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诀别书

*杭州only场刊公开。原作向1.6w完结。
*感谢购买的各位和only的staff们,祝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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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诀别书

百鬼夜行前夏油杰吃下了咒灵桥姬,他的死亡时刻开始下雪。

从此之后他被困在这七天里循环,而始终记得时间线的变更的,只有五条悟。

——这是他们写给彼此的,一封满载青春回忆和不可能的未来的诀别书。

正文

夏油杰在五条悟的咒力轰鸣声中闭上眼睛,夕阳的光隐没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之中。意识的消失比疼痛来得更早——断下一臂的痛苦他能忍耐,大概死亡也不会比它可怕多少。

生命的终结比他期待的更好……如果是由悟来的话。

他由衷地呼出了积压在心底许多年的一口浊气。

来自昔日挚友的咒力像是一把冰冷又炙热的刀,收割了他的生命的同时,让他自心底泛起一股由衷的怀念。那股卸下重担的轻松感让他像是坠入了一场无边的长梦之中,像是灵魂脱离了肉体,整个人都失去了质量,轻飘飘地下坠,坠入宇宙之中最为深邃的黑洞之中。

彻底失去五感之前,夏油杰感觉到面颊上滴下冰冷的触感。

那触感像是细碎的冰晶一触即离,低温在他失去血色的皮肤上融化成水滴。

……啊,下雪了?

彻底陷入黑暗的夏油杰下意识地想。

他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

等到再次醒转的时候,他的脑海中还模糊地残留着这个想法。

“夏油大人,快起来看。”缓缓变亮的朦胧暗色中,听起来像是菜菜子的兴奋声音传来,少女轻轻地反复地推着他的肩膀,“下雪了。”

夏油杰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这是死前最后的回想吗?他的意识逐渐回归肉体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想法。夏油杰原本飘在黑暗的河流之中的魂灵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拉拽下来——下一刻,他就如同被重重砸入河面的石头一般,满头冷汗地霍然睁眼。

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可怕,凑在他面前喊他的菜菜子和美美子被吓了一跳,双生姐妹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有点忐忑地呼唤他:“夏油大人?”

夏油杰空洞的眼神这才逐渐聚焦,眼前如同雾里看花般的模糊场景一步步清晰,变成了真实世界应有的模样。

“菜菜子,美美子?”夏油杰从喉咙的深处挤出一声轻微的呼唤,嗓音像是干涸了数天一样发涩,犹如砂纸互相摩擦的感触,“是你们吗?”

双胞胎因为他身上流露出的少见的虚弱感愣住,忘记了害怕,反而感到心焦,手机和玩偶都扔到了一边,不假思索地蹲到他身边,袜子踩着榻榻米,焦急地问:“夏油大人怎么了?拉鲁,真奈美,快来看看!”

说到一半,牵着夏油的袍袖六神无主的枷场双子已经拔高了声音呼唤守在门外的同伴们的名字。夏油躺在榻上,恍惚间看见自己招揽的术师们冲进来,关切地围在他的身边察看他的状况。

而他默然无声地感受着自己满身的浸透衣衫的冷汗,在家人们的询问声中,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一眼。

还感觉得到。完好无缺。

可是那一整只手臂缺失后给他带来的钻心的疼痛,明明还铭刻于夏油的潜意识之中。到底我获得解脱是一场梦,还是现在是一场梦?

夏油杰不由自主地想。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荒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更遑论这样的美梦。无论如何,死在五条悟的手下是他心甘情愿,他纵然有遗憾不舍,但并未有不甘。这是他期望的结局,他等待许久的、大义之路的尽头的那道可以纵身一跃的断崖——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梦,那他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他尚还完好的右臂传来一阵幻痛。夏油杰的思绪断裂,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肩头,皱眉忍耐的表情换来菅田和拉鲁担忧的连声问询。

很快,夏油杰被簇拥着量体温和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很难再以这里是死前的走马灯幻觉的理由说服自己了。真实感太强烈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包括室内熟悉的气味、家人们的声音、手底下榻榻米的触感和其他所有夏油能够感受到的东西。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里是梦。

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记忆中关于百鬼夜行的一切是梦。

“真奈美,今天的日期是?”

夏油杰在空隙中询问浅色发丝的秘书。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在意料之外却又不那么令人惊讶的回答。

“今天是12月17日,夏油大人。”菅田将垂落的金发撩回耳后,眼中带有一丝担心和探究地凝视着他,微微前倾身体回答,“您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

旁边的菜菜子大叫“夏油大人是不是着凉了”着去摸夏油杰的额头,被美美子拽住袖子,差点跌倒在夏油的身上,被菅田冷哼一声笑话“小女孩没大没小”,一大一小的姑娘怒气冲冲地拌起嘴来。一边还在看体温计的拉鲁连忙撇下坐立不安的利久,将两方隔开,那么大的块头,站在中间好声好气地当和事佬。

而夏油杰置身在这一片热闹中,没办法地抬手揉揉太阳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好像真的回来了。回到了百鬼夜行之前、我的死期之前的七天。

是身上的咒具或者特殊的咒灵之类的发生了作用吗?

夏油杰望向敞开的障子门后露出的日式庭院。

正如枷场姐妹叫醒他时所说,外面正在下雪。细碎的雪一点一点轻盈地从空中飘落下来,犹如被谁撕碎的云絮,如同鹅毛般落在地上,却堆积不起来,很快就如同不存在的幻觉般融化成一片不起眼的湿痕。

夏油杰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外面落下来的雪。

他陷入自顾自的沉默时,没有注意到他身边家人们的吵闹声渐渐止息。大家都没有打扰他们领头人的思索,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能察觉到其他人眼中掩不住的忧虑。但他们足够信任夏油,因此没有叫醒已经目光变得悠远的男人,而是各自默契地散去,给他留下的独处的空间。

等夏油杰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自从那场噩梦之后,夏油手头上的事情还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对于新任特级术师的试探、引出咒灵女王里香的力量,这些夏油杰之前就安排好的事情,也早就在百鬼夜行前的七天之前完成了。

所以说其实说着要做的事,跟之前也差不多,大多数已成定局,夏油杰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改变的地方。

只是原本选择宣战的日子就在这几天,这令夏油杰在处理开战前需要准备的事务时,产生了些许的犹豫。

我应该现在去见悟吗?

夏油杰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从他自那个漫长真实的关于终结的梦境醒来、发现自己的人生回到了开战之前时,出现在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近乎本能的想法:

想要见到五条悟。

被了结的家伙,从死亡中醒来的第一个瞬间,想的就是杀死自己的人的事情,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夏油的想法里蕴含的情感并非常理之中的绝望、恐惧、痛苦或者憎恨等负面情绪,而是出于一种出人意料地、苦涩但是底色非常单纯的感情。

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结。归根结底,他只是有些想念。

在意识到长久的分离终将结束,以重遇和死亡为分界线,他们将要迎来永远无法再会的漫长岁月。

想起那条高专的小巷里五条悟最后蹲下身、在夕阳里对他说的话,夏油杰总是会在对家人们与信徒们的对话中突然静默下来。醒来之后,他勒令自己不要多想,但是十年中垒成的坚壁般的自制力似乎因为经历了一次没有落实在现实中的死亡而悄然溃散,幽灵般的想念从缝隙中泄露出来,时时刻刻如同看不见的丝线般萦绕在夏油杰的心头。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起五条悟。

但想起时谁也无法倾诉,于是夏油杰说着话却忽然沉默的时刻越来越多。

迈开去寻找那个人的脚步比张开如同蚌壳般紧闭的嘴巴更加困难。不同立场,和高专将要开战——夏油杰有一万个理由不去见五条悟,而他想去见悟,就只有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他的伙伴们都以为夏油杰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百鬼夜行才变得如此反常,最近时常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夏油杰,他有次还听见双子们凑在一起悄悄讨论夏油大人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某种意义上,他们想得也没错。

因为宣战将会见到五条悟,这毫无疑问。

虽然是夏油杰的愿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并非夏油想要的见面。

想去见悟,终归要见,但宁愿不见。夏油并未感受到煎熬,可纠结的思绪始终是明显的存在于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的。

但无论他再如何沉默,留给他的时间也并不多。很快先前定下的去咒术高专宣战的日期如期到来。

那天启程之前,夏油杰召唤出鹈鹕咒灵,抚摸鸟儿雪白的六只羽翼,终于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相见的话,那就在不得不见的场合吧。

这适合早已立场相隔万里的他和五条悟。

飞向咒术高专的路上,夏油杰在鹈鹕的嘴中空间里沉默着。

他的同伴们都环绕在他的身侧,没有说话。虽然大家出发前还是有说有笑,可一旦进入鹈鹕咒灵内部的空间,所有人都因为莫名的氛围消减了闲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暗又透明的盖子把大家盖住了,在场的盘星教的诅咒师们感觉自己像盘子上的餐点,亟待某个存在从上方揭开他们头顶上的盖子,带来开始用餐的消息。

就是不知道揭开他们盖子的会不会是现在正在困扰阿杰的那个人。

拉鲁看着盘膝坐在那里的夏油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嘴巴。

就算是在夏油面前总是显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枷场双子,也没办法看着现在夏油的脸,说出“夏油大人是不是因为马上要见到五条悟所以才那么反常”之类的话。

对于咒术高专的宣战即将开始,大家除了无法抑制的兴奋之外,更有些紧张。对于咒术界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咒监会、薨星宫和御三家在积年累月的历史之下到底堆叠成了怎样的庞然大物。身为新兴势力的他们,实力当然是远远不及背靠这三个存在的咒术高专的。但如今咒术界唯有四位特级,其中一位正是他们的首领。

夏油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他以强大的实力和周密的计划,一定会带来最终的胜利——这给了大家兴奋的底气。

鹈鹕咒灵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撞上了高专上方的结界。

犹如飞机撞上透明壁障的震动,让诅咒师们的身体随着冲撞摇晃。枷场双子互相扶住了对方,发出了意料不到的惊叫声,而原本正在出神思考着什么的夏油杰也愣了一下,意外地转回了注意力。

“不用担心。”他第一时间出声安抚大家,“是高专的结界。很快就能突破。”

咒术高专因为跟薨星宫是一体的,承担全日本的结界阵眼的天元本体再在此,高专上方的结界比其他地方更严密。但十年的时间对于术式为永生的天元来讲,只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按道理来讲,咒高的结界强度不会发生丝毫变化……现在又不是戒严的时期,他这是来宣战的,又不是已经宣战过了,结界的强度为什么比起之前提升了?这不合常理。

夏油杰以咒灵试探,感觉微妙地皱起了眉毛。

还是对于飞行物特化了的坚固结界。

针对性出乎意料的强啊。他心想,难道是最近有猴子泄露出了些风声?高专竟然比上次显得更加防备了,我因为重回的时间而心烦意乱,很可能没有注意到。

虽然结界加强了,但那对于夏油杰并没有造成什么阻碍。

他只是意外了一下,特级的咒力量让他突破结界可谓是轻轻松松。

再加上原本就是来光明正大地宣战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反正突入结界的第一个瞬间,高专各处就会响起警报声,想隐藏,也隐藏不了多久。

就像上次,他只是跟乙骨忧太说了一小会儿的话,悟就赶来了。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说动乙骨同学呢?这孩子着实是个出色的咒术师人才,只可惜,里香——

里香?

夏油杰微皱眉头,感觉到了自己记忆里混沌的违和之处。

我方才,是想说什么来着的?

曾经在少年的咒力爆发中断掉的右手微妙地产生了一阵幻痛。那痛觉提醒着夏油杰,这次最好不要重蹈覆辙。

我会吸取教训。夏油杰想着,决定落地的时候并不要特地说什么引起乙骨忧太反感的话语。比如说上次用禅院家的天与咒缚挑衅他的话,这次还是算了吧。虽然很有效果,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自乱阵脚。

但真正落地的时候,夏油杰发现自己的打算并不管用。

那些年轻的学生们是在原来的地方没有错。但在他们中间站着的那道身影存在感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一身黑色的教师制服,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绷带。白发青年安静地仰头看着他,并不存在的视线从咒灵身上追到率先走出鹈鹕内部空间的夏油杰身上。

两人没有说话,定定地瞧着对方几秒。

“杰。”这次是五条悟先打了招呼,他的语气很自然,但是有点冷冰冰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好久不见。”夏油杰避而不答,只是露出一个微笑,“悟。”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也显而易见。从鹈鹕的嘴巴里陆续钻出的诅咒师们彰显了这个答案。

夏油杰,一位称号是最恶的诅咒师集团首领,带着自己的手下们大摇大摆地进入高专,总不能是来春游的吧。连情报不足的禅院真希等人和对咒术界不怎么了解的乙骨忧太都拿着武器戒备起来,肉眼都能看出对面的不怀好意。

只是学生们很难插得上话。不用说他们,连本该闪亮登场的诅咒师们都保持了沉默。

两位分别被称作最强和最恶的术师之间流淌着奇妙的氛围。他们互相称呼了对方的名字,继而在一个招呼后陷入无言,问出问题的人不期待答案,说好久不见的人似乎并不期待再见。

他们相对沉默着,也没有动作,仿佛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最终还是五条悟先出声。

“杰,回去。”五条悟垂下头,语气硬邦邦地说着,“我不想杀你。”

学生们愣了一下,继而不同程度地露出惊讶的眼神。平日状态松弛又轻佻的教师却身体紧绷,与昔日挚友对峙着,未曾出声,也固执地不动手,不退让。

这话由身为最强的五条悟说出来,毫无疑问是个严重的死亡威胁。身后的同伴们都被震慑了一下,然后因为对夏油的死亡威胁而愤怒起来。但夏油杰挥手制止了家人们将要变得冲动的言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五条悟。

悟很反常。他想。

只有夏油杰听出了不是个威胁,这对于五条悟来讲,甚至算是示弱了。

新宿街头被夏油杰扔在身后的沉默的答案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扑面而来,却是在这种场合。

夏油杰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在考虑,然后启唇微笑:

“那恐怕不能如悟所愿了。我来这里,是有想要得到的人才。”

所有人都对他们话语中毫无火药味的平静充满不解。而夏油杰已经转向乙骨忧太,眯着细长的眼眸,抛出了这一次改良过的诱饵:

“乙骨同学,要来到我们身边吗?关于里香,我能教导你怎样很好地控制她,甚至能做到与她更加清晰地交流哦?”

用咒灵操术的使用者对咒灵有更深刻的理解、可以更好地控制里香的借口诱骗乙骨忧太,既然两人很难解除绑定,那么就要让这个天赋卓绝的年轻人和咒力无限的诅咒女王为我所用。

这是夏油杰定下的这一次的方针。

这让百鬼夜行变得易于成功许多。但前提是,乙骨忧太听得下这次劝诱。

而且夏油杰劝诱的时候,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的余光注视着莫名提早到场的五条悟,嘴里说出来的歪理邪说也被对方一句句地驳斥。六眼似乎心情非常不爽,那股少见的低气压不知道在针对谁。我之前跟悟也没能见面,不会是对着我吧?

夏油杰使用了自己的口才,但由于种种因素,收效甚微。

事关里香,乙骨忧太在听到他开出的条件时还是有点心动的。但少年是被五条悟从咒监会那边担保带出的,咒高有恩在先,他又与同学们在这共同学习的半年之间培养出了深厚的情谊,夏油杰的诱骗只是让乙骨稍微动摇了一下,就把因为夏油的热情左右为难的疑问目光投向五条老师。

“……杰。”五条悟的语气不满,“不要用谎言诱骗我的学生。”

“免费传授咒术,悟竟然还不满意。”夏油杰叹息,“那我该如何是好?向咒术高专申请校外教学?”

“什么校外教学?”五条悟冷冰冰地噎他,“是再放几个咒灵给他们对付?还是教他们怎么杀死非咒术师?”

“……”夏油杰不说话了。他原本和善微笑的脸变得有点可怕,睁开的细长眼眸从乙骨的侧脸转向五条悟,透出一股与最恶之名相称的压迫感,“原来悟都知道了啊。”

“当然知道。”五条悟抱着手臂,不为所动,“不管是小学还是商业街,都是你搞的鬼吧,杰。”

“是这样没错。”夏油干脆地承认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愣住的乙骨,微笑:“当然,如果是乙骨同学来的话,作为宝贵的成员,我们并不会浪费乙骨同学的战力。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虽然话语和条件都很温和,被层层友善包裹,乙骨忧太对上夏油杰如今的眼神,却莫名心脏一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禅院真希和熊猫立刻上前,左右交叉拦住乙骨,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想骗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吧,不会让你得逞的。”

高马尾的天与咒缚女孩眼神警惕,手持咒具。

“不会让你带走忧太的。他是我们重要的同伴。”

这是声音憨厚的熊猫。

区区猴子和区区咒骸。

夏油杰的眼神沉了下来,为年轻人们的不自量力。他的目光掠过不知所措的乙骨,看向站在一旁却毫无疑问的是庇护学生的姿态的五条悟。周围属于高专的咒术师的气息越来越多,逐渐聚集起来。再不做正事,就要被包围了。

看来新计划到此为止了。

夏油杰想着,只能重新拿出了旧版的剧本。

数天后的12月24日,重伤的夏油杰跌跌撞撞走在高专的小巷子里。

这次没有轻敌,但乙骨忧太看见受伤的同伴之后,还是暴怒了。咒力无限的特级术师激发的力量非同凡响,就算这次夏油杰提早准备了,也还是在漩涡的对冲中受了足以威胁生命的重伤。

当然,我这次有记得避开手臂……只可惜,其他地方还是受伤了。

夏油杰扶着墙踉踉跄跄,苦涩地想着,思绪却因为大量失血带上几分游离:命运难道是无可更改的吗?

他的另一只手捂着侧腹,指缝中鲜血淋漓,滴落一路。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夏油杰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抬头,微微眯起眼睛,在变得模糊摇晃的视野中,远远地看见了站在小巷口的那道身影。

“悟。”

夏油杰没忍住笑了。他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渴望,一股将要得偿所愿的轻松的前调。

那个人远远地看着他。湛蓝的眼眸没有被雪白的绷带遮蔽,他的背后,是浓烈到像是要燃烧起来的金红色夕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投向夏油杰不闪不避走来的方向。

如同一根生命钟表之上的指针,被独处的时光拨回数圈,回到了他们还能毫无顾忌地互相信任的年月。

“杰。”对方跟他打招呼,声音听起来并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埋怨的意味在,“怎么搞得那么狼狈。”

虽然这么说着,五条悟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戴上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具。

夏油杰停在原地,肩膀靠着墙壁喘息着。他无力地倚靠在那里,眼睛却静静地凝视了不远处的旧友的 脸庞一阵子,才释然地笑了:

“悟也不是第一次看见我这幅样子了吧?”

五条悟的下颌线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依旧没有说话,但夏油杰却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细微的变化,那种如临大敌的氛围,让已经重伤的诅咒师失笑。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长篇大论了,于是只是小心地压抑着喘息,侧过身来,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了地面上。

下半身接触到地面的冰凉时,夏油杰才感觉到身体深处那股火烧般灼热的疼痛好受了许多。他才有力气调笑没有回答他的五条悟:

“果然是这样。其实我发现高专的结界加强后,就有所猜测了。”

夏油杰说着,眼神有些茫然地涣散开来,虽然视线的朝向是对着五条悟,但那道穿着黑色教师制服的身影已然模糊成一个深色的色块,只有背后的晚霞还辉煌无比,暮色映衬着对方身体的轮廓,鲜艳又黯淡的光刺入夏油杰的眼中,像是要流下泪水。

“悟也一起回来了啊。”他喃喃着,也不在意对面的人能否听清了,“真是个恶劣的玩笑。”

有什么意义吗?夏油杰心想。

没有意义。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弃我的大义,我实现理想的计划。这是我选择的,属于我的人生的道路,于是只能竭尽全力去做到,不论结果。

而悟永远都会到达这里。到达走到末路的我的面前——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无论重来几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皮鞋踩踏在地面的声音,是五条悟走到了面前,阴影降落,是他蹲了下来,“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夏油杰因为疼痛而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他看清了面前之人清晰的面容。比高中时代成熟了一些但变化不大的俊美童颜,颜色没有丝毫改变的、充满了神性的苍天之瞳。

他许多年未见的,人生中唯一的挚友,正蹲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表情坚定又固执,近乎在赌气的表情。

“我确实是觐见了天元,让祂加强高专上空的结界。”五条悟低垂着浓密的雪白睫毛,“但我知道这点小麻烦拦不住杰,这只是一个提醒,我在生气。杰果然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六眼像是在指责他,夏油有些意外。他愣愣看着五条悟。

这跟他想象的第二次临终对话并不相同。杀死他的执行者好像有别的打算。

“我说过,不想杀你。”五条悟蹲在那里,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重来一遍,也可以有不同的结局。我们走。”

走?走去哪里?

夏油杰迷惑地看着面前的挚友,大量从腰腹的伤口流失的鲜血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且模糊。一切的命运就该在这里终结才对——

“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五条悟回答,“我要带杰离开这里。”

白发青年身体前倾,他向着夏油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背。袭来的体温近乎一个短暂的拥抱,夏油杰的头颅靠在五条悟的肩膀上,让他感觉到微妙的安心。

……啊啊,反正我大概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就随便悟了。

真是的,就算重来一次,也不愿意诅咒我啊。

夏油杰感觉到面颊上滴下冰冷又轻盈的触感,好似天降的雪片,轻轻地落在他失血过多的苍白皮肤上。他的身体也变得很轻,流失了一部分重量,五条悟的手臂发力,抱起了他。

他的挚友似乎在向前走。

夏油杰身上的血滴落了一路,斑斑点点溅在白色的薄雪上。

五条悟安静地一直向前走。皮鞋底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一直没有出声,仿佛要带着濒死的旧友,走向这雪白的冬日世界的尽头。

夏油杰的视野逐渐陷入彻底的昏暗。

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下雪了,悟不知道能带着我走多远?

夏油杰一身冷汗,再次霍然睁开眼眸。

面前跪满了匍匐在地的黑衣教众——毫无疑问,这是他向信徒传教的日子。在高台上的教祖忽的停止了讲授的教义,他在自己面前摊开双手,略微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因为常年使用咒具而长满薄茧的宽大双手。

上面干干净净,还有焚香的味道。没有一丝伤痕,也没有一丝血迹。

他再看挂在室内墙上的日历。

百鬼夜行之前的第六天。他确实安排了一场与猴子们的讲经。

但夏油杰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

悟。

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胃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沉沉坠下来。

悟在哪里?他也“回来”了吗?

跪在前排的信徒们察觉到教祖的动静,茫然地悄悄抬起眼睛,混沌的瞳孔中,映出神佛般的男人匆匆离去的身影。

夏油杰召唤出飞行咒灵,飞向高专的方向。

这并非预先定下的前往高专宣战的日期,他也没有知会任何同伴,孤身一人前往。

死而复生第一次弥足珍贵,但第二次绝非偶然。

夏油杰像是陷入了一重又一重没有尽头的噩梦,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现在的心情,就是迫切地想要见到五条悟。

只有见到五条悟,他才能确信,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悟,你把我带来了哪里?

夏油杰在飞向高专的途中,抓住鹈鹕背后的羽毛,在掠过耳边的高空的风中,怔怔地想。

他的大脑在发烧,但胃里却像是被塞入了什么冰冷的铁块,沉甸甸的。

这样状态下的夏油杰,暂时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现在只想第一时间见到五条悟,确认自己现在的处境。

高专的结界在特级术师狂暴的力量之下如同一张薄纸,夏油杰没有使用小小的技巧、消除气息完好进入的余裕,他直接使用了特级咒灵暴力突入,咒术高专上的天空裂开不可见的巨大缝隙。

他抓着鹈鹕的脚降落的途中,结界被突入的警报声已经响起,高专的术师们如同受惊的狼群,都在向着他入侵的方向充满敌意地集结。

而某道气息最强大的身影闪现一瞬,最终出现在了山门附近。

夏油杰在上空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心中焦躁涌动的千头万绪如同漆黑的触手,得到了短暂的安抚。

悟在等待我。

他意识到了这点后,尽量轻柔地降落在了对方面前。

实力最强的七海建人、夜蛾正道等人已经赶到现场,不远处就能看见他们手持武器戒备的身影。夏油杰暂时管不到那么多,他看着眼睛上还蒙着严实白绷带的五条悟,刚要启唇说些什么,就被对方的突然行动打断了将要出口的话语。

五条悟什么也没说。

与夏油杰一样,他的行动中带着少见的焦躁与急切。

他快步走到夏油杰面前,几乎是鼻尖相触的距离,却什么攻击的行为也没做,甚至没开无下限。六眼唯一对入侵的诅咒师做出的动作,是仔细地摸了摸他的臂膀、又摸了摸他的腰腹,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才一头栽进了夏油杰的怀里。

他狠狠地、几乎毫无间隙地抱住了夏油杰。

夏油杰一时无言,但他的手臂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第一时间回抱住了五条悟的身体。

悟怎么会忽然这样做?

这对于夏油杰来讲,甚至不算是一个问题。

看来悟再次跟我一起回溯了。但在学生和同事面前做出这样的行为,真的没关系吗?

……我在想什么呢。那可是悟。

夏油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手却下意识地在五条悟的肩背上轻拍。

那些赶来的咒术师早已停步在他们几十米之外,大多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如今咒术界的最强咒术师和最恶诅咒师,如此亲密地、旁若无人的拥抱在一起——身为他们的学弟的七海建人,已经本能地露出了看见麻烦强忍着离开冲动的表情。身为他们昔日班主任的夜蛾正道,也是在墨镜背后拧着眉毛,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俩,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表情里除去那几分警惕,活脱脱的跟当年他看两位问题学生的目光没有什么区别。

可惜今日已非昔日。

夏油杰在心内苦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高专的术师们在他身侧结成一张细密的包围网。

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夏油想,反正唯一能威胁到我的那个,现在正抱着我不肯松手。

比起深究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如问出答案更为要紧。

“悟。”他在五条悟的耳边,低声问道,“对于现在的状况,你有头绪吗?”

“我看得见。”五条悟扯了扯松脱的绷带,其下露出一双犹如苍天般的眼瞳,他的眼眸如同冰做的镜子,冷彻地倒映出夏油杰看不见的真实,“有丝丝缕缕的咒缚缠绕着你,杰。不找到源头,很难让这个诅咒消失。”

诅咒?他们反复重来,竟然是诅咒的效果?

夏油杰沉吟了一会儿,并不感到意外。他开始在脑内检索自己最近接触过的术师和吞食的咒灵,但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能够带着两位特级咒术师能够回溯时间的厉害玩意儿。

“比起术师,还是咒灵和咒具更有可能性。”夏油低声道,他决定跟五条一起排查真相,“悟,跟我去总部一趟。”

这里说的总部,自然是夏油一伙人所在的盘星教的总部。

对于两次起死回生的夏油来讲,让两人阔别十年的立场之别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他们两个人在百鬼夜行之前不断重来的真相是什么。

而他的旧友根本就不在意所谓的立场。

五条悟点点头,并无异议,两人拔腿就要走。

周围的咒高术师们却已经全部忍无可忍了,纷纷手持武器缩紧了包围圈。

夏油杰这才抬头,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惊觉他闯入咒术高专再旁若无人地与他们的最强搂抱并且说了很久的悄悄话的行为在这些术师看起来极为挑衅。

他看了满脸青筋的夜蛾正道一眼,还没想到要怎么解释,五条悟就抓住了他的肩膀,发动了无下限。

两人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咒高的术师们大眼瞪小眼。

“不是这个。”五条悟挥散夏油杰出示的第725只咒灵,“不是。也不是这个。”

夏油杰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上那只落水女性形象的咒灵收了起来,不再出示新的。

“这已经是所有可能相关的咒灵了,悟。”夏油杰说,“如果都不是的话,我没有其他头绪。”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夏油杰的私人静室里。家人们都被突然造访的最强咒术师吓跑了——连平常胆子很大的枷场双子都只敢躲在门边,只露出眼睛偷偷摸摸看几眼。要不是要用六眼,五条悟没缠绷带,露出了那张俊美到不似真人的脸,咒高最强的亲和力恐怕还要下降好几个台阶。

“咒具呢?”

本质上应该算敌人的五条悟毫不客气,向着夏油杰伸出双手。

夏油杰只好把伏黑甚尔留下的那只储物咒灵召唤了出来,看着五条悟一点也不温柔地拎住它,胳膊伸进它的嘴里掏来掏去。

“……”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夏油杰十分无言以对。

“不是……这个也不是。”五条悟嘴里嘀咕着,把掏出来的第三十六件咒具随手一扔,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已经在他们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山,“你怎么收集了那么多破烂玩意儿?”

有些是伏黑甚尔那个该死的猴子留下来的。

夏油杰心想,但他并不准备澄清这一点。太麻烦了,不管是对五条悟说明这个,还是其他方面,都很麻烦。

夏油杰本人的卧室、咒灵和咒具都被突如其来造访的旧友翻得乱七八糟了。如果被他的养女们看见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小姑娘们可能会尖叫着说“夏油大人被打劫了”。

不过就算付出了这些代价,他们仍然没有找到线索。

“既然连你也找不到的话,悟。”夏油杰最终还是制止了反复翻看他的咒具的五条悟,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那恐怕线索并不在这里。”

两次醒来的这里没有的话,或许得去我死去的地方看看,也就是高专。

这个念头在夏油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被停下翻弄咒具的手的五条悟看过来的眼神打断。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检查过,杰。”

那双苍天之瞳直勾勾地看着他。

好吧。做事不好半途而废。

“哪里,悟?”

夏油杰耐心地问。

他对五条悟总是有很多富余的耐心。

“把衣服全部脱了,杰。”对方答非所问,看着他,说道,“我要检查你的身体。”

这可不像一个请求。夏油心想,看来还真是要被打劫得彻彻底底了。

不过没关系,还有能挽回损失的办法。

“好。不过有一个交换条件。”夏油杰缓缓笑了一下,表情温和,眼神却阴暗,带有一种察觉了将要发生什么的、古怪的引诱,说出的话像是地狱发出的邀请,“悟也脱掉吧。不管做什么,我们一起。”

他们做到一半,半敞开的障子门外就下起了雪。

不像平安夜当时纷纷扬扬的雪片,现在的雪,更像半凝固的雪。落到地面上就融化了,如同雨水,只留下冰冷的湿气。

两人与其说在检查,不如说在借此互相温存。

但那种除去衣物、肌肤相贴的亲密行为,也已经告一段落了。

结束后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寂静的狭间里,他们仿佛拥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用来不理会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只是亲密地相拥着,躺在榻榻米上温暖的被窝之中。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油杰还是主动抽身离开了。

五条悟没有动,只是在夏油杰抽出被压在他身下的长发时微微挪动了一下,任由对方披上散落在地的衣袍,盘坐在门前,点燃一只烟斗。

青烟袅袅升起。

虚幻又平静的时光,在烟草之中燃烧着,化作幻觉般的烟雾。

“呐,杰。”五条悟在榻榻米上坐起来,赤裸着上身披着漆黑的高专制服外套,看着障子门外的庭院。他专注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忽然说,“要不我们这次逃走吧。到哪里都好,我想去法国看沙滩上的乌龟、去意大利逛博物馆、去非洲看斑马——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跟杰在一起都可以。我们一起逃走吧。”

一起吧。

五条悟说,一起逃走吧。

反正还有下一次。从这些责任之中逃开就好了。反正在下一个下雪的二十四号,他们的故事会因此重启,什么都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回到原点。他们可以选择各自履行自己的大义和责任,但是这七天里的回忆,会永远地留下来。本该得不到的,一丝可能性也没有的,比妄想还要美好的、两个人抛下一切共同欢笑的回忆。

夏油杰跪坐在那里,手里拈着细长的烟斗,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说出回答。

要是有人在这里,谁都看出来这个男人极度的动摇。

其实那是夏油杰内心一直存在的期望,只是五条悟察觉到了,因此说出来了而已。

但是他最后却依旧沉默,而唯一在场的观众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脸,只是一直一直看着窗外。于是夏油杰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于是五条悟也像是没有说过那番话。

“看。”白发青年忽然说。“下雪了。”

夏油杰抬头看着,外面的风变得冰冷,摇曳不定的雨雪在冷风中凝固了,由沉重慢慢变得轻盈,化作了纯白的雪霰。

这样就不会弄脏地面了。在融化之前,都看起来很干净。

而五条悟起身,从背后走近他。

夏油杰没有回头,背后他得到了一个从背后覆盖上来的拥抱。

“既然杰不愿意一起逃走的话,我要杰的全部。”五条悟将下巴靠在他的肩窝上,轻声说,“在结束之前,我什么都要。全部给我吧。”

他一向不忍心拒绝他。

剩下的五天里,夏油杰和五条悟一起,做了很多事情。

他们彻底抛下了自己身为诅咒师头领和咒高教师的身份,仅仅作为夏油杰和五条悟,去做了很多事情。虽然没有离开日本,大部分时间甚至没有离开东京,但这对于他们来讲,也已经足够了。

他们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光明正大的约会,一起排队买竹下路的可丽饼;也在人少的角落里悄悄接吻,牵手牵得肆无忌惮。咒监会和很多势力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派了眼线来探查他们的状况,但夏油杰和五条悟都浑然不在意,只有在被打扰了游玩体验的时候,会出其不意地把跟踪的人揪出来揍上一顿——有时候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咒灵困住,有时候则被没开无下限的六眼极具羞辱性的打成猪头。被惊吓和被殴打的丑态会被两个恶劣的成年人拍下来,用匿名手段送到他们幕后主使人的邮箱去。

久而久之,也没有什么人赶来触他们的霉头。

分而对立也就算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出了问题一致对外的两位特级,整个国家估计都没有能奈何联手的他们的存在,被威慑了之后,自然不会有不知好歹的家伙来打扰他们。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平安夜的晚上,东京和京都的街道上都很平静,一切祥和,没有百鬼夜行发生,人们都在幸福地过圣诞,夏油杰和五条悟却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平安夜,他们坐在装饰满了圣诞红绿饰品的街道边,在挂满灯串和铃铛的槲寄生花环下面,各自端着一杯热饮料,等待着夕阳彻底降临。

在夏油杰曾经死去的时刻的前二十秒,他们唇齿相贴,接了一个轻柔的吻。

闭上眼睛的刹那,夏油杰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百鬼夜行日期前的第五天。

夏油杰坐在静室里,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露出苦笑。

他在心里默数二十秒,有人风尘仆仆、动作匆忙地拉开了障子门。绷带凌乱的五条悟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专注。

很快盘星教内的诅咒师们便慌张地在教祖的居所跑动起来。如果有幸运的教徒,还能听见教祖疼爱的养女们在宅子内惊慌地大喊:“夏油大人被五条悟劫走了!”

被劫走的夏油大人跟着可恶的五条悟登上了飞向冲绳的飞机。这一次他们要在那里玩上完完整整的四天,曾经和理子去过的水族馆被他们逛了足足三遍,五条悟给他们两个买了一打不同花色的沙滩衬衫。

下一次,他们在百鬼夜行前的第四天醒来。

这次的夏油杰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主动去找到了五条悟。两个人坐车去了小樽,骚扰了正在那里出任务的七海建人,然后买了黄油土豆蹲在路边啃,还顺道去附近的有名的旅馆泡了温泉。

之后的几天,他们去灰原牺牲的任务地点祭奠了他,给年纪轻轻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少年带了一罐冰可乐。两人一直在国内玩耍,平安夜也是在外面过的,没有回到东京。

再下一次,他们在夏油杰的居所里同居了几天。在如常享受家庭生活的同时,还带着夏油杰的养女们去动物园来了一次家庭约会。五条悟难得亲自下厨,和夏油杰一起做了野餐要用的食物——他从生涩到完美的惊人厨艺进步速度迎来了在场的菅田、拉鲁还有双子的惊叹,五条悟高举自己做出的金光闪闪的完美三明治露出得意的表情。夏油杰脸上沾着被五条悟偷袭抹上的面粉,穿着围裙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无奈地笑,连表情警惕的利久都在这种氛围下不由得缓和了目光。

再下一次,夏油杰使用隐藏气息的咒灵,偷偷进入了高专。原本说要陪五条悟一起上课,但五条悟打死都不肯上班。不良教师发短信给学生们叫他们自由练习,自己则和潜入高专的诅咒师在自己的教师办公室里偷偷摸摸接吻,夏油杰把办公室的主人压在他那张天价巴塞罗那椅上,好好地享受了一把顶级的人体工学设计究竟会为运动带来怎样的助力。

他们甚至在过去的瞒着所有人潜入了当年的教室,在两人用过的课桌上做爱。夏油杰在讲台前清清嗓子,板着脸模仿夜蛾正道当年教训他们的语气,说五条悟没大没小没规矩,现在已经成为了靠谱教师的前问题学生给出的回答则是,钻进讲台下面,给夏油班主任做点解开裤头的坏事。

他们在这些不断缩短的回溯的日子中,重温了那三年的青春。

好像回到了没有立场分隔、没有责任负担的日子里,他们一起从虚构的妄想点点滴滴充实出一个比春日还要明媚和温暖的、灿烂的、却永远不可能也不会存在的现在。

而未来?

他们其中有个人的日期再也不会前进了。

两个人的未来,永远也不会存在。

无论如何,到了12月24日的傍晚,结束的时刻都会如约而至。

直到最后的最后。

夏油杰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高专内部。百鬼夜行进行到一半,对面的乙骨忧太在愤然看着他,手持雪亮长刀,背后的诅咒女王在嘶吼咆哮。

彻底结束了。那些幻梦般的、偷来的美好的日子。

……我从死亡和既定的命运里,悄悄地偷走了原本不可能拥有的时间。

现在该是归还一切,回到正轨的时刻。

夏油杰早有心理准备,但不知为何,还是叹了口气。

乙骨一个激灵,惊讶地察觉到对手的战意和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了一瞬间。少年制止将要攻击的里香,手中灌输咒力的刀变得有些迟疑,然而下一秒,诅咒师就握紧了手中的游云,对他露出挑衅的笑脸。

“悟就是那么教你的吗?”夏油杰嘲笑似地说着,“再来。”

多说无益,乙骨将那刹那间察觉到的异常归为错觉。两位特级术师,再次缠斗在一起。

巨量的咒力爆发出可怖的白光,将周围的一切摧毁殆尽。

夏油杰没有更改自己离开的路线。

他扶着自己断掉的手臂走向命中注定的地点,或者说,再一次回到那里——

而五条悟来得不早也不晚。

夕阳下伫立在巷口的人影被霞光拉长,投在地面上,竟然显得有些单薄。

夏油杰忍耐着身上重伤的疼痛和虚弱,一步一步地向他的挚友、他的爱人也是他命定的送葬人走去。

不管重来多少次,夏油杰都不会放弃他的大义。这是他选择的,属于他的人生的道路,于是只能竭尽全力去做到,不论结果。

而悟永远都会到达这里。到达走到末路的他的面前——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无论重来几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夏油杰恍惚地想着这些早就深刻在他心间的、描摹命运的话语。

但这样的重复真的没有意义吗?

夏油杰垂下眼眸,自嘲地笑出声。

我的决心好像也没有那么坚定嘛。他想。

但不论如何,夏油已经在这一次次回溯中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无论源头和理由是什么,但那些重复的日子和此刻的离别的本身,就是意义。

“……你早就发现了是哪个咒灵在发动吧,悟?”夏油杰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他捂着断掉的手臂喘息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笑着说出了这番话,“你不说话,也不阻止……现在,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就算一开始没有发现,经过那么多次回溯后,夏油杰也已经心知肚明了。

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百鬼夜行前的第八天,夏油杰因为信众的祈祷,走过了京都的一座桥。那座桥据说深夜能看见白衣的女子在桥上凝视河流,等待行人,最后跳进去,消失无踪。那片地区盛传出深夜水鬼邀请人殉情的传说。

夏油杰通过信众的惶恐祷告确信了这是个强力的咒灵。于是教祖前去收服。

他没有遇见任何反抗,浑身湿淋淋的白衣女子的咒灵没有攻击他,就被他化为咒灵玉,成功调伏。

咒灵被夏油杰命名为“桥姬”。

只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夏油杰从她苦涩至极的味道里,只尝到了浓郁的后悔,以及一丝幻觉般的、属于明亮情感的甜美。

夏油杰吃下那个咒灵,走过那座桥,河流里倒映着明月,而他无法自制地想起了五条悟。

下雪了,天空很灰,不再像他的眼睛。但是正在落下的纯白又冰冷的雪,跟悟的头发是一个颜色。

而那个咒灵……

夏油杰抬眼看向前方。五条悟不知何时已经又走了过来,蹲在了他的面前。

“嗯,我已经得到了,只是还远远不够。”白发的六眼神子低垂着眼眸,表情冷淡,但却有些微的无措,“我只在意你,杰。其他的人怎样都好,可唯有你,我——”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话语,抬眼凝视着夏油杰。

夏油杰对他缓慢地笑了笑,用那张溅上血迹的脸。他伸出染血的手,小心地抚摸了一下低下头来的五条悟的额发,笑容里原有的无奈更加浓重。

于是五条悟知道,杰已经明白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可是我知道这注定无法实现。

五条悟闭了闭眼睛。他整理着自己纷乱的情绪,表情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的声音才变得平稳:

“杰也不是没有阻止吗。明明中间的时候就发现了吧?”

“嗯。”夏油杰笑笑,表情难得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犹如当年被朋友打趣的、挠着后脑勺的碎发却难得坦然相告的少年,“只是我在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告别。”

——而那是我们之前还没有准备好的东西,悟。

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与彼此告别,就算用了十年,还是仓促地迎来了死别。

能早早的死掉真的太好了。但是我们还有各自的愿望,没能与对方实现。

到最后还是觉得没能站在你身边太遗憾了。到最后还是想念你对我露出的笑脸,太遗憾了。

这是多么近乎于诅咒的感情啊。

就连死亡也没有办法彻底终结。

桥姬是投水的女子化作的咒灵。她站在桥上看了很久的雪和很久的月亮,在某个夜晚决绝地奔向水中的倒影。

看着水面倒映出的纯白无瑕的月轮,是否任何独身看着虚幻星星的人,都曾有过奔向它的渴望呢?

跳下去的最后一刻,人又会想着什么呢?

夏油杰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也是名为桥姬的咒灵会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以“下雪”的苛刻条件发动唯一的能力“临终回溯”的原因。

答案是,所有存在和不存在的美好记忆。

那一般也是奔向死亡的原因。

正因为美好,死亡才是有价值的。

七天的循环铺就不可能的未来,三年的青春回忆难以忘却的过去,写成一封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诀别书。

这才称得上一个完美的道别。

“那就在最后说点诅咒你的话吧。”夏油杰感觉生命不断从体内流逝,他忍耐着冰冷的痛苦,释然地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悟,——”

说出了那句咒语之后,他感觉到面前的光一暗。

五条悟站起身来。

最后的一秒很快就要来临了。

五条悟说出了那个毫不意外的、属于他的回答。

他说:“杰,我也是,——。”

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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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刊里写过,这里就再简单说一下。
因为是音乐会主题,选择了歌。这篇灵感原本来自《伽藍如何前零番地》,想写的是死前回忆循环往复的人生,一个重来但是有限的机会,终点还是注定的,因为夏只会选择那个结局。但是我后来听了《诀别书》,就是纯音乐的那首,我认为我的故事太沉重了,它应该有更轻盈的要素,夏五两人就算要诀别,也要显得更加举重若轻。于是我想到了那时候漫画新剧情中的五对夏的不舍,我认为他们欠缺一次好好的道别。这就是这个故事所有的基调:只是想要夏油杰和五条悟进行一次更正式的道别。这就是夏对五的“诀别书”。

谢谢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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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真像下雪、然后融化,湿漉漉地落进河里,然后拥抱月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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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谢谢太太!

好心痛……轻快的诀别……仿佛偷来的那几天欢愉……最终还是走向那个无可避免的结局……:sob::s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