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门疆里的285穿到165死在天逆鳞下的if
*非典型祖师(
*有少量爱描写
*私设bug拉满,ooc有,逻辑无
【一】
二十一秒。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视线挤得水泄不通,夏油杰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小幅度地抬起,掸去猴子从身畔蹭过时沾上的灰尘。
人多的地方等同于厌恶的地方,每个人在谈吐,或是聊天,或是打着电话,叽叽喳喳喧喧闹闹,每个人在走路,每个人与他擦肩而过,没人知道这是一位随时可以让这里横尸遍地的凶恶的诅咒师。
十五秒。
但他今天不是来杀人的。夏油杰随着人潮向前走了两步,十二月的东京,气温已降到零下,但天空着色于阴沉的暗色,没有降雪的迹象。
五秒。
今年没有下雪,他短暂地恍了个神,再抬眼时对岸的红灯已快要消逝,人头攒动,不远处的小女孩一时没站稳,手里牵着的太阳花气球脱落,晃晃悠悠地升向天空,而就在这时,一头足以引人注目的白发闯进了视线当中。
一秒。
夏油杰瞳孔骤缩,顾不上一直以来保持良好的涵养和礼节,扒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冲了出去,男人的骂声、小女孩的哭喊声、急刹车伴随着的喇叭声一齐在耳蜗里炸开,但他充耳不闻。在他向前奔去时,世界也离他远去,色彩暗淡下去,目光里所能捕捉到只有那抹白。
缩短了,靠近了,只剩一步之遥,于是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面前的人好像早有感应,如他所愿地回过头来,陌生的黑色眼罩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见眼睛,唇角却勾了起来,旋即说出的话语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好久不见啊,杰。”
【二】
奇怪。
奇怪的打开方式,奇怪的男人。
夏油杰捏着咖啡勺,第三次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收回。隔着摆满芒果蛋糕、草莓大福、奥利奥班戟等一系列甜品的圆桌,对面的白发青年正捧着一份蓝莓芭菲品尝得津津有味,身旁像哼着歌一般萦绕着轻快的旋律,和着上扬的嘴角,仿佛一朵轻悠悠的白云飘进了夏油杰的天空,无端纾解了几分他的焦躁和不安。
夏油杰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上和情绪有所绑定的、随时随地要造反般汹涌沸腾的咒力,嗓音压得很低很轻,“那么,”他略微停顿,宽大袖袍里的手臂肌肉线条绷得凌厉,“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在街上突然出现的,多年未见的挚友,明知这不可能也不应该,那瞬间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不管不顾地把人拉住,待到冷静下来才逐渐意识到事情的荒诞和严重性。
一模一样的咒力气息,虽然只感受到了很浅淡的一点,却是他如此熟悉又如此生疏的,哪怕面前的人会模仿咒力或是掌握变身的术式,他也能立刻将这张不容玷污的脸撕碎。
可是他的灵魂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五条悟。
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身上的气息,哪怕气质和说话方式与少年时期大不相同,哪怕那双闪耀了他一个青春的蓝眸被从未见过的黑色眼罩遮挡,夏油杰也能笃定自己不会认错。对方的呼吸与步调、吃东西的小习惯、垂下眼眸时嘴角不经意折起的弧度,都与记忆中的五条悟完美的契合。即使没有这些,或者这些都可以说成是巧合,但是只要他站在面前,夏油杰就能感知到,这个人就是五条悟,他就是知道。
只是这样,事情反倒变得更加匪夷所思了。
“嗯~”五条悟吃完了最后一口芭菲,尾音都是上翘的芭菲味的愉悦,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拿过纸巾擦掉隐隐沾在嘴角上的奶油,眼罩之下未能现的蓝眸打量着对面的人。
“好吧,从杰的反应来看是认出我了,这倒是让我 感到高兴呢。”
果然和高专时期的语调和措辞完全不同,夏油杰无意识地攥紧了拳,从他口中听到合乎礼节的自称还真是让自己不太习惯啊。
“那么想必你也能猜到,我呢,并非来自你所处的这个世界。”
说话习惯倒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拐弯抹角。
即便自己有所揣量,听到他毫无顾忌地这样说,夏油杰的呼吸还是不自觉地慢了两秒。
“怎么样?挺有趣的吧。”
五条悟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把空了的玻璃杯推到一旁,往咖啡里加了几块方糖,捻起小勺慢条斯理地搅拌着。
是惊悚才对吧。
“等等,”夏油杰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刹那又消失不见,他只好强行平复下心绪,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事实如你所说,那么起因和条件总得有所解释吧。”
闻言,五条悟轻笑一声,凌空点了两下小勺,深褐色的液珠摇晃着落入杯中,漾起圈圈涟漪。“你看上去好像很坦然地接受了呢。”他顿了一下,“事实上,在出现在这里之前,我也并不确定这能否真的实现。”
五条悟摊开手,状似无奈道。
“至于条件…”他向前凑近了些许,手指虚拢成拳托住下颔,带着笑意的语气却好似万丈寒冰凝成的剑锋刺穿夏油杰的心脏。
“这个世界的我, 已经‘死’ 了吧。”
杯盘相撞的清脆声响,夏油杰周遭笼罩着前所未有的阴沉气息,手臂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嵌进了皮肉,面前的咖啡像掀翻的海浪洒出容器,甜品和着陶瓷托盘不安地颤动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甜品店里人来人往,店员们在吧台后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五条悟及时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免遭迫害,似乎对自己惹恼了面前的人毫无负担,也丝毫没有被他释放的威压所影响,甚至还有闲心抿一口手中的咖啡。
甜度适中,刚好把苦味冲淡。
约莫过了五秒,周围铺天盖地的咒力压迫和低气压消散殆尽,夏油杰抽出纸巾擦拭着桌面,又恢复了那幅温和有礼的模样。
“即使是悟,”他停顿片刻,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皮笑肉不笑道,“也别随便这样说啊。”
“是星浆体任务那次?”
“…是。”夏油杰把被咖啡沾湿的纸巾攥得死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回答。
“那么就能解释清了。”对面的五条悟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意外,也并未对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死亡表达什么惋惜。他唤来服务生把没吃完的甜品打包,站起身来,十指交叉举过头顶舒展了一番身子,对夏油杰说,“走吧,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三】
……可是要从何说起呢。
夏油杰偏头看了一眼身旁比他高出几公分的男人,他双手揣在兜里悠闲地走着,大包小包的甜品全由夏油杰拎着。
还真是和从前一个德行。
十六岁的五条悟,爱好之一是使唤夏油杰办事。只要夏油杰单独出任务,就总会收到他帮忙带甜品的请求,久而久之不用五条悟提醒他也养成了习惯,有时候人还没到,派出的咒灵就已经抬着新鲜出炉的和果子送到五条悟面前了。
但不知是不是夏油杰的错觉,每到这种时候,五条悟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开心,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嚼着爱吃的甜食,在看见夏油杰回来的那一刻迅速从桌上撑起,招着手让他过来。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少爷,时常一个眼神一种表情就能让夏油杰知晓他的心情,再不济也是有话就说的直性子,夏油杰一直觉得他很好读懂,即使带着点家族惯出来的小脾气,却也很好哄。两个人没有发生争论的时候,夏油杰是乐意顺着他的,也会下意识关注着他的情绪,以便解读出其中的信息。
“杰,我说你啊…”五条悟一下一下戳着浮在空中的咒灵,夏油杰瞥了一眼,准备收回咒灵的手默默放了下去,插在兜里向他走去,可等到他走到对方面前,也没听见五条悟的下文。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丑兮兮的咒灵还在发出吧唧吧唧滑稽的声音,夏油杰额角跳了跳,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却看不太清他墨镜下的眼神。片刻后五条悟撇着嘴偏开头,把咒灵往他面前一推,嘟嚷着算了,便接着吃他的甜品了。
看样子不是甜品不好吃啊,那是怎么了呢?夏油杰把咒灵收了回来,暗自思忖着,明明自己出发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莫名其妙闹起了别扭。
他垂下眼眸,听见五条悟边吃边嘟嘟囔囔地说着杰根本就不懂之类的话。
这时候他开始恍神,他不懂什么呢?十六岁的夏油杰,秉持着一套自己的准则,行事知性而沉稳,已经接近于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却仍旧时常被世界抛给他的问题困扰。在第不知多少次吵架后买甜品给五条悟的时候,路上遇到硝子看他带着大包小包,讥讽地勾起嘴角,“夏油,原来你是这种类型。”
“是在说什么?”
“没。”棕发女孩移开视线,随手剥开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你们开心就好。
夏油杰不懂硝子的意思,但他知道在他把甜品递给五条悟的时候,对方会兴奋地朝他扑来,露出欢快的笑容,说着看在杰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原谅你了,然后高高兴兴地拆开袋子。
嘴角沾着一点奶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捏着蛋糕叉问杰你要吃吗。
不用。夏油杰指指自己的嘴角,悟,这里沾上了。
哦,那没什么的嘛。
悟吃的很开心,是因为他给他买了甜品,买甜品的原因是他们吵架了,吵到后面甚至动了手,而两个人会发生争论则是在于理念不合。顺着这个逻辑链一推,夏油杰想,如果跟五条悟吵架是为了强调自己秉持的正论,那么之后买甜品哄人家开心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夏油杰不懂,他其实有很多事不明白。天赋异禀的少年咒术师,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诅咒,能够游刃有余地将其祓除。可纵然做任务措置裕如,在面对自己的情感时,却仍然像稚子般懵懂。
十六岁,有裹着水珠的冰冻汽水、停靠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有一张张作业纸叠成的纸飞机,投掷出去,载着他们飞向远方——是夏日,沙滩和海浪,冰沙和凉面,灿烂到晃眼的阳光,以及一位拥有婴儿般蓝色眼眸的挚友。
然而这些的这些,他拥有的,以及他还未想通的,都像是装进贝壳里的珍珠,随着浪潮的翻涌淹没在了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是他最后一个夏天。
一把天逆鳞,捅穿了他原本如阳光照耀下的钻石般炳焕的青春,在那抹最靓丽的色彩之上扎出了一个丑陋又骇人的黑洞,要让他用余生来填补。
【四】
“——这样说,杰那时候也挺别扭的嘛。”没走几步就罢工不干的五条悟,像少年时那样耍赖,指挥夏油杰叫个咒灵来代步。略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无论哪个时空都拿他没办法的夏油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召唤出飞行咒灵,载着两人悠悠升上了天空。
悟太扎眼了,虽然夏油杰暂时没感受到太多他那股滔天的咒力,但保不齐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加上自己也不想在满是猴子的大街上闲逛,便顺了他的意思。
“嗯,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夏油杰盘腿坐在他旁边,目光垂落在虚空中的某处,片刻后又移回了身旁。
五条悟双臂交叠着垫在脑后,惬意地躺在咒灵上。
“…只是明明吃到了甜点还不开心的悟,更别扭一点吧。”
哈?
五条悟几乎是不自觉地发出了不可置信的语气词,两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撑起身子凑到夏油杰面前,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看来你还是不懂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我要是想吃甜点,早就自己跑去买了。”
夏油杰略微错愕地睁大眼,“所以你那时候,是……”
五条悟但笑不语。
夏油杰看着他,心中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却渐渐明晰了。
是啊,少爷出生的五条悟怎么会差那几份甜点呢,之所以每次拿到咒灵带的甜点都没那么开心,之所以会说着“杰根本就不懂”之类的话……
是因为他想要的其实不是甜点,而是由夏油杰亲自带回来的甜点吗。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现在你倒是意外的坦率,那个时候不也只会打哑谜吗,夏油杰扶着额头,心想不过他确实也愚钝,自己装成熟装的像那么回事,明明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啊。
五条悟哼哼着又靠了回去。他们像少年时一样,乘着咒灵去向每一个地方,在数百米高的天空上观赏日出和日落。他们与飞鸟相伴,与彼此相伴,他们无所不能,若是飞得再快些,仿佛还能追上太阳。
他们相互依偎,有时候背靠着靠;有时候五条悟仰面躺着,夏油杰盘腿坐在他身边。
就像以前,就像现在。
“说起来,悟在那个世界怎么样?”
“这个啊,说出来怕你不信,”五条悟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现在是咒术高专一年级的负责老师哦。”
“老师?悟吗?”夏油杰的确被震惊到了,他默默抹了把脸,“悟竟然会去当老师……”
也能够理解,毕竟他印象里,把“讨厌正论”和“保护弱小好麻烦”挂在嘴边的五条悟会走上教师这条路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我还有一群优秀可爱的学生呢。”
谈起学生,五条悟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又淡淡隐去。
“但是没有杰。”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日常事务。
“那个世界的我……”
“死掉了,”五条悟打断他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亲手杀的哦。”
夏油杰深深地注视着他,听到这话的第一瞬间,他感到的并非愤怒一类的情绪。作为同一个体,哪怕身处不同的世界,经历也有所差异,他仍然能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一定预估和揣测。
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他想,这一定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那个世界的‘我’也是诅咒师?”
“答对。”
“星浆体任务失败,我学会反转术式后杀了伏黑甚尔,后来我们晋升为特级,见面的机会减少了,再后来就是你离开高专。”
他听起来像是从未向谁讲述过这些过往,寥寥几句话语中却透着几分语言组织的生疏。
“我们在新宿街头吵了一架,之后再也没见过,毕业后我选择留在高专任教,过了十年你发动百鬼夜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一个人的青春,说珍贵,可以灿烂到永远闪耀在记忆里,说简单,也可以用几句话就概括完。五条悟的思绪随着话语渐渐飘远,飘向了某一年冬天黄昏里的小巷。
“我们还会再见吧”
那时候说着这样的话啊……
那时候他们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见面,没有机会像现在平静下来,面对面好好交谈,只有在彼此错过的时空里,随着蹭过耳畔的风感受到一点对方的咒力残留。
“不过现在这样说不太准确了,”五条悟指尖勾起眼罩,把它拽了下来,露出那双和夏油杰记忆中一样明淬的蓝眸——此刻正闪烁着数不清的璀璨光点,他笑着说,“这不就见到了吗?”
【五】
很多年以前,夏油杰并不执着于“相见”这个词对于一个人的含义。他会选择合适的时间和想见的人碰面,譬如父母;也有的人是不分时间地点,也不分是否意愿都能见到的,譬如五条悟。
与他同坐一间教室上课的同窗,共同执行任务的搭档,每天清晨敲开对面宿舍的门就能收获一颗睡炸毛的白色脑袋,听到对方声音低哑口气埋怨地说道:“所以到底为什么上课要起这么早啊——”
那时候的相见对他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他期待见面的对象就那么几个,只是那个夏天过后,从咒术师变为诅咒师的夏油杰,乘着咒灵游遍整个东京乃至日本,身旁都始终空落落的时候,他才恍然认识到,有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不是有一句很典型的话,说作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十五岁的他认为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十六岁的他却在想为什么这样的机会不能再多、再多、再多一点,如果一个人所拥有的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失去,那么这相抵消的代价一定得是死亡吗?
他好像始终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像二十八岁的夏油杰,在街上遇到了自己死去多年的挚友,看着对方那张和少年时并无多大分别的脸,似乎时光的刀刃并不能划开无下限,被划开的应当是另一种内里的东西。他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了五条悟,而五条悟也在那个世界杀死了他。对方口中一笔带过的他们的分离与对立,落在他耳中都仿佛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野草,汲取一点水分便疯狂向上生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最终凝聚在五条悟一个人站在某个阒寂的地方,垂眸凝视着什么的模样,情绪藏在看不清的眼底,好像夜晚平静的海面。夏油杰竟然因为这一臆想中的场景有了恸哭的欲望。面前这个人,无论是他的模样,他的一番话,还是他本身,都如同一颗颗咒钉把夏油杰封死在原地,他嘴唇翕动,和着高空的风,只能残缺拼凑出对方名字的破碎音节。
…悟
“悟…”
他唤他,从少年时代开始,无奈的,懊恼的,生气的。愉悦的,惊喜的。花开时的,汽水味的,落叶中的,寒风里的。曾经的,现在的。好多年没再叫起过的,他的名字。
没了眼罩的束缚,五条悟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随着掠过的风轻轻摇曳,他“嗯”了一声,把眼罩揣进衣兜里,抬眼发现夏油杰仍旧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哀恸回归平静,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眸裹上了一层猩红,灼热的目光好像能烧出火来。
“你这副表情像是要和我打一架。”五条悟调侃道。
半晌,夏油杰才闷闷地应了一句:“眼睛…就这样露出来没问题吗?”
自从少年时知道他整天戴墨镜不是为了耍帅,也亲自试了那副为六眼而设计的别人戴上根本看不清的墨镜之后,夏油杰就似乎比五条悟本人更关心他眼睛的状况。他知道六眼不能长时间裸露,否则会给操使者带来很大的负担,也见过执行任务几天未合眼的五条悟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因此纵使他对那对漂亮的蓝宝石的探知欲没有止境,也不会忘记提醒五条悟注意保护眼睛。
五条悟轻笑一声,“没问题啦。”他把两条修长得无处安放的腿叠了起来,“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夏油杰被问得一愣,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半。”
“你见到我大概是两小时前?”
“八点左右,我到■■街是八点,遇到你的时候应该不超过五分钟。”夏油杰回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哪怕顶着对满大街的猴子的厌恶,他也会踩着点来这,只为了买到这家甜品店新出炉的限定蛋糕。
年年如此,他不会记错时间。
见五条悟若有所思的模样,夏油杰忍不住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五条悟抬眸看向他,还没回答他的问题,眼睛先亮了起来,勾勾手指示意夏油杰把蛋糕拿给他。把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班戟拆开,问了对方一句是否要尝尝,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悠悠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到这来的么,我大概理得差不多了。”
五条悟在甜品店里的意思是,他对自己是否能够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即是说这次穿越并非全然出自他的筹划。
“如果我没想错,制动条件大概是五条家的遗传术式…不,或许不能称之为术式。”
“事实上,这种特殊的力量和咒力是相抗的。”
五条悟十六岁以前,能操使的最大能量输出的术式只有“苍”,他曾尝试过许多次发动术式反转,然而都以失败告终。与此同时他感知到,无论自己说话或是行动,好像在灵魂深处都能传来一道回声,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这种感觉很浅,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但却始终存在着。
直到被伏黑甚尔重伤,他于死亡的边境线上领悟了反转术式,成功救回自己,那之后自然而然地发动了“赫”,甚至是五条家都很少有人会使用的“茈”。那一瞬间他发现灵魂深处的回音消失了,从他“活过来”那刻起,那个“自己”再没出现过,就像有一条隐秘的、透明的线突然断掉了。
此后他的咒力运转得无比流畅,成为了当代咒术师里名副其实的“最强”。他于百忙之中抽空回到本家询问了父亲和爷爷,得到的答案却是未曾听闻,翻阅了有关古籍,记载的同样是语焉不详的寥寥几句。
五条悟不死心,在家里的藏书库找寻了大量文献资料后,终于从不同的记载者及后人数量极少的汇编中整理出了一些有用信息。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类似于生得领域的分异。”
五条悟的身体里卜居着两道一模一样的灵魂,也可以说成是一道灵魂,在他的生命面临死亡的时候会分裂成两道,一道向生,一道向死,在物理层面上体现为将时空化成了二等分。因此他在夏油杰的世界里死在了十六岁,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活到了现在。
说白了就是有两条命,同时会产生两条线罢了。
“至于实现切换时空的条件,我想应该有两个。”
五条悟把吃完剩下的包装盒喂给了夏油杰随手召唤出来的咒灵,接着说道:“第一,另一时空的‘我’肉体处于死亡状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第二,这一时空的‘我’,无法运转咒力。”
咒力无法运转,但这种穿越时空的力量并不源自咒力,恰恰相反,只有在他对咒力的感知力趋近于零的时候,这种灵魂深处的牵引才会浮现出来。
夏油杰猛然看向他的眼睛,五条悟却轻轻避开了他的目光。夏油杰干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了点劲迫使他面向自己,深切的目光中透着询问的意味。
什么样的情况下,悟才会失去咒力。
你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什么?
五条悟象征性的挣了一下,没挣开,干脆无视他接着说道:
“……至于持续时间,我推测是一天。”
像是生得领域中的一天,并不会对现世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如同一场幻景,在这一天过后,明日仍然是今日。
“我说完了,所以杰可以放手了吗?”
“不。”夏油杰面不改色,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声拒绝,“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失误而已。”
“悟。”
五条悟睫毛颤了颤,垂落的眼眸敛去了深处的神色。心想这种时候没必要这么认真啊,有人利用你的样子骗了我,难道要这样说吗?他抿着唇,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夏油杰似乎并不着急,大有他不开口就一直僵持下去的意思。
看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五条悟也不掩饰了,再开口的话语中带上了嘲讽的意味:“杰就是太较真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是能穿过去帮我解决,还是能制止它的发生?”
“只是失误被关进了狱门疆而已,就这样。”
夏油杰一愣,随即缓缓松了手,他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低低说道:“抱歉。”
五条悟来回转了转被他捏得有些僵硬的手腕,“行了,别来那套,与其琢磨那个,不如想想接下来的时间怎么打发。我们在天上飘了大半天了吧。”
“日理万机的教主先生,看不出你原来这么悠闲。”
听着他被自己惹炸毛后夹枪带棒的嘲讽,夏油杰只得无奈一笑。
这一世界的夏油杰,虽然还是很讨厌猴子,但由于五条悟的死,他心里对烂橘子的憎恶已经远远超过了对猴子的反感。所以虽然表面上离开了高专,但并不是通过叛逃的名号,而是直接申明不再听从咒术总监会的任命和差遣,和高专其实并没有彻底断绝联系。星浆体一事中,他与另一条线五条悟的轨迹惊人的重合了,觉醒术式,杀死伏黑甚尔,晋升为特级。咒术届少了一位天才咒术师,特级里就剩下不听差遣的九十九由基,高层也没法拿夏油杰怎么样。
而夏油杰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整改整个咒术届。和五条悟选择教育不一样,他采取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简单粗暴地杀死老橘子们没有用,他要的是彻底换血,从根本上更替秩序。如五条悟所说,他每天都忙于宣传主张和吸纳咒灵的两点一线,他要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势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权力都只能向他俯首称臣。
他一定要,亲手扒下那些烂橘子的皮。
“不过今天确实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每年年末的这一天,他都会取消一切行程,如果这次没有遇见来自另一世界的五条悟的话,他大概会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买上甜品店的限定蛋糕和一束马蹄莲,独自乘咒灵来到五条家的后山上——本来那处是禁止外人踏入的,但现任五条家主痛失爱子,靠五条悟撑起的整个五条家陷入低迷状态,加上夏油杰和五条悟之前的同窗关系和他这些年对五条家的问候,那边也就默许了他每年一次的踏入——来悼念他过早逝去的青春。
这一天往往是初雪降临的日子,清晨时分雪花扑簌,待到晚些天色亮了几分,一抹一抹的霜白便在日光的照耀下或消融,或熠烁。
夏油杰在那碑前,把东西轻轻放下,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偶尔会低声说些什么,就像他每次低声和五条悟说话的时候一样,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沉默在沉默的群山之中,就像永远不会回话的石碑。他其实不太记得那些时候他都想了什么,是什么也没想,还是想了太多自己也记不下,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踩着他走过,远处的太阳已经沉下了山腰,苍茫又黯淡的黄昏笼罩着他,很快就要变成黑暗。他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抚了抚那石碑,仍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最后一缕暮光也坠落的时候,墓碑前的蛋糕和花束,以及留下它们的主人,都被扔在了夜色里。
夏油杰想这就是他的这一天了,平静而寂然,年年如此,不会有丝毫改变。
要是没有遇见五条悟的话…
五条悟…
一想到五条悟,他心里的悲痛和执念往往多于美好,他不让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只允许自己在一个又一个深夜反复念起,可是本不该是这样的,悟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哪怕是那个世界的五条悟,现在也处在他无法为之解决的困境中,而那个世界的自己也早早逝去,亲手杀死挚友是什么滋味,夏油杰不敢想,他深知自己的脾性,却也开始怨恨自己的残忍,而他的确像五条悟说的那样,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只能在这昙花一现般的时光里,献给他很快就会淹没在漫长岁月中的可笑陪伴。
“今天本来就是属于悟的。”他压下各种繁杂的情绪,目光撞进面前的人的眼睛,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语气虔诚,“虽然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但是,生日快乐,悟。”
生日快乐。
后山上那句消散在风中的低语,此刻却真真切切地送到了五条悟的耳中。
这次轮到五条悟讶然了,在他听到夏油杰说出祝愿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数道声音层层叠叠在耳蜗里响起,就像是两个人未曾见面的十年间,每一年,夏油杰在他听不到的地方给他的祝福。
他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这句话了,好像内心深处有什么一直缺失,但他未曾察觉的空处正在悄悄被填补,如同松软的蛋糕在烤箱里渐渐发酵。
“看在杰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原谅你了。”他像是多年之前,那个夏油杰用甜品就能哄好的少年,说出了相同的话语,只不过现在多了一句轻飘飘的尾缀,“谢谢啦。”
五条悟朝他笑起来,亮闪闪的蓝眸好像烈日下翻涌的海洋,每一道浪潮卷起的都是宝石般的绚丽。夏油杰一怔,从早上见到他开始,他就常常弯着嘴角,也笑过好几次,看起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轻松愉悦的模样,即使不高兴了也只是略垮着脸,可唯有这次,这道笑容是如此灿烂,灿烂到晃了夏油杰的眼睛,将整个世界铺满黎明。
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一条深长的沟壑,不管是各自世界里的,还是此时此刻的,但就像冰封了多年的河面开始出现裂纹,冰面下的河流以缓慢的速度,流淌在意外的相遇之中,流淌在彼此的命定之中。
【六】
由于两人漫无目的的瞎转,此刻大概是飘到某处荒郊上空了,他们难得裹挟在这般恬宁的氛围中,色令智昏,夏油杰正试图组织语言再说些什么,却倏尔眉峰一蹙,一股强烈的诅咒气息涌上感知。
这股力量初步判断至少也是个特级咒灵,并且诅咒程度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他打包好思绪,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了一番,听见一旁的五条悟“哎”了一声,说:“感觉来头不小呢,要吸收吗,杰?”
夏油杰回过头,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悟的咒力…”
之前五条悟说他是在无法运转咒力的条件下穿过来的,那么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肉身状态应该多少会受到另一时空的干扰,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从夏油杰遇到他开始,就一直未能感受到太多他身上的咒力气息,以及这么久没遮上眼睛也没有太多不适的原因。
特级咒灵的确罕见难寻,但五条悟的安危显然更为重要。
五条悟试着捏了个手印,苍蓝的小球才刚刚形成就黯淡下去,他摊开手,“是没办法很好地使用啦,六眼和无下限倒是还有效力,总之不会拖后腿就是了。”
夏油杰仍然有些担心,想让他待在这自己独自下去解决,不过五条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懒洋洋地朝夏油杰打了个响指,神色却很认真,“无论怎样,我都不该处于那种位置吧,你知道的。”
夏油杰抒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指挥咒灵向着散发诅咒的地方俯冲而下。刚落地,那股诅咒的气息便又增强了数倍,两个人跳下咒灵,夏油杰随手布下一道帐,率先向前走去,回头正要再叮嘱什么,就被五条悟往前推了一把,他只好作罢。
那股诅咒的力量中心,的确是一只特级咒灵,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没有咒术师前来处理,它吸纳了太多的负面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咒力量不断强化,乃至本体也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
的确来头不小,但夏油杰知道五条悟这么说大概只是半真不假的玩笑话,而就他自己而言,吸收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想吸收就不能直接把它轰烂,得先牵制住。
这样想着,夏油杰先召唤了几只低阶咒灵向它袭去,还没靠近就被其粉碎,不过也为他本人争得了时间,他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飞袭向前,期间又召唤了不少咒灵送给它“消遣”,旋即从收纳咒灵口中取出咒具朝着他所判断的这家伙的弱点砍去。
特级咒灵发出凄厉而难听的声音,它蠕动着庞大而丑陋的躯体,夏油杰正想再补一刀,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忽然席卷了全身。
自己眼前的这个咒灵,虽然被他限制住一般颤抖个不停,诅咒的力量也在咒具插进去的那一刻淡了不少,但…不该是这种程度,它现在的诅咒力量淡得,就像一幅轻飘飘的空壳。
是障眼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夏油杰目眦欲裂,尽管那不过零点几秒的间隙。他猛然回头,那咒灵的本体果然朝着后边的五条悟袭去,那刹那夏油杰根本无暇思考它能否伤到五条悟,或是自己还能否将其吸收,当机立断召唤出数只高阶咒灵,凝聚成「漩涡」定位它轰去!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方圆十来米的地面猛然断裂下陷,空中浮起无数碎石碎屑,铺天盖地的尘埃将这处废墟裹挟,诅咒的气息也消失了干净。
“悟!”顾不上缓劲,夏油杰扬手挥去面前的黄沙一般的灰尘,朝着五条悟的方向奔了过去。
靠近了才隐隐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五条悟也摆手挥散着烟尘,面前俨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碎屑物纷纷停滞在他身旁看似很近的位置,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沾到。他啧啧称奇,感叹着好可怕,术式一收那些碎块和泥沙便尽数坠落在地,看见夏油杰步履匆匆的找来便向他招手,“碰不到我的啦,杰刚刚也太冲动了,轰成这样还怎么吸收?”
这样说着半天却没听见夏油杰的回话,直到夏油杰赶到他面前,仔细确认了一番他真的毫发无损,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别这么紧张嘛,其实没必要这样……”
夏油杰却猛然揽住他的肩,紧咬的牙关像是能溢出血,他身上的确带着血腥味,不知道从哪沾上的,眼眶泛着骇人的红,也像是在流血。这次没有差点打翻的咖啡杯,五条悟却觉得他看起来比那个时候还要生气,或者不是生气,而是另外一种更浓烈、更浓烈的情绪。
“我为什么不这样做?!我为什么不这样做!我早他妈的该这样做!!!”夏油杰揽着他的肩声嘶力竭地吼道,像是一直以来积攒的情绪终于有了爆发点,却不是对着五条悟,而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五条悟第一次听见他歇斯底里还带着脏话的嘶吼,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认识夏油杰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维持着那副淡散的彬彬有礼的模样,被自己惹生气也只是额间暴起青筋,没什么表情地召唤出咒灵说我们去外面说吧,哪怕是两个人在新宿发生争执那次,又或是到了最后面对前来了结自己的五条悟,他也平静得如同永远不会泛起波纹的湖面,从未像现在一样撕心裂肺。
“如果我早一点这样做…”夏油杰的目光随着声音一起沉下去,拳头紧攥到指缝间浸出了血,他不敢再看向五条悟,被过往残酷的现实压低了脑袋,再一眼,他就要回想起那个痛苦难以磨灭的夏天。
拖着一副狼狈的身体,回到他们分开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却是挚友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那一刻的夏油杰同样目眦欲裂,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冲到五条悟身边的,大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探上他的鼻息和脉搏,得到的却都是了无声息。
他的身体一下子软烂下去,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拭去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血迹,却越抹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冰冷的液体砸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遍体鳞伤的挚友身上,晕开了血迹。夏油杰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待了多久,久到死去的心脏都在烈日高悬的夏天冻结成了凝冰,他终于俯下身去,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了那片已然冰凉冷硬的嘴唇。
夏油杰深深闭了闭眼,耳畔似乎传来五条悟带着关切和询问的呼唤,像闷在水里,像隔着一道时空,他的脑袋如同泡在大海里一样模糊不清,鲜血和眼泪,从那个夏天流了出来,沿着时光寸寸浸到了现在。可等他抬眸,面前又真真切切是五条悟的模样,不再是那个血泊之中、再也不会朝他露出笑容的少年,是五条悟,切切实实的五条悟。
夏油杰从方才起就一直颤个不停的指尖一把扣住五条悟的后颈,倾身向前,发泄似的、毫无章法地吻上那记忆里的嘴唇——鲜活的、柔软的嘴唇。他吻得很用力,以至于连牙关都碰撞在一起,五条悟的唇齿弥漫着奶油的香甜,萦绕在夏油杰近乎空白的脑海里,他像在索取,又像在寻求抚慰,悟的气息,悟的生命,他在时空的裂隙中拥抱到的,今夜过后就不再的沤珠槿艳。
夏油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紧闭的眼眸将视线隔绝,只是用嘴唇去感受对方的温度,他清楚自己冒昧地越界了,可他不想再放手,思绪缠成凌乱的线将他束缚,好似一场残酷的绞刑,后背却忽然一紧,温厚坚实的触感覆了上来——是五条悟伸出手臂,环住了他。
一道久违的,夏油杰十年来都没有机会再拥有的,来自五条悟的拥抱。
【七】
迟来多年的拥抱仍然值得珍惜,正如今晚一般刻骨铭心。夏油杰抬手抚上五条悟腰身的时候,脑海里仍然浮现着方才的相拥。
两个人在帐内不由分说地亲了一通,等夏油杰把帐撤下的时候,由于诅咒产生的时空割裂,外边已然进入深夜了,可是五条悟的时间不会因为他们在帐内的压缩而停滞,这就意味着他们耽误了几个小时的光阴。夏油杰目光一沉,当即把五条悟拽上咒灵,飞向就近他置办过的住所,开灯拉上窗帘把人往床上一推,自始至终没有人松开握紧的手。
衣物被随意地扔在一旁,夏油杰的头发也在动作间松散下来,他压在五条悟身上,一下一下细细绵绵地亲吻他,像是轻柔的露珠,从眉心滑到鼻梁,顺着脸颊落到脖颈,又轻轻咬了一口他凸起的喉结。
这么多年里,除了养女们夏油杰没再拥抱过任何人,对身体的探索更是全新的尝试,只是遇到五条悟便无师自通了。白发男人唇角翘起,伸出手指去勾他披散着的发,调侃了一句这么着急嘛,夏油杰不做理会,他扯过五条悟捣乱的手指,吻他的手心和指骨;他架着五条悟细长瓷白的腿,用性器去撞击他柔软的内里。汗水从鬓角滑落,坠在不知名的深夜里。
五条悟明淬的眼眸浮起潮湿的水雾,咬紧嘴唇却又在下一记顶弄来临时不自觉地张开,喘息落在夏油杰的肩上,落在旖旎的氛围里,下一秒对方的嘴唇就覆了上来。
不同于在帐内毫无技法的亲吻,夏油杰的舌尖滑进他的口腔,他不甘示弱地回吻着,就像在两只游鱼在池塘里嬉戏。涟漪一圈一圈散开,池水涌流出来,在臀缝间勾勒出透明的画卷,将撞击也裹上几分黏腻。房间里过饱和般弥漫起水汽,模糊了视线与感知,五条悟在湿润的空气中眯了下眼,近乎难耐地攀住夏油杰的肩颈,夏油杰回以更深的拥抱,好像在失衡的世界里唯一抓住了彼此。
夏油杰抱着他,唤着他的名字,一声两声三声,深入时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贯穿,灼热的呼吸拍打在五条悟的面门,滚烫的性器仿佛要在肠道间翻搅出一场烈火,把彼此都烧干,烧成灰烬在无益的时空上泛滥。
失去了五条悟的夏油杰,和失去了夏油杰的五条悟,两道遍体鳞伤的灵魂相互舔舐,血液与肉体交织在一起。遗憾和爱恋,错过和重逢,两个时空的交错在彼此的交媾间,像是播放着卡顿的老电影,伴随着动作的抽插,一下一下,将帧数补全,将今夜的银河补全。
夏油杰还唤着他,一声一声,和着肉体碰撞的淫靡声响,仿佛深沉厚重的交响乐撞进他的身体,撞进他的唇畔。两个人湿得像从海里捞出来,夏油杰用舌尖卷去五条悟眼尾的濡湿,拨开他汗淋淋的雪白的发,他们的性爱没有太多的语言,情到深处也只有呼唤和喘息。五条悟缠着夏油杰腰身的双腿脱力地滑下来,半睁着眼看他因背光而涂上阴影的脸庞,用沙哑的嗓音喊他的名字,夏油杰便顺从地埋下身来,五条悟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杰。”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语言,不管是做爱还是生离死别,就像此时,夏油杰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明白彼此的意思,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奠定了残破不堪的结局,像是一座华丽却脆弱的建筑终将在历史的长河里坍塌,那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深壑。年少的诺言,最强的称谓,他们无所不能,他们一无所有,他们只有今夜和彼此,他们的身体和情感袒露无遗,他们把彼此嵌进灵魂血肉里,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在再也无法回到的今夜。
夏油杰记不清这天晚上他们做了多少次,从床上到浴室,他把五条悟抵在洁白的瓷砖上,按着他漂亮的蝴蝶骨,捞他的膝弯,让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吞吐自己耸立的性器。头顶的花洒开着,溅起的水星仿若无数粒银河的碎片,隔着一层濛濛的水幕,夏油杰凑上去与他接吻,多少遍都不够。他们被蒸汽和水珠蒙了眼,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也分不清对方的脸上是水还是眼泪。
可是五条悟是不会哭的,五条悟怎么会哭呢,夏油杰想,从今天的梦幻般的相遇开始,频频失控的是他才对。这也不能怪他,是五条悟擅自闯入他的世界,把他破碎的十六岁和二十八岁强行拼凑在一起,看似完好的皮肉被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创口。他想他开始恨五条悟了,恨他的离开恨他的出现,恨他总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恨他未能被自己触及的一切,他恨着却也爱着,而他们之间向来不会说爱,爱恨都无处发泄,夏油杰只有更加狠戾地操弄他。
早已被操开的甬道吸纳着炽热的性器,五条悟压抑的呻吟也蒙在水声里,口中吐露的夏油杰的名字被顶撞成破碎的音节,一半落进对方的耳蜗,一半卷在水流里被漩涡吞噬。
夏油杰把头埋首在他的肩颈,恍惚的想着再过几个小时,现在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明明已经抓住五条悟了,为什么还是会消失,他想今天还是太短,和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一样短,聒噪的鸣蝉死在了某个暴雨来袭的深夜,自此白昼永寂,再无夏日。
五条悟抬起手,像之前在账内一样环抱住他,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夏油杰没听清,偏过头询问,他却不再说了。
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了点惩罚的意味去咬他的耳垂。算了,他想,他总会原谅五条悟的,他怎么会恨他,他恨的应当是那个过早逝去的夏天。死在十六岁的五条悟,和死在二十七岁的夏油杰,从此他们统共少了两个季节。他想他也应当死在了今夜,却仍旧会踏上明日的旅途。至少,他们还有嘴唇在接吻的亲热中活着,至少今天的一切比他过往的十年都更鲜活,这就够了。
【八】
无眠之夜。
夏油杰清楚的记得这个夜晚,两个人倦怠地躺在床上,像少年时的好多个挤在寝室狭小的床铺上聊天的夜晚一样,他们谈论了很多,从过往聊到现在,从咒术界说到盘星教,五条悟躺在他身旁,似乎对他的一切都很有兴趣,并未对他恶劣的行径发表什么意见。
夏油杰问他难道能够理解吗,五条悟说不,我只是懒得和你计较,况且和他相比你算好的了。绵哑的嗓音像是一片慵倦的羽毛。夏油杰知道他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心想那是得有多混蛋。他起身去给五条悟倒水,听见他悠悠说着,很混蛋啊,杰,我真想说恨你。
夏油杰离开的这么多年里,他几乎忙到没有喘息的时间,从得知他叛逃的消息的不可置信,把手指都攥出了血,愤怒地对着校长吼道这怎么可能,到面不改色地向学生陈述着夏油杰是最凶恶的诅咒师的事实,无动于衷的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与反思。五条悟想他该是恨夏油杰的,恨他的离开恨他的逃避,恨他所谓的大义,恨他对一切闭口不提却选择了在某个平常的日子毅然决然的离去。
可他放过了夏油杰这么多年,即使对立,他也不情愿以对方的死亡为一切画上句号,夏油杰像一道始终横贯在他身上的诅咒,他改自称,当老师,这些不是因为夏油杰,却都与他有所联系。唯我独尊的小少爷被迫一夜间成长为成熟靠谱的大人,夏油杰始终是他成长轨迹里最为活跃的因素。
夏油杰沉默不语,只是示意他起身,把水杯递到他唇边,五条悟顺从地接过来抿了口温度适宜的热水,说,但是不是这样的。
他最终杀死了夏油杰,但却从未恨过他,他没法理解他,却也没法讨厌他。他对乙骨忧太说夏油杰是他唯一的挚友,他带着马蹄莲去墓碑前看望他。因为这个人,他再也没有了平安夜和圣诞节,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无法恨他。
“虽然我想说,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五条悟把水杯塞给他,眼眸垂落下来,“但是,我们都该往前走了,杰。”
你的名字,应当成为我攀缘而上採寻的凌霄花。
而不是困住我的咒语。
过往已成过往,未来却依旧崭新,没有人应当永远活在过去。
清晨刚刚来临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制服严丝合缝地遮住了身上的痕迹,不过反正是回到狱门疆,怎样都没差。
他重新戴上忽略已久的眼罩,走到床边不轻不重地踢了下夏油杰的小腿。
“走了。”
夏油杰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腕,极暗的目光中透着几分隐忍的挣扎,像是要用这一眼把他永远镌刻在记忆里。五条悟勾了勾嘴角,反手把他拽了起来。
“一起啦。”
没有阳光的暗淡清晨,冷空气涌流着,似乎随时要下雪,他们像昨天一样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脚步踩在逐渐扭曲的时空之中,周围的场景渐渐幻化成他们见面时的模样,一模一样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夏油杰略微一愣,偏头看向他。
“放心,只是对于你我而言。今天和昨天不会有什么区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五条悟朝着某个方向的那家甜品店努努嘴,笑道,“给‘我’买甜品。”
二十一秒。
红灯的数字跃动着,周围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碌地奔赴着,夏油杰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拿着太阳花气球的小女孩。
十五秒。
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道别的话语清楚地萦绕在夏油杰的耳畔,“快去吧,别再被我甩开了。”
去走你想走的路,在这个世界发自内心的欢笑一次吧,不要再回头,也不要后悔。
五秒。
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雪,片片纯白的晶莹落了下来,五条悟的身影正逐渐淡去,像是要融化在雪里。他知道夏油杰不会回头。
一秒。
夏油杰听见小女孩兴奋的声音,手里的气球晃晃悠悠,对街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流。他的视线被绵密的白色遮挡,雪花落在眼睑,轻轻一眨就消融了。
梦境消散了,仿佛一台错位的放映机回归正轨,电影的主角无可避免地沿着既定的轨迹走向结局。
夏油杰抬手去接轻浅若无质的雪花,一粒一粒的霜白落在掌心又迅速消融,化成雪水勾勒出掌纹的痕迹,像是一条尚未完全解冻的河流淌进心里,冰冷刺骨却洗得澄净一片。
他缓缓收拢了拳,最后的接吻和拥抱——以手指,以掌心。
手掌的湿润在咒力的运转下消散,夏油杰拂了拂衣袖,迈步向前走去。
在今年的第一场雪到来之际,他终于超越黑夜,赶上了行程。
绿灯亮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