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开端和结尾总是会有不同寻常的预兆。
随着夜色降临的往往是穿梭在昏暗霓虹之中的风。
“你在生气?是因为我动了你的猎物吗,杰?”
长着一张熟悉脸蛋的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散乱的雪白短发下一双苍蓝色的眼眸散发着慑人的光。
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夏油杰刚走进天台。
这一天的东京还在下雨。
*双杀手AU
命运的开端和结尾总是会有不同寻常的预兆。
随着夜色降临的往往是穿梭在昏暗霓虹之中的风。
“你在生气?是因为我动了你的猎物吗,杰?”
长着一张熟悉脸蛋的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散乱的雪白短发下一双苍蓝色的眼眸散发着慑人的光。
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夏油杰刚走进天台。
这一天的东京还在下雨。
*双杀手AU
命运的开端和结尾总是会有不同寻常的预兆。
随着夜色降临的往往是穿梭在昏暗霓虹之中的风。
“你在生气?是因为我动了你的猎物吗,杰?”
长着一张熟悉脸蛋的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散乱的雪白短发下一双苍蓝色的眼眸散发着慑人的光。
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夏油杰刚走进天台。
这一天的东京还在下雨。
很细碎的雨,周围的一切都被弄得雾蒙蒙的,浓郁得化不开的大城市的霓虹色泽都像被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纱幕,仿佛薄薄的老旧电影里那种灰白胶片的质感。
那个人站在天台的边缘,单手插着兜等他,白色的头发像一捧化不开的雪,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过于醒目。
夏油杰缓慢地走向他,一步又一步,步伐从容却沉重,被雨水濡湿的漆黑长发披散在他赤裸的肩背上,紧贴着一层薄薄的透明塑料雨衣。
雨衣的下摆还在滑落鲜血,一滴滴顺着雨水汇入脚下的水洼,在漆黑里扩散开来不留痕迹,连从他脚后蔓延开来的浓郁赤色河流也被冲淡得像一条薄纱。
那个人回头从墨镜下向他投来视线时,他浅淡又蓝得透亮的虹膜像是天空之下一颗青色的星星,在被漂白发灰的世界中夸耀地散布着一种稀有又纯粹的美。
而那纯粹的冷感之青的瞳孔周围混进了兴奋到疯狂的赤色。
那才是与他们相称的、污浊的色彩。
夏油杰随手抛弃了拖在手里的那具笨重成年男性的尸体,无用肉体撞击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动。
“杰,你来啦。”
白发青年冲他笑,那是隔着雨幕也能看出来是很明亮的笑法,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蛋更是漂亮得过分,几乎具有迷惑性。
夏油杰看着那个笑脸,觉得像是日光照在山巅的一捧化不开的白雪上,反射进了眼睛里。
看起来很亮,但温度都是虚假的,是错觉。
黑发男人随手扯下了塑料雨衣,大踏步走向那个人,他熟悉又陌生的、分离许久又依旧灵魂契合的那个人。
白发青年站在天台的边沿等他,摇摇欲坠的危险感无处不在,他却有着好像本就生在高处的傲慢,睁着那双诛心的蓝眼睛冲夏油杰灿烂地笑,口吻天真,语气兴奋不已。
“杰,你在生气。你在生什么气?”
夏油杰穿过雨幕,踩过血水,停在他面前,沉默的眼睛深邃,仿佛在审视面前这位认识许久又久别重逢的旧友。
白发男人还在笑,灰色雨幕里墨镜背后的蓝色浓郁得令人心悸。他用笃定的口吻,微微歪过脑袋,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语气里也染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你在生气我动了你的猎物吧。可是我跟你不一样哦,我可不会凭借廉价的正义感去审判那些家伙……我向来是想杀就杀的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夏油杰,笑了起来:“谁叫他在我面前说杰的坏话!我就只能割掉这家伙的嘴唇了。”
“你原本是准备怎么杀掉他的?”那个人称得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将脸凑到他面前,几乎算是在挑衅的距离,“不要生气嘛。”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他。
黑发男人脱了染血的雨衣也满身都是血腥味,一双细长的眼睛就像古井,也像撕咬完猎物的野兽,静静地凝视着侵犯他领地的另一位张狂的狩猎者。
他看了一会儿,对着那个人的脸伸出手。
略微粗糙的指腹抚摸着他的嘴唇。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嘴唇,形状丰润,颜色浅淡,在雨里也闪着引诱人亲吻的光泽。
“要我……”白发蓝眼的他在夏油的抚摸下笑起来,有意动着柔软的嘴唇摩擦他的手指,鲜艳的蓝色虹膜在雨水里变得诱惑般湿润,“用我的嘴唇来还债?”
夏油杰将他推向边沿,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这城市的暴风雨卷过他们身畔,两人身处飓风之眼,却互相贴近,分享了一个吻,在高台的最边缘互相推挤身体,简直就像一场情杀。
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被吹去,冰凉的雨水打在全身,他在张狂大笑的那个人坠落下高楼的最后一刻揽住他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亲吻,而白发青年在亲吻的间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得意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一场争斗,或许势均力敌,或许两败俱伤。
但对于天生坏种的他们来讲,爱情正该是残酷的,是一场血腥又缠绵的互相杀戮,然后一起坠落到地狱的最深处,变成一摊不分彼此的血肉烂泥——
“叮铃铃铃。”
早晨的铃声响起。
夏油杰从沉梦中浮起的朦胧本能促使他伸出手,按掉了手机上流泻而出的古典乐声闹铃。
梦里充满血腥味的厮杀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为了消灭周身寒意的拉扯。他卷了卷自己怀里的温热的被子——不,或许不是被子,那种厚实而具有弹性的触感更像是什么活着的东西。夏油杰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然后就在希望回到睡梦中的时候在自己的怀里听见了一声哈欠。
“呜啊……这才几点?杰,你的闹铃也太早了吧。”
因为同样没有睡够,那个人的尾音还粘连着,毛茸茸的短发在夏油的肩膀和胸膛上蹭来蹭去,活像一只不安分的猫咪。
但我应该没有养过那么大的。
夏油杰抱着他翻身的时候心想。
胳膊上沉重的重量一闪而逝,两具松弛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两个人从侧抱着睡的姿势从床的左边翻到了右边,夏油杰的下半身却还是跟那个人挺翘的臀部紧贴在一起。
夏油杰意识朦胧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下意识地将脸蹭了上去,嘴唇摩挲过某个人肩颈处温热光滑的皮肤,又在上面顺带吻了又咬,在本就紫红的斑驳吻痕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怀中的那人被他的亲昵举动弄得受不了,睡意飞了大半,索性翻过身来把头直接埋在了夏油杰的胸肌上,开始尾音黏糊糊地抱怨:“杰……这么早就这样,你好黏人哦。没想到你在床上会是这种类型。”
到底是谁更黏人啊。
夏油杰就算还在脑子有些混沌的半醒状态,听了这话也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他顺应自己本能去揉弄手掌下紧翘的臀部,结果换来了怀里的大猫的扭动,一个湿热的吻印在他的下巴上。绝佳的早安福利。
“早安,杰~”
夏油杰闭着眼睛,贪恋睡意的同时追寻着那个吻。想要抽身的偷吻他的贼被他按在怀里深吻了好几分钟,舌面卷不住的唾液从两人的唇角流下时,他们才结束了那个过于浓厚的早安吻。
好饿啊。白发蓝眼的男人舔了舔自己湿润的嘴角,抱着枕头在柔软的床铺上打了个滚,用抱怨的语气嘟哝着,将自己埋进了柔软蓬松尚还温热的被窝里,继续试图睡个回笼觉。
行吧,总得有个人起来,还得是屁股没开花的那个来。夏油杰因为昨夜的放纵打了个哈欠,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清楚自己这位老朋友的秉性——而且无论如何,做一餐当作过夜资还是需要的。
夏油杰路过卫生间的时候瞅了里面一眼,明净的镜子映照出他睡眼朦胧的样子与一团乱糟糟四处翘起的黑色长发。夏油杰把即将从喉咙里出来的另一声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对着里面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把上面纵欲过度一样的放纵表情都搓掉,变回平日里那个面对客户时温文尔雅的金融分析师。
嗯,或许吧。
最后站在厨房里的夏油杰这样想。
他拿起了架子上的菜刀。西式厨刀,旬刀,刀身窄而银亮,横过来看的时候映出夏油杰脸上细长黑沉的一双眼睛。
昨天为什么跟五条悟做了?
夏油杰像是被剥了皮的鱼,在这个敞亮到没有任何烟火气的空间里心情平静又赤裸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五条悟是夏油杰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他们国中毕业的时候就遇见了彼此,又一起上了高中和大学,想要不熟悉也是难事,更何况他们是这么意气相投的两个人。早就成为了穿一条内裤都能心照不宣的关系。
只是五条悟学医,毕业后去了国外继续深造,一去就是很多年,回来任教时所在的大学和医院也不在夏油杰所居住的城市。再加上两个人都很忙,夏油忙着他在投行的工作,五条忙着做科研和教学生,实在是没有空聚到一起。这次还是趁着夏油来这个城市出差,两个人才从百忙之中抽身来一醉解千愁。
但醉着醉着,怎么就滚上了床呢?
夏油将自己手里的厨刀翻了个身,看了看没有丝毫卷口豁口的锋利如新的刀刃。
他缓缓地对着闪着银光的刀微笑了一下。任谁要是能看见他此刻的这个笑容,恐怕都不会觉得他是要用这把刀去切吐司或者黄油的。
这要关乎到夏油在工作之余的一个小爱好。
他跟某个人打了个赌。在狩猎某个雇佣兵的猎场上交锋的时候。
“不如就把你当成我的下一个猎物如何?”
那个人在伪装过的电话的另一头笑了。
“乐意至极。”
这就是夏油会因为这次出差去见五条,又跟他滚上床的理由。
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跟同样声名显赫的某位“同行”打赌,就算是再托大,夏油也不敢说活下来的肯定是自己——那么在死之前,至少要睡到悟。
夏油觊觎自己的挚友那张漂亮脸蛋好久了。而且因为五条悟的性格,夏油其实有五分的把握,对方是个不介意跟他上床的性格。至于谁献出屁股那是床上见真章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夏油有把握一切的压倒性自信心。
这一切正如他所料。而且五条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地接收到了他在晚餐中放出的暗示,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主动。
“杰。”五条悟越过餐盘和酒杯捏着他的指骨,晃着一点烛光倒影的蓝眼睛里尽是某种笑盈盈的暗示,“我公寓的门锁已经录入了你的声纹哦。”
面对着这么明显到几乎不能称为暗示的暗示还不上,夏油杰就是傻子了。
可是那天晚上在床上火热缠绵的时候,夏油杰发现自己还真的可能是个傻子。以至于他做了一晚上意味不明的血腥厮杀最后跟人从高楼上坠下的梦,刺激程度仅次于在超级月亮之下跳东京塔。
难道他说自己要给五条悟做早餐是过夜资是真心的吗?
夏油杰有点玩味地看着自己倒映在刀身上的眼睛。
他慢慢握紧了刀柄。
卧室凌乱的被褥中,五条悟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蓝色的眼瞳看上去像是没有温度的玻璃,极其冰凉而冷静。这哪里像是刚才还嘟哝着不肯起床、满床打滚的人?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夜都没有睡着过,要不是他坐起来的时候赤裸的上半身全是吻痕之类的细碎煽情的痕迹,昭示了他们昨天度过了有多么激烈的一夜。
五条悟悄无声息地赤脚站到了地毯上。
他俯下身,从长毛地毯的某个边角掀开了一小块地板。那里放着一些东西。圆溜溜的东西,黑沉的长匣子,一些不那么友好的小工具。
五条悟看了看,唇角忽而露出一丝微笑。
他挑了一把银亮的三棱刺刀握在手里,甚至都没有将那个地方恢复原形,就那么坦然地走了出去。当然脚步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某种伺机而动的捕猎者。
这不怪他吧?任谁在做爱的伴侣身上看到那道自己留下的疤的时候,都该这样做的,就算是杰,也一样哦?
五条悟露出了惬意的微笑。他非常愉快,看起来甚至有些享受了。
虽然一开始有点意外。
但现在想想,就要是杰,才好玩嘛。
怎么会是悟呢?
但那道伤口的形状,在大腿上的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夏油杰心想。
那可是我亲手弄上去的啊。居然在亲昵的时候,在多年挚友兼渴望已久的性伴侣的雪白温热的皮肉上摸到了。怎么说呢,这可真是——
运气好啊。
夏油杰勾唇一笑。
当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想要将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身边的悟剥皮脱骨地吃掉的欲望早就在他心底如同野草一般疯长。虐杀目标时发泄而出的多余正义感、爱情和理想化里,有多少曾经是因为五条悟而沾染上的呢?
夏油杰已经分不清了。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闭上眼睛,夏油杰听见了来自昨夜灰黑色的梦境里的雨声。那座城市在银灰色的天空下闪烁着湿润的雨丝之光,闪烁的霓虹像是信号嘈杂一样摇曳不定。可是夏油杰裹在雨衣下,从被雨淋湿的风里嗅见了一丝铁锈的气味。
不只是来自他手中拖曳的破碎肢体。同样来自雨幕的另一端。
那是来自另一位猎食者的贪婪的凝视。
时间在这一刻近乎静止。沙沙声从耳边剥离,夏油从一滴雨落下的无限延长的寂静里,捕捉到了另一声滴落的轻响——
“悟也太着急了。”
夏油轻柔地说着。他头也没回,但背过手握着的厨刀正闪烁着寒芒,正正好挡下了军刺。
金铁交击之声清脆,一沾即离,正如同雨珠落下。
“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杰要把我料理到早饭里,当作三明治的馅料了,不是吗?”
五条悟挑眉一笑,有点戏谑地说道。他一击不成,向后跃开闪躲夏油杰毫不留情踹向他腹部的一脚,在那个刹那矮身又向夏油的脚踝踢去。
“才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呢。悟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尸体都处理得很好。”
夏油杰将菜刀向着五条悟抬起的大腿内侧斩去,不用说是大动脉的地方。他耸耸肩,面对五条的调侃,露出了被污蔑的有点无奈的表情。
“是吗?”五条悟轻松地跃起,在橱柜上借力避开夏油的斩击。他微微眯起苍蓝色的眼眸,勾唇笑了,念出那个称呼的尾音时近似一种勾引,“那你也会把我处理得很好的吧,我亲爱的‘父’?”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
夏油又再次回忆起了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源于他跟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六眼”的一个赌约。
那是夏油第六次作为代号“教父”的连环杀人犯活动的日子,他在追杀一个叫做禅院甚尔的雇佣兵。这名雇佣兵实力强大,但是为了钱财甚至会屡屡杀害无辜的弱者,这正是夏油厌恶他并且将他选为猎物的缘由。在他追查禅院甚尔的踪迹的时候,这个男的甚至还因为黑市的委托杀了一名全然无辜的国中少女——
那孩子夏油甚至见过两面。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除了家世有些复杂。
理子明明还期盼着在家族继承中脱身后与唯一的亲人共度的未来,这个杀手为了黑市的悬赏却无情地夺走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这全然激起了夏油的怒火。他原本就是为了惩戒那些法律无法惩戒的人渣、给他们带来业报才投身这一行的。虽然虐杀目标是出于自身阴暗的兴趣和无法排泄的负面情绪,但无处释放的正义感也是原因之一。
为此夏油提前开始了对禅院甚尔的猎杀计划。
这一提前,他就跟六眼撞到了一起。
是的,谁也没想到,教父和六眼居然看上了同一位猎物。
他们都非常有挑战性地选择了在雇佣兵一行内被称作“暴君”、就算在无数刀口舔血之徒间也立于金字塔的顶端的禅院甚尔。
那一晚的东京,就成了他们三个人的狩猎场。
正是在这番追逃和博弈之间,教父和六眼,不,现在应该叫夏油杰和五条悟了,他们在这一夜之间结下了梁子。
人可以在一夜之间上床,也可以在一夜之间结仇。
同样是肢体接触和剧烈冲突,造成的后果却会截然不同。
连环杀人犯和连环杀人犯之间也会互相看不顺眼。夏油本就是讨厌因为愉悦而肆意犯案的六眼,而六眼也同样讨厌因为廉价的正义感而行动的教父。再加上在追逐同一个猎物,被追杀的禅院甚尔也会反身追杀两名猎人,因为教父和六眼在暗网上的赏金也同样不菲。
那一晚的厮杀,比他们昨夜的性爱还要激烈。
他们在彼此的身上留下了一个洞和一道疤。那个充满杀戮的夜晚结束的时候,夏油拖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走过新宿的某条街,无人的寂静中某个公用电话亭里响起刺耳的铃声。
夏油有了预感,走进去,接了电话。
于是他跟不知身份的、欣赏又厌恶的那一位同行,定下了那个约定。
禅院甚尔已死,但输给六眼的教父的正义感在叫嚣着,并不服输,而杀人又受重伤的满心杀戮快意的六眼也没有满足,他意犹未尽,想要下一个能够让他竭尽全力的好猎物。
于是他们定下了那个约定。
这就是夏油杰出差结束后就立刻千里迢迢赶去见五条悟的原因。
他这活着的一生中,双亲已死,朋友多却不知心,唯一的一个特别的存在,只能是悟。
从前因为种种顾虑,夏油只与他停留在朋友应有的界限之外。他有意和五条悟变成更加亲密的关系,但是夏油意识到自己不能给悟相伴一生的承诺(他暗面的身份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夏油不认为悟能接受他的那点“小爱好”),于是总是克制自己停留在那条界限之外。五条悟似乎从未察觉,又似乎只是默认了他的做法,再加上这些年他们的工作经常让他们天南地北,夏油的做法也就成功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在了“一生挚友”的程度。
但现在夏油杰不想要那么做了。
他在工作上做了点手脚,确保自己在三个月内都能留在东京。
与六眼的约战,夏油杰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但他也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像他们这种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亡命之徒,以命相搏的结局至少会是一死一伤。
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大概率会在几天之后终结,夏油杰不想要再留下遗憾。
这就是他对五条悟发出暧昧的信号的原因。只是身为杀死了许多罪人的连环杀手、暗世界的“教父”,他的心里还有说不出的一点像是初恋男孩一样的忐忑:
悟到底是什么看我的?如果他根本不喜欢我,或者是我对他没有任何性吸引力该如何是好?
所幸夏油杰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在那个氛围烧金又浪漫的烛光晚餐之后夏油得偿所愿。但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
五条悟在餐厅暧昧至极的灯光之下漂亮过头的蓝眼睛和笑脸还历历在目,第二天早上经历过了一晚上火辣性爱的两人却即刻反目成仇。
因为夏油杰意乱情迷时,在床伴兼挚友的皮肤上触摸到了似曾相识的疤痕。
而那个时候已经根本停不下来了,他自己的身体也早已暴露给了五条悟。对方迷乱的呻吟中是不是有发现真相的如遭雷击被隐藏下来,夏油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在昨晚变得更加狂乱,精神在高潮的边缘濒临失控。而五条悟在高潮的时候仰着脖子笑,露出了夏油杰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些嗜血般的气息的眼神。
仿佛从万米高空坠下一般。
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昨夜还抵死缠绵的对象,已经变成了心照不宣的仇敌。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就是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看来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就玩笑般地称呼对方“灵魂挚友”,根本就不是什么玩笑话。
怎么能连黑暗和血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部分都那么相似呢?
“我跟杰可不一样。”把碗碟随意踢落的五条悟,像是知道夏油杰在想什么一样,在空中碎裂的瓷器之雨中咧开嘴,露出了几近张狂的笑意。那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杀人狂的笑容,那种纯粹的、残酷的愉快让夏油很是陌生——那是他曾经想象过的、关于他对六眼最为鄙夷的一面,出现在了他最亲近的友人脸上,“我可不会为所谓的正论杀人呀。不如说,那种东西——”
夏油看着他,几步躲避开碎裂的名贵瓷器,腰部正好靠上背后冰凉的大理石流理台。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原形毕露的愉快犯,伸手到背后握住了灶台上的平底煎锅的柄。
五条悟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还是早点消失为好,我最讨厌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你知道的吧,杰?”
在他话音未曾落下之前,夏油杰已经准确地将平底锅甩手扔了出去。
五条悟表现出的进攻欲望再炽烈不过,在那双冰一样的苍蓝眼瞳里燃烧,对夏油杰而言过于显眼。危机感从心头一闪而逝,夏油抱头滚出对于战场而言过于狭窄的厨房。飞起的平底锅撞散了五条踢碎的瓷器碎片,在空中转了一圈挡住五条悟的视野和他预备要刺来的三棱刺,给夏油争取了逃出厨房的时间。
夏油没有去看五条的应对,反而向卧室的方向狂奔。
他听见五条悟在身后啧了一声,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有人很快追了出来。
夏油杰边向卧室跑边惋惜昨晚为了给不抽烟的悟留个好印象没带打火机(他不想接吻时被五条嫌弃,夏油在这点上向来很细心),不然多少得给厨房里天然气开着再来一场燃气管道爆炸——其实他没带打火机也能做到,很可惜五条悟没给他留下在厨房动手脚的时间就杀上门来了。
至于会不会把五条悟弄死?
这就不是夏油杰现在考虑的事情了。
自从他意识到五条悟就是臭名昭著的、他在行业内最想杀的那个“六眼”的时候,这个问题显然不会被他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况且他们作为杀手的身份,之前有过约定——决一胜负,生死不论,不是吗?
作为“教父”,夏油杰想杀“六眼”,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就算谁是六眼,都是一样的,就算是五条悟,也一样。如果他根植于内心深处的理念如此容易改变,那么夏油杰也不会从一个还算健全的男高中生,转变为专业猎杀恶人的教父。
因为,六眼是一名毫无道德感的、以猎杀生命为乐的,嗜血的野兽。
这就是夏油对于知名连环杀人犯六眼的看法。
六眼从来不挑猎物。他随机无差别杀人,只要是引起了他追逐兴趣的猎物,他不介意随时与它们来一场血肉横飞的狩猎。这等视他人为无物的极度的自我中心,怎么能不称之为恶意呢?
这是需要被祓除的、绝对不可能以简单的人性或者规则驯服的怪物。
夏油杰一向是那么看待六眼的。他曾经在研究六眼的杀人习惯的时候,将他所有犯下的案件的相关资料贴满了出租屋的整整三面墙,夏油在工作之余有空就会待在那里,整天整天地将时间耗在那里,照片、剪报和打印的资料上全部都是圈圈点点,偶尔还会有被夏油飞出的匕首钉死在墙上的痕迹。但最后,就算是夏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人,就算以他扭曲的正义作为标准,也是非杀不可的。
那个时候他从六眼那种恣意和任性上觉察到了一丝熟悉感。
但就算是夏油,也不可能将这个怪物与曾经和自己度过三年青春的悟联系在一起。悟在他心里本就是纯白无瑕的——
纯白无瑕的?
夏油杰向着洞开的卧室门亡命般地狂奔,心想自己真是眼瞎心瞎,非要上了床才能认出来。
好在他在五条悟扔来三棱刺的追击中一个躲避,让那凶器直直钉在了门板上,成功扑进卧室的时候,夏油杰知道自己赌对了。
五条悟的武器果然是从卧室里拿的。以他那个从不收拾烂摊子的大少爷习惯,他在暴露的当下会把武器隐藏的地方复原就怪了!
毕竟是个在家吃饭都把碗全都给夏油杰洗的主儿。
虽然在今天之前有人跟他说六眼在家吃饭从来不洗碗的话,夏油甚至会因为这个愚弄人似的玩笑话产生一点杀意。把自己的行踪和性格特点掩盖得那么好的人绝对是个心细的家伙,夏油会想,六眼要是个碗都不愿意洗的懒胚,怎么就不把杀人现场的线索漏下来那么一些呢?
夏油脑子里虽然想着洗碗,但他的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冲到五条悟藏武器的地板格子前,在掀开的毯子和实木板下面拿到了一支枪。红鹰左轮,0.44的大口径手枪,旁边还散落着许多弹匣。不是夏油杰了解到的五条悟的爱好,但这是夏油杰知道的六眼喜欢用的手枪型号。六眼作案的时候很少会用到手枪,他极度偏爱冷兵器,每次都将现场弄得很血腥,人体组织乱飞,偶尔出现过几次弹道与火药反应,夏油杰偷偷潜入现场采样分析之后,最终得出的型号就是红鹰左轮。
他一边拉开保险栓将子弹上膛一边想,妈的,怪不得上次我说要收拾卧室尤其是把地拖一拖的时候悟死活都不干,说什么这种事怎么能让杰来做,我包了一年的钟点工来打扫卫生的。原来钟点工都是甜言蜜语,事实是这间卧室有一些不能让夏油杰知道的小秘密。
太可笑了。
夏油转身拿着枪与两手空空的五条悟对峙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这么想。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一直活在假象之下,非常荒诞。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此生唯一的爱情也是如此。但他早该明白,除了野兽和野兽,杀人犯和杀人犯,又怎么会有人跟他这样连灵魂都深埋在污泥里的人互相吸引?
“杰,你可真是不讲武德。”五条悟半倚靠在被他的三棱刺扎了个洞的卧室门上,举起双手,懒洋洋地抱怨,“这次算你赢了不行吗,我亲爱的‘教父’?”
夏油杰没有回话。他微微挑了挑眉毛,只是观察着五条悟的表情,就像在森林中遇见大型猛兽时的偷猎者,窥伺着破绽或者杀机。
于是五条悟把眉眼一抬,苍蓝色的虹膜在浓密的白色睫毛下展露,映着卧室落地窗照进来的清晨的阳光,颇有些水光潋滟的意思在。
“我和杰好歹也当了三年同窗,昨晚又度过了那么疯狂又愉快的一夜,你真舍得在这里杀了我——吗?我可舍不得哦。”
话说到一半,五条悟已经动作如电,将从门板上拔下的三棱刺取出,甩手向着夏油杰掷去!
并没有放松警惕的夏油本能地一侧头,那兵刃从他耳边如同高速的子弹般擦过,唰一声钉在了卧室尽头的玻璃落地窗上!
耳朵边一阵火辣辣的疼。似乎是被擦伤了,夏油一手持枪,一手抹了一把,果然是出血了。再略略一瞥身后的玻璃窗,三棱刺已经深深地嵌在了里面,最高级的钢化玻璃都被它击裂出大片蛛网般的裂纹来。
夏油杰想起刚才这人说的话,差点被气笑了。虽然他也没信,但是那种氛围,让他以为悟还真有几分与他和解的意思在。
谁知道搁这儿酝酿着杀招呢。刚刚那三棱刺就是冲着夏油眉心来的,要是他没有因为生死之间锻炼出的身体本能及时避开,现在开花的就不是身后的钢化玻璃,而是夏油杰的脑袋了。
更令他火大的是,五条悟见迷惑偷袭不成,还在那里遗憾地叹气:“哎,果然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昨晚还对我着迷得不行,今天就不上当了,难道是因为吃到嘴了就不再珍惜了?我还以为以我的脸蛋,你至少还会想再来几次呢。”
五条悟还是很了解夏油杰的,这人之前打算的就是在赴六眼的生死之约之前,再跟自己的亲亲挚友能腻歪几天就腻歪几天,不留下遗憾才好去与人生死相搏。不过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还真就是再来几次就得走。
“所以怎么不开枪?”五条悟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笑脸十分灿烂,让夏油想起他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天他们在樱花树下偷偷把自己校服上的纽扣塞给对方时的表情,“愿赌服输,是杰赢了哦。”
夏油杰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沉默了一会儿,对着五条悟眉心的枪口稳稳的,没有移开,只是沉声道:“悟,你真心爱过我吗?”
五条悟是夏油杰的挚友。而六眼是没有心的怪物。
从前夏油总觉得悟一定也是爱他的。他对自己那么特殊,那么唯一。可是六眼展露出的特质却是一个完全没有共情能力的反社会者,天生的残缺人格,跟夏油这种因为后期的打击而堕入黑暗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在谈笑间就能信手取走夏油杰的性命。
在发现五条悟表象下的无情本质之后,夏油杰又怎么能说服五条悟是真的爱着他?
只不过是不拒绝也会很有趣的想法驱动着悟在做出回应的行动吧。
夏油这样想着,忽然开始退后。
他没有等待五条悟的回答,在五条悟变得疑惑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夏油猝然转头,持枪抱头以肩膀狠狠撞向了已经裂开的玻璃窗。
“——喂!”玻璃哗啦碎裂,夏油在劈头盖脸淋下来的玻璃碎屑之中,听见五条悟遥远地喊他,那声音甚至有些惊慌,“——杰!!”
夏油撞碎了玻璃窗,他在那个瞬间,如同鸟儿般在开阔的天穹之下坠落。
今天是个晴天,天空万里无云,是晴朗的苍蓝色,就像他所爱之人的眼睛。无数的玻璃碎片飘浮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被淹没在光雨之下。
五条悟买下的高级公寓在这栋楼的顶层,具体来讲,是第二十八层。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什么东西都会摔成一摊看不出原状的烂泥。
……是适合我的死法。我将人生就堵在这一刻了。
夏油面朝天空坠落。
很快,他看见有人也从碎裂的窗边毫不犹豫地跳下。
那是五条悟。
“你疯了吧!”白发蓝眼的青年大叫,他的声音浸润在风里,本该朦胧不清,夏油杰却听出了某种气急败坏的声音,“我都认输了,你还要怎样!”
夏油的手臂被抓住了。
白发青年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两个人悬空停在某一层的玻璃外壁之外。
夏油这才看清,五条悟的腰上紧紧地绑了好几根复合的尼龙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另一端估计是系在卧室里,但能承载两个成年男人跳楼的动量,估计也是蹦极或者攀岩的专业用具。
五条悟紧紧地抱着夏油杰的腰,气得想要锤墙。
但他现在不能放手,也就只能再紧紧地抱住他,说着自己等下就敲碎旁边这扇玻璃窗进去,着地了到时候给杰好看……
夏油却打断了他的抱怨,笑着问他:“悟,你爱我吗?”
他得到了五条悟一个因为气愤而眼睛发亮的瞪视,以及一个快要咬破他嘴唇的缠绵的血腥味的热吻。以悬吊在半空中的方式。
怎么办,夏油杰心想,我现在就想弄断我们的绳子。
还是一起掉下去吧,现在也能算殉情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