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落幕(原作向五视角)

那不过是他人生里再短暂不过的一个夏天。

哪怕对于普遍寿数不长的咒术师,那也只是很短暂且普通的一段时间,何况那个夏天的大部分又被枯燥琐碎的忙碌所占据。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那都不是一段值得留恋的好时光,哪怕加上青葱朦胧岁月的粉饰,在五条悟人生中唯一铺着鲜亮底色的青春合集里,也依旧是煞风景的腐坏变质的一小块。

可那个夏天又的确蛮横地盘踞在他的记忆里,分明短暂得像个恍惚的梦,却又忽的漫长又难捱,仿佛比后来的十年还要漫长,长度不断延伸直至无限;像一块狰狞的疤,生生割裂开他的一生,从此再回头看时,记忆便自动割席:那年夏天之前、那年夏天之后。

那年之前的寥寥几个夏日很短,却都由鲜活生动的色块组成,昏昏欲睡的晌午,聒噪的蝉,教室角落的纸团,溢着寒气的汽水罐,飞行咒灵背上掠过的热风,每一页都歪歪扭扭地写着那个人的名字:夏油杰。也许是那几个夏天太明亮斑斓,用尽了造物主给予的一切色彩,那个夏日之后,向未来延伸的无数个夏日,他只觉得不过是伪劣的仿制品,寡然无味。

人成年以后,总是免不了染上伤春悲秋的坏毛病,就算是大名鼎鼎的五条悟也没能免俗。或许那时的他听了会忍不住扭着脸吐舌头,嫌恶地故作干呕状,但当他想起那三年,他还是想承认:那时他很快乐,非常快乐,更矫情地说,他从未那么快乐过。从来没有,之后也再不会。

他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从遇到夏油杰开始。

那时他不过是个趾高气昂的烦人小鬼,第一次逃离家族的桎梏,觉得天地宽广,好不自在。可他又带了一身大少爷脾气出来,骄纵跋扈,肆意妄为。

当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他的作为耐心劝诫时,他拉下墨镜盯了那个奇怪刘海的男生一眼,以为刚从老橘子堆里摆脱的自己又遇到一个老气横秋的小橘子。他翻着白眼,故作夸张地拉长语调:好啰嗦,怪刘海——

他挑衅的结果是第一天入学就跟男同学大打出手。那个年纪的少年人莽撞又冲动,下手没轻没重,拳拳到肉,他跟夏油杰都没收着力道,纷纷挂了彩。

最后他们都精疲力尽,鼻青脸肿地仰躺在地,大口喘息。看着夜蛾顶着一脸赛锅底的黑脸,领着刚报道就被迫接受任务的硝子大步赶来时,他突然感觉无比畅快,便放声大笑起来,恣肆张扬。

也许他笑得太有感染力。夏油杰先是骂他一句神经病,说完又跟着大笑起来。

从小养尊处优的五条悟连磕绊都很少,如今被人打翻在地,却觉得从未这样畅快过。或许是初入咒术界的夏油杰不知御三家势力的盘根错节才如此冒犯,但他知道,就算夏油杰熟知这些,也没半点分别。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尽管夏油杰看起来跟他如此不同,性格,家世,为人处世,但他们实实在在是一类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尽管第一面就拳脚相加,但他和夏油杰实在臭味相投,没过多久便勾肩搭背,如胶似漆。虽然夏油杰坚持对冥顽不化的五条悟进行正论说教,但优等生终究被他带坏,成天逗猫惹狗,狼狈为奸,气得夜蛾白发增生。

夏油杰算不上一味迁就他,那时候他们往往三句不合就大打出手,从教室打到操场,乐此不疲地扮着拆迁大队。可五条悟觉得,比起家里那些卑躬屈膝、言听计从的仆奴,再没有人比夏油杰更纵容他。

他给他买很多甜食。铜锣烧,可丽饼,芝士蛋糕。他带他逛夏日祭典,捞金鱼,看烟火大会。他帮他排队买伴手礼,写懒得糊弄的任务报告。他们通宵打电动,困了就挤在一张床上横七歪八。他们逃课出去坐咒灵兜风。他们在纸团里写满无聊笑话。

这一切对于五条悟都太新鲜,争先恐后挤进他的生活。于是他乐不思蜀,从高高在上的六眼神子,变成俗世里的幼稚鬼,看得硝子直叹气。

怪夏油杰太纵容。那时他突然厌恶起自己的姓氏,夏油杰便忽视五条,单叫他悟。像鸟挣脱笼子,一身轻。他便回赠他杰。

他们成日这样叫着对方,像地下情人,亲昵极了,却丝毫不觉得难堪,只听得硝子头疼。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只叼着烟翻白眼:两个人渣。

有时夏油杰被他惹急了,又故意气他,阴阳怪气叫他五条大少爷。五条悟扑过去,扯他的脸和刘海,扭打作一团。这一架打得也敷衍,因为夏油杰又很快投降,笑着喊他“悟”讨饶,听得他心里软绵绵,最终嬉笑怒骂都化作一个黏糊糊的吻。

夏油杰实在狡猾。他在那个吻里觉得天旋地转,融化在他怀里,忍不住想,太狡猾,让他轻易饶了他,又让他这辈子都不想放过他。

那是他人生里再漫长不过的一个夏季。

那个夏天咒灵如同野草一般疯涨,拔除不尽,又一茬茬冒出来。那个夏天被数不尽的任务淹没,尽管大多任务对于他不过一个抬手,每天依旧被消磨在拔除与辗转之间。那个夏天他与夏油杰见面很少,大部分任务、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

但那有什么关系,他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厮混到地老天荒。那时的少年太愚蠢,太骄傲,心高气傲,总觉得眼前一览无垠。毕竟他可是最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没道理做不到,得不到。

十七八岁的心性,血气方刚,像怀着一团躁动的火,总要宣泄出来,灼伤彼此。可那年夏天他们见得太少,太少了,连打架争吵都少得可怜。

因此在为数不多的争吵中,那一次他记得清楚。争吵原因?忘记了。毕竟对于问题儿童来说那并非必需。总之那时他狠狠摔上门,窝在宿舍生闷气。

相对不那么幼稚的夏油杰总是很快服软,好脾气地来哄他,一个喜久福就足够。可那一次他却磨蹭很久。最后夏油杰还是来到他宿舍门前,却也不出声,不敲门,只是长久地立在门前。

可他清楚地知道,看到。该死的六眼。他被折磨到发疯,气急败坏地拉开门:夏油杰,你他妈什么毛病。

夏油杰抬眼看他,只是看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他笑得温和,笑得无奈,正是他的招牌老好人笑容。他说我没事,没事啊。

夏油杰太不会伪装。五条悟想,他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可是他又太会伪装,因为就算他有六眼,也看不透那个笑。他只觉得那个笑又仿佛很悲悯。

这让他想起庙堂里的佛像。作为世家嫡子,幼时免不了被领去佛堂祠庙,叩神拜佛。幼时的他对繁文缛节深恶痛疾,连带着对佛祖也没半点敬畏之心,他抬头瞪视佛像时,佛便也这样只笑着回望。可五条悟其人,狂妄自大,不信神佛,这样的夏油杰离他太远,他便偏要渎神辱佛。

于是他扑上去,恶狠狠地吻夏油杰。

夏油杰全盘接收,缓慢回应他,唇舌交缠。他的吻太温柔,温柔到残忍。像夏日的雨,温热黏稠,勾得他心里湿漉漉,软融融。

他不要这样。这太软弱,太无力。他要撕咬,要疼痛,要剖开血肉刻骨铭心。于是他咬破夏油杰的舌尖,直至那个吻充满刺鼻的铁锈味。

夏油杰好像生了气。他掀翻他,将他揉碎在床榻间,遂了他的愿,要把痕迹留在他体内,刻进他骨肉。

可是好奇怪,好奇怪。他们靠得这样近,肌肤紧贴,血乳交融,他却又觉得他们从未离得这样远。他在汹涌的情潮中,欲火焚身,热汗淋漓,却又觉得从未这么冷,像坠入冰冷的海水。

夏油杰的黑发垂落下来,像海藻,像蔓草,轻吻他,缠绕他,淹没他,让他手足无措,难以呼吸。

在这荒唐性事的最后,他又问了一遍:夏油杰,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毛病。回答他的是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夏油杰吻得很认真,满心满眼,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在那个吻里,他尝到海水般的腥咸。他被吻得晕乎乎,丢盔弃甲,就这样轻易被哄骗过去。

后来他又想,夏油杰这人太小气,太记仇。他仅仅只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就教自己缴械投降。

而夏油杰总是看起来温良无害,却都记在心里等着狠狠报复回来。后来一次争执后,他敲了他宿舍门一整晚,他都不肯服软给他开门。

而那实在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夏季,欢欣和痛苦的部分都算不上轰轰烈烈,像是乏善可陈的冗长电影,还荒唐地烂了尾。全赖另一个混蛋主演撂了挑子。

是的,全赖他。多年以后没个正形的五条悟四仰八叉瘫在硝子的办公室,翘起一双长腿愤懑指责道。

忙碌成年人硝子懒得理会他小孩子脾性的赌气话,任他口无遮拦、心不在焉地咒骂,却也默契地不提那个人的名字。然而他又像突然泄了气,摇摇头,笑着说,也不对,其实也赖我。

他轻轻一哂,其实主要还是赖我。

赖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心性高,脾气烂,无知无畏,只知一股劲往前走,自以为通达了什么至高的奥义,一切都向自己蜂拥而来。等回过头来才发现早已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连同那个抓不住的夏日一起,潦草离场。

夏油杰叛逃以后,那个名字便成了高专众人缄口不提的禁忌。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那段往事,绕开那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轻巧地抹去——除了五条悟这个例外。

他依旧谈论夏油杰,不知避讳。他谈起他,在打闹时,聚会时,絮絮叨叨,不肯轻易饶过他。

那时他从未流过泪。得知消息时没有,在新宿熙熙攘攘的街头没有,坐在浓荫如盖的阶梯上时也没有。眼泪太软弱,而他从不是那样的人。

他依旧大笑,依旧嚣张跋扈,依旧捉弄前辈欺负后辈,依旧嗜甜如命暴饮暴食。像怄了一口气,执拗地想要证明给那个人,你看,老子过得很好。

那年他的生日宴很是冷清,好在五条悟满不在乎。那个位置空了,没关系,让强行绑来的七海凑个数。冷场了,那不行,五条悟便偏偏不让空气安静,他偏要纵情高歌,豪饮千杯。

五条悟是个滴酒不沾的一杯倒,那晚却不要命地一杯一杯地灌。他又说起夏油杰,先是将他的陈年糗事全抖落出来,再是反反复复咒骂了他好几遍,最终无话可说,便只是像每一个大着舌头喋喋不休的酒鬼一样,乱七八糟地嘟囔他的名字。杰,杰。

硝子不说话,一心一意地扮着哑巴。可她什么都清楚,也懒得纠正:哪有诅咒一个人的时候,还这样亲昵地叫他的名字,反倒像调情。

于是她最后嗤道,真是人渣。两个都是。

五条悟站起来,想反驳,可下一秒胃里翻江倒海,涌向咽喉。他奔向洗手间,却又绊住手脚,被狠狠拽向地面。真恶心,肮脏的呕吐物黏糊糊地粘在雪白发丝上,狼狈不堪,他跪在遍地狼藉里想,自己这样子实在恶心,恶心得硝子嫌恶地扭开头,红了眼。

等到空荡荡的胃袋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才费力地扯开嘴狡辩:好苦。好苦的酒。

真他妈苦,夏油杰果然是笨蛋,总喜欢这种苦东西。

必须得嘲笑他。于是他放声大笑,笑得猖狂,笑得畅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蜷起腰来,泪水泉涌。

好苦,夏油杰。

后来他想,并不是那年的夏季有多漫长难捱,而是太短暂。当年的他过得太匆忙,匆忙到来不及致上一个完满的落幕礼,于是只配得到最糟糕的收尾。

于是他孩子气地、固执地将那个夏天无限延长,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咀嚼,像是种弥补。剖开伤痕,血肉淋漓,再尽数吞咽,直至融于身体之中,成为组成“五条悟”的一部分。

也是在那被无尽延长的苦夏里,反复的咀嚼和吞咽里,他后知后觉地读懂了很多,懂了所谓理想,所谓大义,懂了夏油杰没说出口的很多话。他悟性极高,想明白这些并不算难。

而他不觉得痛苦。很多年以后,他想,那个夏天其实算不上痛苦,相反,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柔。多年以后,他才慢慢懂得,当年夏油杰那个吻有多温柔,又有多绝望。

再没有比夏油杰更温柔的人。也再没有比夏油杰更残忍的人。

他在夏油杰那里透支了这辈子的温柔,这辈子的甜蜜,像泡在蜜糖罐,晕晕乎乎,不知天地何物。于是当命运向他讨要回一切的时候,像是生生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血肉,连根拔起,教他的心变得空落落。

于是他拼命地填补那块缺口,要自己变得完整。用数不尽的任务,用颠三倒四的奔波忙碌,用冷笑话和插科打诨。

从前感到不耐的那些任务,如今他一一完成,没人再帮忙写的任务报告,他也尽数提交,仿佛一个任劳任怨的社畜。可高层始终不满他,忌惮他,因为他随时掀桌的实力,因为一个拖延着始终未完成的任务。

他当然也不是任人剥削的主,依旧以呛烂橘子为乐。他买很多甜食,养两个孩子,他又成为老师,教很多届学生。他整日欺负未成年,溜辅助监督,见缝插针地偷懒,不忘在任务间隙犒劳自己。

他不再提夏油杰。

你变了很多。有时候硝子在烟雾缭绕中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地下结论。但她很快又摇摇头,摁灭烟头:不,也没怎么变。还是人渣。

他不赞同,也不辩解,只是笑嘻嘻地说,硝子,每个人都是会变的哦。

他觉得自己飞速地长大,身体、心性都沉淀、成熟,变得认不出从前模样,像是完完全全长出另一个人来。可有时候又觉得,有一部分自己还停滞不前,困在那个蝉鸣如织的燥热夏天。

他以为那个夏天会一直延伸到他的死亡。

可命运总是这样不讲理。他不长教训,总觉得岁月还长,还有很多时间,让他好好地向夏油杰讨个交代,好好道别,将过往的恩怨一一细数,铺平捋顺。

可当他恍惚回神,命运就将他推到那个巷口,逼到悬崖边,要他直面。直面那人的笑,直面那句温柔的埋怨:来得真慢啊,悟。

他才发现哪怕这场景已经在那十年里预演练习了无数次,依旧远远不足。他像个演技拙劣的临时演员,生硬地一句句吐着台词,情绪抒发远不够。不够冷酷,不够霸气,不够洒脱。

都怨夏油杰。都怨他,怨他那一声太温柔,他太温柔,温柔到无论是恋人还是死敌,他们都做得不彻底,不合格。

他总是有这个本事,将他从高高的空中拽到地面,将劳什子六眼啊最强啊,那些散漫的冠冕堂皇游刃有余的面具,都摔得稀烂,露出丑陋的懦弱的累累伤痕来。只有夏油杰有这个本事。

可他却早在那个夏天,就将自己铸成了一尊刀枪不入的金刚佛像。早在踏上那条泥泞路前,他就已经看透了彼时落败的结局,然而他从不在乎。他走得太无畏,太决绝,这些都远拦不住他,哪怕是死亡。

仅仅是死亡,他如此坦白,只要执行人是五条悟,他就甘之若饴。一个连死亡都不畏惧的人,多少称得上无懈可击。

这实在是不公平。

五条悟想,所以最强的五条大人败给最恶诅咒师,也算是情有可原。于是他终于卸了劲,哭和笑的气力都流失殆尽,累得站也不住,委顿又颓唐,只能慢慢蹲下,蹲在那人面前。

像是很多年前的争吵终于和解,因为当事人太固执,让这场和解迟到了十年。就算早已尽数原谅。

曾经他们之间的争吵数不胜数,口不择言地咒骂对方,嬉笑怒骂胡闹一气,又总是没心没肺地迅速和解。曾经的他们都太别扭,做尽了与爱有关的事,却从来不说爱。那太肉麻,太矫情。

而如今他蹲在夏油杰面前,偏将那些肉麻的矫情到令人咋舌的的,以前从未说过的亲昵话,尽说与他听。

这放在五条悟身上实在太过新奇,因此他终于扳回一局,见证那尊悲悯佛像出现裂痕,难为情般地,求着他像从前那样说些诅咒的话。

五条悟不说话。于是他也不再开口。夏油杰只是笑,像从前那样,他只笑,那里面再无其他。

最后的最后,两个人终于都卸下伪装,我从不装什么救世神,你也别作什么渡众佛,都不过是脆弱的残缺的肉身凡胎,依偎着,像两个灰败的破布娃娃。

他长久的沉默里,天地之间,忽而降下茫茫一片白。

他变得像是对四时极其迟钝的垂暮老人,直至入了冬,落了雪,才意识到夏天早已远去。

恍惚间他想起那片白。那晚他裹着生日宴上的浓重酒气,跌跌撞撞地晃到那人的宿舍门前,把门叩得震天响。他大喊,夏油杰。

不知是嫌弃他醉酒呕吐后的狼狈样,还是依旧在记仇生他的闷气,总之小气鬼夏油杰不肯给他开门。可谁让五条悟也是个不好惹的倔脾气,不依不挠地进行着深夜扰民,敲了一遍又一遍。

他敲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他才迷迷糊糊地想到,真是喝傻了,为什么要跟他妈的夏油杰讲客气。于是他用了三秒暴力拆除那扇可怜的宿舍门。

空荡荡。

无人的房间落针可闻。桌椅沉睡着,木质地板干净得映着雪色。他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天地间一片素净,闪着光,白得刺眼。

那是2007年的初雪。一场久违的盛大的雪。

雪簌簌不止,无声地轻柔地消抹躁动,覆盖痕迹,盖住眼泪,盖住遗憾,盖住那个夏天聒噪不休的蝉鸣。最终万野俱寂,万物归一。

他缓缓地举起手,磅礴的力量在指尖翻涌。那一刹那他看见那三年又向他奔涌而来,化作皱纸团,挂着汗珠的汽水罐,躁热的雨和粘腻的吻向他涌来,像遍野山洪,声势浩大。涌向他,穿过他,与他擦肩而过。

他觉得自己又变得透明,变得空荡荡。可那又怎样,他笑,他早已不再填补自己。他站在原地,只觉轻盈。他拼尽全力笑着,喊着,挥手,却不挽留。

杰。他说,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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