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困在新宿的猫

Warning:或许是原作向(?),全篇猫塑,第三视角第一人称,美美he了吼吼吼。




01


我在新宿二丁目见过一只猫。


那只猫通体雪白,毛发冗长绵软如毛毡,蹲在新宿街头,对面就是霓虹灯光昼夜不歇的歌舞伎町,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活跃于各个阶层的成年人组成汹涌人潮,唯独在这里出现一只猫。


猫没有名字,或许有名字,只是没人过去问——没人愿意纡尊降贵去搭理一只猫,即使猫看上去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猫安安静静待在十字路口,人群熙攘,鲜少有人停下脚步去注意一只形单影只的猫。然而猫却比想象中更值得被人注意。猫也分很多种,养在主人身边,乖乖巧巧提供情绪价值卖萌讨喜的叫家猫;天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惹得饲主生气又不忍心教训,恃宠而骄的叫淘气猫;只知道吃东西睡觉,还尤其钟爱甜食的,无忧无虑的叫懒猫。


我不清楚一只猫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但是当我走过去问猫时,猫就是这么和我说的。猫——他刚才对这个称谓表示抗议,说至少也要特殊一点,加上一个“白”,那么现在我称呼他为白猫。




02


白猫蹲在新宿二丁目街头,车水马龙。他倒是不害怕,低下头吃着应该是哪位善良的人送来的甜点,低头舔舔自己的爪子——话说猫真的能吃甜点吗?白猫个头不小,比寻常的猫都更高大,光是看表面似乎成了一团棉球,真正上手去摸会发现只是毛长,除了腹部和臀部些许脂肪堆积,揉捏起来手感非常不错,其余都是相当匀称的身材,长长一条。身手也异常矫健,一旦有人想上手摸他就会被猫爪无情攻击,粉嘟嘟的肉垫看着倒是可爱又少女心,抓起人来毫不留情。


白猫又一次击退了想凑上来摸他脑袋的淘气小孩,没想到后者怀恨在心,捡来一堆石头朝他不断砸来,白猫躲避不及,喵喵叫着躲到我身后,咬着我的裤腿让我带他离开。本以为这一次白猫是真的敌不过顽皮小孩,却没想到白猫带着我径直走进一家甜品店,轻车熟路地来到收银台向店员点了五个鲜奶油大福还有一份芒果千层和一份草莓巴菲,喵喵个不停,然后兀自甩开我走向靠窗的位置坐好,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白猫是一只很聪明的猫,白猫也不会害怕什么人,按照他的话说,他是最强的。


“我可是最强。”白猫舔舔爪子,满不在乎地看着窗外街景,左右两条腿交叠又叉开,打开又交叠,看上去有些着急,直到店员端着托盘把五份鲜奶油大福和芒果慕斯送来,白猫才拿起甜品叉开始狼吞虎咽。


白猫喜欢吃甜品,尤其是鲜奶油大福,不过白猫最喜欢的是毛豆泥生奶油喜久福,仙台喜久水庵的特产。我问白猫为什么和其他猫都不一样,譬如我从没见过哪只猫这么热衷于甜食,虽然我自己也嗜甜如命,但过高的糖分对猫咪来说或许并不好。


白猫说因为他是最强,最强的猫咪都是要吃很多很多甜食的。嗯,意料之中的答案。说话间白猫吃完了五个鲜奶油大福,于是我把芒果千层推过去,白猫拿起甜品叉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猫也分很多种,有家猫、野猫……之类的。


“我也当过家猫。”白猫对我说。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流浪猫之前都曾是家猫,只不过后来流落街头。


我吃着另一份芒果千层,甜腻的奶油和果酱让低血糖的大脑稍微缓过劲,睁开眼时看见白猫默不作声地吃着大福。


“我也当过家猫。”


“嗯,我知道的。”


白猫摇摇头,对着我晃了晃手指:“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猫的饲主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猫的同期,他和猫一起上同一所高专,当时一个年级只有三名学生,除了猫和他,还有另一个女生。最开始猫和男同期还打了一架,猫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这么假正经,一板一眼,和家里那些烦死人的老头子一样,成天满口[正论]。你要知道,猫是叛逆的生物,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想做什么,所以明知道男同学最讨厌别人挑衅他,猫还是这么做了,而且用的是超级欠揍的语气和超级幼稚的招数。所以猫和饲主打了一架,在猫还不是饲主的猫之前。之后因为打过了这一架,猫和饲主成为了挚友,唯一的那一个,最好的那一个,所以猫成为了家猫。”




03


白猫在十年前曾是一只十分幸福的猫。


白猫和男同学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挚友,或许白猫不知道挚友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挚友就应该是夏油杰那样的。是的,白猫唯一的那个挚友叫夏油杰。很奇怪的姓氏,搭配很奇怪的小眼睛和怪刘海,怪上加怪,引起猫的好奇。白猫其实很顽劣,恶作剧层出不穷,会往男同期的书包里放仿真老鼠模具,被发现之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猫毛笑得满天飞,雪花一样飘落。


白猫也会学着关心人。白猫之前在家里从来没学过怎么关心、怎么照顾别人,似乎天生就是要被人照顾的一只猫,可是白猫也会学着关心人。在察觉到挚友太过疲劳而有些郁闷时,白猫会对着挚友敞开肚皮,露出连家里人都没能有机会上手摸过的柔软的腹部,只让挚友一个人摸,只让他一个人埋进去吸。白猫不懂怎么哄人,但似乎做什么都是有用的,比如在夏油杰难过时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依葫芦画瓢去宿舍楼下自动贩售机买来了自己最喜欢喝的宝矿力水特给挚友喝。


“猫咪是一只乖猫咪。”夏油杰对他说。


“那当然,你和猫可是最强。”


是的,白猫曾经不是最强,白猫只有和自己的挚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二者才能并称最强。不过现在的话,白猫对任何人说的都是:“没关系,我可是最强。”


挚友很好哄,比白猫更好哄。如果白猫生气,要至少五个鲜奶油大福、三个草莓蛋糕和一杯珍珠奶茶才能哄好,但是挚友会明令禁止白猫的糖分摄入,会严格限制每个时间段的摄糖量,比如上午只可以吃三个大福,下午只能吃掉其中两个草莓蛋糕。


白猫生气,白猫抗议,白猫抗议无效。


白猫也会怄气,但是怄气怄着怄着,结果就是忍不住对板着一张脸的挚友笑,蓝色的眼睛眨了又眨,问那还要等多久才能吃下一个草莓蛋糕。


挚友很好哄,挚友只需要白猫别别扭扭问一句“杰真的不陪猫去吃汉堡吗”,要不就是猫在半夜抱着枕头蹑手蹑脚拧开挚友的寝室门,驾轻就熟钻进挚友的被窝里扭来扭去,然后被提溜着猫后颈弹出毛茸茸的头,说“就是想和杰一起睡觉嘛”。


猫咪是一只相当幸福的猫咪,或者说,在那时候,猫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咪。猫咪重重一只,有时猫咪耍赖让挚友抱自己,本来是想为难挚友,可是挚友却真的把长长的一条大白猫抱了起来,还带着猫咪坐上了挚友收服的一个粉色蝠鲼咒灵,从京都飞回东京的都立咒术高专。那是猫咪第一次对别人提出这样有些过分的要求,猫咪知道如果是在那个迂腐封建的家族里,自己提出的要求都会被细细考量,然后多半被拒绝,会被说是不成熟、不独立和没意义,但是对于挚友来说,猫咪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夏油杰把在怀里一边扑腾一边咪咪叫的猫咪放下来,带着他坐上粉色蝠鲼,一人一猫飞在空中,风把夏油杰的刘海吹乱,把猫漂亮的白色毛发吹得毛毛躁躁。猫有些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在咒灵上,从空中跨越一座又一座城市。猫第一次对别人提出过分要求,其实只是出于玩笑,但夏油杰却当了真——猫的挚友是个大笨蛋——放出咒灵,抱着猫踏上去。或许在这时猫会明白这种过分要求可以有另一种说法,就像夏油杰说的那样。


“猫咪,很会撒娇。”


撒娇。


白猫不懂什么是撒娇,也许以前太笨,现在聪明,所以现在明白过来自己是在撒娇。


白猫曾经是一只很会撒娇的猫。白猫有一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又大又亮,在惹人生气时便会用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望过去,让人不忍心苛责。但是白猫只对一个人撒娇,具体是哪个人白猫说要保密,所以他只是说,猫咪不会很快就把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的,撒娇只会对着自己最信任的、最依赖的、最喜欢的人做,其他人想都别想。


好吧,猫垂头丧气。


白猫只对一个人撒过娇,那个人是他唯一的男同期,也是他的挚友。


最信任的,最依赖的,最喜欢的,最不想失去的——所以白猫才让他成为自己的饲主。




04


白猫站在新宿街头,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他也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旁。猫昂首挺胸地走着,并不为自己的孤独感到难过,抑或是将难过深埋于心底,面上不表现出来。


“猫也当过懒猫。”白猫把芒果千层吃完之后揉了揉肚子,继续说,“猫最开始明明很勤快的,是饲主把猫变成了一只懒猫。”


猫以前很勤快的。猫自己面对所有事,自己执行任务,自己乘电车回宿舍,自己去逛甜品店胡乱买一堆甜品,自己去电玩城把新游戏一下午打通关。猫明明以前什么都是自己做,可是在拥有饲主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或者换句话说,是猫被饲主变成了一只什么都不用独自一只猫去面对所有事的大白猫,变成了一只事事有人帮、时时有人陪的懒猫,猫本来也不想这样的。


假话嘛。


“你怎么知道是假话呢?”


说这些话时明明一直有在笑。你其实也很享受做一只懒猫吧?


“好嘛。”白猫伸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猫手把最后上的大号草莓巴菲移到自己身前,把面上的糖针一颗颗挑出去吃掉。


是饲主让本来很勤快的白猫变成了懒猫。猫娴熟地撒娇,即使有时惹饲主生气,但也总能恃宠而骄。猫其实仍然不明白撒娇的概念,但如果是像长长的猫猫条一样贴在饲主身上,拖长声音让他去买喜久福,如果是一到晚上就从猫窝里钻出来跳上饲主的床要他陪自己睡,如果是半夜睡不安稳把被子蹬来蹬去还要在饲主身上蹭,说自己饿了,那猫其实真的又懒又会撒娇。


猫真的很聪明。猫自从知道自己撒娇就能让饲主为自己做任何事之后就再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做任何事,猫像棉花糖一样黏在了饲主身上,又像猫咪挂件一样贴在了饲主身上,或许猫天生就是黏黏糊糊的。


说实话,猫是一只很厉害的猫,放在以前也是很勤快的一只猫——我是不是又强调了一次猫以前很勤快了——那些事,譬如买甜品、逛百货、看漫画和打游戏,猫自己难道不能做到吗?当然不是,猫靠自己也能做好那些事,只是不开心而已。有的猫咪从出生起就有饲主和家人陪伴,但白猫只能靠自己,白猫独自完成所有事,唯独没能让自己开心。所以什么是开心的呢?白猫不知道,一直到和某个留着怪刘海的男同期成为了挚友,再和挚友签订了无形的契约(直到多年后白猫才发现并非自己一厢情愿)后,白猫才明白原来喜欢的人陪着自己就是最大的快乐。


猫喜欢喝宝矿力和汽水,猫更喜欢喝从自动贩售机里拿出来的,从挚友手里递过来的汽水和宝矿力,似乎那样就会更好喝,所以自从挚友成为饲主后,猫咪再也没自己动手去买过自动贩售机的饮料。实际上猫想要的从来不是有人能帮自己买饮料、买甜品,陪自己打电动、看电影,猫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份爱而已。


“只是因为喜欢……嗯,哎呀,不知道怎么说。”白猫把脸埋腹窝,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像在哭,但是再次抬起头来又没看见他脸上有泪水。


是爱吧?


“啊,不是不是,才不是。”白猫连连否认,可是自己又沉默了,捏着勺子在杯里搅来搅去,果酱和冰激凌被搅散混成一团,和他的心一样乱。


“是喜欢,也只是出于对饲主的依赖而已了。”


依赖和信任有时也是一种爱。


“所以是爱吗?说出这样的话也太难为情……是吧?是爱吧。”


白猫断断续续,小声嘟囔。


话说,猫真的能吃这么多的冰品吗?猫的肠胃似乎非常脆弱,大号的草莓巴菲吃进肚子,或许会受凉,然后腹痛。


“你不要那么啰唆啊,和猫的饲主一样。”白猫咬了咬勺子,喵喵叫着把服务生引了过来,猫爪一挥,又在点单上勾了两份焦糖布丁和提拉米苏。


吃太多甜的也不好吧?虽然很开心。


“猫的挚友也这么说过,但是挚友还是会去给猫买各种甜食。猫最喜欢的还是毛豆泥生奶油喜久福,但是仙台还是太远了,对于不想动的猫来说。”


我点点头,白猫也点点头,于是我说:“猫还真是很懒。”


“猫曾经是很懒的一只猫,现在不是了。猫不是自己偏要懒的,是饲主把猫变成一只懒猫的,所以猫其实现在很勤快。”


呐,为什么现在会很勤快?


“猫说的是以前当过懒猫,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懒猫了。”白猫摇摇头,我也摇摇头,紧接着白猫接过服务生端上来的提拉米苏,挖出来超大一勺塞进嘴里鼓鼓囊囊,似乎也不想继续说下去。


我吃了一口提拉米苏,忽然觉得猫说的也有道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懒猫也是一样的。既然已经变成一只什么事都有饲主帮忙、陪着做的懒猫,那再变回一只勤快的猫,未免太难。


“太难,太残忍。不是说我是猫吗,怎么能对猫这么残忍,不论是饲主,还是这个世界。”


不论是饲主还是这个世界。


教会了一只勤快的猫学会依靠和信赖,变成一只习惯依赖、习惯陪伴与爱的懒猫,却又把唯一值得全权信任与托付的人从猫身边夺走。曾经有人说对一个人最大的残忍是夺走他曾经拥有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对于一只猫来说,最残忍的是明明可以就这样让他做一只冷漠的、独立的、勤快的、不分昼夜工作的野猫,却偏偏给他送来一个夏油杰。让他学会依赖、学会信任、学会释放情绪和开怀大笑,在那样枯燥无聊死气沉沉的日子里给猫带来这样多的美好与幸福,却又毫不留情将夏油杰从猫身边夺走,徒留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和善意,最终那份温柔、那些幸福也只能成为了白猫本不该被剥夺的青春里难能可贵的回忆珍馐。




05


白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一群小孩围着他转,想去摸摸他的毛,被他躲开。


白猫从椅子上跳下来,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新宿二丁目的十字路口。其实也会好奇白猫为什么偏爱这里,又没人会再关心他、陪伴他,也没人会多花时间,甚至是用自己的全部时间去陪伴和喜欢一只野猫。没有人会再这么做,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可是真正关心白猫的人屈指可数,而真正能够让白猫听话、让猫快乐、让猫无忧无虑去信任和喜欢的人,就那么一个。是了,就是这么一个,这么独一无二的,绝无仅有的,好不容易拥有了却又失去,还不能再找回的这么一个人。是唯一的男同期,是挚友,是饲主,是非他不可,也是没他不行。


“我肚子痛。”白猫蜷缩着躺在长椅上,身体因为疼痛而轻微发抖,猫毛的尖一颤一颤的,眼睛也紧紧闭着。


“如果有人刚才阻止我吃那么多草莓巴菲就好了。”


我阻止了你,你自己也阻止了你自己,可是没有用不是吗?


“如果有人对我说别再吃下去了,会肚子痛,先回去吧。这样就太好了。”


可是明明你是知道吃多了冰品会腹痛的不是吗?


“其实猫咪也很会自作自受,猫咪从来都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特别坏的事,可时至如今猫咪连自己也骗不过去了。”


猫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或许像以前那样故意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比如晚上睡觉蹬开被子,狂喝咖啡后打一整晚的电动,还有像刚才那样吃大量的冰品和甜点。如果是为了开心,为了高兴,那白猫不过只是一只顽皮的、不受管教的猫咪,可是白猫已经变成了无趣的大猫,已经不再是曾经那只小猫了,所以做这些也不会让他感到快乐。他的本能也让他不要伤害自己,可是他的内心却劝服了本能,因为不伤害自己是本能,寻找一种寄托也是本能。


或许那个人会回来,也许在吃掉五个奶油大福的时候,也许在食不知味地吞下草莓巴菲里的冰渣时,又或许是在他就这么蹲在人来人往的新宿街头,稍有不慎就会被人驱赶、被车撞飞的时候。


“悟,不要吃太多冰凉的东西,会肚子痛的。”


“看清楚红绿灯再过啊悟,不然被车撞了!”


“你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一直蹬被子?”


“悟,这是加了三倍糖的芒果千层。”


“吃太多甜食了,今天限量,晚上不许再吃了。”


“为什么你的任务报告要交给我写?悟,我下次绝对不会再帮你了。”


……


也许刚才,也许现在,也许将来,也许在下一次猫用曾经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时,饲主就会回来。饲主明明是最见不得猫被欺负、猫受伤的那个人,可是无论怎样做都没能让他回来。或许猫也应该意识到饲主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照顾猫、喜欢猫、陪着猫一起看电影、吃东西了。


猫总是这样,猫总是习惯自欺欺人,猫从来不愿意相信他真的把猫丢在了新宿的街头,就这样走掉,就这样抛弃了猫,可是归根结底不是他的错——猫知道的。不是他的错,猫从不怪他,但是不怪不等于不难过,猫在这之后也再见过饲主,但是猫实在是太委屈的,猫怎么会这么委屈,委屈到一见到他就想要问为什么当初不和猫说清楚一切,为什么要丢下猫一个人走,为什么不要猫了。你不能让猫习惯了有你的存在,习惯了你的陪伴、你的喜欢和你的爱之后又把猫丢掉,你不能让本来就是一只野猫的猫咪因为你变成了一只本来无忧无虑的家猫之后又把他抛弃,让他重新做回一只什么都只能自己扛的野猫。


白猫还在自言自语,哭得无声无息。白猫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哭起来眼泪会像冰晶盛在一方湛蓝色天空,又像雨点,迟迟不肯落下,或者说根本落不下,眼泪似乎倒流回千疮百孔的心,浸润了沙石瓦砾包埋的废土,就在他的身体里,看不见也摸不着,恍惚眼泪骤然蒸发,连水蒸气都没见到。


单凭有没有饲主或者有没有家、勤劳还是懒惰来判断一只猫的属性是不全面的。你不能说一只有饲主的陪伴但是又不听话,喜欢调皮捣蛋来引起饲主注意,让饲主无奈又纵容的猫是一只野猫,但是如果一只猫已经没有了饲主,已经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地帮助他、纵容他和喜欢他,那这只猫就不可能是一只家猫,除非你让他的饲主回来。


白猫在长椅上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像蓬松柔软的棉花球,新宿的冬天大概很冷,长长的毛发也抵御不了寒冷。现在已经是十二月的月底,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新的寒冷,心的寒冷都将这只猫包围,让他孤零零在街头瑟瑟发抖,尤其刚才还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的冰品。


“除非你让他回来,不然白猫就永远只是一只野猫。”




06


白猫走在新宿街头,人群熙攘,华灯初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照得白猫的毛发不断变换着颜色,光怪陆离。


有时我会想,白猫为什么总是在新宿徘徊,但其实更多时候我在新宿见不到这只猫,我只能见到车窗、橱窗倒映出的我自己,有时我甚至在新宿见不到我自己。也许我在东京,也许在仙台,又或许我根本就不在新宿,只是我认为我一直在新宿。我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我唯一的寄托只是我终将承受的痛苦,我必要经历的困难和抉择,还有我走不出的回忆。


我所期待的,我所失去的,我所怀念的,以及我一遍又一遍欺骗自己的,欺骗那只白猫的,或者说那只白猫欺骗我的,都不过是一个夏油杰罢了。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奇怪的,狡猾的,温柔又残忍的,冷漠又热切的,在记忆里快要模糊不清的——全都是夏油杰。白猫的挚友,白猫的饲主,白猫的恋人,白猫未曾说出口的珍藏,通通都是他,都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在广阔天地里渺小如蝼蚁,在短暂生命中盛大如烟火。


只是再也没有了。


你或许会好奇为什么是白猫,为什么偏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像棉花糖一样的白猫,但事实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甚至不清楚为什么偏偏是一只猫。一只猫,一只永远被困在了新宿的猫,一只从饲主离开后就自欺欺人到现在的白猫,一只明明自己亲手杀死了唯一的挚友、唯一的饲主,还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的白猫。


白猫坐下来,白猫盯着倒映出他自己模样的橱窗,红色的灯光闪烁,仿佛鲜血在毛上流淌。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或许他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亲手毁掉了一切的可能,可是又非这么做不可。是呢,他非这么做不可,如果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可是愿不愿意和必不必须是两码事,就像说不出口的喜欢和明面上的冷淡疏离又是一回事。


“有时猫会怪夏油杰。”白猫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可是他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停在原地,人的一生毕竟是要向前看的,要向北走的,走向未来,而不是一直向南回望过去。


“怪他总是给猫他所能给的最好的,可是却把自己困进道德与信念的牢笼。猫会怪他总是伪装成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却又总让自己身陷囹圄。”白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白猫把眼罩摘下来——原来白猫一开始就是戴着眼罩的。


白猫一直向前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向北走。这是一条孤独的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陪在他身旁,他注定要成为唯一的“最强”,比起荣誉那更像是一种诅咒,而催生这个诅咒的人已经离开,永远地离开,白猫比谁都更清楚饲主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他继续做最默契的搭档、最合拍的挚友,但是白猫比谁都更执着,执着于寻找到哪怕是一丝一毫能够欺骗自己的遗迹,这就是为什么白猫要让自己成为一只白猫。


因为思来想去我恍然发觉我根本就怪不了夏油杰任何事,我要怪的应该是我自己,怪我为什么心安理得享受了和他在一起的三年的难忘的、能够反复回味一辈子的青春时光,却又眼睁睁看着他在小巷里,在血泊中倒下,渐渐没了气息。我该恨的是谁?我该恨五条悟,我该恨这一位前所未有的最强,恨他能对昔日挚友,他唯一的那一个挚友,也是他唯一承认的饲主痛下杀手,还是怪他的心太冷,竟然还妄想忘掉这些痛苦的记忆,妄想还能够遇见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夏油杰。我该恨谁,我该讨厌谁,我究竟又该怎么面对这件事,一切都没有答案,也没有谁告诉我是该忘记还是铭刻于心,是该怨恨自己还是放过自己。


白猫走过了一家寿喜烧店,走过一家居酒屋,走过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又走过一家KFC,最终还是走到了和饲主分别的十字路口。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属于这里,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哪怕他其实不在新宿,他哪怕在东京、在京都、在仙台,他也被困在了十年前的新宿,被困在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


07


我从没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即使我曾无数次模拟过自己真的遇到这件事时该如何应对,但是当我真的看见夏油杰捂着伤口坐在我面前时,我的心还是会痛。我花了十年时间去学会如何度过孤独难捱的日子,花了十年时间去学会如何对自己心狠,如何忘记过去,到头来竟然一个也没学会,甚至在见到夏油杰的那一刻所有心理防线都溃不成军。我或许永远都长不大,但我必须是最强,只有我是最强,我才能真正有底气和立场去亲手杀死一只蓝蜻蜓,一只年少时闯入我生命中,带给我这一生最宝贵回忆的蓝蜻蜓。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是一只猫。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新宿二丁目街头看到一只白猫,一只永远被困在新宿的炎炎夏日,再也不会有人让他依靠,再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息,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将他抱起,对他倾注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爱,哪怕他从来没有说出口。


夏油杰,夏油杰,其实五条悟真的是一只猫,是你把他变成了一只猫,一只自从你走之后再也没能变回过一只猫的白猫。只是时至今日我竟然还在期待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一份没有后续的真情,一段没有结尾,或者说结尾太过糟糕的故事。


那么夏油杰,这就是我为什么在新宿街头看到那只猫。




08


2017年的平安夜过后,我再也没在新宿二丁目看到过那只白猫。


他或许去了其他地方,但他去不了除了新宿之外的其他地方。


因为我知道他就在那儿,只要饲主没回来,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就会一直在那儿,除非他也死了,除非他放弃一切。即使是一只猫,他也应该明白不止他一人为了过去而悲哀,他早已明白他们都是蠢蛋,未说出口的,为了彼此着想的,未能来得及宣告的,在他人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已经成为了命定的一环。如果重来一次没有任何事会改变,除了他会将未能说出口的喜欢倾诉——也许也不会,因为他们是夏油杰和五条悟,是饲主和白猫。


最终我还是亲手葬送了残破的青春,亲手结束了绝无仅有的情史。我抛弃过去的幸福,杀死我的挚爱,我蚕食他的余情,我缅怀逝去的爱意。


一切就像一场梦,包括我亲手杀死了我的挚友,这哪怕是一场极端真实的梦,那也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之后我仍然能拥有我想要的爱,来自夏油杰的爱。但归根结底,我再也不会见到夏油杰,正如我再也不会拥有属于我的,还像十年前一样美好的夏天。




09


故事来到尾声,答案是在新宿街头有这么一只猫:通体雪白,吃着自己买来的满满一袋甜品,站在歌舞伎町的对面,观察过路行人,等待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


我在新宿二丁目见到一只白猫。


唉,我从一开始就没在新宿见到过这么一只猫,事实上我在十年前那一次分别后也再没去过新宿。


只是我真的,很想让自己变成一只猫。






FIN.

13 个赞

本来是想写一篇非常纯正的甜甜的猫塑的但是因为是原作向所以! :pleading_face:

1 个赞

所以我带着甜甜想法看到最后,看到那句白猫一个人买甜品的时候,我就想饲主怎么还不出现?再晚就来不及了,最后才发现白猫自始至终都是一只猫,一个人的独角戏,我们是泪流满面的观众

3 个赞

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了:pleading_face:

后续会写,大概是猫猫故事

说好的he呢:sob:但是写的真的太好,读起来好有感觉…可是说好的he呢:sob::sob::sob::sob:

这怎么不算是He了 :y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