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运吗?
尚且青涩的黑发男孩看着手臂上突兀浮现出来的苍蓝色图案默不作声,似乎听见了来自虚空中的发问。
他皱了皱眉。
“不信。”男孩平淡的在心里回答,“什么狗屁灵魂伴侣,那都是封建迷信。”
夏油杰今年正好18一枝花,在看见手臂上图案的前一天晚上,他刚过完他的成人礼,战战兢兢的试探着踏入这个残酷的大人世界,然后命运就给了他一记重锤。
“手臂上会突兀的出现某些奇怪的图案”,这看起来很稀奇的事情在如今却也不算稀奇,或许是结婚率一年不如一年使得丘比特都看不下去了,连商量都不打就给人类送来了如同甜蜜的诅咒一般的祝福。在普世意义上,“灵魂伴侣”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浪漫而又令人期待的词语,在成人的时刻,会以图案的形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有人为此欣喜若狂,有人为此满腹热情,而少部分的则是满不在乎或是嗤之以鼻。很显然,夏油杰就是后一种,他是标准的无神论者,从小到大做过最迷信的事情就是在考试前拜拜前辈保佑自己有个好成绩。
他不是个好好学生却也完全算不上痞子混混,三年的初中同学在写毕业同学录的时候在下方的提问区写下了一个问题:如果遮住了我在上面写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到如今夏油杰也没能回答出这个问题。他对谁都温文尔雅,对谁也都平静疏离,有人看不起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有人却也就喜欢他这一款,自从他入校之后,校园最受异性欢迎榜的冠军就没换过人。
综上所述,他完全有能力随时找个人发展一段浪漫的感情,结果他却是母胎单身,别人问起,他就说他在等他的灵魂伴侣,惹得旁人纷纷眼红恨恨咬牙,只有知道他完全不信这个的家入硝子一脸不屑。
这个“灵魂伴侣”令他嗤之以鼻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命运”到来的时刻实在是太令人煎熬了。
吃完晚饭过完成人礼,在即将进入睡眠的时候夏油杰明显的感觉自己开始浑身发烫,尤其是小臂内侧,火辣辣的疼,疼的他有气无力,满头大汗,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手臂上缓慢又有力的刻着什么,还边刻边恶趣味的撒辣椒油,最后他几乎疼晕过去,在无意识的痉挛中睡着了,然后一起床就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如瀑的黑发随着他抬手低头端详的动作落在图案上,像丝线一般纠缠着。那是一个由蓝色线条刻画出来的,完全张开的眼睛,即使组成他的只是一个个简单的线条,却也能看出来它的漂亮,像是天空的颜色。他盯着这个图案无语半晌,最后平静套上了衣服,冬天长长的袖子很好的遮挡住了手臂。
他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家入硝子没打算放过他。
“昨天是你的成人生日哎,”家入硝子两眼放光的盯着他,“你的‘灵魂伴侣’呢?让我看看!”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熟悉他,知道他不信这个,就等着他吃瘪的样子。
夏油杰很坦然的撸起了袖子,他完全没把这个放心上。
家入硝子摸着略带凸起的图案啧啧称奇,“这眼睛够漂亮啊。”她好奇的问当事人,“你不打算去找找吗?”
“不去。”夏油杰很干脆的回答她,“这没有意义。”
学校的一大特点就是消息传播速度极快,到了中午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夏油杰的灵魂伴侣是一个有着天蓝色眼睛的人。一时间所有有着蓝色眼睛的人,无论男女,似乎都在等待着夏油杰去找他们,然后温柔的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或是大摇大摆的从他的班级门口经过,夸张又刻意的大呼小叫或是窃窃私语。
“你看,我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哎,”他们笑的无比开心,好像自己一定会成为那个one and only,好像让一个高高在上的没有人能得到的男孩喜欢自己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没人认为他会放弃他的灵魂伴侣,即使他看上去对着这件事情没展露出丝毫的兴趣。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一如往常的忙碌周末,他作为学生会执行主席参与了学校组织的艺术评鉴活动。他所在的城市有着这个国家最大的艺术馆,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更别说这一次似乎是四年一度的艺术盛典,会展出许多之前不曾显露的真迹。夏油杰自认为不是一个艺术细胞特别丰富的人,除了幼时他的父母似乎带他去过,自他有主见之后几乎就再未踏足过。
“这人也太多了吧。”夏油杰忍不住向身边作为宣传部代表的家入硝子抱怨,他的头发已经不知道被扯到过几次了,他刚刚还听到有个小孩边扯他头发边咯咯咯的笑。“早知道就不来了。”他们随着人流不由自主的向前进,还好他有较为优越的身高,才不至于彻底淹没在浪潮里。
“硝子,你有没有发现这群人好像都是朝着一个地方去的。”夏油杰边走边四处张望,“都在往最里面走。”
“啊…”家入硝子理了理自己被挤得如鸟窝般的头发,“这次展出的作品里好像有个名气特别高的画家来着。好像是叫五条什么的…”她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准备掏出手机来搜。
“五条悟?”
家入硝子一拍脑袋,“对对对,就叫五条悟!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
夏油杰拍拍她示意她抬起头,“因为这个场馆和牌子实在是太显眼了啊。”
这是一个巨大的,通体蓝色的场馆,夏油杰愣愣的看着这一抹蓝,若有所思的掀起袖子看了一眼:这和他手臂上的蓝似乎是同一种。这不禁令他有些惊讶,在此之前他还没有见到过如此相似的颜色,即使天底下蓝色的眼睛有那么多,而蓝色的物品更是数不胜数。他没学过美术,也搞不懂这些所谓统称为“蓝色”的色彩到底有何不同,但他就是知道,那都不是他手上的那抹蓝。
他着了迷一般的走进那个场馆,撞入眼帘的满目都是绚烂至极的色彩。 这一定是个浪漫又疯狂的画家,所有走进场馆的游客心里都回荡着这句话,那些色彩与画面太具有冲击性,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硬生生的撕开了笼罩在所有人眼前的那一层似有若无的纱,然后再将他的感性,他的浪漫,他的疯狂,他那令所有人都羡煞的才华横溢绽放到世间人面前,欢快的跳着舞。偌大的场地里一时噤了声,徒留难以控制的吸气声与只憋得出语气词的感慨。夏油杰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擂鼓,几乎快要忘了呼吸。
他走过一幅幅画作,手指都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状态。他能清楚地听见旁边人的感叹,小孩子的笑声,女孩的尖叫,以及远处的嘈杂,可那也仅仅是听见了而已,他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视线离不开眼前的画作,连思考的不曾有。一步步走近,恍惚间他似乎还听见了海浪的喧哗,风声的呼啸,花朵的盛开,鸟儿的鸣啼,以及…
他站定在场馆内唯一的一副介绍人物的照片前。
以及一个男孩肆意的笑声:“杰!”
“…你怎么了?”家入硝子一脸担忧的的看着面前直愣愣站着的友人。从进场馆开始,她这位万事不关心的友人就好像着了魔一样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凑到每一幅画前看,无论家入硝子怎么叫他都没有一点反应,直到刚刚,她看到了夏油杰站在五条悟的照片下站了足足有五分钟动都不带动的。“你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你对五条悟过敏?”
“你听见了那个声音吗?”夏油杰魂不守舍的问她,“有个男孩在喊我。”
“…什么?!”家入硝子大惊失色,哪来的男孩,这人不会真傻了吧?她摸摸夏油杰的额头,没发烧啊。
夏油杰没再试图辩解,陷入昏沉的奇怪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说了句“我没事”。
黑发男孩有些慌张的捂上心口,胸腔中的那个主导着他生命的器官此刻跳的飞快,尤其是看到照片后,他一度怀疑站在他旁边的硝子都能清晰的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的把呼吸放轻,再放轻,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回以前平淡的那样。夏油杰纠结的皱起了眉,脑袋里一团乱麻。虽然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是他在刚刚确实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情感无法控制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一个浪漫又俗气的专有名词:一见钟情。而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他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面前的照片。
这幅照片很明显是抓拍的,白发的男孩笑的很是欢快的回头望,,肆意又张扬。阳光浅浅的洒在他的头发和雪白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金光,漂亮的蓝色眼睛笑起来和别人会不自觉眯起不同,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眼里满是兴奋,像是有着一整个天空。
家入硝子此时才认真看见了这个照片,她此时也明白了,看看照片,再看看沉默的夏油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把手伸出来我再看看!”
和火急火燎撸起他的袖子确认的家入硝子不同,夏油杰此刻却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不是一个会持续内耗的人,比起一昧的纠结于现实而畏手畏脚,他更愿意去听从本心主动选择自己的方向。他心里清楚,这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
勉强接受这一现实的家入硝子还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下一行。那里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
已故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家入硝子此刻都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再仔细算算时间,“这家伙都死了一百年了?”
夏油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再坎坷的爱情故事也不会写出这样戏剧一般的发展。他刚刚接受了对灵魂伴侣一见钟情的现状 ,然后命运又给他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五条悟,上个世纪最负盛名的天才年轻画家,他以15岁的最低年龄进入殿堂级画家行列之一,凭借着极致的色彩感悟以及独特的艺术表达风靡一时。一个画家,最出名的时刻便是向世人展现出最完美画作的那一刻,说到底艺术和生活还是有界限的,或许你在艺术圈里名号震耳欲聋,但在娱乐与日常生活中却不见得有多大的名气。而五条悟不同,他凭借那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和数不胜数的娱乐八卦同时在艺术圈和娱乐圈当中都青史留名,那一段时间,走在路上都能听见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五条悟的名字。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他27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却选择了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中,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生了重病戚戚然死去,有人说他不愿再在人群中抛投露面选择了归隐田园,也有人说他只是外出寻找灵感罢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就这样等了一年,等来的是他的助理带来的死讯,却也无人知道他是如何死去的。
他的光芒实在是太盛,几乎成为了那一个辉煌艺术年代的代名词。
在网络上搜寻完所有有关于五条悟的消息后,夏油杰的心情着实很复杂。如果让他和别人说:我的灵魂伴侣是一个已经死在一百年前的天才艺术家。人家可能会觉得这个人太久找不到对象已经出现精神问题了。如果再让他找个懂艺术的人说:我的灵魂伴侣是五条悟。那那个人可能会抄起椅子就往他头上砸。
他又忍不住去想,灵魂伴侣的锁链是双向的,那么在一百年前,那个才华横溢的天才艺术家是否有想过自己的爱人会是怎样的呢?一个艺术家的想象力比他只多不少,那,短短的一辈子,他有去寻找过他吗?穷极一生发现自己都没有找到的时候,他会失望难过吗?
没有人能去窥探一个死者的过去,就像无人能预言生者的未来。
他们生在了注定错过的年代。夏油杰推开房间里的窗户,任由阳光洒满遍地都是散落的艺术杂志的木质地板上,他抬起头来,望向那片仍旧碧蓝如洗的天空,向着不知名的远方温柔的笑了笑。但说不定,他们能拥有同频的爱。
作出这个决定是很果断且迅速的,等到他告诉家入硝子他请了五天的假打算去拜访五条悟生前所在的住处的时候,他已经与现如今正在保管的人取得了联系并成功的订到了车票与酒店。谢天谢地,那栋海边的别墅还完好的保存着,并未售出。
“什么?!”家入硝子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他的脑袋,“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事实上她也知道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但是她还是对夏油杰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夏油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跟个狐狸似的:“放心,会给你带特产回来的。”
家入硝子沉默了一会:“希望你不会后悔,如果你真的确定了是他。”确定你的灵魂伴侣是他,确定了你所爱之人是他。毕竟这是一个注定不会有结局的故事,等待夏油杰的是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夏油杰一愣,随机莞尔一笑,“我不会后悔,我才十八岁,我什么都敢去做。”
等坐上去往那里的车之后,夏油杰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紧张不安。万一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心上呢?不会的,他又这样否定这个想法。天知道他打电话给现如今的管理人的时候对方有多惊讶,而不是觉得荒谬,认为他是个骗子。在夏油杰介绍了自己,以及展示那独一无二的苍蓝色眼睛图案之后,出乎意料的,对方很快的给予了他些许信息。
这说明他还是提起过自己的,夏油杰有些忍不住开心的想,而不是像听传说一样满不在意。
他说他姓七海,是五条悟当时的助理七海建人的孙子,他的父亲是被收养来的孤儿,他从小就听着他父亲讲起那个天才画家的故事。而五条悟本人还留有一个日记本,听说是死前寄给七海建人的,至今还在家里,也就是这本日记,让他知道了原来无拘无束的五条悟居然还有灵魂伴侣。
夏油杰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相信了那个人就是他。男人呵呵一笑,说因为这个颜色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五条悟的眼睛的颜色。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了,讲起这些往事依旧兴奋的不得了。夏油杰勉强制止住对方滔滔不绝的倾诉欲,并礼貌地提出了想要参观的意愿,对方很快就答应了。
五条悟的住处在海边,天空很蓝,海水也很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里作祟,他觉得这里到处都是五条悟的身影。慈眉善目的男人领着他过去,一路上说了很多关于五条悟的事情。
“听我爷爷说,五条先生的性格远没有外界传的温柔又体贴,他反而像个长不大的孩童一般,对什么都好奇,都忍不住去逗弄。”
男人推开小花园的门,领着夏油杰继续往里走,“五条先生喜欢吃甜品,尤其爱吃毛豆生奶油味的大福。每次爷爷提醒他要注意身材的时候,先生就会耍赖说他吃的不是甜点,而是源源不断的灵感。剥夺一个人的灵感就和剥夺一个少年人的青春一样,是不可饶恕的。”
小花园很漂亮,夏油杰一边欣赏着依旧盛开的花,一边认真地听着有关于五条悟的过去,被他满是正义的话语逗得哭笑不得。
“听说五条先生在闲暇时光经常会满世界去旅游。”男人推开有些落了灰的白色大门,久未住人的屋里显得有些黑暗,“别人都以为他是去找灵感的,事实上爷爷和我说,他是去找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的。”
“虽然到了生命尽头也未寻找到。”男人不无遗憾地感慨道,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略微泛黄的本子,递给夏油杰。“但还好,那个人来找他了。”
大门贴心的关上了,此刻这个五条悟曾居住过的屋子里只有夏油杰一个人。
他先是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拉开了白色的薄纱窗帘,“唰”地一声,明亮到刺眼的阳光直直的落了进来,不远处的海洋波光粼粼,折射出绚烂的色彩,仔细听还能听到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哗啦声。些许沉寂的细微的灰尘顺着吹进来的海风跃动着,这座房子好像在一瞬间醒来了。如同慵懒的贪睡的猫儿一般,在过久的睡眠过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仔细看才发现这座安静百年的房子的生活气息依旧很重。随意摆放的画框与颜料,桌子上各色各样的石膏头,还没喝完的牛奶早就挥发的只剩一层白色的底,在偌大的客厅角落里甚至还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浴缸。时间好像格外偏爱这个地方,连一丝腐朽的痕迹都不愿留有。就好像曾经的主人刚刚还在沙发上悠闲地生活着,而现在他不过出了一个有些久的远门而已。
夏油杰看着这些那个人存在过的证明,心里好像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他不知道看着这些的自己笑得有多温柔,眼底的感情浓到要溢出来了一般。
坐到依旧柔软的沙发上,他慢慢地翻开了本子的扉页。“早上中午晚上好!今天也要记得去买喜久福哦。”一行潇洒地字迹蹦到了他眼前,悄咪咪的对他眨眼睛,下面还附送了漂亮的签名。
夏油杰笑了笑,轻轻的抚摸着那个名字,“早上中午晚上好…悟。我会帮你去买喜久福的,还是毛豆生奶油味的哦。”
与其说这是一部日记,不如说这是一部《五条悟的碎碎念小合集》,夏油杰看得有些好笑,因为这个人的思维实在是有些太跳脱了,上言不接下沿的,上一秒还在抱怨自己太饿了一点灵感都没有,下一刻就说七海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他还等着抱小孩呢。
这个薄薄的日记本里有太多夏油杰不曾见过的五条悟,从十五岁写到二十八岁,那是他错过的十四年人生。
五条悟确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艺术家,至少外界对他艺术上的评价是毫不夸张的,他喜欢刺激而极致的东西,比如赛车,比如蹦极,比如冲浪。他也喜欢柔软而毛茸茸的生物,比如小猫,比如兔子,噢,他还说了他特别喜欢狐狸,因为狐狸笑起来色色的辣辣的。夏油杰看的眉头不禁上挑,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一只狐狸会有这样…成熟的感受。五条悟甚至在这句话的旁边画了一个眼镜小人流口水的表情。
他会抱怨为什么只是一名画家而已却要像明星一样保持身材,也会兴奋的记录下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以至于字迹都快到模糊。他有整整一面纸写满了他爱吃的东西,在犄角旮旯里也布满了烦躁时发的脾气。这个单纯到有点傻气的少年甚至还在日记本里自言自语和别人上床是什么感觉,事实上他连和别人牵手的经验都没有。之前在翻阅杂志时看到五条悟和别人举止亲密的花边新闻而憋着一口气的夏油杰这下什么恼怒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想,要是他当时在五条悟身边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他在五条悟的家里整整呆了两天,把一本日记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从少年到男人,从天真到略微有些成熟了的天真,这个男人就好像一张白纸,顺着阳光看。会发现其实那是五彩斑斓的。
作为他这一生都未寻找到的灵魂伴侣,关于他的期待与失落几乎贯穿了整个日记。
“你会爱吃毛豆生奶油味的大福吗?还是说你喜欢吃草莓芭菲?有品位(附带一个大拇指)”这个臭屁的男人随心所欲的就定义了他的爱好。夏油杰笑了笑,这可不行,他看了看四周,撕下另一个还没用过的本子的一角,写下“其实我喜欢吃荞麦面,最好是蒸笼屉的那种。不过我可以陪你去吃大福,哪里的都可以。”然后把纸条小心的夹在那一面。
“你叫什么呢?”“我叫夏油杰。”
“高吗,会有我那么高吗?”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但夏油杰看懂了,“很可惜没有呢。但也只比你矮了一点点。”
“你不会是个外国人吧,那多难找啊。”“不是,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
“不会只有我单相思吧…啊啊好抓狂,等我找到了我一定要惩罚你!”“好哦。”
“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的图案是一个刘海…难不成,你其实是个洗剪吹师傅?!”
夏油杰:…
五条悟以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找到的,只是这需要时间。却不知道他们中间横跨着的是一个世纪的天堑。
人的一生会碰见两千九百二十万人,两个人相遇的概率在零点零零四八七,而相爱的概率更是无限接近于零。该是怎样纠缠的命运,才会让他们即使错过百年也仍然怀揣着那一份相似的感情。
夏油杰的眼眶有点酸涩。如今的他还能靠着照片和记录去了解五条悟。那五条悟呢,他又是靠着什么去寻找他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想看见你笑起来的样子。这听起来或许像个变态,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这样去想,如果我们遇见了,我一定会让你天天都有真正开心的笑容的。”
“我们会很相爱的,对吗?”
“对。”夏油杰提笔,为这个一百年前的提问郑而重之的写上了他的答案。
“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哦,可惜我不会告诉你它在哪里。如果你没找到的的话,那一定就是你的问题!!!” 一长串的感叹号耀武扬威的跟在后面,夏油杰好像看到了一只白猫在状似恶狠狠的朝自己呲牙。
他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他坐的有点太久了,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夏油杰缓缓走过大厅,阳台,看得出来五条悟是习惯于把东西放在自己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不怎么收拾。入目之处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少年顺着旋转楼梯走向二楼的房间。二楼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间间合上的门,而尽头就是五条悟的卧室。
夏油杰心脏怦怦的跳,他感觉有些脸热,大拇指下意识的搓了搓食指的中端,这是他思考或者犹豫的时候的小动作。因为他知道他就快找到了。
卧室很大,窗外就是闪闪发亮的星空 。夏油杰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柔和的撒了进来,为他照亮这一方小天地。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缓缓晕开,模糊又清晰。
“我感到自己仿佛变得蔚蓝,变得无边无际,眼睛和指尖上栖息着无数的星辰。*”多好啊,夏油杰想,他同时拥有了星辰和大海。
他很快就明白了那个礼物是什么,的确,正如五条悟所说,他要是找不到就真的是他的问题了。那是一副未完成的肖像画。是和五条悟的卧室风格,甚至说和他本人的风格都格格不入的一个存在。五条悟是浪漫的,张扬的,无拘无束。可从那副画就能看得出来,他在创作的时候是犹豫的,细腻的,小心翼翼的,一笔笔如飘落的雨丝密密麻麻地洒在地上,留下交错的痕迹。画中人没有面孔,就连身影都是模糊的。
画面中的人似乎是在一片翠绿的朦胧树影下,身体微微倾斜,画家的视角是平视着的,似乎在与画中人对视。这幅未完成的画除了人物一切都是清晰的,夏油杰总感觉这幅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在夏天里,在斑驳阳光下,他们曾在在彼此的身旁畅快的嬉笑打闹。
画作右下角还有一个小签名,离签名有些远的地方题了一小行字
“致素未谋面的你”
画像挂在床侧面的墙上,位置似乎有些过于高了。夏油杰有些好奇,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这几天昼夜颠倒,不知何时天边竟已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光线射入室内,带来了暖意,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精准的铺在画作上。那副画像朝着的,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少年心里瞬间柔软的不可思议。
夏油杰看向远处已经亮起的天空,那片蓝色仍然澄澈如洗,一如百年前。
今天会是个晴天呢,他想。
后来夏油杰在高考完之后便办了一年的休学,在全世界范围内进行了环球旅行。主要是那几个五条悟也曾踏足过的地方,他想和他至少留存着些许相同的回忆。
在途径一个依山而建的美丽城市的时候,他偶然得知了曾有一位十分年轻的艺术家立了一个衣冠冢在这里。由于这种情况十分的罕见,竟也成为了一个传说流传至今。
于是他跟随着好心的本地人一路爬过高山,踏过河流,最终到达了一块无比开阔的平地上。这里雪山洁白,草木干净,可以听到风声的呼啸,鸟儿的鸣啼,小小的湖面上散落着白日的繁星。而在不远处,立着一个简易的石碑。夏油杰走近,看见了那个墓碑上没有墓志铭,也没有照片,只有歪歪扭扭的刻字。
“这里沉睡着一个百年之前等待的灵魂。”
石碑旁的土地平坦松软,夏油杰索性直接躺了下来, 他躺在如那个人眼睛一般的一片苍蓝之下,伸出手就能摸到那块石碑。
风温柔的拂过。
于是夏油杰放空自己,陷入了一个有他的美梦之中。
他们素未谋面
他们却已相爱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