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过冷却水

“您知道什么是过冷却水吗?”

“如果很小心地慢慢使水冷却,它很久都不会结冰。温度在冰点以下,然而水还是液体。可是只要用手指弹一下装着这种水的杯子,那么全部的水就会突然,一瞬间都变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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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是过冷却水吗?”
“如果很小心地慢慢使水冷却,它很久都不会结冰。温度在冰点以下,然而水还是液体。可是只要用手指弹一下装着这种水的杯子,那么全部的水会突然,一瞬间都变成冰。”
名为术士的马拉松比赛,尽头只有一片尸山血海。
如果,在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有悟,该怎么办?

五条悟看到他新同学的一瞬间就决定要讨厌这个家伙。
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让他想到族中那些管东管西旁人讨厌的老橘子们,还有那身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奇怪打扮,最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刘海也太奇怪了吧!
和五条悟相反,夏油杰看到高专新同学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会很喜欢他。
没有原因,你对最强的脸是有什么怀疑吗?
虽然抱着要和漂亮同学打好关系的念头,但鉴于对方对他的第一印象实在称不上好,所以两个人在三句话内直接打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家入硝子在看到自己未来同期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麻烦。
鉴于初次会面场所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学校教室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而且在校医务室两个人打的鼻青脸肿浑身尘土,这样的场景让她对自己接下来的五年高专生涯产生了一丝悲观与绝望。
她预感到自己将要陷入巨大的麻烦当中去了。

很好,女人的直觉果然是最可靠的东西的,尚未染上烟瘾的硝子此时正将棒棒糖咬得嘎吱嘎吱响。
两个人渣同期一天前还大打出手浪费她的咒力和药品,今天就已经勾肩搭背好的像一个人,不光一起来教室——因为争抢第一个走进教室的“殊荣”两个人又差点打起来,最后看在快要上课的份上勉强决定一起从门里挤进来,上课的时候还毫不遮掩地传小纸条,完全没想到在仅有三个人的教室里这种动作到底有多显眼。
最后当然是夜蛾老师忍无可忍,一边一个粉笔头精准命中,才勉强让不好好听课的问题学生安静了下来。
镇压的有效期限仅仅维持了一堂课的时间,而人渣同期的混账期限明显只会比这更长,很明显这只是个开始,硝子可以预见到鸡飞狗跳的苦难日常已经就此拉开帷幕,一眼望不到尽头。

五条悟从来没想到生活可以如此快乐。一人限购一个的爆满巧克力车厘子蛋糕他可以快快乐乐享受两个——杰一般只吃两口尝尝味道,剩下的全都进了他的肚子里;饮料可以一次性喝两种不同口味,硝子看到他们两个毫不介意地交换饮料时默默翻了个白眼;就连平日里万分讨厌的任务,都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变得有趣了许多。
五条悟抱着他新近采购的大包零食,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夏油杰宿舍的沙发,宿舍主人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自己的地盘被嚣张大少爷入侵,还得主动贡献出自己冰箱里的饮料。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夏油杰拉开了手中冰镇饮料的拉环,想道,倒不如说,这种感觉好过头了。
在进入高专前他身边全是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不懂事的时候他还为此惊恐哭闹过,但这毫无用处,还让他背负了旁人的异样眼光。而稍大些之后他学会了如何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如何在吞下漆黑咒灵球后面不改色地露出假笑,如何将伤口隐藏在校服之下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他有了很多“朋友”,或者说只要他想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他可以矗立在热闹的中心,但夏油杰往往选择冷眼旁观。他所处的真实世界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所无法察觉更无法触碰的,十四岁之前他一直孤独,直到进入高专,直到遇见了他的挚友。
“给,荔枝味的。”
“怎么不冰啊,我想要冰的。”大少爷挑挑拣拣,对波子汽水不够冰一事提出强烈抗议,但因为他前两天一口气吃了太多冰激凌导致着凉肚子疼,而被实际比他还要小两个月的监护人驳回意见。
窗外的夜色清透,月光皎洁。

“先去找硝子吧。”
五条悟紧皱着眉头,面色不虞,周围断树残枝一片狼藉,泥土都被染成了棕褐色,空气里满是他厌恶的血腥味,更令人烦躁的是这些血腥味的来源之一就在身边,而那个家伙从来都不在意他的身体,就比如他现在提议回去后直接找硝子治疗,但夏油杰一定会拒绝。
“这种小伤就不用麻烦硝子了,回去后在宿舍处理一下就行。”
黑色的咒灵球在手心滚了一下,随即便被吞进了肚子里。夏油杰顺手把因打斗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扎好,表情自然且平静,就好像刚才那个被刀划破胳膊流了满手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果然,和五条大人预料的一模一样。
五条悟越发烦闷。战斗时开着无下限的他很少受伤,但夏油杰不一样,虽然咒灵使给人的常规印象是远程法师,但夏油杰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外,不少任务对象都被他释放出的咒灵哄骗过去,然后领教了一番咒术届顶级的体术后被打的鼻青脸肿血流成河。但哪怕再好的身手再高明的身法,也做不到万无一失,再加上交给他们的任务没一个简单的,因而在五条悟的记忆里,夏油杰的身上总是带着点儿不大不小愈合过半的伤。
他为此而烦躁,却又找不到理由,思来想去只能将其归结于看到好友受伤的担心和愤怒。然而更生气的是,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的大少爷首发善心,结果被担心的那个人从来没把这些伤当回事,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一样!
五条悟越想越气,透过墨黑的墨镜狠狠瞪了那个正在喝水的家伙一眼。夏油杰莫名其妙被瞪,花了好几秒才想到缘由,不由得失笑:“好啦,那一会儿我们先去买巧克力夹心蜂蜜蛋糕,然后悟陪我去找硝子?”
巧克力夹心蜂蜜蛋糕也没那么重要,至少比不上找硝子治伤重要。所以这次他们绕了回头路:先回高专找硝子,然后再熟门熟路爬墙溜出去买五条悟心心念念的蜂蜜蛋糕。夏油杰多买了两盒新出的棉花糖软曲奇,预备着某人半夜梦游进他宿舍的时候当夜宵。
习惯的养成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夏油杰把曲奇放进冰箱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常吃的荞麦面已经可怜兮兮地退居角落,而五条悟爱吃的甜品爱喝的饮料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冰箱的大半地盘,过于理直气壮的物似主人形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的原因当然不止于此。
虽然看起来流了很多血,但胳膊上的伤并不严重,在硝子施展反转术式后便愈合到连疤都不留。但就算不麻烦硝子,涂点儿药再裹上绷带,要不了两天也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他虽然不会反转术式,不过被咒力强化过的肉体在自愈能力上还是值得称道的,至于疼痛,不在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其实他早就习惯疼痛了。
说是习惯似乎也不太对,更准确的说,夏油杰习惯了在疼痛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对于疼痛耐受度的提高让他不至于在受伤的情况下影响身体的灵活性和力度,进而不至于影响到战斗。
追根溯源,这个习惯是从夏油杰第一次吞下咒灵球开始的,彼时他尚年幼,刚过六岁生日没几天。事实上那个咒灵不过将将够到三级的门槛,如果是十六岁的夏油杰动动手指就能把它灭了,但对六岁的夏油杰来说,打败它依旧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后背蹭伤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疼,胳膊上一块一块的淤青,还有腿,摔倒的时候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疼得他龇牙咧嘴,站都站不稳。
太痛了,可是对面那个张牙舞爪的别人看不到的恐怖怪物马上就要扑过来了,要逃吗?可是他疼得要动不了了,该怎么办?会被吃掉吗?会被杀死吗?
夏油杰最终还是打败了它。哪怕全身痛到怀疑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他还是举起了因疼痛而颤抖的双手,朝扑过来的怪物狠狠挥动了拳头。
怪物变成了黑色的圆球,散发着古怪的气味,安静地躺在他的面前。
夏油杰不是第一次见到过这种由怪物变成的古怪圆球,最开始他把圆球扔进水池里,埋到土里,藏到树干上隐蔽的洞里,但要不了多久他又会看到同样的、除了他没人能看到的可怕怪物再度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该怎么办?这样的怪物是杀不死的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它们彻底消灭?尚且年幼的夏油杰找不到方法,而这一次,鬼使神差一般,他拿起了黑球,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像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一般令人恶心的味道,滑进喉咙时腥臭黏腻,几乎是在刚咽下它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自己过于鲁莽的行为,但那颗黑球已经融化在他的食道里,任他吐了个天翻地覆都吐不出来。
吐到最后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喉咙被反流的胃酸烧灼得难受,他浑身狼狈至极,就算说是和别的孩子打架怕是也很难让人信服。而那个被他吞下肚子里的怪物却在他无意识之间被放了出来,呆立在他身旁,像商店街摆在橱窗里的人偶一样。
年仅六岁的夏油杰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砂砾的手,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他拥有的别人所没有的能力,痛苦则是他必须支付的代价,如果这么做能让这些怪物消失,如果这能保护普通人免受这些怪物的袭击,那,这就是有意义的,那这也不是不能忍耐的。
普通人看不到咒灵,自然也不会明白他身上莫名出现的伤是怎么回事,夏油杰习惯了忍耐疼痛,以及在他们注意不到的时候处理伤口。进入高专后每次执行任务都有辅助监督陪同,但他们能力有限,既不能帮他分担压力也不能像硝子一样快速治疗伤口,充其量也就是帮他拿拿药品再口头关心一下,对他来说也就是聊胜于无的程度。
只有五条悟会在他受伤时硬拉着他去找硝子治伤,也只有五条悟会让他放心交付后背,只有他,只有他。
夏油杰关上了冰箱门,他的眉梢眼角依旧带着抹不去的笑。

一个普通的护卫任务竟然会同时找上他们两个,简直不可思议,不过如果考虑到这个任务的重要性,那这个决定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我们可是最强啊。”电话那头的人和他异口同声,夏油杰还清楚地听到了对面碳酸汽水的气泡破裂时的细小声音。
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任务罢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任务,罢了。
夏油杰从来没有想到过五条悟会死,他甚至都没想到五条悟有可能会受伤,诚然在他们体术对决的时候他切切实实地打中过五条悟,也不止一次地锁住他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但毕竟那时他们只是普通切磋,五条悟并没有打开无下限,而他们也从没考虑过会有能够突破无下限防御的攻击。
然而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真实发生了。
在听到那个脸上带伤的男人用无所谓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的语气宣布了五条悟死讯的那个瞬间,夏油杰的内心平静到近乎死寂的地步。
那么,去死吧。
夏油杰冷静地想。
要么我杀了你为悟报仇,要么你杀了我,至少黄泉路上悟一个人不会太寂寞。
好消息是悟没有死,在生死关头领悟了反转术式,就像少年漫里的男主角一样在紧要关头爆发光环打败对手成功升级,他为此而高兴,可半夜时分夏油杰依旧会被噩梦惊醒。
他一次又一次地梦到那个男人告诉他五条悟死了,梦到打开那扇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人的尸体,悟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白发和裹尸布有着一模一样的颜色。
然后夏油杰会在天色未明的时候惊醒,被噩梦吓出的冷汗几乎把床单浸透,窗外依然一片浓黑,月亮沉沉地落下去,房间里阴暗冷静,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也看不清。
这个时候夏油杰很难再次入睡,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天亮,等天亮的时候五条悟会再度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会用实际证明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噩梦。
但白天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期待,因为白天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所有人都很忙,咒监会大概觉得让两个特级同时去执行任务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他和五条悟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有时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
他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人去执行任务,将源于人类负面情绪的诅咒拔除,将恶心的、像是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味的咒灵球吞下,一起吞下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无咒力者的恶意。妒忌,怨恨,愤怒,恐惧,贪婪……由此催生出的诅咒无穷无尽绵延不绝,永远都拔除不完一样。
真的有意义吗?

今年夏天并不好过。
硝子处理完灰原的尸体后他们去喝了场闷酒充做悼念。平常堪称海量的硝子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醉的一塌糊塌,五条悟这种一杯倒选手开场就趴,枕着他的腿睡得天翻地覆,也不知道究竟是酒精催眠还是过于疲惫,也或许两者兼有。
把两个醉鬼送回各自寝室后,夏油杰绕到了医务室。
他本来是想来这里收拾一下残局的,毕竟他们都还不到喝酒的年纪,万一明天被夜蛾发现八成又要写检讨。但当他低头看到那张冷冰冰的解剖台时,鬼使神差一般,他躺了上去。
金属材质的解剖台冰冷坚硬,躺上去极其不舒服,硌得骨头都痛,但死人的话也没办法提出抗议就是了。他抬起胳膊去嗅裸露出来的皮肤,浓烈的酒精气味里潜藏着浅淡的血腥味和尸臭味,被酒精催得昏昏欲睡的大脑几乎无法得出结论,这股气味是之前躺在这个解剖台上的人留下的吗?是灰原留下的吗?还是他自己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夏油杰分不清楚。
有多少咒术师在这里躺下,在这里被解剖处理呢?会有七海吗?会有歌姬吗?会有他吗?
会有五条悟吗?
不过肯定不会有硝子,毕竟人是不能自己解剖自己的。
讲了个冷笑话的夏油杰成功被自己逗乐了,他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这个他未来会躺在上面的床,坚硬,冰冷,冷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得让人怀疑现在到底是不是夏天。
名为术士的马拉松比赛,尽头只有一片尸山血海,而他已经在其间看到了自己。
但如果,在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有悟,该怎么办?
杀死术士的,真的是咒灵吗?

他所有的疑问在看到那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女孩时烟消云散。
杀死术士的,从来都不是诅咒。
那杯温度在冰点以下的水,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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