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意识蔓延结果
五条悟杀死夏油杰那一刻两个人一起穿越到了一个没有咒力的世界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吻
将篇前预警作为正文辅助是否也是一种新的艺术突破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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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杰,所以硝子怎么办啊?”五条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着不远处东京城重重叠叠的高楼大厦,五条悟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说话有点含混。
“我们是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那边了。”
夏油杰没回话,站直了身体,不再撑在栏杆上。他感到不太舒服,这个学校的校服太贴身了,上辈子他上学时穿的高专校裤裤腿宽得能装下出差伴手礼,常服他喜欢穿哈伦裤工装裤,后来当了假和尚,僧袍又宽宽大大的,这个窄裤腿他实在不习惯,裤兜里也没有烟,没心情回答五条悟的问题。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按照正常的时间线,夏油杰应该已经死在小巷里,一只胳膊不翼而飞,五条悟已经对他抬起了手,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光,结果下一秒他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醒来,四方盒子一样的单身公寓,墙上还挂着一套没见过的高中生校服,倒是脸还是自己的脸。
他试着感觉了一下,他没有咒力。
夏油杰是聪明人,他迅速在房间里查看了一圈确定了自己的情况——不知道五条悟发动术式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总之他应该是来到了平行世界,成了这个世界的夏油杰,而这个夏油杰,是个普通人,15岁,高中生,抽屉里收到的情书不少,汉字会一笔一划写好,看起来和原来的他念国中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这好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自从他十四岁独自来到东京成为咒术师,发生的事情都太多太离奇,从前的记忆已经被涌上来的新浪潮完全淹没,此时回想起来,好像是不相干的人的事。
夏油杰看着桌上贴着的课程表整理好东西,用电脑查了一下学校的地址,背上书包出门去,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他决定就过这个“夏油杰”的生活。
应该万幸他还是过了十几年的非术师生活,这要是五条悟,说不定都不知道到了学校里该去找储物间。他在一行行的柜子间穿梭,思路逐渐跑偏,看到五条悟的柜子了,干脆一会儿去门口等他,告诉他在哪里,谁知道这个人弄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会胡闹些什么。
等等,五条悟的……柜子……
他停下脚步,转回去,往那个柜子走过去,心里已经开始觉得这个行为有点蠢,五条不是什么稀奇姓氏,悟也不是什么稀奇名字,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杰?”
这一声叫得他一愣,视线从柜子上移到声音的来源,储物间门洞里有个人背光站着,那双蓝得过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天底下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夏油杰在那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眼神,错不了,这是他的老友,致他死地的老友。
五条悟快步走过来,在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又停下,喉结滚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上。
夏油杰往后错开身,给他指了指:“你的柜子,东西放在这里,记得换鞋。”
“啊?哦,哦,我知道……”
五条悟默默地换了鞋,掏出了要用的东西,转过身。
“要上课了,时间有点来不及,我也去放东西,先赶快去教室吧。”夏油杰看了眼手机,对着五条悟晃晃。
“杰!”五条悟抓住他,“一会儿见,你等我,我去找你。”
“好,我在B班,你别找错了。”
夏油杰后知后觉来自从见到五条悟以后自己说的话处处透着过保护和安抚,明明怎么看都是他比较惨吧,大概是五条悟的局促和黏在他身上扒不下去的眼神让他很自然地就做出了这些举动。
五条悟和他在同一个时刻来到这里,术式发动之后,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来到了这里,夏油杰对五条悟竟然会到学校来感到震惊,五条悟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笃定夏油杰一定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因此他要开始寻找,哪怕不是他所认识的夏油杰,按照平行世界的理论,这个世界也必然存在一个夏油杰,不过这一点他似乎是在路上想通的,因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去做了。
“啊,对了,杰……那个……”五条悟突然踌躇起来。
“你没有咒力了。”夏油杰平静地陈述。
“……”
“我也没有了。”夏油杰笑了笑,手又摸进裤兜,徒劳,他明明知道那里没有烟盒。挺好的,那什么,没有咒灵的夏油杰以及没有六眼的五条悟和他们的穿越之年。
今早刚见面的时候的那种局促又在五条悟身上出现了,夏油杰伸手抽掉他嘴里叼着的棒头糖,很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悟,你说过你信我的。”
五条悟从懵然里回过神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夏油杰含着那颗糖果:“你知道吗,从我知道你拿走忧太……就是乙骨的学生证开始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被什么爱好恶作剧的咒灵上身了。”
“啊那你现在知道你以前有多烦人了吗?”
五条悟竖起了中指。
五条悟往下看了一眼教学楼前蚂蚁一样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扭头和夏油杰说:“杰,我们翘课吧。”
“学校人好多,上课的时候还有人传小纸条给我,我又看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事,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行。”
虽说这个世界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必然没有他们从前的体魄,但好歹十几岁的男高中生身体差不到哪里去,他们体术也还不错,在学校里溜达了一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顺利偷渡。
似乎见面以来两个人都彼此体贴得过分了,夏油杰好歹还算原先本就相对稳重,五条悟简直是细心地像改了性,本来以为这种温情脉脉放在两个人这种磕牙打屁的友情里会有点恶心,没想到还挺自然。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又漫无目的地走,从春风和煦的下午一直走到春风沉醉的晚上,有意思的是,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就是溜达到了记忆里高专所在的位置。
长长的上山石阶还在,石阶而上,一路转到台阶尽头,一个不认识的建筑群,典型的日本寺庙,走进去,主殿供一尊地藏王菩萨。
既然来了就上香,上完香出来,走到门口,五条悟站定,原地坐下,两条长腿搭在底下两节石阶上。
“杰,你怎么想的?”
“嗯?”
“你应该也是这样感觉的吧,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咒术师,所有人都……都没有咒力。”
“没有咒力,也就没有咒灵。”夏油杰在他身边坐下来,语气意外地轻松。
五条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笑了出来:“你脑子坏了吗?你是笨蛋吗?”
“悟也有资格说我吗?”
五条悟把脸埋进掌心,说夏油杰,你实在是绝,实在是心狠,夏油杰不说话,五条悟听见他摸出烟盒,擦燃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焦油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他想,你就非要自欺欺人,劝自己恨,把自己一分为二,拿自己当草木,当行尸走肉,当铁面阎罗,十年,你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
“你就没想过,南墙是承重墙。”
“想过,所以我不是去练铁头功了。”
“那你学艺不精啊。”
“这不是碰上乙骨忧太。”夏油杰把烟头在脚下碾灭。
他醒过来的时候正堪堪贴在床的边缘,只差一点就会滚下去,一只手别扭的向后拧着,手腕上钳制它的那个东西传来温热的感觉,很显然是另一个人的手。夏油杰叹了口气翻回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睡姿奇诡的五条悟,这家伙霸占了单人床的大部分空间,让本就睡得局促的夏油杰险些要滚下去。当然这样的情形夏油杰见怪不怪,在他们曾经秤不离砣的青春时光里,有时候在其中一个人的宿舍打游戏打得太迟,懒得回自己的房间,也会两个人在一张床上凑合,那个时候他就领教过五条悟睡觉的不老实程度,一开始半夜突然被一拳砸醒的时候两人最终一定会爆发一场斗殴,但逐渐的他也就习惯了,甚至能在睡梦中接住五条悟的王八拳把他的胳膊塞回被窝里。
身体回到了十五岁但睡眠没有,夏油杰躺在床上像后背有钉板,没多久就躁起来,想来一支香烟。他掰开五条悟的手坐起来,老友看起来倒是好梦正酣,夏油杰犹豫了一秒钟要不要把对方揍醒,最后还是轻轻下了床。
昨天没有机会,这会儿他才算是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的陈设,名义上来说,这个房间属于他,但又不属于他。一切都很陌生,以他对自己的十五岁的了解来说,这些细节又很好理解,对此地地端详好像一种自我审视,可惜回望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事实已经在小巷中完成定案,既然未来不再,观照过去就显得滑稽了。
五条悟醒来的时候,夏油杰正在翻看“他自己”的日程本,上面事无巨细地写着所有事:“背单词50个”、“去社团训练”、“一个月做一次社区服务”……计划从年细化到日,用钢笔写得很工整,没有留下一个多余的墨点,夏油杰地手摁在书桌上一页一页地翻,五条悟打着呵欠问他:“什么感觉?”
“有点恶心。”
有点恶心,一个完全已经被抛弃的自己,在阴差阳错的时空穿越里重现,普通的,无辜的,幸福且无知的,光明万丈,令人肠胃翻搅。
夏油杰啪得合上厚厚的软皮本子,把它塞回抽屉的原位,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掏烟盒,被五条悟握住了胳膊:“先吃早饭。”
他们站在便利店的门口咀嚼饭团,胳膊底下夹着果汁,太阳慢慢挪动到街道上,夏油杰暗自计算抵达车站的时间和电车次序表是否吻合,五条悟突然开了口:“杰,我们不去学校了吧。”
夏油杰把视线转向他。
“谁都不认识,怕露陷了。”
“那呢?”
“反正还得去找找办法,看怎么回去,”五条悟吞咽了一下,“还是说留在这里也无所谓。”
靠在路边栏杆上的夏油杰站直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喜欢这边。”
五条悟往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你想去哪里?”
“去一切地方。”
最后他们决定去找硝子,五条悟提出,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必然也存在一个家入硝子,哪怕不是他们认识的家入硝子。他们决定方向就像玩飞行棋,以随机骰子决定步伐,反正目的地并无所谓,所需的只是一个借口,硝子的所在是一个好借口,真是对不住硝子,太对不住,一直以来。
夏油杰很自觉地在车站查好了路线买了车票,五条悟很自觉地跟在后面当甩手掌柜,上了新干线以后夏油杰才反应过来,往五条悟的手臂上呼了一巴掌。
“哇!很痛啊!干嘛啊!”
“忘了你已经是个27岁的成年人了。”
有些习惯真是令人恼火。
两个人于是就斗起嘴来,车厢里的其他人都往远离他们的方向挪了挪。
硝子的家在乡下,要坐巴士,经过蜿蜒的山路,水田与沟渠。五条悟自觉地没骨头一样靠在夏油杰的肩膀上,跟着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颠簸,偶尔下颌骨撞在夏油杰的肩膀上,两个人都吃痛,但又都没什么意见。他很恍惚地想起夏油杰屠村的那一天,大概也是这样的乡下,坐着这样的巴士,和他们无数次到那些山村中祓咒一样,平凡得令人可憎,普通得让人提不起警觉,太阳落山后一口被魍魉吞掉了往前十六年的种种,他这名老友从此变得新,变得远,变成一个披着袈裟的模糊背影,像能剧里那些人物,扣了一个怪诞的面具。
他坐起来扭头打量夏油杰。
还是那张脸,眉眼细得像锋利的叶,一滴露水也不肯接,寡淡面相,耳垂却厚,用耳廓微微撑开,二十六岁的夏油杰哪怕装在十五岁的壳子里也很让人烦躁,明明是你要堕阿修罗道,凭什么你静得像尊佛。
于是五条悟强行掰过夏油杰的脸,在他嘴上响亮地“啵”了一口,很得意地看着夏油杰那一脸撞见鬼了的表情。
硝子家的狗正在生小狗,难产了,流了很多血。五条悟和夏油杰在靠近他们院子的附近,透过篱笆看着硝子跑来跑去帮忙,这时硝子的头发还没有染成棕色,短短地在脸颊边晃荡,眼角是他们熟悉的那颗小痣,绷着一张脸,端着热水和毛巾小跑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院子附近多出了陌生人。
狗还是死了,小狗也没有活下来,这里距离镇子太远,兽医来得太晚。他们默默站在篱笆后面,看硝子流着眼泪,用小毯子把狗包起来,放到她父亲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挖好的坑里。硝子往篱笆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们退到了树丛后面,傍晚的风里夹杂着扑簌簌每一锹泥土落进坑里的声音,夏油杰在这样的声音里问五条悟:“我走的时候,硝子哭了吗?”
“没有,少自恋了。”五条悟转过脸去,对着远处青色的山丘。
他们于是踏上归途。沿着公路慢慢往镇子的方向走,天光渐渐褪暗,鸦群在电线上成行穆立,田间有人戴着斗笠拽着水牛往回走,暮色下水牛轻甩着尾巴,被拽得紧了,便仰头“哞——”一声。
夏油杰低头看着公路上的石子,说:“来年,樱花树的根盘绕在狗的尸体上,狗便成了樱花树的牺牲,而水牛是人的牺牲,那么人呢?”
身边的五条悟没有回答的意思,他自己接下去:“而人是——”
他停住了话头,察觉到了远方有什么东西,顺着感觉看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
回到东京夏油杰住的小公寓时已经是月亮升得很高的时候了,夏油杰摸索着摁开了房间的灯,两个人在玄关甩掉鞋子,摊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夏油杰往五条悟腿上踹了两脚:“快去洗澡。”
“啊——不想动——”
“快——起来——”夏油杰先凭借两人对比起来他总要强上那么一点的意志力,把五条悟从地上拖了起来,甩进了浴室。
浴室里响起水声以后,夏油杰回到房间里,翻出了那本日程本,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扔进垃圾桶。
没有找到多余的被褥可以用来打地铺,两个人只能继续挤一张床,五条悟没什么意见,夏油杰磨着牙想你当然没意见,还是伸手关了灯。
庞大的运动量带来的疲劳感很快酝酿出睡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五条悟翻身的声音,还有对方似乎不带一丝困意的话:“人也可以不成为任何事物的牺牲,这样也可以活下去。”
夏油杰睁开眼睛,对上五条悟那双很清醒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也很明亮,眼神中却读不出什么情绪。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原来如此,五条悟还不肯罢休。
“时运不济罢了,”夏油杰轻描淡写地说,“睡吧。”
五条悟不说话,但夏油杰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身上。
半晌,五条悟又翻了一个身,明天想去冲绳,他说。
夏油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响晴的天气,去海边再适合不过,夏油杰在便利店里伴着天气预报的结尾,吞下最后一口饭团,明明现实里的时间是平安夜,但他们来到这里以后,却撞上了暑热。五条悟一下车就嚷着要喝汽水,嘴里还嚼着午饭就问夏油杰买什么饮料喝,然后迅速去冰柜里拎了两瓶出来。
看吧,不但开了自己的,还要把夏油杰的那一瓶开起来灌了两口。
“谁喝蜜瓜味啊,好逊哦杰。”五条悟晃着波子汽水瓶,里头的弹珠左右撞着玻璃瓶,发出轻响。
“那你别喝。”夏油杰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汽水一把抢回来。天气太热,五条悟那瓶汽水早就被他喝完了,扔掉瓶子以后就开始觊觎夏油杰手里的那一瓶。
“今天怎么会买汽水啊,还以为杰又要买咖啡。该不会是为了我吧,果然太迷人了连杰都会爱上我!”
“悟和十六岁一样自恋和臭屁呢,未成年的话还是赶紧回学校乖乖上课吧。”
“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也才十五岁哦,未成年的杰。”
夏油杰不理他,在太阳底下仰起头把剩下的半瓶汽水都喝光了。
“一口都不给我留好过分啊!”五条悟大声嚷嚷,最后两个人又在大街上比划起来,没过多久又分开了,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发呆。
夏油杰刚入学的时候没有那么讨厌甜食,起码去甜品店的时候不会很过分地点不加糖的咖啡,只要五条悟给,他也会和五条悟一起舔棒头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五条悟已经忘了,渐渐的,夏油杰就不再碰甜食了,即便是尝尝也很勉强。
五条悟回想刚刚夏油杰仰头喝汽水的动作,没有勉强,和所有热爱碳酸饮料的学生一样自然,如果不是早就知情,他大概想不到皮囊底下的芯子是二十六岁,靠在小巷里奄奄一息的夏油杰。很多事情他都压在了记忆的角落里不去碰,这会儿他突然想起来,夏油杰在新宿街头转身离开的那一天,他坐在高专门口的台阶上想了很多,一遍遍复盘和夏油杰有关的所有事,六眼的信息流和他杂乱的思绪里曾经闪过一个问题:如果夏油杰没有来高专,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他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我小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觉得无下限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用来开波子汽水瓶。”
“哈?”夏油杰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不是吗?杰小时候不会是怪力儿童吧?波子汽水瓶口的弹珠真的很难捅下去啊,用无下限就会简单很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太喜欢回忆小时候的事,五条家度过的童年时期他并不很快乐,快乐是与六眼无关的事情。他也不怎么和夏油杰提,直到夏油杰离开以后,他才发现,有些事他没说,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人说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还要追忆过去?你该不会是要给我诉小时候的苦吧,二十七岁了还整少男少女梧桐细雨那一套啊?”夏油杰挑起眉毛,“你要不要走啊,我可不会陪你在这儿晒太阳。”
夏油杰朝海滩走去,五条悟跟在他后面,他们肩膀撞着肩膀,像很多年前一样,只不过身上穿着灰色的他们不熟悉的高中西装校服,五条悟扭过头看着在视线里渐渐倒退直到消失的便利店,突然明白了夏油杰的意思。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夏油杰要他往前看,别回头。
难越关山的从来都不是夏油杰,是他自己。
就像直觉会选择故地重游,直觉会害怕夏油杰消失,直觉会驱使他明知道不可能,也要做无用功地对夏油杰说那种对方觉得不痛不痒的正论,他在巷子里说“我相信你啊”,别自欺欺人了,那也不过是一场拉扯,他在赌夏油杰为什么把他留在高专。
白天的海滩上有不少在嬉戏玩耍的人,他们出行毫无计划,此时就显出了弊端来,没过多久,五条悟脖子上就晒红了一片,夏油杰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开始后悔汽水喝得太快。他们沿着海水会打湿脚背的位置顺着海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脚底下粗粝的砂石和贝壳在此时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得占据注意力,暑日下的行走,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是舒适的,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忍耐,行走,继续行走,太阳已经偏西,再走两个小时,太阳就会降下海面。
“啊,鞋子丢在刚到海滩那边了,不会找不到了吧。”五条悟后知后觉。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反正先要就能再有一双。”夏油杰回答。
五条悟转过头:“你果然知道了啊。“
“不如说其实就是我做的吧。”
“……”
“我也是昨天才刚刚发现的。”夏油杰赶在五条悟炸毛之前说。
此时太阳已有一半浸入海面,恰是暑热褪去,但夕照最盛的时候,五条悟毫无顾忌地向后一下子仰躺到沙滩上,背后蒸地滚热的沙子像一口烹煮他的锅。夏油杰在身旁坐下来,情不自禁地掏了掏右边裤子口袋,后知后觉起来里面没有烟。
“别在想着对高中生的身体胡作非为了我说你啊。”五条悟一手遮着眼睛,但也开始后知后觉怀念起自己的墨镜。
“开门见山吧悟,你在这里兜了这么大圈子,不肯回去,还有什么想做的。”
五条悟从胸腔里吭出一声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别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啊,那你又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
夏油杰不说话。
五条悟突然觉得他们两个蠢死了,硝子都戒烟五年了,乙骨忧太都想开了,连伏黑惠都长大了,他们居然还在为陈谷子烂麻掰扯不清。
“我只是有的时候会想,假如当时在新宿,我和你一起走了,会不会是更合适的选择。”
“那你会吗?假如回到那个时候。”
“不会。”
“那不就是了。”夏油杰笑笑。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你劝我,我未必不会和你走,就像理子那个时候,我问你要不要都杀掉,如果你说要的话,我会动手的。”
“我知道。”
夏油杰注视着远方慢慢沉下的太阳:“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走这一条路,我的非如此不可,对你而言并不适用,哪怕你做得到。”
他知道五条悟想问什么,也知道他问不出口,无非是你把我留在这一边是不是你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和怀念,这种话问出来就好像是问你心里是否有我,先问的人才是先输的人,不偷看明月就不会知道月光洒在沟渠。
“悟,不是我要留你,而是你不会跟我走。”所以你问我,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我也说过了,在那里,我没能真心地笑出来。”
“从未有过吗。”
白色的水鸟急速掠下海面,惊起一阵水花,最后叼着扑腾的鱼划破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人可以不必成为任何事的牺牲,人也可以不必纠结于意义。”
“悟,知道了想通了,和做不做得到,是两回事。”
五条悟心想,哦,所以你也不是两眼空空,所以你真的觉得也许把我留在这里的话我真的能把这条路走通也说不定,但你什么都不肯说,你这个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混账东西。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你想问的好像都问完了,我已经感觉后面的世界变小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
五条悟坐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吻过你。”
“真的要吗,接吻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回不去了哦,撑到最后一刻反而泄气的话,接下来可能就没办法往前走了。”
“你说的也是。”五条悟站起来拍拍自己沾满沙粒的后背,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起来,天边的风暴卷着海水,变成了一个龙卷风,正在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走了。”
五条悟挥挥手坦然地朝着龙卷风的方向走去,打定主意不再看海滩上的夏油杰。狂风卷着夏油杰的头发,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没有疼痛,只是感觉自己的存在渐渐和周围的事物模糊了边界,然后一起化为了虚无。
“喂,悟!”夏油杰突然喊出了声。
“我反悔了,”夏油杰笑起来,他的脸在风里渐渐模糊了,“抱歉,最后是我要说诅咒人的话。”
五条悟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夏油杰笑得很真心,像刚入学的时候他们他们一起翻墙去游戏厅,差点被夜蛾抓到,两个人成功逃跑以后站在盘山公路上笑得直不起腰,丝毫不去想回去以后会怎么被夜蛾教训。夏油杰就是这样笑着,很轻地说出了那句话,狂风把夏油杰的声音聒碎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夏油杰的口型,他的老友就跟着海滩一起消失在了风里。五条悟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卷进了龙卷风的漩涡中。
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那条小巷,五条悟低眼看,墙根底下靠着他亲手杀死的夏油杰,闭着眼,姿态好像跏趺,身子右半边空荡荡,鲜血还未凝干,顺着身后淌到墙根。五条悟弯腰把他抱起来,向小巷外走去。
4461只咒灵,合为极之番,最后留下一只小小的梦魇,在夏油杰身死的那一刻,裹挟他最后的意识和五条悟一起入梦,是送给老友最后的饯别礼。
真是笨蛋啊,杰。
五条悟抱着他向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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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谈:历时很长的一篇,构思甚至要早于《樊笼里》,动笔在2021年,一年多的时间才写完,也是这么多年难得我会一种记挂要填上的一篇,想法事实上很细碎,也没有完整的大纲,所以基本上是大方向定好了就信马由缰,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想起来了就写两笔,过几个月再写两笔,竟然写完了,算是最后一次对两个人关系的剖析吧,之后再写夏五可能会写故事性更强一点或者实验性更强一点的东西了。真是一篇很东亚很青春疼痛的东西,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