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名无限》
0.绝悟其零
知道什么是至强吗,惠?
……五条老师?
至强就是,杀死哦。这个道理,是我的挚友告诉我的。唯一的一个。
1.末路其一
一个普通的夏天,夏油杰决定要杀五条悟,那么也就是,决定赴死。
2.清醒其二
五条悟知道自己在做梦,那当然,悟是【无所不知】的,无下限是【永远流转】的,梦也是【清醒梦】。
人一旦过于清醒,就只能做噩梦啦!美梦,是大脑自我愚弄的手段,五条悟无所不知,不受蒙骗,当然也包括自己的蒙骗。
他只做噩梦这件事被他的学生发现后,伏黑惠一度很忧虑。那也很自然,惠总是在发愁的样子呢,所有事都能轻易地忧虑惠。即使如此,五条悟从不些许质疑自己的师格。
“不用担心,趁我做梦攻击我是不可能的哦。”悟摘下眼罩,露出藏有苍穹的蓝眼,“因为我很强。”
虎杖悠仁说:“五条老师,你如果不流着冷汗说这些,还是可信的。”
“啊呀呀,连虎杖同学都变细心了呢,是和惠呆久了吧?”悟说,“那我当然是——毫不心虚地说,梦见了些很好的事呢,过于好了,让人冷汗直冒。”
“很好的事?”
惠的眼神里倒映出了一个脸色苍白、四肢疲敝的自己,这满是质疑的口吻让悟跳了起来。
悟说:“好得不能再好,是青春呢,青春!我是【最强】,怎么会做噩梦呢?”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意味着我想就可以得到,我不爽就可以delete掉。这个星球上,根本就没有让我恐惧到做噩梦的事?”悟指着教室里【天上天下 唯我独尊】的横条说道,“这样的境界,真是担心学生们也眼红呢,呵呵呵。”
“……”
悟向左看,看见惠脸上写着“果然担心他就是自作多情吧”,向右看,看见悠仁脸上写着“我不眼红”,他向后一躺,窗外的天光正正映在脸上。
啊,是柳絮也要癫狂乱摆的时辰呢。
3.华年其三
准确地说,是足足三年的青春。
当然其中也不乏什么被伏黑甚尔的刀从后颈划破五脏六腑之类的,但是的确不是噩梦。五条悟确实没有说谎。
从他出生开始,整个人世就在迎合他,向他任凭取用,五条家的一切,京都的一切,咒术界的一切。天上天下,有且只有,第一和唯一。悟几乎从未失去过什么,也很少有任何改变,那么也就不在意,轻佻地应对着万事万物,不足以一心惊。不如说整个世界都要庆幸,庆幸五条悟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浮夸随意的行为举止下是一颗不为所动的浅薄心意,并非【冷漠】,而是【均等】。基于比较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和【绝对】比,一切相对消弭无形。那么,因为至高,所以均等。随心所欲,竟而无欲。反正也比不过悟呢,哪有什么真正的强弱?
除了——
悟从高处坠落,坠入人海中僵直冷硬的那副躯体里,夏油杰如行尸,如走肉,如一个被深渊夺取的肉壳,静静站在他的对面。果然是杰,即使【恶堕】,眉目居然还都带着本原的柔和。诅咒认可,六目认可,感知认可,魂也认可。
茫茫人海来了又去,杰看着怒目切齿的悟,慢条斯理地行动,隔岸观火一样微笑。
杰笑什么?我可以杀死杰。是杰先背叛我的,这样做的话,杰也知道会被我杀死吧。五条悟想。他并不认识现在自己的情绪,是心慌?是愤怒?还是“终于来了,早就知道”。
因为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克制的。力量太过于强大的话,最先学会的是怎么使用吗?不,最先必须学会不用。玩具会被毁灭,动物会被玩坏,受到六眼的注目过多,灵魂都会因为被烤焦而卷曲,人类称之为恐惧。有时悟觉得【无下限】就是一种被创造来只为保护这个接触了自己的世界的术式,和眼前的墨镜或绷带起着同样的效果。大概是这样,所以以后见到乙骨忧太,才那么想多管闲事。
数以年计的克制,连悟也会难受。和难受了这么久的悟谈正论,大概叫做与虎谋皮吧。五条家从不教导悟,夜蛾同样从不,谁会对核武器讲道理呢?大家最恐怕的就是核武器也会思考了吧,单单思考这件事就比什么都可怕,它只要玩乐就好了,即使有思想也要慢一些,能慢一秒就安全一秒。咒术界小心翼翼地伺候五条悟,任由他轻狂取乐,对他自然生长成什么样子只敢祈祷,不敢添加哪怕百分之一的外物。
只有杰这么做了呢。
杰太蠢了。
现在的学生也好以前的老师也罢,他们接受、也只能接受五条悟,就像接受太阳会变成红巨星然后氦闪。只有杰,不自量力,对咒术界一无所知地进入高专,不明白悟是个什么东西,擅自去“修改”了。在整个咒术界吓得对他做了个从上到下的调查的时候,杰和悟变成了“我们”。
因为悟从未有过“我们”,只有“私”、“僕”、“俺”、“自分”。他不由自主地玩沉迷了,甚至有些玩过了。那么,杰就和玩具和院落和一样,一定是要死的,随便一推就会死——悟为此前所未有地享受起了“克制”、“分享”和“他人导向”,他甚至不想要至高了,至高是没有第二个人的位置的,他把山峰削平,对杰说,杰一起吧?我们是最强的。
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杰先背叛?
杰怎么说话不算数,说话不算数会被杀的哦。
4.恨生其四
悟第一次质问人:“你不是最讨厌无意义的杀戮吗?”
一般来说,悟表现出这个层次的愤怒,己方即刻会感到安心,敌手自然会陷入恐惧,不开玩笑的悟可比什么都可怕,世界会开始迎合他的需求。
但是杰——杰果然还是最蠢了,只有杰敢这么做了。
“意义当然有,而且还是【大义】。”
悟又是第一次感觉血气如此鲜活地在身体里翻滚,他想骂人,想杀人,想毁灭这个场地。他凶狠地叫嚷道,“有个屁!杀光非术师建立只有术师的世界,这怎么可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非要去做,就是没有意义!”
杰沉默了一会,是那种悟很习惯的沉默。
叫嚷着要吃喜久福的话杰会沉默一会然后去买,叫嚷着要欺负夜蛾的时候杰会沉默一会然后变成同谋,叫嚷着杰走开的时候杰也会沉默一会走开,那么叫嚷着杰回来——也会回来吗?
会把杰关起来呢,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行,可能会被判死。凭什么——难道杰要被别人杀死么?或许想办法找禅院家的天与咒缚来捅一刀,会不会领会出比【反转】更强的复活呢?果然还是我来杀比较好——
杰说:“悟,你可真是傲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能成为你的话,就不是不着边际的理想了。换作是你的话,就能做到吧。”杰说,“自己可以做到,却对别人说不可能。”
杰果然坏掉了,【无下限】也不能阻挡喜欢的东西坏掉。
五条悟用尽全力呼吸,才能不立即以虚式轰平这个令他不如意的环境。五条悟从来没有在这么困难的环境生存过,世间一切本应该照应他。客观无法照应的,会令他的天赋照应。【无下限】在每一层肌体流转,让他在北极也能恒温,在烈火也如寒冰。只有现在,他感觉自己被活剥到了真空里,他感觉——被剥夺。谁敢剥夺五条悟的东西?他的手颤抖起来,独立于大脑地想使用术式解决一切。
杰当然看出来了,杰最了解悟了。
但他为什么——不!肯!闭!嘴!
明显悟露出的神色连杰也不忍心了——他为什么不是害怕,而是这个神情?——但他那张刻薄锐利的双眼低下,嘴里还是继续吐出诛心之言。
“是因为你是五条悟,所以最强?还是因为你最强,所以才是五条悟?”
真是绝处啊,杰使出了杀招呢。
在夏油杰之前,所有人都先知道他是最强,后知道他是五条悟,即使悟再通过夸张奇怪、偏僻怪异的各种性格去彰显后者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效果,只会得到无止境的让步。杰是唯一能够插手修改的,现在杰是什么意思,要放弃了吗?
比背叛更加可恶,居然要放弃。
悟冷笑起来:“那要先杀了我呢。最先杀哦。杰也很傲慢,擅自就觉得能杀我了吗,比要杀死所有非术师还更加不可能的事。”
5.钟沉其五
夏油杰难得呆怔了:“什么?”
他留在这里是想见五条悟一面,说是找死也好是残念也罢。不去见五条悟,不去说出自己的理念和【大义】,就这样彻底割裂,虽然好像更安全,但是杰自己不愿意。想到悟,心里就是发疯一样丛生的荒芜。如果不和悟最后道别,他的“道”也无法去全心行走,因此明知道可能被杀也要等在这里。但是——
为了【大义】,的确什么都可以牺牲,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悟是阻拦,也会杀悟的。但杀死五条悟的机会本身就不存在,遑论“最先”了。
悟说:“既然杰是讨厌诅咒到了讨厌所有会产生咒念的非术师,以此来作为可笑的【大义】,那么要告诉杰一个秘密哦,过来过来过来!我说给你听,这可是杰从不知道的事情。杰对咒术世界的所有了解都是进入高专后才知道的吧?给我炫耀的机会吧?”
是陷阱么?夏油杰犹豫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悟。如果真的是炫耀的话,悟一刻也憋不住的。
不出所料,五条悟像是得到了什么天材地宝一样,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出生的时候,五条家产生了【不可比拟的力量之潮】,整个世界的平衡打破了,现代诅咒大大——无比大——杰想象不到的大的程度——哐当——增强了!”
杰说:“悟——我正在严肃地和你讲述和道别——”
“这不是开玩笑!”悟大声说,“非术师只是能产生诅咒而已,你面前是个星球级别的增幅器——怎么样?杰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呢。不管怎么样,都是没有【意义】的吧,杀死我这种事,咒术界早就想做了。对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对我下手吧,杰?如果我活着的话,杰的所有【大义】都不会实现的哦,毕竟我可是【最强】。”
“悟!”杰不得不在他越来越华丽的腔调中出声打断,“悟——真是太傲慢了。不是所有事都要顺着你来的。现在我发自心底讨厌所有非术师,悟也无法改变。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剩下的就是竭尽所能去实现它。即使无法实现,我也死于【大义】。”
死寂一样的沉默在每一寸空气间隙弥漫,渐渐弥漫到夏油杰的脸上,和五条悟的眼中。
黑沉沉的天幕压下来,压得悟碧蓝澄澈如高天大海的眼睛也产生了雾霭。
“啊——”悟说,“果然,杰也知道不管哪条路都不可能吧。你决定要杀我的时候,我会杀死杰的。与其死于什么大义这种奇怪的东西,不如给我杀吧?或许,就是现在。”
“想杀就杀吧,”夏油杰平淡、轻和地告知悟,“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他转身,步入无尽的非术师当中。
即使知道也许五分钟,也许一秒钟,虚式的光芒会炸响,那也没有所谓。
夏油杰合上双目,听见五条悟最后一句话:“那么,再见。”
是死亡前的道别?还是不死不休的宣告?
在这一刻,夏油杰的丧钟轻轻敲响了,剩下的日子,不过是鸣钟列鼎,下定去杀悟的决心而已。连杰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决心用了整整十年。
6.风光其六
“梦是心境的连续,如果你们做了噩梦,必须要告诉老师我,以防有什么特殊的诅咒正在趁虚而入——”五条悟在一次实践课救下自己的学生后,边吃着草莓大福边在诅咒场地临时补课,“除了我,我是不可能会被入侵的。——虎杖同学,请提问。”
虎杖悠仁放下举起的手,说:“我想知道五条老师的术式一直用着,难道不会累吗?”
“——真是个难题呢。”悟故作姿态地抚额,“答案当然是,轻而易举!”他抓起虎杖悠仁,兴奋地把自己的学生揉来揉去,“怎么样,感觉到了什么?”
虎杖悠仁高举双手投降道:“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是我和你之间隔着的可是【无限】啊——”五条悟说,“答对了!【无限】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哦。这就是我和世界之间的无限距离。只要我想,被我杀死的人可以一点都不痛哦~”
禅院真希说:“那岂不是安乐死?”
伏黑惠突然问道:“那你用过吗?”
五条悟抬手捂住绷带下的六眼阖上,姿势变得十分奇怪,但声音反而奇异地高扬了起来:“用过,也只用过唯一的一次——亲友熟人的特殊待遇。恭喜我的学生们,你们被纳入了第二次使用的许可证范围内!开心吗?”
“……”
禅院真希无奈道:“真是欠揍呢……”
“揍不了哦揍不了~”他极其嚣张、风光无限地笑了起来,“既然我和世界之间隔着【无限】,那么又怎么会有世界上任何东西可以伤害我呢?”
7.入微其七
但或许还是有的。
要达成原子级别的操控,需要具有处理海量信息的能力,达成宇宙星辰纳于一芥级别的过载。拥有这样的【六眼】,即使予以遮蔽但仍然全知、全晓、全能的【六眼】,那么其实,悟无法做梦,只能回忆。他的记忆能力不是优秀,而是任何高端科技设备都相形见惭的、原子级别的记忆能力,称之为【刻印】或许更准确。不过他的回忆大部分的时长是在被全世界纵容,即使可以纯靠回忆去享用喜久福糯米糍,但果然还是要放下学生的危急情况去买了更省事呢。故而,当中最为清晰的,无非仍然是唯一介入修改过他的命途的,不自量力、会死的凡人但又最讨厌凡人的夏油杰。
杰知道自己在悟的概念里和非术师是同一类,会不会气得从千辛万苦找的仙境一样的墓地里诈尸出来呢?
悟的梦和记忆是一致的,每个细枝末节都无比真实,沉入梦境里见到杰,和现实生活里见到杰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梦里的杰是重复的片段,现实的杰是层出不穷的惊奇、多变、害人,定时定点又完全随机地把一把更甚于伏黑甚尔的长刀刺入悟的身体里,刺入【无限】。
“最后倒是说点诅咒的话呀。”那个陈旧昏暗的小巷仰躺在杰上,挤破得杰接连抽气似的笑,是一个很像悟以前认识的杰的笑。
那个笑上面是年久失修的巷壁,壁里沟壑纵横地生着野草,野草上草蛉幼虫在自相残杀,残杀中放线菌在生长菌丝,菌丝被杰呼出的最后一口空气轻轻吹走了,那气如此之薄,甚于耗尽一生之中全部递出的一句话。
一点都不会疼痛。
8.无限其八
【无下限】恒久不息的运转,使得悟和世界各自孤独,那么只要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个体都是没法从任何维度触碰五条悟的,这也是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再担心五条悟会出任何事的基本道理。在领悟了【反转】从而能永远维持【无下限】之后,咒术师端对悟的刺杀永远中止了,无论如何看来,在物质端触碰五条悟,就像使用有限去计量【无限】一样不可思议。
但是,世界费尽心机、想方设法,孕育出了一个能够从虚无而又切实存在的【魂】端触碰五条悟的个体,即使悟交付了他物质端的离去,杰依然在每一个梦里、每一个记忆片段、每一寸灵魂上随时可以触碰五条悟,并且是轻而易举的触手可及。
狱门疆前,五条悟心念一闪,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是一眼而已,可是,居然能够具有【无限】。
三整年青春拉出的无尽夏,一瞬间撑开。
与此同时,
一千个寒冬最先的第一个,迟缓地降临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