愈合,血肉长起来之后又再次撕裂,痛楚反复不断,造成倒映在夏油杰眼睛里的五条悟同样偶尔变得恍惚的表情。

他的灵魂好像不在现实这个层面了,而是在更高的层次——
那双苍天般的瞳孔里一直变幻着不可见的瑰丽幻彩,六眼注视着什么?命运与未来的洪流?

夏油杰并不知道。

他只是感觉跟在他身边的五条悟简直像是一具刚从狂热和神启中醒觉的尸体。

为着这样的五条悟……夏油杰想要举起释放咒灵的手多少次,最终都还是默默放下。他不能从押送中逃跑。

他们被送到咒术高专后,高层们议论纷纷。御三家和咒术联盟的人似乎来来回回了许多次,夏油杰都没有管。五条悟似乎也是这样,就当没有看见,被人询问或者想要把他隔离开来的时候,他就只说一句话,“我不会离开杰。”劝说也是油盐不进,最后那边似乎下了决定——要审判他们。

听到这个决议,夏油甚至感到有些荒唐。他忍不住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谁能审判他和五条悟?唯一的特级九十九由基甚至不在本土,就凭现在御三家和咒术高专的战力?

但五条悟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有种熟稔的意味在。他只是在听到这个决议的最初嘲笑般地咧开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熟知猎物习性的狩猎者般的神情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就消解在了百无聊赖中,但夏油还是捕捉到了。

然后五条悟也捕捉到了夏油杰的视线,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起初面无表情,夏油对着那双苍天之瞳毫无感情地凝视,片刻后移开视线,沉默不语,而五条却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绽开了灿烂的微笑,扑到了夏油杰的身上,环抱着他,又开始讲一些无聊的话,聊他们以前打过的游戏、吃过的快餐和夏天的单车与冰淇淋。

夏油的心里感觉陌生。而熟悉的过去也恍如隔世。
于是他始终不发一语,但五条悟却始终兴高采烈。就算没有人回应,他也一直笑容满面地说了下去,像是根本就不期待也不需要夏油杰的回应。

夏油第一次对五条悟产生了烦躁的感觉。他当然没有说出来,但已经逐渐无法忍耐。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没有多长,等待审判的时间不可能给他们太多,至少那些狂妄自大的垃圾们还是懂得害怕的。

“陈腐的橘子就该丢进垃圾筐。”五条悟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忽然将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了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呀,杰?”

最后紧急决定的审判场所不出任何人的意料,是薨星宫,天元的结界之下。
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封闭的大殿里,数个位高权重的年老躯壳在屏风后面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将死之人的体臭让他们的表情透露出一股难言的、让夏油皱眉的虚伪。
他们看着被带到中央的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人,窃窃私语。只言片语飘入夏油的耳朵,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想着避讳。
六眼要废了吗?没有。勉强还能用。反转术式能修好吗?没问题就行。咒灵操术怎么办?还有用。都已经叛逃了,不如做成咒具也好?

居然在本人面前把他们当作所有物和道具一般肆意讨论。这群人,看起来连猴子都不如。
出身普通家庭、没有直面过咒术界最陈腐阴暗的地方的夏油在这样不似人类的言语面前感觉到了一阵反胃。他看了一眼五条悟,五条悟看起来习以为常。

可他们明明是咒术师。夏油杰闭上了眼睛,他第一次开始挑选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新世界的住民。像这种人,还是成为路上的牺牲品吧。杀掉了,随便埋在哪里的土地里成为肥料,会令新世界变得更加适宜居住——

拉回满溢在杀意里的夏油杰的注意的,是一句从屏风后面扔过来的居高临下的话语。

“夏油杰,你可知罪?只要你……”

后面的话语夏油杰都没听进去。我可知罪?他半是嘲弄半是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了自己亲手杀掉父母时的感触。他有一刻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身在这里。
虽然只是必要的,但那确实是夏油杰的罪。和一村子的112只猴子一起。因为夏油很清楚一件事,没有自己他们都不会死。

夏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老人们向他下达的审判的话语已经到达了尾声。
“狱门疆和戴罪立功,你选择一个吧。”

我都不想选。
夏油甚至感觉到有些好笑。

狱门疆是他们拿来威胁夏油杰的选项。似乎是知道没办法限制夏油,叛逃的特级又被抓回是从古至今未有,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传说中的这个可以封印任何人千年的咒具。
而“戴罪立功”是他们真正想要夏油选择的选项。作为罪犯和高层的工具,回到高专,一年四季都在吞噬咒灵和看着年轻的术师们在悲惨的命运上重蹈覆辙,这地狱般的日子如果要过,他宁愿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度过,但一旦回到他曾经的同伴们身边,他们不会让他继续杀戮他们保护的非咒术师们……但这确实也意味着回到他们身边。

夏油没有去看五条。

悟是在期待着这个选项吗?这跟期待我的自杀也没有区别。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的。

“如果我说,我不想选呢?”
夏油杰礼貌地微笑了起来。只是那微笑非常虚伪,他的眼神也异常冰冷。

多扇屏风后面寂静一瞬,随即私语声陆续响起交织。最后那窸窸窣窣的虫豸爬行般的声音消失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发表了所有的意见。

“年轻人,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随着他的话语声,一个立方体形状的、每面都长满了眼睛的肉质骰子被他们扔到了夏油杰和五条悟的面前,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正巧停在他们中间。

夏油心知这是个恼怒的威胁,不为所动地低头看了一眼。
看来这就是狱门疆了。不知道有怎样的发动条件。

但是在他见识到狱门疆的展开之前,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了老者们刻意营造出的寂静中。

“他都不想选。你们听不懂吗?”
五条悟冷淡地说。他的蓝眼睛看起来非常安静,目光却像穿越了虚空一般游移不定,仿佛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切看在眼里。

夏油杰有些意外,这跟他以为的悟的反应截然不同。或许在他叛逃之前,悟就该是这样的反应。但如今连立场都截然不同了,悟为什么还要为他说话?

意外的不只是他。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那么觉得的。

“你说什么,六眼?”
幕后的那人变了语气,苍老的声音里酝酿着姗姗来迟的怒气。

“我说,杰都不想选。”
五条悟一字一顿地回话,百无聊赖地拿起骰子似的狱门疆在手里,抛起然后接住,浑然没将这珍贵的咒具和目光如刺地凝视着他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用怎样都无所谓的语气复述着夏油的态度:“杰不想当老师,也不想去狱门疆里——说起来,这东西难道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五条悟用那双苍蓝色的六眼像是猫凝视玩具般凝视了狱门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

随着他的尾音的落下,这间屋子彻底沉默了下来。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诡异的寂静充溢了这间屋子。

这个反应,明显是说中了某个极度隐秘的、从未有人想过会被他们知晓的事实。

五条悟似乎并不意外,唯一感到极度的诧异的,是夏油杰。
悟在说什么?为什么说,狱门疆,是给他准备的?难道现在的咒术界,还能承担失去六眼的损失吗?这不可能……

“哦,是想把杰关进去,卖给某个家伙,让他再开门吧。”
五条悟自言自语着解答了自己疑惑。他像是想通了,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然后站起身来,撕裂了将他的双手捆在背后的连注绳。然后他叹了口气:“真可惜,我不允许,因为啊——”

五条悟笑着说:“因为你们今天必须得死在这里。”

大泼的血溅上了纱幕,只是一刹那之间。反应过来的老人们嚎叫着逃离,嘴里说着诅咒的话语,却被五条悟踩住背部,一个不落地用咒力抹了脖子,徒留伸向门扉的手猛地跌落地面。

甚至都不用发动赫和茈。
只要苍和集结成束的咒力配合六眼就能完成这场斩断咒术界的根基的杀戮。

等到惨叫声逐渐平息、充满诅咒的临终之言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时候,跪坐在围绕成环形的屏风中央的夏油杰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五条悟一边把枯瘦的穿着和服的尸体从屏风后面像是踢球一样踹出来,一边对着沉默地凝视着这边的夏油笑。这笑又显得如此不像五条悟——但那确实就是五条悟。虽然是夏油杰不熟悉的那一个。

他说他看见了未来的一切。
可是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五条悟彻底成为了现在的、好像理子刚死去时领悟反转术式的那样。

术式的成熟能带来这样的疯狂吗?还是说,之前莫名其妙的重伤就像伏黑甚尔那次一样,激发了深藏在悟精神深处的什么隐患?

“Lucky!”五条悟将那些尸体堆成一处,用六眼扫视了两下,然后开心地打了个响指,无下限之力将整团尸体彻底压扁成血糊糊的一团再也分不出彼此,就像被揉成一颗金属粒的空易拉罐,“都在这里了,一个都没少哦。杰不来跟我击掌庆祝吗?”

他在数什么呢,一个没少。悟都认识这些人吗?
夏油心里的异样感愈发浓厚。

五条悟踩在尸体堆上,回头眯着眼睛对着他笑。那一笑跟夏油记忆里盛夏阳光下坐在他单车后座吃着冰棍的白发少年毫无区别,但就是这样才更让夏油杰无法怀疑眼前就是五条悟这一存在。

“发生了什么,悟?”最终,夏油只是这样问,“你又看到了什么?”

五条悟像是看出了他的犹疑,笑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天启。”

“……”
夏油杰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心情复杂难言。

“——不过,非要说的话,只是知道了一些肯定要做的事情罢了。”五条悟看了看脚下的尸体残骸们,也沉默了少许,才浑然不在意地继续说,语气随意,血迹顺着他的无下限滴到地面的榻榻米上,洇出难以消除的大块污迹,“果然,早些做掉了,感觉不坏。”

夏油还是没能听懂他在讲什么。但他的心里那个隐约的猜测又再次清晰了。

“杰。”五条悟又开始叫他的名字,笑容愈发灿烂。薨星宫的结界警报声似乎一直在响,恐怕很多术师就要赶过来包围这里了,包围他们两个。而浑身是血、白衬衫上也血迹斑斑的五条悟却毫无紧迫感,大张着双臂,仿佛这片天地的统治者一般对夏油杰笑着发问,“如果是杰的话,想要创造怎样的新世界?”

就因为五条悟最后的一句话,夏油杰最终还是决定带着他逃走了。
他们在整个咒术高专和薨星宫的守卫包剿中潇洒地逃出了那里,夏油挥袖之间巨大的咒灵腾飞,而五条悟坐在他的身后,大笑着举起了手。耀眼的紫光如同雷电从他的手中激射而出,强大的咒力集束轰飞了天元亲自构筑的结界。

或许再也不会有能够回去的那一天了。

夏油杰从高空望向下方逐渐缩小、被云层遮挡的庄严建筑群的时候,忽然有了这样的预感。和他在新宿街头转身离开的时候类似,但是命运不会再叫他回头。

五条悟的身体倚靠着他的脊背,他看着下方的咒术师们兵荒马乱的景象,像是恶作剧的孩子般笑了两声,然后对他絮絮低语。

五条悟说着一些未来,例如杰被我杀了、尸体被偷走啦、他被狱门疆封印然后扔到海沟里了、学生的身体也被抢啦还一抢就是两个、被诅咒之王的厨子领域切成好多片之类的大部分就算是已经足够见多识广的夏油听起来都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后他说,不过,这些在现在都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啦,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建立新世界!

但夏油杰听了一会儿,却又有些心不在焉。又是那双在风里闪闪发光的苍蓝色的眼睛。五条悟紧贴的身体将他的温度传达给了夏油,那是属于大量杀人罪孽者的滚烫鲜血,不止属于他们自己,也属于被杀的肮脏灵魂,属于跟在脚边的地狱的暗色,属于他们的远大理想。

他的心跳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快了起来,几乎到了心如擂鼓的地步。
这一刻才十七岁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世界的命运线在此刻产生的巨大更迭。

悟……跟着我离开了。

这是站在新宿决定跟过去离别、彻底斩断留恋并且将自身性命交付给挚友的一念之间的夏油杰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到的事情,也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命运由此被彻底改写,世界的未来被导向未知的方向。

垂落到夏油手中的那根唯一的蜘蛛丝化作红色断裂,随着他一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或许这就是奇迹。
夏油杰想。
是最糟糕的奇迹,但也是对他短暂敞开的、真正的理想乡的大门。

在找到新的落脚点之后,他们一起去接走了菜菜子、美美子。好在夏油杰原本就预料自己可能回不来,给她们留下了足够的金钱和食物,还委托了孔时雨照料她们,所以就算在医院和高专羁留了好几天,她们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恋家的小女孩们不顾夏油杰身上还有血腥,冲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他差点大哭,五条悟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惊讶地左看看右看看,孔时雨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几个目瞪口呆。

“原来你回去是要见六眼。”
孔时雨喃喃。他本来对于执意要回新宿见某人的夏油杰非常迷惑不解,但他此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倒没说错。
夏油杰沉默着,也只能默认了。

“然后把他带回来。”
孔时雨看上去心服口服,抽了一口烟,转而对着他露出挤眉弄眼的微笑,看来薨星宫的新闻还没来得及传到这位情报贩子的耳朵里。
“你还真是搞了件大事。”

……不,这个真没有。
夏油本来想要否认,但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咒术高层都被他们杀了的消息传过来的话只会更难辩解,他张了张嘴又放弃否认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意图,因为虽然过程不对,但是结果已经成为定局,传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转眼五条悟就已经惹得菜菜子、美美子哇哇大哭。此人得意地断定既然我已经加入了这个家庭,那么你们的夏油哥哥最爱的人就该是我了,你们两个小丫头根本挨不上边!菜菜子、美美子顿时被他说成了荷包蛋眼,然后在他手里像两只小猫一样开始抽抽搭搭喊着夏油的名字流眼泪。

夏油感觉到了熟悉的、久违的头痛。
他向孔时雨道别,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身后,五条悟一手一个小孩,跟着跑了上来,自然的就像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绝对不会分开。他们跳上飞行咒灵,在孔时雨的目送下再次消失在了远方的天空中。

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于是再次尸横遍野、充满鲜血的盘星教里,五条悟再次对着夏油杰笑了。

“曾经说着没有必要、没有意义,但现在还是杀了这群人。那么对于杰来说,现在杀掉他们,是有意义的行为了吧?”
五条悟站在死去的肉体包围成的圈子里,兴致勃勃地对着夏油杰发问:“现在的杰,想要看见怎么样的新世界?”

“我想让我的家人们都幸福。”
夏油杰站在高台上,如此回答。

他还是身披了五条袈裟,园田被达摩咒灵压成一摊的遗体躺在他脚边。鲜血溅在他的侧脸上,他没有对着五条悟微笑,但那面容却显得如此沉静,仿佛真正的神佛。

“那就这样做吧。我知道的,我知道现在让大家都幸福的方法。”五条悟踏过满地死不足惜的尸体,对着夏油杰微笑,“我们把妨碍我们的都杀光,比如那个觊觎杰的术式的家伙,比如那个割开我的脖子的家伙,那么世界一定会和平的!”

“我相信悟。”
夏油说。他点了点头,头一次因为能够看见漫无止境的人生的终点而微笑。

“然后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太强了,活着就会搅乱这个世界,为了不让我无聊,强敌可是会源源不断地诞生。杰那么强,说不定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五条悟对着夏油杰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他眼睛发亮,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

“到时候完成了一切,我们就一起去死,怎么样?”

看来这就是理想世界的最后一步了。把世界留给大家,我们自己有两人的宇宙。
如果是你的死亡,当然不能予以他人之手。

夏油杰平静地想道。
我的死也一样。

“说起来这算不算殉情?哎呀,跟杰一起,我也是愿意的。”
五条悟还在喋喋不休。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明明是满身鲜血的大量杀人犯的模样,却像是初恋的少年般,面颊和耳朵竟然稀奇地有点发红。多么常见又多么稀有的模样啊,夏油几乎为他难得柔软的期望感到怜爱,感染到想要露出笑容。

果然,这就是我被指引的命运。
是殉情,也是殉道吧。如果跟悟一起的话,我们当然什么都能做到。

夏油杰点点头,对他露出那个夏日以来最为真心实意的微笑。

“好。”

这就是他们抓到手里的,在无数可能性里万不存一的未来。
理想乡若不完成,则永无葬身之日。

END.

8 个赞

太带感了天呐!!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