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o场刊解禁,1w字完结
BGM:Nightbook - Ludovico Einaudi
“五条悟从小就能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每当他靠近一个人,就有独特的旋律响起,不断地循环播放。”
杭o场刊解禁,1w字完结
BGM:Nightbook - Ludovico Einaudi
“五条悟从小就能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每当他靠近一个人,就有独特的旋律响起,不断地循环播放。”
五条悟从小就能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每当他靠近一个人,就会有独特的旋律响起,不断地循环播放。这能力听上去会让人每天过着听觉盛宴的日子,但事实恰恰相反——虽说是旋律,但绝大多数的人的旋律听起来像是有猫咪在琴键上乱踩,既无节奏感,也无韵律感,只是无休止的噪音。特别是在拥挤的地方,声音叠加在一起更是灾难。
这个世界对五条悟来说太吵闹了,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学校。上高中的第一天,他率先在班级最后一排占了个角落的位置,只为让耳根清净一些。可没过几天,班里就来了一位插班生。那男生梳着丸子头,额角还留了一撮奇怪的刘海,像是个优等生,文质彬彬地介绍说自己叫夏油杰。老师环顾四周,示意他在五条悟的旁边坐下,前排的女同学顿时投来羡慕的目光。
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五条悟翻了个白眼,对他来说不过是旁边多了一个巨大的噪声源罢了。看着新来的同桌一步步走入自己的“信号接收”范围,五条悟的表情却从烦躁转为惊讶。
夏油杰自带的“旋律”并不是什么噪音,反而是五条悟听到过的最悦耳的音节组合,是一段舒缓的钢琴曲。他拉开椅子坐下,微笑着提问:“你好,请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刘海挺奇怪的。”五条悟说。
“嗯?”
“但是你声音很好听。”他补充道。
“呃,谢谢?”
“哦对,我叫五条悟。”
虽然对这位同桌打招呼的方式摸不着头脑,夏油杰还是秉持着礼貌认真问了好。那天上课五条悟完全没心思听课记笔记,侧着头仔细观察他的同桌,思考为什么对方的旋律会如此特殊。
有什么地方和常人不一样呢?夏油杰眼睛细长,鼻子挺拔,耳垂又厚又宽,还扎了耳钉。身材看着还不错,应该是有在锻炼,小臂可以看到肌肉鼓起来,记笔记的字迹也很清秀……大概是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夏油杰停下笔,转头轻声说:“五条同学,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久吧?”五条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正打算辩解点什么,就被一根来自讲台的粉笔正中脑门。
放学回到家里,为了搞清楚夏油杰的旋律之谜,五条悟开始搜索各种琴谱,试图找到一些信息。但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首钢琴曲的旋律和他靠近夏油杰所听到的一样。所以,这是专属于夏油杰的旋律吧?这是代表了灵魂的旋律吗?那还真是漂亮的灵魂……五条悟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星空,回想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一切,突然觉得上学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总而言之,五条悟彻底黏上了夏油杰。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体育馆、甚至连放学的路都要一起走。两个人的关系也因此越来越好,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数不尽的开心事。只要有夏油杰在的地方,所有烦人的杂音都会被盖住,世界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的主场。
五条悟长了张模特般的脸蛋,高挑的身材、雪白的发丝、还有漂亮的蓝眼睛,实在让人很难移开视线。每次两人走在街上,夏油杰都要帮他挡下好几次路人的搭讪。
“那些人的声音都很难听,只有杰的声音好听。”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五条悟总是会笑着移开视线。
即使是面对挚友,说出自己有超能力的秘密也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从小就因为可以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五条悟一直离群索居,避开任何会接触到他人的场合,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社交需求。现在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每天可以听到舒心的旋律,畅快地聊天说笑,如果因为那种事情导致友谊破裂……一想到夏油杰可能会用那种过去曾见过的、看怪物的眼神看待自己,五条悟又踌躇起来。
可是几个月后夏油杰的生日了。在各种新款游戏机、精致有趣的文具、充满创意的手作品之间挑了许久,五条悟最终还是选择坦承这个秘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挚友的话,真的可以无话不谈的话,为什么总要对他有所保留呢?挚友之间不就是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的吗?只要是杰的话,一定不会放开自己的手吧?只要是杰的话,一定可以理解的。
五条悟决定用一首乐曲作为赠礼,一首本就属于夏油杰的乐曲。虽说小时候短暂地练过钢琴,但只要指导老师站在旁边,想分清琴键上哪些才是“正确”的音符就会变得十分困难,最后不了了之。为了完美还原出夏油杰的旋律,五条悟打算重拾一下技能。当时上课的时候老师夸他说有绝对音感,这倒是提供了一些便利。上学时他听着同桌的旋律一点点扒谱,放学后向学校申请音乐教室的使用权限,独自研究弹奏技巧。夏油杰被黏惯了,第一次申请音乐教室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跟着进来旁听,被五条悟以“生日惊喜”为理由赶了回去。
夹在笔记本里的琴谱被前前后后改了好几版,只为确保百分百地重现每天最熟悉的、最喜欢的旋律。夏油杰的曲子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够让人平静下来,回归到某种秩序之中。有几次午休的时候,五条悟会枕着这样的旋律睡着,而夏油杰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书,替他把没写完的笔记本合上。
到了生日那天,五条悟终于正式邀请夏油杰前往音乐教室,房间里简单扎了一些气球和彩带,烘托一下节日氛围。“我想送给杰一首曲子。怎么说呢,可以理解成印象曲这种感觉的?”他坐在琴凳上解释道。夏油杰早就期待已久,笑着坐在首排观众席上,等待按下琴键的时刻来临。
熟悉的乐声萦绕在耳畔。时机正好,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弹奏的旋律与耳边所听到的重合起来。周围出奇地宁静,胸膛里心跳的砰砰声、头顶电风扇运作的嗡嗡声、窗外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一切不重要的声音都在旋律中淡去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两个人和一架钢琴,在乐曲的流动中倘徉。五条悟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夏油杰,他看上去听得入迷,身体微微前倾,托着头撑在小桌板上,视线落在琴键上纷飞的手指之间。
一曲结束,夏油杰愣了几秒才站起来鼓掌:“谢谢悟特地为我写的曲……很华丽,很好听。”
“这不是‘我写的’,这就是我说的‘杰的声音’。”五条悟将琴谱交到他手里,在他旁边坐下。
“我的声音?”夏油杰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
“是的,我可以听一些,嗯,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好吧,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五条悟对上目光,不由自主地绞紧手指,“每个人都有一段旋律,大部分都是一些短促的和弦以及无规律的杂音。只有杰,我只在杰身上听到过那么长、那么悦耳又连贯的旋律。这本就是属于杰的曲子,我觉得能够物归原主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夏油杰垂下眼睛,双手覆在对方的手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温和:“当然能接受了。我相信悟的话,也明白为什么悟讨厌人群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一直陪伴你,让你不为那些声音所扰。”他逐渐靠近,凑到几乎贴上对方的嘴唇,只留了一条缝隙让气流通过。
“我喜欢你,悟。”
五条悟呆在原地。他感受到灼热的呼吸扑在皮肤上,把脸庞烧的滚烫,唇瓣颤抖着贴上另一片柔软。酥麻的暖意顺着触觉蔓延,似乎连手脚都一并发热起来,身体里所有血管都被爱意注满了。听说接吻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对方的旋律变了,变得活泼又浪漫,像是有什么精灵在琴键上轻轻跳跃。
夏油杰还沉浸在亲吻的甜蜜里,突然被人十分兴奋地抓着摇晃:“杰的旋律变了!就在接吻的时候!”
“杰果然是最特别的呀。”这样说着,五条悟又笑了起来。
由于旋律发生变化,五条悟给夏油杰写了第二份谱子——这是初版的变奏曲,两者享有相同的主旋律,只是细节上有所变化。身为乐曲的主人,夏油杰自然对此很感兴趣,翻阅了不少资料,试图弄明白五条悟为何会听到那些声音,却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这个结果其实在五条悟意料之中。与那些声音朝夕相处,他也起过理解其意义的念头,同样是一无所获。“或许我们不该在理论上纠结太久,应该试试利用这个能力可以做到什么。”五条悟趴在书桌上说,“杰有听说过学校里最近流传的那个‘镜子怪谈’吗?”
“就是削苹果那个?”
“对呀,半夜12点的时候在四楼厕所的镜子前点两根蜡烛,然后慢慢地削苹果皮,不能断掉。据说会看到镜子里有不一样的人在做相同的动作哦。”
听到这里夏油杰不由笑起来:“悟相信这个吗?”
“没准呢?我都能听见旋律了,能见到镜中人又有什么奇怪的?”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我倒是想试试,那些非实体的东西,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旋律?”
“好吧,既然悟有兴趣,那不妨试试。”夏油杰点点头。
虽然已经同意加入计划,但真的揣着苹果蹲在教室里躲保安巡查的时候,夏油杰还是觉得有点儿太傻了。五条悟挨在他旁边缩成一团,努力减小自己的体积,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另一颗备用苹果。因为恋人吃东西的样子太过可爱,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对方的脸蛋。
等到保安的旋律彻底远去后,两个人溜到了四楼的男厕,轻手轻脚地锁上门,开始实践校园怪谈。由于不能开灯,夏油杰只能用打火机照明位置,烛影飘摇,倒真有了些灵异故事的氛围。在镜子两边摆上蜡烛点亮,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开始削苹果,一长条果皮顺着刀刃垂落。五条悟屏住气息,专心致志地盯着镜子里的映像。随着果皮触及水池,镜子漾起水波般的纹路,夏油杰的映像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五条悟刚想张口,就被某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叩叩。”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响。
“叩叩。”这下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了。
环顾四周,声音似乎是来自于厕所正门的。两人望向那边,只见被锁上的门扉被轻松地推开了。一位金发的高挑女性探身进来:“小朋友们,在做什么呢?”她声音洪亮,皮肤白皙得像是幽灵,穿着黑色的无袖高领背心,下摆收进牛仔裤里,蹬着高跟靴子向前走了一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条悟就大叫了起来:“她没有旋律!她是鬼!”夏油杰闻声立刻甩下手里的苹果,警惕地将人护在身后。
“喂!我说啊,对一位女士说这种话很失礼吧!”那个女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我是三年1班的班主任,九十九由基。你就是那个能听到旋律的小孩?”
听到这个问题,两个人不由互看了一眼。她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解才对。九十九将门关上,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苹果,在手里把玩了一圈:“嘛,我们不如将这个问题类比成一颗苹果。你带着这颗苹果出生,却始终不知道它内部为何物,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口。你只是拥有它,并不知道怎么处理它。”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九十九举起苹果,绕过夏油杰的阻拦,将手伸向五条悟,“如果你只是想丢弃它,我会帮你处理,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今后如同普通人一样生活;或者,你继续持有它,我认识一位女士,她能告诉你这颗禁果究竟是什么滋味。”
五条悟盯着她的脸沉默了几秒,然后接过那颗被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我要去见那个人。”
“悟?!”夏油杰惊讶地叫出声,担忧地看向对方。
九十九拍了拍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很好,很好。我们马上就走。旁边的小朋友,想来的话可以一起哦。”尽管对这个女人依然充满怀疑,夏油杰思忖了几秒,还是紧紧握住了恋人的手。五条悟的表情让他有些陌生,但如果这就是悟的愿望,只要能找到答案,自己愿意和他一起走到世界尽头。
九十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插进锁头里一拧,刺眼的白光顺着门缝透进来,外面的世界已然不同。那是一条纯白色的走廊,两侧排列着无数紧闭着的门。她领着两人在某扇门前停下,将钥匙插入,一间朴素的和室映入眼帘。榻榻米中央的位置被暖桌占据,一位穿着和服的女人正坐在桌边在倒茶。她披散着一头及腰的白发,样貌却十分年轻。她向九十九微微颔首,又招手示意夏油杰和五条悟坐下,为二人各沏了一杯茶。九十九将纸门合上,靠在旁边的墙上抱臂站着,并无要入坐的意思。
“我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你,五条悟。”白发的女人轻轻摇晃着茶盏,“现在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她又是谁?”五条悟率先提问,转头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的九十九。
“别急,别急。事情要一件件地说。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天元’。”她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在你提问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在你听来,我的旋律是什么样的?”
“嗯……是用三味线弹奏的,悠扬的曲子。”五条悟如实答道。
天元挑眉一笑:“有意思,这比我想象中更传统一些。五条,你有尝试过把你的能力告诉别人吗?”
“有过,但除了杰以外,其余的都不太成功。”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觉得,说这种话太奇怪了。不像是正常的人类,也不愿意相信。”
“呵呵,每当人们遇到无法解释的奇怪事情,会怎么说来着?”天元轻叩了一下桌面,“他们会说,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你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让你如此相信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面临的现状,一个真实到无以复加的梦,且从未真正地醒来。”
“不过,用梦境来形容也不够准确,因为人们在梦里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情,而在这里却不能为所欲为。换一个更恰当的比方,这世界是一个模拟系统,因为系统总是会倾向于维持自身的稳定性,还会有专门的程序负责查杀异常数据,所以愿意相信你的人寥寥无几。”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这个模拟系统的管理程序,对吗?”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夏油杰忽然开口。
天元轻轻笑起来:“是的。我还以为你看到我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呢。”
“但你并没有解答我的问题,那些旋律究竟是什么?”五条悟皱起眉头,试图扭转话题。
“孩子,你已经站在真相的门口了,只是需要叩响门扉。让我给你一些提示吧:在一个模拟系统里,人们是由什么组成的?是代码。你所听到的旋律,正是又他们的代码加密转换而来。”天元用双手垫着下巴,语气平静温和,就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五条悟,你是一个很隐蔽的异常数据,你天生就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不同寻常,但奇怪的是,你一直以来都生活得循规蹈矩,直到今天才突发奇想,想要调查这个系统的故障是真是假。”
“……我、我只是一条虚拟的数据吗?”说到这里,五条悟的嘴唇颤抖了一瞬。
“现状来说,当然是。你的外表、声线、性格都是虚拟的,但你的一切都是实体的映射。在外界的某处,你的肉体正安静地熟睡,不曾真正地听到过声音。”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相比之下,夏油杰似乎更沉着冷静,他用怀疑地目光打量着天元。
“呵呵……夏油,我的理由和你一模一样:因为爱。我爱我所有管理的数据们,希望它们有最好的发展和最好的结局。”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五条悟提问道。
“我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去见识真实的世界。”天元坐直了身体,“这个系统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能够承载的异常也是有限的。离开这里,我们双方都能得到更好的运行。”
五条悟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天元摆了摆手:“哎呀,就算是我,也被这个系统的规则所束缚着,无法得知超越我权限的事情。我只能说,在世界的尽头,你们会亲眼见证真相。”
她将两杯早就盛好的茶盏推到二人面前:“喝完这一杯茶,你们便可启程了。”
在天元的注视下,二人将茶水一饮而尽。这和普通的茶水并无不同,淡淡的苦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回甘。正欲离席,天元的声音从背后再次传来:“五条,你说你能听到人类的旋律,是吗?但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代码编就,一切事物都应当有旋律。你只需悉心倾听,它们就会指明道路。”
五条悟露出困惑的神色,却看到天元做出了噤声的手势:“你无需提问,因为我不能解答。”她侧身又对着夏油杰说道,“夏油,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聊聊。”
九十九从墙边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走,我们去外面等他。”
回到纯白色的门廊,环境难得地静寂,五条悟依然听不到九十九身上的任何旋律。他犹豫着开口:“你也是程序吗?你难道不是用代码组成的吗?”
九十九哈哈大笑:“我也是‘异常’的一种。我不依赖代码运行,但就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人们依然能够感知到我。”
“这不就是我一开始说的‘鬼’嘛。”五条悟略显不满地嘟囔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到真实世界中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直面真相。”九十九垂下眼睛,“许多‘异常’都来过这里,而你们是我见过最特别,也是最勇敢的。”
咔嚓一声,背后的门打开了。夏油杰从里面走出来,表情一如既往地让人猜不透心情。五条悟扑上去拥抱他:“天元和你说了什么?”
“只是说了我们必须双人行动而已。”他摸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安抚似的说道。
在九十九的引路下,他们回到了那扇通往学校的门。就在踏上地面的瞬间,五条悟听到声音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冲散。太多信息同时塞入脑中,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瘫坐在地上。夏油杰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拉到怀里,询问发生了什么。
“太吵了,太多声音……”他勉强捂住耳朵,断断续续地说着,“地面、墙壁、镜子、水池、天花板……所有东西都有旋律了。”
“一切……都是由代码组成的。”
由信息过载导致的不适感持续了一周。最初的几天,五条悟甚至无法进行连续性的思考,即使戴上耳塞,也只是堵住了少量的旋律流入耳中。五条家父母常年在外经商,夏油杰为了照顾失去自理能力的恋人,直接打包行李搬了进来,替人向学校请了病假,无时无刻地陪在身边,希望能用自己的旋律盖住一部分声音,就像过去那样。
因为思维不断地被声音搅散,五条悟很难保持清醒,也很难安稳入睡,大部分的时间只能蜷缩在床上。明明身着无物,却犹如负重千钧,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夏油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尽可能搬空卧室里的杂物,减少一些噪声源。到了晚上,他便抱着五条悟入睡,用自身的旋律充当五条悟的‘过滤器’,努力将那些无关的声音拒之门外。
熬过最痛苦的时期,五条悟开始适应并能自动无视一些不重要的声音信息,逐渐能正常活动身体,乃至有余裕去探究不同物品所发出的旋律。他向夏油杰提议道:“既然天元已经说了,旋律即是加密后的代码,那我们应该找一个简单的对象分析一下。用密码学的术语来讲,事物的代码是明文,而我听到的旋律是密文,如果我们将两者对照,应该能推导出密钥——也就是代码的加密方式。”
夏油杰若有所思地答道:“那我们的分析对象应当具有某种明显的规律性,并且重复性很强才行。”
“比如……自动驾驶的电车?”五条悟打了个响指说。
实践出真知,两人前往附近的电车始发站,五条悟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现场扒谱,夏油杰在车厢外记录班次时间和停靠站台名称,费了些时间得到电车的密文和明文。回到家中,他们将两份信息排在一起,迫不及待地研究了起来。由于这部电车的路线是环形,始发站即终点站,五条悟在信息对照后,将乐谱中旋律重复之间的片段摘出,猜想它们为单次行驶路线的旋律。
按照这个思路,那些重复的旋律就代表了起始站的名称。两人分头行动,夏油杰从常用的加密手段入手,对比各种密钥算法,寻找符合的形式;五条悟统计了各个音阶的音符数量,以及班次时间的不同数字数量,试图通过频数分布将两者匹配到一起。演算纸铺满五条家的桌面和地板,收拾清空,然后又被填满。在周而复始地尝试了不知多少天后,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份能够匹配的密钥。
五条悟欣喜如狂,将演算纸张抛向空中,猛地起身庆祝,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夏油杰表现得还算是理智,稳稳地将人接住并拥入怀中,脸上也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他吻上对方的嘴唇,在飘落的纸张中分享成功的喜悦。在深吻过后,迟来的疲惫涌上心头,两人倒头躺在床上,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梦乡之中——或者说应该是梦中之梦。这一觉睡得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香甜,因为当他们醒来的时候,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找了另一条路线的电车用于验证密钥的正确性。有了之前的经验和成果,这次演算快上了许多倍,当天就得到了结果:他们算出的密钥是正确且通用的。借着成功的兴奋劲,五条悟发散思维:“现在,我们通过代码可以得知电车的初始位置、结束位置、行驶路线和时间。如果将这种形式挪到人类身上,那岂不是通过旋律,我们就能得知他们一生的行为模式?换句话说,那就是‘命运’吧?每个人都会走向注定的终点站……”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性:“为什么我听不到自己的旋律呢?要是能听到的话该多方便啊,我在这场模拟的终点站,不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等等!这就是为什么天元要求我们必须双人行动的原因!”夏油杰忽然睁大了眼睛,“悟虽然听不到自己的旋律,但有我和你同行。悟只要破解我的旋律,就能知道那个位置的坐标!”
原来答案早就近在眼前。五条悟将那份早就写完的琴谱翻出来比对,当时二人苦思冥想已久的问题,忽然在此时迎刃而解了。他翻至最后一页道:“按照我们之前的经验,这段信息肯定会出现在曲末的地方,只要集中精力破解关于地点的字符段就够了。”
夏油杰点点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摸索命运的脉络。由于对破解流程滚瓜烂熟,不出一会儿,他们就得到了那个追求了许久的,代表了真相的坐标位置。在网络查询后发现,那个地方确实很贴近天元所说的世界尽头:一处悬崖。从地图上看,它距离五条家的住所并不算太远,只是位于未开发区域,本是禁止进入的。不过既然是要叛逃模拟系统,这点小困难实在是说不上什么。两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了一番,打算轻装上阵。
关上家门之前,五条悟最后回望了一眼。尽管这一切都是虚拟的,家具们都只是冰冷的代码,但他儿时确实在这里有过不少快乐回忆:躲在被子里看漫画书,偷吃放在橱柜上的糖果,还有跑到阁楼上玩捉迷藏,只为逃避那些烦人的旋律。而此时此刻,终于到了直面它们的时候。夏油杰正站在摩托车旁朝他招手,五条悟轻轻将门关上,将那些记忆封尘在这座建筑之中:“杰,我们出发吧。”
跨上摩托,城市高楼的街景飞快地从眼前掠过,逐渐变成低矮的平房,接着是大片的绿色。按照导航的指引,两人来到了道路的尽头——这里似乎正在维修,马路上拉了一条警戒线,地面坑坑洼洼,尘土随处可见。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工地上。“那我们就,直接穿过去咯?”夏油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拧紧握把,引擎轰鸣起来,车头向上一抬,跃过警戒线,两侧的路障应声倒下。五条悟抓紧了夏油杰的腰,下意识向后方看去,有个穿施工制服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试图奔跑着追上他们的车。
“停车!不准过去!”那人大叫道。
当然没人会听那种毫无威慑力的警告,五条悟甚至朝他比了个中指。但他很快就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了——在那人后面,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穿着一模一样制服的人,骑着和他们同款的摩托极速逼近。夏油杰加大马力,二人在荒野上驰骋,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忽然,五条悟听到了破风的声音,紧接着一枚子弹打入草地里。
“我操,天元可没说还有这个!”五条悟掐着夏油杰的腰,在后座大叫起来。
“那些人是清扫程序,他们在阻止我们出去!”夏油杰啧了一声,将速度升到最高,摆动车头,根据五条悟的指挥左右走位躲避子弹,但仍然无法阻止他们与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摩托越开越远,荒野前方慢慢浮现出火车站的轮廓,两人立刻锁定了这就是最后的目的地。在距离缩小到只差几米就能追上的时候,他们终于进入了站台,把车往旁边一扔,在窄小的通道里飞奔,后方堵成了一团,这才争取到了机会。
一辆火车正停在铁轨上敞着大门,五条悟先跳了上去,夏油杰在门边扫视紧急制动的按钮,堪堪按下,就有大量的清扫程序挤入火车内。五条悟拽着他朝车头跑去,车门在背后应声合上,列车开始启动,背后那些代码发出的旋律混合在一起,听上去就像是狂乱的怒吼声。两个人借着座位躲避来袭的子弹,几乎是在连滚带爬地前进。到了第一节车厢,夏油杰将五条悟先推了进去,一拳打破紧急救生锤的玻璃门,用锤子砸向车厢中间的车钩,两截车厢彻底断开,失去了动力的后半部分速度明显放缓,黑压压的人群被留在了上面。
两人将车门合上,惊魂未定地喘息了一会儿,看到对方的模样,又紧紧抱在了一起。车窗外云雾翻腾,看不到前方的路,唯有茫茫的白色,一切都显得那么明亮、充满希望,就好像是飞往天堂的列车。“我们成功了!”五条悟兴奋地说着,嘴角咧开笑容,毫不犹豫地吻住唇瓣,把最浓烈的情感都压缩到了这连绵的亲吻里。他们终于要自由了,不会再有那些代码,不会再有那些旋律,那是真实的世界,两个人能抚摸着真正的皮肤,体验爱的滋味。
“太好了。”夏油杰抱着他柔声说,“天元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嗯?”
“护送你来到这里。”望着对方漂亮的蓝眼睛,夏油杰牵着手缓缓开口,“但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杰?我不明白……我们都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呢?”五条悟露出困惑的表情。
夏油杰摇了摇头:“我不能。真实世界里没有属于我的肉体,我无法抵达那个地方。或许当时多一些时间分析我的旋律,悟就会发现,我只是一个程序。我的代码确实是由系统特殊编程的,本是用于抹除像悟这样的异常数据,就和那些追逐我们的程序一样。”
五条悟张大了嘴巴。他早就知道夏油杰是特殊的,但他从未怀疑过,身边最亲密的人会是这种形态。“但是……杰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我爱你,悟。”夏油杰微笑着说,“当你告诉我你可以听到那些旋律,我就确认了你是异常数据。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想杀死你,反而千方百计地保护你、帮助你。是悟改变了我,让我能够违抗自己原本的使命。当我听到天元提到外面的世界,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带你来到这里,哪怕是牺牲自己。”
“可是,可是你在外界没有肉体,到了终点会发生什么?你这不是在送死吗?”
一团云彩贴上车窗,夏油杰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没有说任何话。
“我、我能刹车的吧?哪个操作可以停车?我、我们可以回去……”五条悟胡乱摸索控制台上的拉杆,几乎语无伦次。
“没有回头的路。”他抓住了五条悟的手,“我不想成为悟的束缚,悟永远都是特别的,自由的。”
“可是杰对我来说也是特别的。杰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我抛下呢?”五条悟紧紧抱住面前的人,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即使夏油杰是一串代码,一个虚拟的程序,是什么都无关紧要,对他那颗赤忱滚烫的心永远都是真实的。
“悟能背出我的旋律,不是吗?”夏油杰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在眼角落下一吻,“既然我是用代码构建的,那悟就可以用代码将我重构出来。”
火车似乎慢慢停下了。外面的世界被纯白色包裹着,静寂无声,唯有属于夏油杰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
“再见了,悟。”他微笑着说,“我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