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五在十一岁的夏天提前相遇的if。
*原作向,中篇连载。我cp也要成为初恋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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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在十一岁提前相遇的话,我和你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1
2001年的夏天,刚过完11岁生日几个月的夏油杰,站在京都的某个街头。
太阳非常强烈地照射着柏油马路,水泥块之下囤积的热量放射状地辐射出来,如同烤肉铁板般炙烤着夏油杰隔了一层凉鞋鞋底的脚底板。
……好热。
在蝉鸣之中,黑色发梢被汗水沾在颈侧的夏油少年抬起一只手,权做凉棚遮住晃花眼的阳光,无奈地想。
其实这个天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但是答应了当时在街机边上相遇的某位同龄人的约定,就算在这个太阳大到照得人头晕的下午,夏油杰依旧坚持出门了。
黑发男孩思及那位朋友,表情从被暑气蒸出的痛苦之中酝酿出几分坚毅来。
他默默地一握拳,心想:嗯,我今天一定要跟悟一决胜负!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去买根棒冰吧。
于是小少年迈开步子,去往小卖部。有个白发的孩子已经等在了那里,踮着脚交替看着老板挂在上方的电视机和冰箱里包装花花绿绿的冰棍。他穿着白色的满是蜻蜓纹样的浴衣,雪白的发丝和肌肤都有种不该在盛夏的季节出现的干爽,像是捧永远不会被晒化掉的雪。
“杰。”像是听见他的脚步声,白发小孩敏锐地转头,露出一双在夏季让人感觉分外凉爽的蓝眼睛。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理直气壮,“你来啦?我今天想吃这个汽水味的冰棍。”
夏油杰还没踏入小卖部屋檐下的荫凉,就率先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自己短裤兜里的小青蛙钱包。
给老板几枚硬币付了冰棍的钱,两人蹲在小卖部外面的马路边吃冰棍。有两根棒子的汽水味冰棍,很容易就能掰开,夏油杰和五条悟一人一半,在那里咬着冰棍聊天。
白发小孩洁白柔软的和服衣料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拖曳着,但对方却丝毫不以为意。
“杰。”一边脸颊鼓鼓地嗦着冰棒,他又在叫夏油的名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并不难感觉到他的跃跃欲试,声音恐怕是因为舌头在动而含糊,“我们等下去那里吧!”
“嗯。”夏油感受着舌面上冰冰凉凉的甜味,告诉自己最好冷静一点,但还是没能做到,话语中带出的几分故作老成也遮掩不住他微微扬起的声线中的期待,“吃完冰棍就去,悟。”
白发小孩几口咬掉冰棍,叼着空空的木棍子,口齿不清地说下次要吃橘子味的。
黑发小孩无奈地应承,夏日被阳光晒得燥热的风吹拂过他微湿的发梢,咬下最后一口冰棍的男孩看着朋友短短的白发,心里在考虑要不要把头发像悟那样剪短一些,看起来会凉快很多。
但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再留长一点就能扎成小辫子了。夏油想,能扎起来就不热了,也不是非要剪短。
这个时候,五条悟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拉着他的手就奔向了马路对面,边跑还边兴奋地嚷嚷:“杰,快看那个!”
什么东西?
夏油愣了下,把空空如也的木片叼在嘴里,看着五条拉着他一心向前冲的侧脸时,牙齿不自觉地用力咬了咬嘴里的木棍。牙关反馈来不同于冰棍的脆爽的硬感,手上被拉住的地方温热,还有黏腻的冰棍融化滴落下来的糖水的触感。
五条悟把他拉到街对面的一台自动贩卖机之前才停下来,炫耀似的一抬头,用手指着上面:
“看。”
夏油杰向上一看,就知道他在讲什么了。
2001年,日本的街头巷尾,到处都在放布兰妮的百事可乐广告。美国巨星拿着碳酸饮料的潇洒热舞或者优雅姿态引爆了所有人的购买热情,夏油和自己的国小同学们也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买过很多次,几乎到了腻味的程度。
但刚刚见到五条悟的时候,电视里放着的就是百事可乐的广告。
“买一罐吧。”夏油杰想了想,说,“悟会喜欢的。”
依旧是黑发男孩付钱,白发男孩踮脚去摁亮起来的按钮。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新奇,拿到了自贩机里滚出来的冰凉金属罐子后立刻想要拉开拉环,被夏油及时制止。
“再等一会儿吧。”这回是黑发男孩拉住了他的手,“再等一会儿,悟。现在打开会喷出来的。”
闻言白发男孩睁着那双苍蓝色的六眼盯着易拉罐看了一会儿,像是透过罐壁看见了里面的景象,观察了数秒,才认真地点点头,说了句“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杰”,乖乖拿着没有开封的可乐,被夏油杰牵着过了马路,在烈日炎炎之下踩着树荫走向游戏厅。
从茂盛树叶的间隙投下的光斑零碎地漏在两人身上。蝉鸣声几乎是有些刺耳了。
盛夏的下午,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夏油杰拉着五条悟的手,走在这一条寂静又嘈杂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跟悟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那也是一个相似天气的夏日。
因为亲戚病重,夏油一家难得来到了京都。夏油家的小儿子正巧在放假期间,所以被双亲一同带来了这座陌生的历史悠长的古都。
看望完重病的姑姑之后,夏油夫妇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往伏见稻荷大社。为了祈福,也是为了祈祷稻荷神保佑一切顺利。
夏油杰在那里见到了很多盘着身子蜷着尾巴睡觉的狐狸。小孩难免好奇,蹲下身去摸,狐狸偏了偏身子,避开他的手,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盖住眼睛,继续睡觉。
自知被拒绝的夏油杰识趣地收回手,没有继续强狐所难,然而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儿,黑发男孩抬头的时候,已经在伏见稻荷大社汹涌的人潮中找不见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好吧。
虽然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杰并不惊慌。他蹲下来又找了一只狐狸撸,这次那只大白狐狸没有拒绝他,反而在他手下被撸得眯起眼睛,发出嘤嘤的撒娇似的叫声。
男孩不算很喜欢小动物,但没人能拒绝神社里的狐狸那么柔软的撒娇攻势。小孩不出意料地沦陷了,而那大白狐狸在他脚边滚了一圈,忽然抬头嗅了嗅他的手,然后站起来,跑了出去。
“你去哪里?”
夏油杰不由自主地追着去了。
跟着一闪一闪的白色大尾巴穿越人群,跑到某处人迹稀少的地方时,夏油愣住了。
……好干净。
他的想法唯有这个。
男孩抬起头看着鲜红的、连绵不绝的庄严鸟居,心想,该说不愧是神社吗?这里居然什么奇形怪状的鬼怪都没有。
是的,鬼怪。
夏油杰从小就能看见各式各样的鬼怪,奇形怪状,有的挂在房檐上睁着无形的眼睛凝视路过的人,有的缩在学校的角落喃喃低语。他们大部分比宫崎骏电影里的无脸男长得更加可怕,绝大部分并不似人形,过于丑陋,形态变幻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从令人恶心的姿态化成一团黑雾或者污泥。而他们就跟草丛里的虫子,皮肤上的细菌一样无处不在,夏油在获得“灵视”能力后的许多年,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异常,已经学会了毫不在意地忽视它们。
走进伏见稻荷大社的时候,夏油杰就已经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前来参拜的人潮虽然汹涌,但鬼怪的出现频率却比夏油平常所见的降低了不少。
神社清净之地名不虚传,夏油杰因此有了寻常孩童的闲心蹲下来逗狐狸,也不怕抬头的时候会被突如其来贴脸的怪物吓到了。结果他跟着落跑的狐狸来到这里,鲜红的千本鸟居之下,空气简直是洁净到了不染尘埃的地步。
夏油杰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因此没有急着找回去的路,而是转头四望,寻找着那一团毛茸茸的白色身影。
狐狸呢?跑到哪里去了?
摇动的树叶投下的光斑之中,狐狸雪白的长尾一闪而逝。
夏油杰追着向前几步,走上几级石阶,看见了未曾想象到的场景,因此被震撼到呆立在了原地。
——有人站在那里。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和服。
精美如人偶的面容,安静的表情,双手拢在袖中,对着跑来在他脚边绕的狐狸无声地垂目。
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龄的白发小孩站在鲜红的千本鸟居之下,犹如古代贵子的幽灵。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咒灵的夏油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人形的呢。
幽暗的被午后的风摇曳的树荫之下,白发男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侧目看他。
被太阳投下的光斑晃过一瞬间照亮的冰蓝眼眸,好似在黑暗中也会发光的宝石一样。
……感觉灵魂都被吸走了一样。好不容易才从对视中回过神来的夏油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为自己的实体还存在松了口气。
黑发男孩看着在对方脚边嘤嘤撒娇的狐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拾级而上,走过了鸟居之下。
越走近,夏油杰将那白发的孩子看得就越清晰。
对方对他的靠近无动于衷,只是垂眼继续凝视着拱着他的小腿的狐狸。
走到这里,夏油才发现,对方居然赤裸着双足。这越发让他的存在显得不真实——那双赤足就这么踩在地面上,也洁净得像是个幻觉,连一丝一毫的尘埃也没有染上。
这让夏油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夏油杰在课本里读到过,鸟居算是隔开凡世和神国的结界。
站立在神国之中,让稻荷神的神使如此亲近,甚至指引夏油而来的存在——
“你……”夏油杰紧张得鼻尖微微出汗,停在了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是这里的神明吗?”
2
对方终于再次向他投来目光,但那双冰蓝色的充满神性的、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瞳之中与先前无情绪的一瞥不同,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夏油杰为他的反应愣了下,反复回忆自己刚刚的话,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却听见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撩开和服下摆,直接没形象地蹲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开始喂起狐狸来。
他吃一半,掰碎给狐狸一半。
一直撒娇的狐狸不再嘤嘤嘤,从对方的手心伸出湿漉漉的粉色舌头卷走点心碎屑,吃得正香,对方也蹲在地上,将点心塞到嘴里,像个普通的小孩吃得蛮香。
夏油杰的猜想在目击这个尚算可爱的现场之后,也像点心渣子一样碎了一地。
神明不会那么不讲究地吃贡品吧。对方好像是活人哦。
神秘的初印象破裂,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想法的荒诞之处的夏油杰尴尬地蹲下身,心神不定地撸进食中懒得理会他的魔手的狐狸,心想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每晚守着电视看动画的小学生开始胡思乱想,万一只是我搞错了,对方实际上是从小长在这里的预备神官啊、被送来神社修行的富家少爷、前来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年啊之类的……
“你这家伙。”白发小孩忽然开口说话了,“真有意思。除了家里那群老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
小学生丰富而漫无边际的想象顿时被同龄人的台词定成一个固定的方向。还真是小少爷啊。夏油杰边摸着狐狸边悄悄抬起眼睛瞥他,白发男孩的目光却将他捉个正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说话难得腼腆:“不好意思啊,误会了你——”
“不。”白发小孩将点心塞到嘴巴里,脸颊鼓鼓地咀嚼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心基本被狐狸舔完的碎屑,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夏油杰,“你没有误会。我就是神明哦。”
什么嘛,夏油杰额角滑下黑线。他原本还对白发男孩的身份将信将疑,但这话一出,反而让夏油杰坚信对方只不过是个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同龄人。
这让黑发男孩有点佩服对方。
他是怎么毫无羞耻地念出好像TV动画里的人物一样的台词的?
“怎么,你不信?”白发男孩眉头一皱,似乎看出了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很快恢复面无表情,但夏油不知为何注意到他的嘴角似乎细微地下撇了一下,“真是奇怪的家伙,明明是你问我是不是的。”
对对方嘟囔着的抱怨尴尬地挠了挠头,夏油杰这才想起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神明这种非现实的疑问的自己似乎完全没有资格说对方。
黑发男孩很懂事地就此向偶然邂逅的同龄人道歉,而对方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弯腰将脚下蹭着他的狐狸抱起,揽在臂弯中抚摸着,才继续解释了一句在夏油杰看来非常不解其意的话:
“虽然不是须佐之男、释迦牟尼那样被供奉的,举世皆知的神。但从本质上来讲,我跟他们并没有区别。”
白发小孩的语气很笃定,纵然说着对于常人来讲过于荒诞的话语,也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居于凡人之上的高傲感。
此时一片云飘移过他们的头顶,短暂地遮住了夏日里晴朗的太阳。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白发男孩站在高处的石阶之上、鲜红的鸟居之下,那双凝视着夏油的蓝眼睛也似乎在发着光,有种莫名的不可接近的气势,仿佛高天原之上的来使。
他说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夏油杰不知为何,忽然从直觉到领会到了这一点。
但比起敬畏,他顿了顿,才坦诚地说出心里的疑问:
“那如果你是神明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发男孩那双透彻如冰的蓝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像是看清了什么似的,忽而发出了一声哼笑。
“喂,让开。”他的声音冷淡,“右边。”
不必他提醒,夏油杰的瞳孔已然骤缩。在对方出声之前的那个瞬间,他在白发男孩的眼瞳表面,看见了位于他的身后的模糊倒影。
庞大的、巨大的,如同液体般粘稠地流动着的浓重黑影。
巨大的寒意爬上脊背,生物本能在黏腻的冷汗之下发出尖叫般的警告。无暇思考,夏油杰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本能地就地一滚,迅速扑到鸟居边上的草丛中。
狐狸哀叫,那一瞬间,白发男孩抬起手,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手中呼啸而出,像是一阵无形的狂风,带着无匹锋锐席卷而来。
黑影发出不可名状的痛楚尖啸声,被那阵狂风洞开了一个大洞。
简直像是被扔进了碎纸机的纸一样。
夏油杰在草丛中惊魂未定地半起身的时候,对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那剩下来的一点黑影的残骸,心里只剩下一个不合时宜的感慨。
白发男孩看起来根本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一手抚摸着怀中狐狸的脊背、安抚着感应到危机连毛都炸开的小动物,一边从容地走到那摊残骸之前。
夏油杰愣了一下,爬起来,也谨慎地靠近,起身去看,发现白发男孩目标明确,走向了一滩灰黑色液体中唯一还有实体的、滚落在地上的眼球。
他居高临下地瞥视了一眼,然后抬起脚,对着那颗眼球踩了下去。
汁液四溅。
然后他才像是想起夏油杰还在一样,转头看向他,湛蓝的眼睛中没有什么情绪:
“你果然看得见。你也是咒术师吧?哪个家族的,看你的长相,加茂?不……术式更像禅院。”
“不。”夏油杰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摘下了刚才挂到自己头发上的草屑,“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人。我姓夏油,我叫夏油杰。”
第一次遇见同样能看见鬼怪的、特殊的同龄人,夏油微妙的预感成真,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方看起来确实跟他是同类,但也有太多地方不同了,吐露出的背后的那个未知的世界太过宏大陌生,让夏油心生犹豫。
说起来,我们这种人,原来是叫咒术师吗?
听起来好像那种超能力漫画里会出现的反派啊。
很多事情一齐涌上心头,平常对着家人和同学能说会道的夏油杰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想了想索性付诸行动,伸手对着地上的那一滩破烂,对着新认识的小伙伴展示了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他伸出手,地上的黑影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力量的牵引,飞到了他的手中,化作一团漆黑的影子凝结而成的球体。
“你确实不是禅院家的人。”白发男孩一直看着他,看起来很感兴趣,那双眼睛好像要将夏油看透一样,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微妙的愉快,“咒灵操术,很有趣的术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咒灵操术?
是说我的能力吗,夏油杰想,原来有名字的啊。
“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但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夏油杰看了看手心里的那个球体,递了过去,谨慎地回答道,“你需要这个吗?”
“不,你拿着就好。”白发小孩很大方地说,自我介绍也意外爽快,“我姓五条,我叫五条悟。”
“你是因为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吧?”夏油杰想了想,问,“现在解决了,要不要一起去玩?”
“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出来的。”五条悟看了看自己怀里哼哼的白狐狸,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鼓起,有点生气,“我是为了买GBA才出来的。那群固执的老橘子,竟然不给我呈上我想要的游戏。说好的悟大人想要什么都可以呢?”
神秘的超能力者的世界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具有世俗气息。
夏油杰额角的黑线再一次滑下来,他看了看五条悟,想要告诉他自己有GBA,这次也带来了京都,还带来了很多可以兼容的游戏卡带,虽然现在没有带在身上,但是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分享。但偏偏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
“杰——杰,你在哪里……?”
似乎是父亲和母亲的声音。
把家长给忘记了。他们恐怕在去参拜之前,发现自己的儿子走失了吧。
夏油杰这才想起了这一点,匆匆与五条悟道别。
“哦,你有爸爸妈妈啊。”白发小孩似乎并不在意他突然的告别,平静地说,“那你快去吧。”
夏油杰来不及琢磨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古怪意味,就在父母的呼唤声中不得不离开。走前五条悟把怀里的狐狸塞到了夏油的手中,让他把白色的毛茸茸带回稻荷神社的雕像旁边。
夏油杰抱着成为他不小心走失的借口的狐狸飞快道谢,迅速地三步两步跑下了石阶,向着父母呼唤他的声音的方向跑去。
彻底离开这里之前他回首看了一眼自己认识的新朋友。
白发男孩站在鲜红的鸟居之下,手扶着红色的柱子,看上去孤零零的,真的很像一位被遗忘在深山里的、年幼的神明。
……不。
黑发男孩很快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看起来很特殊,但五条,不,悟。夏油杰抱着狐狸看了一眼,回头向着焦急的父母跑去的时候,心想。他分明就是跟我一样的,一个也会为小动物、游戏和点心心动还有烦恼的、普普通通的小孩嘛。
3
之后夏油杰有偷偷溜到他们初见的千本鸟居附近,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五条悟了。
为此他时常后悔自己没有为朋友留下联系方式。但以五条悟连GBA都要偷溜出来买的状况而言,他有没有手机用来联络,还是件很难说的事呢。
夏油杰自己还是个小学生,很难去找新认识的朋友。更何况这件事还涉及了他没办法告诉别人的超能力,更无从说起,只好暂时放着。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快,夏油杰就在某次去洋果子店买点心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白发小孩。
还是熟悉的白色和服,上面满是蜻蜓纹样。不穿鞋,赤着脚站在门口,从橱窗外面盯着里面看,表情非常入神。
夏油杰捏着父母给的零钱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头显眼的白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目光穿过头扭到背后双目无神的鱼头社畜咒灵半透明的身体看向点心店的方向——那个他遍寻不得的人影还在那里。
夏油杰连忙跑了过去,叫了一声:“五条!”
眼睛盯着柜子里面各式各样的蛋糕和精美小点心的白发男孩反应了几秒钟,才像是意识到有人在叫他一样,回了头。
那双天空般的蓝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夏油杰的身影,五条悟对他颔首:“是你啊,杰。”
对方在第二次见面就熟练地叫上了名字,夏油杰有点意外地眨眼,但也没说什么。他琢磨着自己刚才那声五条可能过于生疏,白发小孩的反应才那么慢,因此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我可以叫你悟吗?”
“随便你。”白发小孩果然不在意,反而对他招手,扭头又看回了橱窗前,“快来看这个。”
夏油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橱窗之中被金黄色的灯光照得十分诱人的洋果子。
确实很漂亮哎……看起来很好吃。
不太喜欢吃甜食的夏油杰,在这一刻也神秘地理解了新朋友对于那洒着糖霜的草莓蛋糕的内心的渴求。不过他看了看同样显得很昂贵的下方的标价,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决定对新认识的小伙伴发出邀请:
“悟现在没什么事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杂货店吗?”
“杂货店?”五条悟顿时被他话语中的内容吸引住了,转头看向他,思考了一下,很快回答,“杰要去那里啊。既然想要我跟你一起去的话,那就一起去呗。”
神秘的同龄人比想象中的更好说话。
但夏油杰邀请五条悟一起去杂货店购物,可不是为了多个帮他拎东西的人。
来京都暂居,自然不比家中,日常生活中常有缺乏的东西,夏油杰因此也经常被父母使唤着去杂货店买些轻便的物什。作为跑腿的报酬,双亲给的零钱总是比需要的更多一些,黑发男孩可以在杂货店中多逛一阵子,买点自己想要的小东西。
“看,悟。”站在杂货店里的夏油杰指了指罐子里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果,“要来点这个吗?”
于是夏油杰买完妈妈列出的清单上的东西的剩余的零钱,变成了几袋金平糖、两瓶波子汽水和一根双人冰棍。
虽然买不起洋果子,但杂货店里的零食夏油杰都大略尝过,能够保证好吃,应该能够拯救新朋友肚子里的馋虫。
跟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相同,五条悟果然是个大少爷,对着大概从没见过的平民小孩的乐趣们露出了犹如看见食物的馋猫一般闪亮的眼神。
“这是金平糖。”夏油杰蹲在杂货店的冰柜边上,把一袋子味淋味噌之类的日常用品放在一边,一边拆着冰棍的塑料包装,一边对着小伙伴解释道,“很好看吧?”
正在把透明袋子里的糖放到自己的眼睛前、对着光看的白发小孩闻言,顿时认真地点头。
阳光照着的星星形状的五颜六色的金平糖,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夏油杰从五条悟摊开的手掌里拿了一颗含进嘴里又把冰棒掰开一半分给五条悟的时候,想,蓝色的糖有点像悟的眼睛。
两个小孩蹲在杂货店门口把冰棍分吃完之后,就溜溜达达上了街。
夏油杰拎着一袋子调味品,边走边喝着味道清爽的汽水。旁边的五条悟正在用舌头去顶着汽水瓶口的玻璃珠子玩儿——他穿着和服,赤着脚,跟旁边经过的人的画风都格格不入,再加上长得很漂亮,其实蛮吸引人的视线的,不过白发小孩一点也不怕被人看,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夏油杰收回放在五条悟身上的目光,心想,在问悟那些关于超能力和鬼怪的事情之前,我倒是先发现了一点。
悟身上,好像根本没有零用钱哎。
明明看上去出身于很了不得的家庭,但出门的时候甚至连鞋也不穿,对于很喜欢的洋果子也只是看着……难不成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吗?
夏油杰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小孩子不会过多考虑什么自尊心的问题。况且五条悟初遇的时候展现出的力量那么厉害,夏油杰觉得他简直就跟那些超能力动画里的主角一样酷,说不定还会变身的,当然不会因为没有零花钱就觉得他很逊。
五条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夏油杰:
“是啊。我是趁着那群讨厌的老橘子没有盯着我的时候溜出来的。你不知道他们平时有多讨厌。”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五条悟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家里的老头子们对他的苛待。虽然白发小孩说得没有多详细,只是三言两语的几句随心的抱怨,比如说“不让我看任何动画片只让我整天练习咒术”“聊天的人都没有”“平常没有饮料只能喝茶”“诅咒师刺杀的时候弄破了我的衣角居然还要惩罚我的侍女”,已经足够让普通家庭隐藏能力的小孩夏油杰听得汗流浃背了。
悟过得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怪不得他要偷偷跑出来,连鞋子都不穿了。
说到穿鞋子——
“悟。”夏油杰停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来,惊奇地看着五条悟赤裸地踏在马路上的双足,“你的脚不痛吗?”
“不会。”五条悟干脆地抬脚,给他看自己洁白柔嫩的足底,上面连一粒灰尘也没有,“你早就注意到了吧,杰。你猜得没错,这也是我的术式的效果。”
好厉害啊。夏油杰感叹着,从蹲着的姿态默默地站起来,五条悟对他无意的夸奖十分受用,夏油杰则想着自己的术式居然跟悟如此不同,心事重重之间两人走到了游戏厅,五条悟忽然停下脚步,向着里面探身看,蓝眼睛闪亮亮的,神情与之前见到小零食时类似。
“悟对街机感兴趣吗?”夏油杰不由得问,然后在对方忽然转过头来看他的动作中发现答案根本不需要赘述,于是捏捏手里还剩的零钱,“我们进去吧。我也很想玩一玩那个。”
于是这次偶遇剩下的时间里,两个小男孩都泡在了街机厅里。
夏油杰和五条悟在拳皇对战中意犹未尽地抽离之后,又去看别人玩街机的实况。两个人在游戏厅里边玩边聊,夏油杰趁机问了些咒术的事情,也都从五条悟那里得到了回答。而且可能是场合合适,没有因为奇怪的话题被人侧目,大概是被当成了孩子们在聊新的动画或者游戏作品的设定吧。
走出店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夏油杰知道再不回去,就要让父母担心了。
他将捏在手心里的剩下的最后一枚硬币对着天空举起来。
夕阳的光线穿过孔洞,照在了少年的眼睛里。
“怎么了,杰?这枚硬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经过今天一天下来,五条悟对夏油杰的态度明显亲近了很多。白发小孩睁着那双蓝眼睛,看着做出奇怪行为的小伙伴,好奇地询问道。
“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夏油杰笑了笑,把硬币拿下来,攥在手心,犹豫了一下,才下了决定,“悟,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五条悟从夏油杰的手心拿起那枚硬币,仔细看了下,“……哦,五円。”
是,五円。
刚刚好剩下了这个数额,夏油杰也觉得很巧合。
“感觉像是缘分一样。”夏油杰伸手去拉了拉五条悟的袖角,表情虽然是笑着的,但不难从那有点腼腆的笑中看出黑发男孩的忐忑不安,“今天玩得很开心,之后还能跟悟再见面吗?”
“原来你是在顾虑这个。”五条悟像是终于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手一翻,那枚硬币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而白发男孩去牵夏油杰的手,“好啊。就允许你跟五条大人结缘了。”
五円,在日语中是有缘的谐音。
正如在神社中祈祷时投入五円的信徒一样,夏油杰也盼望着同五条悟结缘。
当然,这跟那些对于神明祈祷事事顺利的人们并非一个心情。
——如果悟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那天的夕阳下,夏油杰跟五条悟牵着手勾着食指一起走回家的时候,心想。
好可爱好温馨
4
在京都的那个夏天,夏油杰和新认识的不可思议的朋友一起做了很多有趣的事。
那个夏天,会在后世成为一代人的经典的动画影片《千与千寻》上映。夏油杰跟五条悟攒了一段时间的零花钱,两人才买了电影票一起去看。
他们出门玩基本上都是夏油杰用自己的零花钱,偷溜出来的五条悟对金钱并不上心,但他有想要的东西时并不会要求夏油给他买,而是随手会将身上的一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佩饰典当掉来买喜欢的东西,因此被夏油杰评价为败家的小少爷——当然仅仅算是玩笑话,毕竟悟说过五条家的一切迟早全是他的,夏油杰对那些悟嘴里讨人厌的老爷爷们更是生不出什么愧疚感。
动画里的无脸男没能吓到两个人任何。旁边的小孩发出倒抽一口冷气的反应时,夏油杰和五条悟在脑袋抵着脑袋悄悄讨论这个无脸男长得像什么东西化作的咒灵。
“肯定是总是遮着脸的男人的怨念的化身吧。”对于这点,夏油杰很坚持,“真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遮着脸的。”
“总觉得你好像对覆面系的角色有什么前世留下来的怨念,杰。”五条悟对此的评价是,“至于吗?我觉得挺酷的啊。”
“悟的自称。”夏油杰叹了口气,顿时忘记了要争论无脸男是什么东西化作的咒灵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而化作对同龄人的不满,“还是要谦虚点为好哦。”
五条悟不置可否,将黄油味的爆米花丢进嘴巴里,咔嚓咔嚓用不像教养良好的少爷的吃法嚼出声响,脸颊鼓鼓囊囊,像是哪里的仓鼠。
他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我现在在外面只需要跟杰打招呼。用什么自称重要吗?”
夏油杰无法反驳。
他想起了五条悟之前跟他说的话。他是个深山古宅里的神秘世家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几百年难得一见的超高天赋被尊作能够超越一切的存在,因此在家族之中没人敢于冒犯他,五条悟每天的生活也就是练习咒术、杀掉来刺杀他的诅咒师、练习咒术。
真的好像那种午夜播放的TV动画里会有的剧情。
而这种被白发小孩司空见惯的经历放到普通小孩夏油杰这里:……哇,他虽然不用上学,但根本没有朋友。
连娱乐都靠自己偷溜出来。不,不要说娱乐了,五条悟在家对话的对象都只有来来去去的教授他咒术的老师和一些总是来检查他学习进度的、宛若教导主任一样的老头子——
要是我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话,也要忍不住偷溜出来啊。夏油杰不禁想。
好在悟的家里对悟好像很放心,从没见他们让人来找出走的悟。夏油杰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还在看电影的眼睛被电影荧幕照亮的五条悟兴致勃勃的侧脸,一脸无奈地在心里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不是放心。按照悟的情况,说不定他溜出来玩完回去了,都没有人会发现吧。
看完《千与千寻》,夏油杰对变成猪心有余悸,跟五条悟讨论父母真的会变成猪的可能性。
五条悟想了想,无所谓地表示:“那又怎样?要是他们变了,老头子们更不会让他们来见我了。”
夏油杰:“……”
悟拥有的是何等扭曲的家庭关系啊。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变成了猪,我一定会去救他们的。”黑发小孩在散场的电影院外面握着小拳头,神情坚毅地表示,“悟也一样。”
“非要是变成猪吗,不能是变成其他的什么,比如说猴子?”五条悟提出异议,吃完桶子里最后一颗爆米花,然后扑上去用黏糊糊的手指抓夏油杰的脸蛋,“杰说谁会变成小猪呢,我吗?好过分!”
两个人的重点一歪再歪,在话赶话之中,从悟变成小猪肯定也是白色的变成了杰肯定是眼睛最小的那个不你还不如去烧洗澡水吧我们一起烧洗澡水大少爷变成澡堂小工嘞之类乱七八糟的对话。
在乱逛的路上顺便还灭了几只咒灵。
五条悟对待咒灵的态度一向如此。在玩得快乐的时候,如同视而不见,但只要经过它们身边,或者是咒灵胆大包天地对周围的人伸出手之后,五条悟就会在弹指之间轻描淡写地灭了它们。
比家庭主妇看见蟑螂还要淡然得多——非要比喻的话,是随手用袖子扫了扫灰尘那样。
只有极少数看起来很强大的咒灵,比如说夏油杰跟他初遇那天在鸟居下见到的那只体型庞大被他踩爆眼球的那只,才能引起他正眼看的兴趣。
而这样的咒灵,一般都会被他打得半死不活,然后交给夏油杰,让他用咒灵操术收服。
“杰的术式很需要这个吧?”五条悟用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犹如把猎物带回巢穴赠予好心人类的猫,“要加油变强哦,杰。”
在从出生记事起每天都在练习术式的悟看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很难拒绝朋友的好意,夏油杰掌心生汗,捏着那几枚黑球,犹豫了一下,说自己要回家吃。
然后五条悟就看了他一会儿,用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静静地。夏油杰这下不止掌心生汗了,背后也开始生汗,还以为自己的谎言被看穿了。
咒灵的味道实在是……我不想在悟面前吃。
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恶心到难以下咽的表情。
但白发小孩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怎么样都无所谓的语气说:“杰是想要留着肚子再来一根冰棍吧?不用找借口的。”
夏油杰嘴角抽搐,难得不知道是反驳他好还是不反驳他为好。这下子换黑发小孩静静看他一会儿,然后猝不及防伸手去捏宽松和服下的痒痒肉了。
打闹成一团的两个人很快就齐齐忘了这个问题,很快就讨论起新买的逆转裁判游戏剧情。
还没到十二岁的少年人们,人生中最重要的问题,永远不是那些正经的事情。就算是能看见鬼怪的、有超能力的少年人也一样。
每次在外面跟五条悟见面的时候,都在不同的地点。
夏油杰根本没有五条悟的联系方式,但在咒术师中,联系的手段可不止手机和公用电话之类的电子产品。
每当五条悟找到机会从本家偷溜出来的时候,夏油杰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会收到一只小小的纸鹤。有时候是从树上落到他怀里,有时候是从他暂居的房间的窗户缝里艰难挤进来,有时候会从空中飞过,像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停栖在他的头上。
夏油杰只要把纸鹤拈起来,展开它,就会看见五条悟在上面写的地点。
黑发小孩就会很快乐地奔出家门,去跟小伙伴见面。
只是这个联络方式是单方面的——只有五条悟能够联系夏油杰。据说这是他跟夏油杰第二次见面之后,去家族中的藏着古籍的房间翻阅许久才找出来的、合适又方便的小咒术。夏油杰也小心翼翼地问过五条悟教给他行不行,但五条悟摇了摇头,说可以教给杰,但是没必要。
因为纸鹤没有办法突破五条家外围用来御敌的结界。
而五条悟除了偷溜出来的时间之外,都是待在五条家宅的最深处的。
这也就导致了只有五条悟能跟夏油杰单向联系。
这种方式比起交换手机邮箱,显而易见的让生性谨慎的黑发小孩感到不安。但五条悟对他的联系从未停歇,频率也不低,在一次次的会面和玩耍之中,夏油杰心里隐藏的那种不安就渐渐地消弭了。
这一次是跟悟在住处附近的电车轨道边见面。
夏油杰出门,特地带上了自己崭新的今年刚发售他就央求父母为他买下的GBA,以及逆转裁判的卡带。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山野之间的电车轨道,似乎是已经废弃的,至少夏油杰从来没有见到有电车从那里经过。
轨道旁边是草坡,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夏油杰踩着碎石走到那里,感觉凉鞋底下有点硌。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快步奔向草坪,与五条悟讨论游戏里的案子的热情。
他们去杂货店之类的地方买东西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店家摆放在店内的电视。基本上大部分都在放现在最流行的动画,也就是《名侦探柯南》。夏油杰和五条悟这种TV动画的主要受众,也就是小学生年龄的孩子们之中,所谓的少年侦探团也非常流行。
夏油杰的个性比较早熟,但并非不合群,不如说,他反而有种跟绝大部分人都能交好的那种程度的社交天赋。因此他也会被群体氛围感染,认为破案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会在犯人被识破的时候感到正义被伸张而兴奋握拳,《逆转裁判》正是他基于最近的侦探兴趣最喜欢的游戏之一。
五条悟对此也并不讨厌,每次夏油杰玩逆转裁判的时候,他也不说他喜不喜欢,但是总会一次不漏地凑到夏油杰旁边看掌机的屏幕。等犯人每次露出马脚或者自曝出作案动机的时候,他都会嗤笑一声,表示无聊,但夏油杰下次兴致勃勃地推理并且操控着律师成步堂在法庭上出示不同的证物的时候,五条悟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他选择的对错,并且总是恶作剧一样提前报出犯人的名字——不算剧透,五条悟并没有玩过这款游戏,只是他对各种各样的端倪好像有种天生的敏锐,一般在线索不那么齐全夏油杰还在对着游戏剧情冥思苦想的时候就能轻易地报出正确答案。
被抢先解密的夏油杰一开始是一脸不信,被五条悟猜中很多次之后就会一脸懊丧,有点不甘心地嘟哝:“……悟怎么每次看嫌疑人都能猜到正确答案啊。”
柯南的嫌犯三选一悟也从来没有错过!
“因为我的眼睛很厉害吧。”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叉腰,傲然道。
“悟又在胡说了。”夏油杰很无语,“六眼是咒术意义上的天赋吧!”
六眼听起来确实很厉害啦,但能看穿结界咒术人体,难道还能看穿动画和游戏的剧本不成。
五条悟被揭穿也不慌张,眨眨眼睛:“那要是我说我能‘未来视’呢?”
夏油杰:“啊?”
5
反应了好一段时间,看见五条悟绷不住喷笑出声的样子,夏油杰才发现他在开玩笑。
“悟怎么开这种玩笑!”黑发男孩气得不小心把含在嘴巴里的棒棒糖咬碎了,除了生气,还有点委屈,细长眉眼耷拉下来,“我差点就信了,真过分。”
未来视,一般是国小生不会去主动关注的知识。
但是因为从小就能看见咒灵的缘故,夏油杰小的时候经常满心不安地泡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查资料,想要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他是得病了还是有了超能力,因此夏油杰的知识储备量比普通的国小生要大得多。他是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的,其中就包含了“未来视”的概念。
所谓的未来视,也就是能观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预知或者决定它们。
与五条的几百年一见的天赋“六眼”同样是出自佛教的典故,所以听五条悟说出来的时候,夏油杰差点信了,还在认真考虑五条悟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才能每次都猜中犯人……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那可是悟,根本就不需要未来视也能猜到啊!
“说不定我没在开玩笑哦。”五条悟看他被耍,自顾自乐了一会儿,才停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杰信吗?”
“不信。”夏油杰没好气地说,“以这根棒棒糖起誓,我不会被同一个招数耍到两次。”
“杰在我的锻炼下变聪明了哎。”五条悟很有成就感地站在草坡高处叉腰挺胸,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像是占山为王的盗贼首领,“不愧是我的挚友。”
“喂!”夏油杰不服气,“就算你那么说我也没有高兴啊!”
不过虽然这么说,夏油杰还是悄悄高兴了一下。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承认他是朋友,而且还是“挚友”呢。那么我也能算是TV动画里的主角团一员了吧。
晚上因为五条悟的一句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的夏油杰,抱着自己的被子悄悄地想。耳朵有点红。
五条悟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时候很喜欢去没见过的地方逛,尤其是人多的商业区,四条河源町和锦市场都被他去了个遍。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像五条悟这样奇怪的小孩站在街边看着别人,也不太会引起注意。
夏油杰认识他之后也经常跟他一起去,不过比起四条河源町,夏油杰更喜欢生活气息浓郁一些的锦市场。
五条悟会站在街边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候看路过的人,有时候看摊子上五颜六色的商品,有时候只是蹲在路边咬着一根棒棒糖仰头看天空。只要他待在那里不动,有时候附近的小动物们都会主动凑上来。比如落在肩膀上的小麻雀,蹭过脚边的小猫和小狗。这时候蹲在他身边却一无所获的夏油杰就会有点郁闷地抱起还在单方面亲昵五条悟的毛茸茸们,一边摸那些在他怀里小小挣扎的毛茸茸的脊背,一边问,悟,你在看什么?
每次五条悟的回答都不太一样。
偶尔是缠绕在电线杆上的咒灵,更多的时候是大叔上班族们因为汗而有些滑落下来的假发和被口红沾上的衣领。
有时候六眼慧眼如炬,还能发现有些可疑人员的公文包中夹着一些不该出现的玩意儿,要说出来的时候被夏油杰连忙捂住嘴,然后偷偷摸摸地写纸条然后画简笔画扔到附近的派出所里。
时间一长,看似无聊的事情,好像也多了那么几分意思。
夏油杰时常觉得,悟简直像是有魔力一样。
不对。人家本来就有超能力。夏油杰叼着小饼干,一边用饼干屑喂麻雀,一边在小鸟的尖嘴啄在他掌心的微痒中自顾自出神。主要是跟悟在一起,原本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也明白了,原本觉得枯燥的事情也变得有趣了。这点绝对跟六眼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吧。
“悟。”夏油杰将掌心的饼干屑喂干净,看着贪吃的麻雀们飞回电线杆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啄自己的鸟羽,总算把叼在唇齿间的那块饼干咔嚓咔嚓吃掉,舌尖都是化开的小麦面粉气息和奶香味,他咽下去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你这些天一直在找什么?上次的咒灵吗?”
这是夏油杰在跟着五条悟蹲在街边第二次后心里暗暗生出的猜测。
第一次的时候,夏油杰只以为那是朋友兴之所至的偶然行为,就算五条悟在那里看了很久,他也觉得,可能悟就是喜欢观察人类呢?但从第二次开始,他就发现了,一切应该不是偶然。
五条悟是个只会被有趣的、新潮的事物吸引的性格,还很容易喜新厌旧,比如说喜欢的口味的冰棍吃过几次就不愿意再次尝试。夏油杰因为对他的了解,很难说服自己,五条悟是出于兴趣蹲在街边看着人潮的。
一旦拂去了看似是无意之举的迷雾,那么五条悟的行为带有的目的性便非常明显了。
夏油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普通的一次陪伴中问了出来。
说完,他看似好奇但实际上有点紧张地攥紧了手,等待着五条悟的回答。因为他摸不准悟会有什么反应——夏油杰跟他在国小的朋友们并不会如此坦言。悟是特殊的,所以他问出口了。
好在五条悟并未露出排斥的神色。
“杰发现了啊。”一直安静地凝视着人群的五条悟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讶异,然后又歪歪头,像是想通了什么,双手托着腮回答道,“也是,毕竟是杰。”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澄澈如倒映着蓝天的海水的眼瞳看向夏油杰,竟然无端有种要把人看透的神性:“不过杰为什么觉得跟上次的咒灵有关呢?”
五条悟的发问很诚恳,使夏油杰沉默了一小会儿。黑发男孩避开朋友的眼睛,回答道:
“……猜的。”
这诚然是一个真实的答案。
夏油杰攥紧的掌心已经出汗。
但更多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黑发男孩确实在某个时间点吞下了他们初遇那天五条悟赠予他的咒灵,用咒灵操术调伏了它。然后他很快发现,那个像是黏稠的液体裹着无数眼睛的潮水的咒灵,能力其实是“窥伺”。
原本夏油杰并未多想,只觉得是个巧合。但五条悟这些天的反常行为总让他联想起这个。
“悟那天其实不是偶然出现在神社的吧。”夏油杰蹲在五条悟身边,也凝视着人流,眉头皱起,显得忧心忡忡,“是为了那个咒灵,是不是?”
黑发男孩问得很小心。到底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并未说出最真实的猜测。
“咒灵操术比我想象中的还有趣嘛。”五条悟答非所问,却也没有否认夏油杰的猜想,“杰是从那个咒灵的术式中猜到的吧?”
一边说着,白发男孩忽然像是看见了猎物一样,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捏了个手诀。
刹时之间,夏油杰身边的友人已然不在。跨越了短短一段距离,五条悟的身影如同幻象般缓缓显现在不远处的某处电线杆下,像是见到了虫子的顽劣小孩一样随手一拍。
啪。
周围的人群毫无反应,唯有夏油杰看得见一滩淤泥般的咒灵被五条悟磅礴的咒力灵光一闪拍成重伤,如同被压扁的水母一般缓缓从杆子上滑落下来。
一只眼球滚落到五条悟的掌心,隔着一层无下限被他打量。
在六眼神子的注视之下,那眼球惊恐地眯成一条缝,不停挣扎着试图逃出生天。但那挣扎对于六眼神子来讲实在是太过弱小了,五条悟睁着那双澄澈的蓝眼睛打量了它几眼,就像失去兴趣似的合拢了掌心,将它彻底捏爆。
夏油杰此时才走到五条悟的身侧,恰好赶得上伸手用咒灵操术将重伤濒死的咒灵调伏——
短距离瞬移是五条悟对自己的术式的运用。但据说还不是很完善,五条悟也并不熟练,为了防止一同被转移的人出现缺胳膊掉腿的意外,每次五条悟都只是自己用,并不带着他唯一的朋友一起。
“喏。”黑色液体接触不到隔着无下限的掌心,眼见着咒灵的残骸从自己的手中转移到夏油杰的手上,白发小孩将手收回袖子里拢起来,示意夏油杰看这玩意儿,“又是一个差不多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着,白发男孩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什么厌烦的神色。
已经习惯了吗?夏油杰低头端详着这个化作漆黑球体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咒灵,感受了一下其中的咒力波动和术式。没有上次那只强,但也是相似性质的咒灵。
“悟难道一直被……”
监视吗?
夏油杰刚要说出口,就被五条悟“嘘”了一声,禁止了声音。
白发男孩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朋友噤声。他的表情如同冰雪般冷静而郑重,夏油杰不知不觉在意识到他的意思之前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
“不要说出来。”五条悟如同寓言故事中小小的精怪那样警告他,“语言也是具有咒力的。”
夏油杰对他的态度感到了违和。黑发男孩听劝地没有吭声,低下头细细一琢磨:这好像不是悟对待家里的老头子们的态度。也就是说,这个监视,并不是来自于悟的家族之内?
“我原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袭击杰。”五条悟盯着夏油杰握在手心的那枚咒灵玉,近乎自言自语,要是夏油杰就站在他的身边,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现在也有些头绪了。”
“……”
夏油杰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张嘴,又想到刚才悟对他的警告,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其实一直都是很清楚五条悟与他的不同的。
夏油杰从小就与其他的孩子不同,但他在因此受到打击和排斥之后,也还是能重新收拾自己,伪装好普通的孩子,融入人群。可五条悟比夏油杰更加不同。他特殊的家世、天赋,夏油杰完全不能比拟的、从小就从专业的咒术训练里成长起来的力量和战斗技巧,以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唯我独尊的性格,一切都与普通人相距甚远。
像我这样的人,原本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悟相遇的吧。
因此夏油杰对这个偶然得到的、神奇的朋友很是珍惜。
可随着关系越来越亲密,夏油杰跟五条悟分享了他生命中连最亲密的父母也无法分享的、沉在阴影里的那个部分并被毫不在乎地接受之后,他对于悟跟他的不同,反而没有刚认识的时候豁达了。
……总感觉说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悟就变得遥远了。夏油杰不自觉地蜷起了垂在身侧的那一只手的手指,看着五条悟思索中的面容。好像怎么伸手也碰不到一样,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自尊心很强又习惯于对他人体贴的男孩又没有办法问出口。
悟没有告诉我的事情,肯定是他觉得不必要的吧?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能问出口呢?
五条悟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纠结,只是看着那只咒灵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被夏油杰喊了一声名字,才回过神来。
“差点忘了。”白发男孩用手拍了拍胸脯,道了一声好险,“还好时间还来得及。杰,快走。”
“……?”夏油杰还没从刚才的纠结情绪中回过神来,就被五条悟拽着飞奔,心情一时间不上不下,只来得及喊出疑问,“悟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6
“杰不是一直嚷着想要想要吗。”五条悟头也不回,拉着他的手跑,边跑着话语边混着喘息被风吹到夏油杰耳边,“现在不去的话下次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油杰边跑边在风中凌乱,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想要……等等,喂,难道是那个?不会吧??我只是开玩笑啊!不可能真的有吧……?
视野前方摇晃着出现了被夕阳照耀着的草坡。河岸之下,流动着的河水川流不息,在水面上泛出粼粼的波光。
两人停在了河道边上。夏油杰的脚底陷入松软的草甸里,他停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弯下腰,单手撑着膝盖喘息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带着某种渴望,就这样看着东流而去的河面。
那是平静的午后。
河水奔流不息,风在水流上吹出波纹。草丛也被吹动,梢头轻轻挠着夏油杰短裤下露出来的小腿皮肤,混着草丝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带来细微柔软的痒意。他跟五条悟牵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合在一处的皮肤汗津津的,满是盛夏的暑气,又被指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有一丝清凉。
本来是这样宁静的傍晚的氛围,夏油杰却从看似平静的河流中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波动。
异常的水声。宛如大鱼摆尾。
无色的流动,稀释进了油层般的彩虹。
浪花激起的那一刹那,在夏油杰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中,宛如虹色的白龙破开河流,壮丽无比地腾空而起。
还真是这个啊!
五条悟大声笑着:“怎么样,杰,很壮观吧?我们快上去!”
什么,上去,去哪里?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跟电影里一样的白龙啊!
夏油杰尚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的冲击中,头脑发胀,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五条悟牵着手,两人的身体腾空而起,五条悟使用术式带着他瞬间转移到虹龙的背后,抓住了它的同样腾空的、摆动的尾巴!
不是,悟,说好的用术式带人可能会缺胳膊少腿呢?!
夏油杰内心的冲击难以言表,但他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吐槽五条悟的时候。
他跟五条悟牵着手,心脏怦怦直跳,努力抓住了在空中飘荡的、龙形咒灵尾巴上的鬃毛。
龙的尾巴在空中宛若游鱼般有力地摆动,带来的腾空的体感比五条悟使用术式转移更加鲜明。只是一瞬间,夏油杰和五条悟就被带上了万米高空,黑发男孩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云层越来越近,然后咒灵一脑袋将浓密的白云撞散,像一阵狂风一样带着他们前往了云层之上——
坐飞机也不过这样的体验吧。
夏油杰在从未体验过的鲜明失重感中一时失语,五条悟却已经从龙的尾巴上开始向上爬,爬了一截,见他没回神,还回过身去拽他:“杰,快走啦。不要光顾着看下面,等下还能看的!”
“悟,等等。”夏油杰欲言又止,看着五条悟扒着鳞片的缝隙向上爬,赶紧伸手跟在后面,预防朋友脚滑,同时还不忘嘱咐,“慢点。”
两个小孩满头大汗地在龙身上爬了好一阵子,终于骑到了龙的脊背上。才刚刚坐稳,五条悟就撑着手下的鳞片爬起来,一马当先地奔跑出去,夏油杰喊着他的名字紧随其后,震惊地看见五条悟冲到龙的脑袋上,两手抓住了那只角!
“喂,悟!”咒灵被激怒,他们的乘坐体验一下子就颠簸起来。夏油杰被骇到,但比起恐惧,满心都是对差点被甩出去的五条悟的担忧,立刻鼓起勇气也扑过去,抱住了龙的另外一支角,“你要做什么,快点!”
黑发男孩努力扭过头在风中对自己的朋友呼喊着。
他看见白发的男孩笑了笑,宽大的衣袖被高空的风荡得猎猎作响,清澈的蓝眼睛湛然发亮,他单手捏着手诀,有苍蓝色的引力从高空卷起,构成吸力巨大的漩涡,竟然强行控制了龙飞行的方向。
被引力强行盘成一团的龙发出了夏油杰能够清晰听见的哀鸣,舒展的纤长身体被伟力弯折,边缘流动着虹色的鳞片剥落,像是碎掉的彩虹化作的雨。
夏油杰拿到了一片。
他摸了摸,惊讶地发现:“……好硬。”
“是吧?”五条悟一边放开手诀,一边轻松地说,“这只咒灵的硬度在我见过的所有咒灵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杰愿意调伏它的话,倒是可以当肉盾用。”
肉盾吗,夏油杰为这个五条悟新学的游戏术语抽了抽嘴角。
“那也太可怜了。”黑发少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吐槽道,背靠在龙角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抚摸脚下的鳞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咒灵呢。”
就像游戏里的BOSS一样。
“好看吗?咒灵在我眼里都没差哎。”五条悟并不在意,不过脸上也挺愉快的,“不过杰果然很喜欢……我第一次见就觉得你会很喜欢这个。很像那个吧,拓麻歌子。”
像吗?
想起他跟五条悟一起养在拓麻歌子里的小猫小狗,夏油杰不由得吐槽:“比较像宝可梦吧。”
“也是。”五条悟想了想,赞同他,“我觉得杰的术式就很有宝可梦大师的味道哦。”
夏油杰没忍住笑出声来。
少年们的笑语飘散在高空流动的风和云里。
被五条悟用术式控制了前进的方向之后,原本狂暴的咒灵变得温顺很多。龙在原地盘旋了一会儿,夏油杰试着从接触咒灵的地方用咒力渗入,可能是他的术式的影响,龙并没有表现出抵触,夏油杰反而从咒力上感受到了牵引与束缚。
“成了。”夏油杰有些惊奇地收回手,以心灵引导着龙前进,“这样调伏竟然也可以吗?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呢。”
“高级咒灵大概能够这么操作吧。”五条悟一手握着龙角,收回了术式,在重新游动起来的龙的头上,兴奋地看着下方的缩小的京都风景,“我也是从之前在古籍上看见过的对杰的术式的纪录里猜的,没想到真能做到。杰也很厉害哦。”
被直言不讳地夸赞了,纵然夏油杰再年少老成,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哪有。明明最厉害的是悟。”黑发少年真心地夸赞着,眼睛亮亮的也从高空欣赏着下方的风景,他还没有坐过飞机呢,这对他来讲非常新鲜。跟五条悟指指点点着下方曾经去过的店惊讶又兴奋地说着“看那里!是藤本大叔的店铺吧!”之类的话谈笑了一阵子之后,难掩兴奋的夏油杰抚摸着龙形咒灵的角,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悟说过咒灵都有诞生的原因吧?”
嗯。
五条悟点点头:“杰是想问这个家伙是从怎样的诅咒中诞生的吗?”
“是。”想起这个问题,夏油杰难免好奇答案,“长成这样的咒灵很少见。我一下子猜不出来它是从什么样的情感和想象中诞生的。”
“确实很少见。”五条悟歪歪脑袋,与遨游的苍天同色的眼眸显得非常纯净,“但我们不是几天前才见过一次吗?”
几天前?
夏油杰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五条悟到底在说什么。
——白龙。
他们几天前才去看了上映的《千与千寻》,里面的男主角的化身,正是一条白龙!
“难道——”
想起咒灵产生的原理,夏油杰瞪圆了眼睛,惊呆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电影这种虚构作品里的事物能反向出现在咒灵之中!
“就是杰想的那样啦。”五条悟看他明白了,坐在龙的角根部边上,背靠着那边,拍了拍手底下坚硬又流光溢彩的浅色鳞片,懒洋洋地说,“这家伙是观众们看电影的时候想要骑龙的渴望,外加对都市传说中不明的飞行怪物的想象从而结合出的咒灵哦。”
纵然从小就能看见咒灵,但意识到自己身下这只怪异又美丽的生物的由来之后,夏油杰还是感受到了震撼。
感觉想象和现实的边界都变得模糊了。
想到这里,夏油杰有点恍惚。他也学着五条悟坐下来抚摸身下的鳞片,但却有些心不在焉,很多事情想了一半又被他强制止步,像是杂乱的线头一样缠在一起。
他想到一半,有点小心地抬眼,去看旁边的五条悟。
悟,不会也是被我想象出来的、我非常想要拥有的朋友吧?
五条悟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油杰看过去的时候,白发男孩正爬起来,上半身靠在龙角上,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前方云雾之中的什么东西。
那里有什么吗?
胡思乱想被抑制,夏油杰感到疑惑,也站起来扫了一眼。茫茫云雾,一片洁白,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某种奇怪的预感,仿佛针扎一般在刺着夏油杰的脊背。
这让他的后背霎时沁出冷汗。
这种奇怪的、针扎般的刺激感有种莫名的熟悉。夏油杰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在哪里感受过这么古怪的感觉。
第一次跟悟见面的时候。
咒灵。
有危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夏油杰霍然抱着头蹲下。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条悟的瞳孔如同看见猎物般迅速缩小,六眼的视野之中,一只巨大的鹰隼如同穿云之箭刺破云霄,并拢着双翼从前方的云堆中冲出,又挥动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地向着两个孩子所在的方向冲来!
“可算是露出马脚了。”五条悟冷声道,脸上却露出可以说是兴奋的笑容。那笑与他跟夏油杰玩闹的时候不同,那是捕猎者般的看见挑战他的猎物的微笑。不好说比起咒灵哪个更让人胆寒。他自言自语着,“敢在这种时候打扰我和杰,变成碎片也不会有怨言吧?”
喂,这是昨天看的动画片里反派boss的台词吧!
夏油杰很想吐槽,但时机并不合适。扑面而来的巨大鹰爪让他不合时宜的话咽回肚子里,黑发男孩惊悚地发现袭击而来的巨大咒灵越过了跃跃欲试的五条悟的头顶,向着自己抓来!
反应不及的五条悟蓦然回首,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关键时刻,夏油杰将手放在龙身上,操控龙猛一下沉,躲过了鹰隼骤然的袭击!
“干得好,杰!”五条悟喊道,冰雪颜色的衣角和发丝都在狂风中飘荡。他在龙迅捷的飞行中手握龙角稳住身体,发动术式形成的引力在他身周刮起雪白的旋风,如同锋利的刀刃般割向袭击两人的咒灵,“赶紧躲开!”
不用他提醒,夏油杰已经就地一滚,避开了鹰隼咒灵从他身上掠过的利爪。
尖锐的指甲擦着夏油杰的肩膀过去,下一刻猛禽就被苍色的旋风割裂,鸟类的悲鸣和羽毛四散飞舞。
笼罩在上空的死亡阴影化作被击碎的泡沫,夏油杰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他在闪避的时候就对着身侧伸出手,发动术式,感觉到牵引力的同时,仿佛有另一个人在另一头拽着这只陌生咒灵的绳索,让他变得难以控制这只袭击他们的大鹰。
“悟!”夏油杰当机立断,放弃了用咒灵操术去控制这只已经有主的咒灵,在牵引龙去躲避鹰隼的攻势的同时,大声喊出朋友的名字,提醒他,“不用留手,直接祓除!”
不用他多言,五条悟已经再次出手。一度被打散形体的苍鹰在半空中重新凝聚身形,一双锐利的鹰目在逡巡之中再次盯紧了夏油杰,正要对着黑发小孩的位置俯冲下去,但下一刻已经被出现在他背部之上的五条悟拽住了翎羽!
鹰隼被抓住致命弱点,骤然向下一沉,但脖颈处传来的难以忽视的痛感和背上的敌人让它狂躁,对着夏油杰发出的攻击再次中断,它最终选择率先扭头去啄食天敌!
但还没等那带着尖锐弯钩的鸟喙触及五条悟的衣袖,巨鹰的身体已经被苍蓝色的咒力压缩出的气炮彻底洞穿。一个巨大的圆形窟窿在咒灵的躯体中央洞开,鹰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剩余部分已经化作飞灰坠落。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从半空中落回龙的躯体之上。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夏油杰的情况,而是微微眯起眼睛,蓝眼睛在周围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的云层中逡巡了一圈,最终定在某处。
还有?
夏油杰原本想要爬起的动作一凝,就看见那云层中有个细小的身影破云而出,如同飞箭般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逃之夭夭。
夏油杰没忍住拧起眉毛。
又是监视咒灵吗?
“才不会让你们逃掉。”
白发小孩望着逃走的不明物体,冰冷地呢喃着。
他伸出一根食指,上面黑红色的咒力丝丝缕缕犹如成团般聚集,一个小小的黑洞眼见着就在他的指尖成形:“反转术式,赫——”
“……”
夏油杰的心情十分紧张,还微妙的因为小伙伴的帅气姿态有点兴奋。
这是悟新的大招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五条悟的指尖。
但似乎是因为他看得太过集中,好像出现了错觉。怎么感觉那个黑洞旋转的速度缓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小了?
“哎呀。”
五条悟愣了一下,望着自己指尖上忽然自行散去的黑红色咒力。
他有点苦恼地挠挠头,然后像是恶作剧失败时那样吐了吐舌头:“又失败了。”
“……”夏油杰反应了一会儿,才大惊失色,“悟不要把没练成的招式在这种时候拿出来用啊!出意外了怎么办?”
“杰好烦哦,好像妈妈桑。”五条悟不服,虚着眼睛看他,一副绝不悔改的样子,“这不是我忽然有种肯定能顺利用出来的预感吗?”
“这不是还是失败了吗!”
夏油杰非常无力,扶额心想,这下真不能把悟当什么TV动画里的人物了。
哪有在关键时刻追击敌人的时候想要尝试新招数然后掉链子的动画角色啊!好逊哦!
7
不过好在我们不是真的在跟反派势力决战,也没有什么损失就是了。
夏油杰安慰着自己,放开了对于龙形咒灵的控制,跑过去查看五条悟有没有受伤。
五条悟也伸手在他差点被巨鹰抓住的肩膀和背部摸了摸。
“还好,没有被那个家伙趁机种上追踪和监视的咒文。”他们互相检查了一会儿,才拉着手坐着面对面,五条悟放心地呼了口气,又近乎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总感觉他有点针对杰了,恐怕不是错觉……”
“悟说的到底是谁?”事关自己和刚才发生的事故,夏油杰终于有理由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黑发男孩脸上带着迷惑看向自己的朋友,追问道,“是之前一直在用咒灵监视悟的人吗?”
“他也不是光监视我啦。”聊起这个,五条悟倒是显得十分心宽,他满不在乎地说,“估计是哪个闲得要命的藏在阴沟里的诅咒师吧。没想到有胆子向我出手,也许是活腻了?”
白发男孩说这等狂妄的话的时候满脸认真,看来他真的是那么觉得,而不是在放话威胁袭击者说要下次把他宰了。虽然吧,感觉悟就算真的那么说了,也挺正常。
夏油杰一时失语,却又忍不住再次追问,才终于从五条悟简单的叙述中,理清了这次高空惊魂事件的幕后黑手的脉络。
“悟的意思是,这个诅咒师会监视有咒术天赋的人,却很少出手伤害他们?”夏油杰摸着下巴,“但悟好像是特例,一直被跟得很紧啊。”
“是这样没错啦。”五条悟已经再度摆弄起龙的鳞片了,闻言无所谓地道,“我应该是特例。毕竟我在暗网的暗杀列表中赏金最高,这种目的见不得人的诅咒师一般都是为了钱,特别关注我也很正常。”
夏油杰闻言抬眼看了看五条悟,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微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下了本来想要说出的话。不合时宜的话不该说出来,这是夏油杰在往前十一年的人生中获得的深刻教训,这让他在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面前也没办法做到全然坦然。
刚才那只咒灵好像没怎么管悟,第一目标都是一直冲我来的。是因为知道悟有多强,不好得手,所以才选择我的吗?
……总感觉不单单是这样。
夏油杰按捺下心中毫无缘由的、古怪的预感。
正在这时,他的脊背上忽然蹿上一阵古怪的、仿佛爬行动物般黏腻的寒意。
像是被什么注视着的感觉。
夏油杰霍然回头,瞳孔因为极度惊惧而缩小。目光触及一只流动溶液般包裹着密密麻麻眼睛的咒灵正如同子弹般飞速向他的脸部弹来,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关键时刻,他的身体被什么扑倒了。
柔软的白色发丝蹭到了他的下巴。
下一个瞬间,扑来的咒灵已经被无形的屏障反弹出去,随即被补上的咒力集束射成烂泥。
夏油杰惊魂未定,但胸膛中飞速跳动着的心脏,他竟然不知道几分是为了刚才的惊险。
是悟。他又救了我一次。
原本还在摆弄鳞片来测试龙的硬度的五条悟,在夏油杰面对突然袭击的时候,反应非常迅速,竟然第一时间掩护了夏油杰,用无下限消解了他的危机。
但是这个方式——
夏油杰垂眼看着把脸埋在自己肩膀和锁骨那一块的白发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红。这是他与五条悟最亲密的一次接触,虽然偶尔他们会手牵手走在街道上,但五条悟自带一股疏离的气场,让人不敢跟他做那些同性朋友本该做的亲密的事情。这是夏油杰第一次被主动亲近,那种忽如其来的惊喜像是走在街上被喜欢很久的猫咪亲昵地蹭了蹭手背。
悟的睫毛好长好浓密。
夏油杰耳朵发烧,脸颊也发烧,感觉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而五条悟趴在他怀里,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抬起眼睫,用那双眼睛非常仔细地扫视了他的周围一圈。
“没有异常。”白发男孩近乎自语地低声道,眼神却有点可怕,“能在我松懈的时候勉强瞒过我的眼睛的咒灵吗……也算是用心了。只可惜,弱得要命。”
“……悟?”
夏油杰轻声唤他,抱着他晃了晃。
在他的心念之下,被咒灵操术掌控的龙形咒灵一个摆尾,远远地飞离了这一片区域。
“嗯?”
五条悟对他的呼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他依旧在用六眼仔细地排查他们附近是否有埋藏的威胁,眼神警惕。
“谢谢你保护我。”夏油杰在他耳边轻声道谢。黑发男孩没有注意到他的吐息喷洒到了朋友的耳廓上,还在继续说,“那个诅咒师看来也有操控多个咒灵的手段啊,是跟我相似的术式吗?”
“我也没有用术式保护过其他人啊。”五条悟却像是激灵了一下,白发小孩微微扭过头避开他的呼吸,才撇着嘴有点别扭地说,“他使役咒灵的手段可比杰的咒灵操术低劣多了。只是用了类似于操控式神的符咒而已。”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眼看夏油杰,认真地说:
“咒灵操术的拥有者,我到现在,也只见过杰一个。就连典籍里,也没有特别详细的记载——杰,这可能就是你被那家伙盯上的原因。”
盯上吗。
夏油杰反复咀嚼这个词,竟然不觉得意外。
果然是被盯上了。
之前数次感觉到的古怪的寒意,果然并非错觉。每次都预示着有暗中的一双眼睛在窥视他。不,在窥伺他和悟。
悟说那个家伙总是在观察有咒术天赋的孩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对我和悟产生了过量的兴趣,甚至试图在悟身边对我出手?
夏油杰心里一个个疑问悄悄浮起又沉下,他的手臂收紧,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五条悟。有一种要被夺走什么一样的预感,如同阴影的乌鸦般在他的心头盘旋不离。
五条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闪动,像是也在思考着什么一样,悄悄地伸手回抱了夏油杰。
两个男孩如同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般在龙身上依偎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所幸他们还处在抱在一团挺久也不会感觉古怪的年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五条悟忽然问:
“杰,你想好这条龙的名字叫什么了吗?”
“想好了。”夏油杰回想起咒灵如同真正的龙一样破水而出、鳞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时刻,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虹龙。”
8
那之后两人还是会悄悄骑着虹龙去玩,但在五条悟的戒备下,来自不明诅咒师的袭击没有再次到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渐渐的,夏油杰也在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中渐渐遗忘了这件事,只有五条悟养成了跟他在一起玩之前先检查感知一下环境的习惯。
不多时,京都的夏天进入尾声。
在盛夏的最正中,祇园祭的准备在这座古都之中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作为日本三大祭之一,祇园祭自然是热闹非凡。
夏油杰并非在京都长大,对于京都人花一个多月去准备一场祭典这件事是感觉到非常诧异的。但五条悟已经见得多,见怪不怪,对各种花车山鉾清洗神轿之类引起游客们围观的活动不感兴趣,反而是拽着夏油杰混入了大街上沿着街道而设的许多摊位之中,买了许多小吃。
“悟最近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夏油杰在吃着小摊提供的章鱼烧的时候,有点含含糊糊地问,“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嗯。有要准备的事情,很烦人,但不得不做。每年这个时候,老头子们都会把我看得很紧。”五条悟啃着苹果糖,也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感觉牙齿都被黏在了一起。他伸着舌头灵活地舔了舔挂在门牙上扯出来的糖丝,才平淡地回答,“之后半个月我可能没有什么溜出来的机会,杰。不过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花车巡游。”
白发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夏油杰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但不必细问,夏油杰也能猜到:悟的家族是京都内有名的古老世家,咒术一向又与阴阳术和神道联系在一起。这个时间点,能绊住悟的事情,除了祇园祭之外不作他想。
那次会面后的半个月之内,夏油杰果然没能再收到五条悟的纸鹤。
他自己在空闲的时候去认真了解了关于祇园祭的日程,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花车山鉾游行的时间和地点。
从八坂神社出发,到御旅所。
悟不知道会参与哪个环节呢?会在游行里吗?
期待着小伙伴的出演,夏油杰好不容易才征得了父母的同意,让他们一同去看祭典。他从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也很少对父母提出要求,再加上难得来京都度过夏天,遇上祇园祭自然要一观,夏油夫妇也就答应了一同前往。
当天来到四条河源町的时候,往日的街道已经大变样了。
穿着狩衣打扮得像神官或者阴阳师的人们为街道上空挂上了连注绳,将观赏的人群隔绝在一定范围之外。
夏油杰拉着父母的手挤在人群的前列,等候了一阵。在清脆悠远的铃声之中,一队花车从街道的尽头逐渐行驶而来。
除开浩浩荡荡随行的普通从者之外,这一列游行队伍的成员,与夏油杰想象的没有任何相似。仔细看去,咒力升腾,式神随行,前后列队抬着花车跟随而来的身穿雪白狩衣的人,身上泄露的咒力远比普通人稀少,甚至几乎没有。他们竟然都是咒术师!
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夏油杰踮起脚尽力地伸着脖子看,然后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
他在为首的那辆花车之上,看见了五条悟的身影。
他的秘密朋友,竟然坐在祇园祭游行队伍打头的那辆花车之上!
白发男孩穿着一身极其繁复华丽的白色祭装,端坐在花车最前。他的身边侍立着几位年龄相仿的少年,身后细眉长眼的侍从在清晨的阳光之下为他撑起鲜红的纸伞遮蔽日光。
五条悟表情冷淡地端坐在那里。跟平常与夏油杰坐在草坪河岸上玩耍时那种放松的姿态截然不同,他脊背挺直,头颅微垂,是异常端正的坐法。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具精美的人偶。
他的膝上,横放着一把收入鞘中的古刀。
无数的咒术师抬着山鉾行走,如同迎接神明般虔诚庄重。
慢慢的步伐在交叠的连注绳之前止步。
五条悟安静地坐在高处。他微微阖着双眼,侧耳聆听。
在悠长的祭典号子接近尾声之时,他在鼓声落下之时抬眼,站了起来。
那双澄净如苍天的眼瞳如同一轮明镜,照向山鉾之前。
那明净的蓝之中,飘入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夏油杰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纵然身处人群之中,过于繁杂的咒力干扰了他的感知,但他还是忍不住扭过头,队伍随行的咒术师和式神们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骚动了起来。
——有咒灵。
在这祇园祭的前祭,竟然当场出现了一只比街道两侧的房屋还要硕大的咒灵!
哪里来的?夏油杰心思电转,攥紧了毫无所觉的父母的衣袖,引来两位家长诧异地低头和两声关切的声音。但他却没有余裕回答,心中的思虑使他脊背绷直,十分紧张。
容不得他细想,巨大的咒灵瞬息之间已经如同流水般从两侧的屋檐爬了下来,一股股黏稠的黑暗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实体,行动温吞,在落在地上的瞬间,却迅速向着人群的方向袭来。
要出手吗?这种货色,悟肯定能够解决,但他现在身处于众目睽睽之下,还能顺利出手吗?
夏油杰藏在人群里,手心出汗。他悄然放出了几只咒灵,绕到人群背后。
但没等夏油杰具体有所动作,站在车头之上的五条悟已然抽刀!
被抽出古旧剑鞘之中的日本刀刀身雪亮,在五条悟的手中绽放出一泓锋锐的清光。
少年丝毫没有被繁复的衣饰拖累。
他将咒力注入刀身,挥动刀刃,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斩!
连注绳和咒灵应声而断。
被斩断的绳索发出脆响,与咒灵被一斩为两半分开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常人和咒术师们,都为这精彩绝伦的场景爆发出了掌声。
既是驱灾辟邪的仪式,也是真正斩杀咒灵的一击。山鉾巡游的意义,在这一刻变得名副其实。
热烈的掌声和轻灵的铃声混在一起,有长者捧着树枝蘸取清水,为花车的前方洒水驱邪。咒灵被斩裂溅射出的残骸被神社取出的清水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之中。
夏油杰的手指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伸出手调伏那只咒灵的冲动。虽然很想知道这只咒灵的来处,但还有其他的咒术师在这里,我现在用自己的术式,恐怕会被发现,连累爸爸妈妈。
……也不能去跟悟相认。
好久没见他,跟他一起玩了。
夏油杰怅然若失地看着为首的花车离去的背影。后面各种各样的其他的花车,也没有办法引起他的兴趣了。本来应该看得津津有味的,但夏油杰站在狂欢兴奋的人群中,低着头,无端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留在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属于他身边的任何人,却不属于他的世界。
心不在焉之间,夏油杰拽了拽父母的袖子,说自己想去买些糖葫芦吃。
得到了应允之后,夏油杰独自离开父母,试图挤出人群。来看巡游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场非常拥挤,夏油杰好不容易凭借着小孩的体型挤出人群,在走向店铺的时候却还是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夏油杰匆忙道歉,抬头去看自己撞到的成年人,“是我走路不小——”
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黑发小孩的瞳孔骤然缩小。
低头看他的、被他撞到的黑发女人打着红伞,伞沿在她的面容上投下阴影。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油杰,启唇:“没事,小弟弟,小心点。要买糖葫芦吗?快去吧。”
女人施施然离开,而夏油杰僵硬在原地。
看似偶然的相遇。应该是偶然吧。应该也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次遇见的陌生人。
他呆呆地站着,忽然伸手捂住了胳膊。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窜上脊背的深重寒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而夏油杰咬着嘴唇,回忆起惊鸿一瞥的女人的脸。
对于面容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
唯一深刻在夏油杰的记忆中的,是那道横亘了一整个额头的、宛若愈合的缝合线一般的伤疤。
夏油杰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之中,举目四望,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
但他内心中的不安也如同那个陌生人一般,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她怎么知道,我要去买糖葫芦?
除了爸爸妈妈,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正在汗毛倒竖的呆立之间,夏油杰联系到了那些层出不穷的跟踪他还有悟的咒灵,以及似乎比起悟更对他感兴趣的攻击。
下一个瞬间,有白色的纸鹤如同落花般飘落在了夏油杰的肩头。
——是来自悟的联络。
黑发小孩被纸鹤柔软的翅膀蹭了蹭脸颊,这才回神,在微痒之中连忙打开了暌违半个月的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来自他的朋友的邀请:
晚上7点,清水寺。
9
京都的清水寺,是非常著名的寺庙。
这里不如金阁寺庄严华美,有着浓重的历史厚重感,却也是古老又负有盛名的寺庙。
时值祇园祭,京都的游客增多,原本还算清净的寺庙里塞满了观赏客。
夏油杰提着一盏在小摊上买的红灯笼,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随着纸鹤的指引,穿过二年坂三年坂,从大门旁边的小道进入,穿过栈道,走过一小截山路,穿越了许多在夜色中也显得如冬日枫叶般鲜红的古老建筑物,才来到了纸鹤停下的地方。
那是一座坐落在寺庙极角落处的,十分清静的小院。
一个身影正站在院门前等他。
白发少年还穿着白日里在祭典上穿着的盛装,正在仰着头看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他扬起的面容被微红的灯笼里透出的光照亮,出尘的眉目看起来不似凡人,反而像神轿上飘然而下的神明。
他在这里静静等待着。
纸鹤飞去,落在他的掌心。
男孩回首,苍蓝的眼瞳里映入夏油杰提着灯笼停步的身影。
“悟——”
黑发男孩额头因为夏夜的炎热而微汗,兴冲冲地喊着他的名字。
——我给你带了惊喜。
雀跃的心情几乎要从胸腔之间宛若小鸟一样随着心跳喷薄出来,却戛然而止。
他的话被五条悟截断在了喉咙。
五条悟无视了他手上除了灯笼之外提着的装着他曾在橱窗里注视许久的洋果子的纸盒,也仿佛没有看见夏油杰发亮的眼睛。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杰,你该离开了。”
“……”
夏油杰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黑发男孩哑然站在原地,手攥紧了蛋糕盒的把手。纸盒的提手被夏油杰无意识中微微捏得变形,而五条悟还在继续说,声音冷静,蓝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犹如在诉说宿命:
“离开京都,不要再回来了。”
“……悟。”黑发男孩良久才开口,声音干涩,“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但他最后还是继续说了。
“如果是杰的话,应该已经猜到了吧?”白发男孩的声音平静清冷,如玉器相击,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极度的理智,“你已经被发现了。他要找的除了我,一定就是你。快点离开京都吧。那个家伙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这是最好的选择。”
——快点从我身边离开吧。
夏油杰听出了五条悟的潜台词。
他看着自己相识不久却已经倾盖如故的朋友,有些恍惚。
他知道悟是在担心他。向来敏锐的他,应该也已经从今天游行中袭击他的那个咒灵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了吧。
正如悟所说,只要离开京都,那个诅咒师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很难找到我。夏油杰理智上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理智固然如此,繁杂的心绪却不受控制。
其实姑姑的病已经好起来了。我本来就不是在京都生活的人,按照常理,我也很快就要离开了。就算悟不这么说,也无法改变夏天结束我就要离开这里的事实。他的心里萦绕着很多想法,但在这一刻,夏油杰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男孩在这一刻意外地感觉到了一种在他这个年龄本不该体验到的、面对过于宏大的世界的茫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本该陌生的城市,面对着一个本来不会相遇的人。
他想,是的,我知道京都,我认识过这里。它是千年的古都,曾经被叫做平安京,在我生日的那段时间会开满樱花,在悟的生日之后则会满都红叶。我查过资料了。我看过照片,看过书本,在来之前好好了解过这里。但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从没想过我会遇见悟。
悟是超越了我的想象的、本不该相遇却还是遇见了的奇迹。
夏油杰抬眼,看向五条悟。
白发孩子站在那里,一身传统衣装繁复庄重,如同神子。他站在灯笼照亮的地方,而夏油杰站在光亮之外,穿着T恤短裤,提着一盏灯。
光影如同界限,分隔开他们两人。不说身处于不同的世界,简直像是身处不同的时空。
仿佛预示着夏油杰从来不应该在此刻踏入五条悟的世界。而命运要让一切回到正轨。
夏油杰想说很多话。我还想带着悟骑龙呢。我还想跟悟一起看电影呢。我们逆转裁判才打了一半,我们的名侦探柯南才看到四十多集……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一起做。
怎么能就这样分开呢?
悟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啊。
——你要把我就这样丢下吗?
但他最终说出口的,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句话。
黑发男孩低着头,眼神有点黯淡,但表情却很坚定。
他提着那只幽幽燃烧的红灯笼,声音说不上难过,只是显得低落和坚决:
“悟。那你就把那一枚五円还给我吧。”
那一枚代表着结缘的,夏油杰亲手递给五条悟的五円。
他们当然知道这枚硬币代表着什么。
五条悟彻底没了声息。
白发的男孩虽然看起来决绝,但并非没有丝毫犹豫。此刻握在他手心、藏在袖子下的那枚来自夏油杰的五円,就是他踌躇心绪的证明。圆圆的硬币碦在手心捏得常年养尊处优被无下限屏障遮挡的肌肤生疼。但五条悟已经感觉不到那份疼痛,只是用力捏紧它。
“我不要。”
回答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神子贪恋的,自然不是那只能买到一根冰棒的财物。
而是更多的、更多的,比被体温焐热的硬币更加珍贵也更加温柔的东西。
“我会等你的,杰。”像是冷静被五円砸出了一个缺口,五条悟变了表情。他咬着牙,语速匆匆,几乎像是在因为倾诉心里话而感到害羞。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一直说了下去,像是给出一个必然会实现的承诺,“我会等你的,等你追上来。变得跟我一样强,甚至比我还要强吧,那么我们就能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等到长大再相遇,等到变强了再相遇吧。
到时候,你会是唯一走在我身边,跟我一起欢笑的那个人。
唯有你有这样的资格。
他的朋友当然读懂了他眼睛里未能说出来的一切。
夏油杰呆呆地看着他。
掉落的灯笼在落地的前一瞬间照亮了男孩的微红的眼眶。
他毫不犹豫地跑向他的朋友,而白发的男孩伸开了手臂。
在昏暗的傍晚,男孩们在灯光和夜色的交界处紧紧抱在一起。
这是真情的流露,这是无言的告别,也是2001年在京都的夏日的最后一天。
十一岁的夏日,在清水寺微凉的夜风之中画上了一个尚不圆满的仓促句号,然后随着男孩们拉钩的约定,意犹未尽地向着未来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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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约好了。
——我也会离开这里。我也会去找杰的。
——嗯,约好了,一起去东京。拉钩上吊一百年,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没关系。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
END.
原本是准备在结尾写两人在高专重逢的!
不过现在觉得停在这里就好了。恰好合适。
这个故事原定的结局,其实是为了杰和悟为了救彼此立下束缚,遗忘了这个夏天的记忆,直到平安夜杰被悟杀死的时候,那些丢失的记忆才被找回。
但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放弃了这个结局。
甚至没写重逢,只是停在了少年们对着彼此说出终会重逢的承诺的时刻。
希望大家能在这个闪闪发光的夏天和暂时的分别之中,感受到不变的、无法被遗忘的爱。
再见!
(《夏天让一切闪闪发光》在一周内也会下架。诸位有缘再会!)
那年夏天,真的很美,每当变幻时,你与我同在
老师老师您好伟大QAQ 看到您很多文是2022年的还以为您淡圈了,看到您还在更新好惊喜!夏五有您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