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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lofter:春雨惊春
五条悟近日得来一枚桃木符。
他成天挎在腰上,连跟学生体术训练也不丢下,炫耀得明目张胆,偏偏面对学生们的追问只说是个无聊东西,拿着就为了解闷儿,活像被亲戚递红包时欲拒还迎的样子,装谦虚也装得辛苦,满肚子坏水。学生们气得恨恨,可惜五条悟这人欠收拾,然而放眼整个咒术界,又没人能收拾他,只能自己吃了这哑巴亏,下去搜了才知道这是护身符,桃木做的,能辟邪驱鬼。
他驱的哪门子鬼?野蔷薇满脸不可置信。五条悟怕鬼?传出去别把人笑死了,他手底下的咒灵少说也有几千个了吧?
也不一定,说不定就几百个,不过都是特级咒灵。虎杖小声地接。
嗯。伏黑也点了点头。
最后三个人都沉默,谁也不明白五条悟从哪得来的这枚桃木符,明明揣着当宝贝,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知道以五条悟的条件,就算是开后宫也有一群人上赶着往里冲,可偏偏这么多年五条家的人催婚都催累了,五条悟还是赤条条的光棍一个,可真是稀奇。最后还是野蔷薇胆子大,问起五条老师身边有走得近的女性朋友吗?要不我们来一个个排查吧,话还没落就看见另外两个人脸色突然像生吞了一只咒灵一样五彩缤纷,满眼惊恐,下一刻一双手就不轻不重地搭在她肩膀上,带着欢快的笑声钻到她耳朵里。这么关心老师,不如我们来加练一下双人对战?
旁边的伏黑已经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虎杖倒是很绅士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笑得一脸春风的五条老师转头问他,你也想来吗?
虎杖成功闭嘴,只能看向已经快哭出来的野蔷薇,迫于淫威最终只能在心里表示深深的同情。
……天杀的五条悟,等老子成为特级了一定把他削成光头!野蔷薇最后被另外两个儿抬回来的时候这么说。整个人灰头土脸,依旧不忘表示对老师诚挚的敬意。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求饶的。虎杖一边抗着野蔷薇的半条胳膊,一边默默地想,然后抬头看向伏黑,两个人默契地达成一致,一个字也没说。
一路上把野蔷薇背到医务室,硝子看见已经瘫在床上的野蔷薇,和气喘吁吁的另外两个人,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忍了半天还是问道,你们去逃荒了?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把五条悟的罪证一一揭发,主要是受害人钉崎野蔷薇,五条悟在她口中就是一个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地主乡绅,说这个人小气还小心眼,以后谁要是嫁给他真是倒大霉了云云。
硝子忽然笑出来,说是啊,能跟他在一起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是蠢就是一丘之貉。话音落下的时候三双眼睛齐齐地扫向她,好像从她只言片语中寻得蛛丝马迹,要把五条悟的前尘旧事一股脑地翻出来。野蔷薇打了鸡血似的爬起来,腿不酸了胳膊不疼了,两只眼睛恨不得扑到家人硝子身上来,谁啊谁啊?
家入硝子却不再言语,任凭野蔷薇百般讨好依旧不发一言。她恪尽职守地检查完了野蔷薇的伤势,说,放心吧,都是擦伤,五条悟下手一向有分寸,不过下次留心,别再落到他手里。
野蔷薇不说话,青春期的女生八卦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恨不得飞出来扑到家入硝子眼前。家入硝子的眼神淡淡扫过他们三个。三个又三个,三年又三年,高专外依旧枝影横斜,可是难免有些过去,都成了镜花水月。她开门送客,直到学生们离开也再不发一言。
清静不过几分钟推门的声音又飘进她耳朵里,硝子头也不抬,低头整理记录,问,你站在那多久了。
从你说夏油杰不是蠢就是和我一丘之貉开始。来人没个正形,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旋转椅上,一头白毛跟本人一样无法无天乱翘,像只炸了毛的猫。
我可没说是谁。硝子面不改色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看着眼前人把小小符签从腰间解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要看出花来,她觉得好笑,开口问,哪来的?
还能是哪,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留下的驱鬼辟邪的平安符。你说这人好笑不好笑?五条悟懒洋洋地回答。
是好笑,一个身负血债死了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彻头彻尾的恶人,死了还要像模像样地留下个辟邪的玩意儿,假惺惺,纯纯膈应人。
家入硝子不再说话,她知道就算自己不问,五条悟也会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出来,他们太了解彼此,也是这莽莽尘世中唯一可以再把酒话当年的人。
这些天,我每晚做梦。五条悟开口。
这话听着像随口闲扯,但硝子并不打断他,只是问,美梦还是噩梦?
美梦,美得不能再美。第一晚我梦见高专开学,坐在跑车上好不威风,一直到校门口车窗摇下来,看见一个小眼睛丸子头的怪人,我冲他吹口哨说,你就是我的同期吧,小帅哥。
硝子想象着画面笑出声,说,难为他没揍你。切,他哪舍得。五条悟接着说,第二晚的梦里我就开始追他,我说我喜欢他,要他当我男朋友。那个人封建落后,好不容易瞪大眼睛,跟我保证自己性取向没问题,还问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说你脑子才有问题,放着我这么个长得好看实力超群还超级有钱的少爷不要,嫁给我他这一生荣华富贵都有了。他听完脸色发黑,说他不入赘。
我说好好好,大不了我嫁给你,行了吧。他受不了,问我认识他不到一天,喜欢他什么。
那又怎么样,我梗着脖子说,我喜欢你的脸,我一见钟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后他还是乖乖从了我,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能抵挡住我的魅力,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们回到冲绳那年夏天,在海边我问他,你累不累,他说不累,我骂他骗子,然后说你要是累了,我们就私奔,带上那个讨人厌的小鬼,一直跑到世界尽头,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说不,然后又开始扯什么正论,人小鬼大,我没有反驳他。
我躲过了伏黑甚尔,保下了天内理子,在他人眼中如神,只有我知道我不过是作了弊,早就知道了剧透,所以一切顺理成章。
我们像正常情侣一样吵吵闹闹又互相依靠,彼此交付后背,有对方在就无所顾忌,战无不胜,我们结婚,老去,葬在一起。
多好的梦啊。梦里没有人死,每个人都幸福。
五条悟自顾自地说,到最后,梦境消散,回到平安夜那天,他跟我说有东西留给我,不过得麻烦我亲自跑一趟。
没说完五条悟就笑起来,笑完又继续说,这人真欠揍,以为自己多大脸面,还要本大爷亲自大老爷跑一趟。
……你还不是跑了。硝子腹诽,她知道五条悟说的平安夜是哪天,这十年,他们只过过唯一的一个平安夜。百鬼夜行,咒怨结群,毫无胜算的一盘棋,那个人还是下了,头也不回,孤身赴死。他活着的时候向来潇洒,死了还要给人留下一堆破烂事,欠揍也没说错。五条悟闭上眼睛,有些话不必明说,有些人不必提起,大家就都懂,这份默契足够刻意,硬生生在鲜血淋漓里滚了一圈,最后变成让剩下两人缄默不语的残骸。他想起那年平安夜,鬼怪横行,那个人不远万里来咒术高专,只为撂下这没头没尾的烂局,下一封注定会输的战书。
落日,小巷,血迹,那天的晚霞依旧好看,过了多久也依旧悬在高专的天。夏油杰发丝如瀑披散而下,难得一见。在从前,在两个人并肩的时候,散发是一种暗号,意味着欲望弥散,意味着天昏地暗,意味着覆上来的吻和浇不灭的体温,意味着温凉的沾着少年气的黑色耳钉,和一句支离破碎的我爱你。
夏油杰对他笑,没心没肺,好像他们之间没有相隔十年,没有死去的人和抹不去的血痕,五条悟平静又平静,沉默不语。
他们距离不过一臂,却又像隔了天罗地网,抵不过世界堪堪一怀抱。
五条悟想后退,却发现已然身在悬崖边,下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夏油杰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滚了泥,沾了血,割裂风声,直往他耳朵里灌。
五条悟。
夏油杰开口,声音淡淡,不悲不喜。
平安夜快乐。
五条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说你也是。
夏油杰坐在地上,血迹在他身上像泼开的墨色,明晃晃地告诉五条悟这个人也是会死的。这个会和他逃课,和他打架,抽完烟就凑上来亲他,在床上翻云覆雨,最后一走了之的混蛋,他也是会死的。而且,还得是五条悟亲手来杀他。
无关其他,夏油杰做了因,五条悟就是注定的果,没有人能插足,没有人能置喙。
夏油杰对他说,我给你留了东西,在我们去过的那座寺庙,你回头记得去看。五条悟说好。
后来的事情他不记得,无疑就是手起又刀落,送别故人,挥手斩断三年又十年,从此他身上血债又一份,虽然比不过夏油杰杀孽缠身,却要替他收下这一桩爱恨不得的情。
死去的人总比活着的人快活,这人年轻的时候喜欢帮人处理烂摊子,没想到死了还要人来还他。五条悟走出巷子的时候对家入硝子隔着电话线这么说。
好半天没有回应,半晌五条悟才听到她说,对,真是心眼跟眼睛一样小。
五条悟大笑起来,当心这人从鬼门关爬出来揍你,他记仇得很。
让他来好了,看谁揍得过谁。说完之后再没有话语传来,电话挂断,五条悟听见哽咽声。
五条悟又忙着放置尸体,忙着写任务报告单,难免抱怨这人留下一屁股事,恨不得把他从地府拖出来揍一顿。如今这人在梦里,让他去找生前的债,真是离奇。他千辛万苦跑到当年和夏油杰去过的山庄寺庙,那次特殊,是唯一一次家入硝子不在,只有他们两个。山顶云海翻腾,他走过曾经许愿的地方,住持拿来一枚桃木符给他,说是前人留下,用来护他余生前路坦荡,不见鬼邪。
怎么不见他祝福我得遇良人,姻缘美满。五条悟问。
这话满是怨气,住持却缓缓抬头,指向前方合抱之木,上面挂满姻缘符签,红线连绵。他说,这是你们当年埋下的因,如今,只有你能解。
五条悟走过去,找到当年二人写下的签,他自己的很简单,愿与一人共白首,仅此。夏油杰的却不一样,五条悟看了发笑,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夏油杰,夏油杰,你好狠的心。
签上只有四个字,愿你幸福。
这四个字不像祝福,却像诅咒,生生把五条悟的心剜开,血气翻涌,在体内横冲直撞,他不得不蹲下来。迟来的爱恨在这一刻越发汹涌,似乎陡然漫起一场洪水,平地而起,卷起残败的青葱岁月,风霜雨雪都在这一刻劈头盖脸地砸来,又或者是一把经年的钝刀,硬生生划破皮肉刺断脊梁,山,月,云,书,全部变成大水,窥见海市蜃楼,水中月镜中花。他在其中,做一条溺亡的鱼。
我不幸福,夏油杰,你个骗子,混蛋,忘恩负义,冷血薄情,可是没有你,我不幸福。
久到世界发白,眼泪流干,五条悟终于站起身,慢慢往回走。
住持领他往前走,穿过十里回廊,榆柳成荫,一直走到主殿,高大的佛像前,住持告诉他,那个人来此拜过。
哈?五条悟大吃一惊。那人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身上人命无数血海滔天,会不远万里跑来跪拜佛像?
他心有所求。住持说。
顷刻间五条悟反应过来,夏油杰这人从不为自己。他缓缓跪下。
这两人年少时目无尊长,不信神佛,到头来竟如此虔诚,在佛像下拜过。
五条悟抬眼望向金身铸就的佛像,想从中得出一个解字。
而佛像肃穆,不悲不喜不问不叹。
可天命红尘,太深太远太凉太沉。
夏油杰所求为何,他得不到答案。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透这个人。
他闭眼良久,听见住持说,施主可是近日做梦?五条悟睁眼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开口沙哑,他拿什么换?
话未出就已经知道答案,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他还能拿什么换。
住持望向佛像说,不入五谷轮回,死后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换与施主奇缘一桩,美梦一场,幸福一世。阿弥陀佛。
一场梦,一场空。
五条悟猛地站起来,气息破碎,词不成句,好,好,好你个夏油杰,去你个夏油杰!老子不同意!你凭什么自顾自装好人,替老子做决定!有没有别的办法取消,大师?
说完他已经两眼通红,泪流满面。
住持重重叹气,说,还有一法,你今生孤苦无依,半生飘零,死不安宁,如此,换你们二人都入轮回。但此举,必然不是他愿意看到。
老子才不管他,五条悟气得牙痒痒,就这么办。
那劳烦施主在此闭目小憩,还有最后一梦。
五条悟听话跪下,闭上眼睛。他意识朦胧,不一会儿就飘远,最后发现竟然还是飘到这座庙前,他看见前面穿着袈裟的男人,怒气冲冲走上前就要挥拳。
然而夏油杰回头看他,双眼只有笑意,问他最后一次了,接吻还是打架。
五条悟愣了一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夏油杰走上前来抬头吻他,这个吻里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天地渺远,只此一叶扁舟,只有这两个人。
夏油杰松开他,说,你肯定没有同意。
五条悟冷哼一声,凭什么老子要同意。
夏油杰叹气,说,那好吧,难为你这么爱我。
五条悟一瞬间就炸了毛,谁爱你了,少自作多情,你也配?
哦?那是谁见面就死缠烂打,说是一见钟情?
五条悟说不出话,原来这小子在这等着呢,他恶狠狠地问,怎么,想打架?
夏油杰不逗他,举手投降。对他说,照顾好自己,让硝子别抽烟了,多照顾一下夜娥校长,七海,可以的话,帮我去我父母墓前拜一拜。
五条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夏油杰的身影逐渐淡去,最后一句话轻飘飘传来,最后,今生无缘,来世相见。
谁要跟你下辈子见,滚蛋!五条悟大喊,然而已经听不到回应了。只有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
五条悟没听懂,但是猜到这是在说夏油杰。他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苍茫大地间,入目只有冰山雪色。
自此,最强二人,一个孤魂野鬼,一个客泊红尘。
他是不归客,你是远行人。
……五条悟说着说着就睡去,最后的话含糊不清,家入硝子隐约听到是夏油杰让她少抽烟。她笑了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世界寂静得出奇,好像能吞纳一切生死悲欢,爱恨恩怨。
她想起五条悟说的美梦,在那里面,他们俩应该是令人头疼又奈何不了的违纪分子,却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只道是,生平飘零久,故人入梦,欲语泪先流。正如五条悟眼角未干的泪痕。
*出自顾贞观的金缕曲(二首),原诗节选如下: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
曾不减,夜郎僝僽。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千万恨,为君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