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蹲在地上说我有点想死了。
夏天热,蝉一阵一阵地叫唤,吵得人心烦。我以为是蝉鸣叫得耳朵有点聋了,微微倾身从树上跳下来,干净利落地蹲下,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你的脸白得发青,我觉得你是冷,你却把胸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向后一倒坐在地板上,这下我搞不懂原因了。你啊啊地叹息般地叫两声,说真的不想活了,五条悟你杀了我吧。
我愣了五六秒再反应,最后一个肘击打上你的肋骨,你疼得蜷起来却哈哈大笑,我说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啊?你他妈找死,不是想死吗?我顺从你的愿,来来来给你爹扇两巴掌!
别,你笑着一边抽气一边推开我,我错了,悟大人行行好饶了我吧。
叫悟大人就够了?我不满地挑起一边眉。
悟哥哥。
呸,真恶心。
后来我们听见铃声就回去上课了,再也没提这件事。
沉默的五六秒里我想了很多,我想是不是高专的任务太多了,想是不是苦夏症,想是不是需要投资给高专配心理医生,最后兜兜转转发现今天是你和我的骗人纪念日,为了纪念高一将近暑假那会儿把夜蛾骗出去三小时偷偷一起跑回宿舍打游戏,我们另一个同期干吗去了来着?哦,出差。
现在这记忆还是蛮犹新的,让我想想,好像是6月的事,几几年的的6月来着?20,200……
啊,想起来了,是2007年的6月。
你走之后我总是想起这件事。
想多了心里也堵,不好受,我这人坏,不高兴就让大家一起不高兴,滴个几滴眼药水假装泪流满面地敲开家入硝子的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我和你的往事,女医师黑着脸看着我跳到病床上假装在和另一个人跳华尔兹,实在忍不住抬手制止。
“五条悟,”她脸色很臭,“高专没有举办过联欢舞会。”
“嗯嗯。”我笑着点头应,接着又继续瞎扯,扯的东西我自己都不信,家入硝子看起来是认定我在捣乱了,起身叫我滚出去,我假装着抹泪谴责她好残忍,却一不小心将睫毛揉进了眼睛里,神经一经刺激轰轰烈烈地高歌猛进,将泪腺的大门砸了个稀巴烂。眼泪涌出,家入硝子的话顿在了嘴边,一时医务室里沉默下来,除了我不争气的啜泣声再无动静,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先开口。我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以前骚扰你,你走后又骚扰七海,七海不理我了又骚扰我的学生,现在当然也得说点什么话骚扰一下硝子,所以我说,哈哈,硝子,你不会被我给骗到了吧?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但是硝子不信,她指指我的脸,说我的泪珠让我看起来不在骗人,什么嘛,我笑着去擦,原本是眼药水,后面是睫毛揉进去了而已。她这才相信一点,挠挠头说,五条,你……可以来我的医务室。
我很多时候很难确定这是不是亚洲的诅咒,或者只是咒术高专的诅咒,我们好像都不太善于表达爱和关心,骂着朋友说着什么你死了会很麻烦,其实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不知道存在于哪的神明祈求,让他活下去吧,让她活下去吧,我可以做任何事哦?然后一张嘴,又是死了人很难收拾,最好活着回去吧。总之我听懂了硝子在说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诶?我本来就可以来啊?”
硝子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了,但我想她也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因此她一把把我推出医务室,然后甩上了门。
甩上门就甩上门吧,看来我现在不太能去硝子的医务室,我把眼泪抹掉,又戴好眼罩,哼着小调漫无目的地在高专里闲逛,高专很大,但是人很少,所以没课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清净,我东走西走,走到高专的小花园里,不大,大概就一个教室多一点的占地面积,花也种得不多,无非就那么几种烂大街的,但是他们还是建了,还建得起劲,好像咒高拥有小花园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一样,在我的宅邸里,这种小花园要多少有多少。我看不上这个地方,也不会自己主动来,唯一几次是你——你拉我来的。
我就这么突然想到你,你不由分说地,粗鲁地闯进来,闯进我的世界里,把我的世界砸得粉碎,忙忙碌碌地收拾出一个小房间躺着,后来你走了,我也就很久没有再关注这个房间,后来有一天突然想起来你,走了——有十年了吧?我就想,那就收拾掉你的东西,然后把墙填上吧?结果走进去发现你还躺在里面,安安静静地,毫无声息的——哦,对哦,你死了,死在你的房间里。
就像一场迟来的盛夏,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我听着绿植呼吸的声音——好安静,喂,以前你不是很多话吗,不是很多管教吗?那就坐起来在说点什么呀?那句话——那句话不是开玩笑吗?那句话难道不是开玩笑吗?怎么——就这么——
我想不下去了,我的脑袋像被东西堵住了,被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温度,你的气味,你的存在,掐断了我脑内的每一条神经元,残忍地摧毁我的中枢——什么?没有?那我为什么想不下去了?那为什么我在哭?
我在哭。
眼罩已经被泪水完全地浸湿,这次不是睫毛,不是眼药水,是真心的泪水,我在哭,在为你而哭。喂,我以前从没哭过,就连出生也是,我没哭过。都怪你,我变得不那么强大了。
我突然又撇到花坛里的一抹咒力,咒灵吗?我走过去。
好吧,不是咒灵,是——
“悟,将来毕业了你会去做什么呢?”
“哈?这不是还有很久一段时间吗?”
“就是问问啦,大家不都说计划早点做比较好吗?”
“你也信这种东西?”
“倒也不是,但我只是好奇悟的打算而已。”
“唔……继续做咒术师吧?”
“到时候我们一定是很好的搭档。”
“当然!我们可是最强的!”
“不如留个纪念怎么样?将来长大后回校还能回忆回忆。”
“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哈哈哈,悟你这种脑袋是理解不了的啦……”
我死死地抓着那朵带着咒力的小花,另一只手捂着嘴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该死的,该死的,都怪你,我变得这么弱小,都怪你,都怪你,明明说好了要成为搭档为什么要走?明明会走为什么要留下东西?
我才知道,那天脑袋一热,答应你一人注入一半咒力做成干花的决定根本不是什么青春活力,是年少轻狂的开枪,我们甚至把干花埋进很深的土里,为了防止维护花园的老师把它清理走,这根本不是什么考虑周到,这是疯狂,这不是纪念,这是你拉着我的手朝土里开了一枪,不符合物理规律的一枪,那颗子弹仍然维持着发射时的速度,在我再一次挖开泥土的时候立刻射穿了我的大脑,而该死的,可笑的,我还不会死!好笑吧?悲惨吧?你射了我一枪,可我甚至不会死!我射了自己一枪,可我甚至不会死!你肯定就在旁边看着,卑鄙地在旁边看得无动于衷,说不定还带着那种惺惺作态的假笑——呕,真恶心,我想到就反胃。
你肯定看得开心,没了你我那么弱小,没了你我那么脆弱,没了你我甚至会因为花园里的一朵带着你咒力的干花哭到缺氧,你肯定暗暗欣喜了吧?我没了你什么都做不好,你肯定高兴了吧?我没了你就不是最强的了。
最强。最强。
我不再哭了。
我将干花用咒力粉碎,那时候青涩的咒力防护哪抵得上现在的我?它就剩下一点灰,被我随意地洒进土里。
就像你,被我随意地埋进土里。
我用咒力蒸干眼泪,眼罩,双手,袖口,我蒸干它们,现在再看,谁还看得出来我刚刚如此弱小地哭了一场?
最强。
我是最强的。我在心里默念。咒术界的新兴势力还在发展,还不能撑起一片天来,所以我必须担起那个最强。
我必须是最强。
离开小花园的时候,我几乎都要看见你的震惊了,哈哈,夏油杰,没了你我还是可以做好很多事哦!没了你我还是可以好好地活着哦!你肯定感到不敢置信了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五条悟离了夏油杰居然不是个白痴诶!而我哈哈大笑着喊,夏油杰?夏油杰算什么?
。
夏油杰算什么?
。
“我喜欢你。”
我恨你,夏油杰,我真的恨你。
我相信这点并且愤怒地带着它活着,后来某一天我发现我爱你爱得深刻入骨,恨你?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恨你呢?
我那是恨我自己。
恨我的迟钝,恨我的弱小,恨我的不知所措,恨我的无能为力。
我甚至在产生这些情绪的时候仍然迟钝,仍然弱小,仍然不知所措,仍然无能为力,所以我自私地把这些恨意转移到你的身上,告诉自己,这些酸涩是因为我恨夏油杰哦,是因为我恨夏油杰恨到骨子里去!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爱你。而且你爱我。
你在我哭的时候不会在一旁笑得开心,你会走过来为我担心的,不是吗?你会感到难过的,不是吗?像那时候我六眼使用过度,满眼血丝,嚷嚷着头痛倒在床上,你跑到办公室喊来夜蛾,又叫来硝子,知道我只是需要休息后仍然守在我身边。你真的很适合做老妈子,而你的确是个老妈子,天天说教来说教去,这个不可以,那个必须做,还有正论,听得我头晕眼花耳朵生茧,好笑的是,你自己最后也没有坚持下来,我们两个比比,反而最不愿意听的我是最能坚持你的正论的人。
这下你是小丑,我也是小丑了,我们同病相怜,夏油杰,我们半斤八两。
我们半斤八两。
所以我爱你,相应的,你也爱我。
我爱你,你爱我,可是我们却分开了。
可叹?
可笑。
但果然,我爱你,夏油杰。
我还是爱你,狼狈地,执着地,无知地,可怜地。
我爱你,我还是爱你,我一直爱你。
我爱你,夏油杰。
。
我哭得哽咽。
END.
自己捏造的人物关系确实有点多了,别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