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屠村叛逃以后,他们还偷偷联系着,那一段时间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之间很奇怪,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一开始是五条悟主动联系的——当然是他,不会是夏油杰,他们两个人总是这样的,夏油杰对他有求必应。于是就见了,见了他又后悔,心里油盐酱醋打了满地,五味杂陈,又不愿意让夏油杰看出来,就不说话,默默地把外套脱了,又去解夏油杰那身新奇的僧袍。夏油杰也就不说话,他们沉默地做爱,除了喘息谁也不肯发出别的声音,他们在竞赛,又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从那以后就一直如此,他们沉默地见面,上床,沉默地分别,很偶尔的,谈论一下无关紧要的天气,谁也不肯先松动一下,交待自己最近的生活,谁也不肯先认输,问问对方好不好,炮友都比他们多话。
有一天傍晚下着雨,是春天吧,明早就会看到残樱铺满整个路面的气节,他们刚刚做完,并肩躺在旅店的床上,空气里有情欲的味道,有窗户渗进来的雨味,夏油杰僧袍上带着的香火味,他中午临时出去拔咒衣服上留下的血腥味,之前他们洗澡一样的沐浴露味,雨声淅淅沥沥,夏油杰的头发又长了,散在白色的床单上,很柔顺的样子,他很顺手地就摸了过去,突然开口说:“前两天去银座,新开了一家高级甜品店,味道很好。”一说完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可是夏油杰细长的眼睛已经看了过来,回道:“是吗?”弄不清感情。五条悟只好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他又奈着性子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感觉背后有如针扎,又不愿翻身。最后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我要走了。”夏油杰点了点头,说好,他几乎是逃跑一般地离开。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夏油杰站在火圈里跳舞,长发向上扬起,右手执鼓,左手托焰,一脚踏着侏儒,另一只脚抬起,额间生了第三只眼睛。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湿婆天,宇宙在湿婆的舞蹈里走向死亡和新生。夏油杰已经决意行此道,他要毁灭,他要创造。夏油杰不会回头,五条悟从来都相信,也从来都明白,他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纵使他是六眼,也不能免去贪嗔痴念,他也会妄执事相,更何况,那是夏油杰。从他主动联系夏油杰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晨方收了,云雾慢慢散了,五条悟给夏油杰发了一条短信,说以后不再见面,夏油杰没有回复,他不会回复了,他们之后只会在战场上见面。五条悟删掉了夏油杰的号码,仔细地给自己扎好布条,往操场走去。夏油杰叛逃后他们第一次会面就像是在下挑战书,夏油杰已经下注离手,摆上所有筹码,看着游刃有余的五条悟,等着他掀桌,谁曾想到五条悟却坐到了对面。讽刺的是这结果却是夏油杰一手造成的,六眼再做不回神明,将他拽下云端拉进红尘的人却决绝去了阿鼻地狱,仿佛是给自己留了一着后手。但最强依旧狂傲,竟然想让赌桌上没有输家,通往新世界的道路迥然相背,他却在那里给夏油杰预留了一个位置。
五条悟前十七年的人生太过顺遂,只要他想,就能拥有一切,他永远站在高处,他的纯粹和力量很难不让人自惭形秽,此刻他终于开始厌恶高处,因为夏油杰说“如果是悟的话就做得到吧。”他太过超然,可以随心所欲,自然也就通通无所谓,可他身边偏偏多了一个夏油杰,在他猫嫌狗不待见的青春期,多了个他中意的问题少年搭档,夏油杰带着烟火味来,又带着香火味走,从凡人做到罗刹,五条悟却再也回不去他的山巅,体会过失去是何滋味,就堕下神坛。五条悟于是开始思考,他看得过多,学会视而不见,夏油杰的离开逼他重新直视,原来世上还有很多人,还有很多他舍弃不下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做不到的事,于是墨镜换成布条,这是他对自负的警醒,如果五条悟只做天真赤子,水火就无人救。无忧无虑的岁月他枕在夏油杰的腿上看超级英雄漫画,漫画书上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不屑一顾,又是正论,如今后知后觉,开端是夏油杰,从这一点却生出千万条线,串联起整个世界,六眼终于知道该怎么看世界,只是他学会的方式却太过惨烈,打碎一盏三年静好的明月。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联系夏油杰,看到对方的袈裟又退缩,想靠近又不敢,想出声却哽咽,闭着眼做爱,以前最讨厌背后位,现在却主动趴下去,夏油杰贴上来,他猛得一哆嗦,简直像他们第一次上床,他也是这么笨手笨脚。夏油杰当然知道他异样,但是什么都没说,夏油杰一向是很懂体贴的,上学的时候,哪怕私底下和五条悟招猫逗狗捅篓子,在夜蛾面前也会装装好学生。如果不是最后夏油杰把五条悟翻过来看见那双比万年冰川还要干净的眼睛融化了,泪水沾了五条悟满脸,他大概能一直矜持下去。即便他知道,这完全可能只是情事逼出的生理眼泪,他还是干了一件他从没有干过的事,夏油杰捧着五条悟的头含住了他的眼睛,这一举动的占有甚至施虐意义太重,简直不像他本人,眼球直接被人舔舐自然难受,五条悟挣动起来,夏油杰却没有放得意思,所有的教养都抛在一边,他在咒术师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出了和五条悟搞同性恋以外太过像个正常人,一朝疯魔,也就比旁人更极端些。他终于放开五条悟之后,以为一切到此结束,结果五条悟只是拍拍他的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杰,我准备留在高专当老师。”他没有再多解释,但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五条悟正式坐上了赌桌,摆上了筹码。夏油杰心里有点悲哀,一切都太迟了,他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复盘过一切的始末,有没有后悔,但是他无所谓了,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五条悟拼命地要和他打擂,最终也不过想把他拉回来,可是就像术式有顺转和反转,顺转和正论做不到的事,就由反转来做,彻彻底底的毁灭也是新生,他知道五条悟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意选,那也无妨,反正结果总会揭晓,一二十年不行,两百年后再相见,或许更久,但总会有结局。夏油杰没想知道,这居然也不是最后一面,五条悟仍然在联系他,有一次他故意到得迟,五条悟站在旅店门口,布条遮着眼睛,嘴角却写着烦躁,他也纠结吗,明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想见他,五条悟那个干干净净的脑袋对人类的情感纠葛的了解只来源于夏油杰,搞得清他们的状况吗?别说五条悟了,夏油杰都搞不明白,他们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是彼此都清楚,他们早就分手了,那现在和前男友上床算什么?
五条悟当然想不通,但是六眼教给他的很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视而不见,在他对世界不再视而不见的时候,这个老本事就用在了处理他和夏油杰的关系上,烦躁是烦躁的,但是还是忍不住给夏油杰发短信,这样和瘾君子何异?他看家入硝子抽烟,问到底什么是上瘾,硝子回答说,你不知道吗,你不就对甜食上瘾,他说那不一样,硝子反问他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只能说就是不一样,现在他终于领悟,他可以没有夏油杰,没有也能活,但是不痛快,可是夏油杰在,他还是不痛快,夏油杰提着一柄刀回到双亲身边,把什么都斩断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拽着三年鸡飞狗跳的青春不放。
夏油杰,夏油杰,他生了一副菩萨像,细长眉眼,大耳垂,握刀的样子却最残忍,偏要流血漂橹,才觉得可渡到天尽头,这是湿婆天的道。三年的时间太长又太短,东风揉皱一池春水,春水暗流汹涌,从此失了宁静,东风却兀自去了,再也不肯回。只是五条悟在平安夜见到重伤狼狈的夏油杰,彼时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眼大漏光的任性少年,十年里饶是最强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夏油杰说“我在那里没能真心笑出来”,他看见那双细长的眼睛垂下去,十年前他听过一样的话,夏油杰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让他怒火中烧,此刻他却看懂了,他想,那杰,你为何又要再见我,为何要吻我的眼睛,为何要垂下眼去,你也否定不了,我们曾经快乐过。
他想,你撒谎,东风明明也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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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夏油的心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