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遇见五条悟的春天是绿色的。桃树的花瓣被自行车车轮碾过,滑到街道一边的泥土里。高中的旁边有条小河,河上有座小桥,是夏油杰上学的必经之路。河上有时会飘着一些不干净的垃圾,如果夏油杰上学时带了相机、时间又不紧,他会拍下来。拍点河面飘着垃圾的场景只会占掉他的内存卡容量,但他不怎么在乎,毕竟蹉跎些时间或许就可以在下一个街角撞见骑着自行车往学校方向去的五条悟。
早就说过,夏油杰遇见五条悟的春天是绿色的。树叶是绿色的,河水是绿色的,学校门口小摊上挂着的招牌被假期里新装潢时从二楼不小心洒下的油漆泼到,那几个字隐隐也在阳光下透着淡绿色。那时五条悟刚刚转校过来,迎着新鲜的春色拉开教室门,直直撞进夏油杰正举着到处胡乱拍摄的镜头里。夏油杰从来没拍过人,一直拍的都是空镜,他和家入硝子解释时用的理由是“还没有遇到想要拍的人”,实际上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他仍然是这么想的。刚想删掉这张失手拍下的照片,夏油杰清晰感受到刚走进门的新同学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望向了他,略显傲慢地打量了他一下,又将目光移开。
鬼使神差地,夏油杰没把那张照片删掉。后来五条悟窝在他卧室里玩他相机时翻到了这张照片,问他:“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忘记了。本来要删掉,后来上课了,就忘了。”
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根本没忘记。不仅没忘记,还深深地印在心里最深处,印在他所钟爱的树叶、河水、和模糊的落日之上,从此他的镜头里就多了一个人。
其实一开始夏油杰和五条悟并不怎么对付。老师让他们成为了同桌,五条悟上课时总是不认真听讲,一会儿戳戳夏油杰让他陪自己下棋,一边抢走夏油杰的草稿本在上面画满潦草的涂鸦。
“还给我。”
“就不给!”
闹了一阵之后,两个人一起挡下老师飞过来的粉笔头,不情不愿地挪到教室后门罚站。罚站也不是老老实实的,五条悟在夏油杰耳边小声嘀咕:“都怪你不陪我下五子棋!”
比他高一点的新同学忽然凑过来贴近他,夏油杰能闻到五条悟身上洗涤剂的气味。从镜头之外观察这个人,一时间,除了好看,夏油杰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了。
觉得一个男人好看?真奇怪……
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夏油杰略有些僵硬地跨出一小步远离了五条悟一点,他偷偷在心里吐槽:哪有人这么自来熟的……
“喂,夏油同学,理理我!”
五条悟不依不饶地黏着他,还伸手坏心眼地把他的发绳勾下来,让他的头发散开。就抢发绳这件事他们俩又展开一场大战,最后以踢到他们前面无辜的家入硝子的椅子并被夜蛾老师轰出教室而告终。
等到下一节自习课,五条悟的位置立马就被夜蛾正道换到了教室的另外一个角落,距离夏油杰十万八千里。上课时五条悟无语地看了自己旁边的空座位,又转过头去看夏油杰在干什么。
然后他就又看到夏油杰举着相机对着他,似乎是在拍他吧。
果然……
他朝着镜头露出笑容。
发觉五条悟发现了他,夏油杰连忙将相机塞进桌洞里,打开课本佯装正在认真看书——实际上是在低着头回味五条悟的那个笑容,和看到他转过头来时自己那全身过电的感觉。
相机没有塞牢,不小心滑出了桌洞,掉在地上,镜头砸到瓷砖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教室的人都转过头朝夏油杰的方向看,包括五条悟。恍惚间他却没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连带着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是捡起相机,捏紧了镜片碎裂的纹理,直到指腹被刮出一些暗红的痕迹。
“以前你可是最宝贝你的相机了,怎么今天摔了也一声不吭?”
课间家入硝子叼着棒棒糖走过来问他,他还是没做声,低头去写今天的国文作业。
“喂,你的相机摔了?”
家入硝子走了之后,五条悟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他面前。
“嗯。”
“那可不好啊……”五条悟轻轻拿起他放在桌角的相机,仔细端详了一下:“我还想看你给我拍照片呢。”
夏油杰疑惑地抬起头看他,这次是他直直撞进五条悟漂亮的眼睛里。
“摄影社不是要给话剧社的舞台剧拍照吗?摄影社的社长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参加舞台剧?”
“今天去拿剧本。”
夏油杰这才有些着急起来。五条悟还是慢慢悠悠地,直接顺走了他的相机:“今天就用学校公用的相机拍吧,你的相机我会帮你修好的。”
“……我自己会拿回去修的。”夏油杰想抢回来,但是被五条悟躲了过去。
“难道不是因为要拍我才掉到地上的吗?我看到了。”五条悟似笑非笑地说。
夏油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妥协似的点点头。
下午排练的时候夏油杰没拿相机,只是让其他社员帮舞台剧拍摄。五条悟拿到剧本,又试了试衣服,然后趁没他戏份的时候跑到夏油杰旁边问他:“你怎么没在拍?”
“我不拍别人。”
“哦……那就是只拍我咯!”
“……你也不拍。”
“不可以!”
软磨硬泡了半天夏油杰也没有拿起相机的意思,气得五条悟跑到天台上吹风生闷气去了。夏油杰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下楼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两瓶饮料,又走到楼顶。
“要不要汽水?草莓味的,甜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夏油杰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哄男同学,而是在哄一只闹脾气的小猫。小猫的爪子挠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痛,只觉得心痒痒的。
五条悟扭过头去不理他。夏油杰拧开汽水瓶盖,将瓶嘴抵到五条悟的嘴边,让他不得不妥协般接过汽水瓶。
“……你的那瓶是什么味的?”
“我的是可乐。”
“我也要喝可乐!”
说着五条悟就伸手去抢夏油杰怀里还没开过的那瓶可乐。夏油杰向后躲,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将可乐举到半空中,逗猫一样闪来闪去。直到五条悟一脚踏在了天台一侧不太平整的地面差点摔倒、夏油杰伸手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停下玩闹的动作。
易拉罐掉在地上,草莓味汽水也洒了一地,甜腻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熏得夏油杰受不了。以前没感觉草莓味这么腻歪啊……
五条悟赶紧站起身,夏油杰赶紧松开手。
“那个……我去排练了!”
回去的时候夏油杰总感觉排练厅里太热了,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才好一点。
再次和五条悟说上话是好几天之后了。这段时间五条悟一看到夏油杰就避开,也不再变着法儿地找机会在上课的时候骚扰他、也不在排练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要求他拍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终于有一天,夏油杰在街角蹲到了五条悟火急火燎地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上前握住了他的车把手:“好巧,你也去上学?”
“……三好学生,我们要迟到了。”
再次和五条悟一起站在教室后门罚站,夏油杰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轻松地哼起歌,被五条悟轻轻踢了一下:“转性了?”
“你才是转性了吧?这几天忙什么呢?”
“……哪有你这么自来熟的人。”
这句话貌似应该是我的台词吧?夏油杰笑着摇了摇头:“想拍照吗?”
“当然想啊。”
“今天给你拍。”
“不是不拍任何人吗?”
“拍你。”
“相机不是坏了吗?我还没修好。”
“用学校的。”
五条悟一时语塞。余光瞥见班主任走到走廊上和隔壁班的老师聊天去了,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
“这是什么?”
“……重要台词。”
“我看看……”
夏油杰将纸条摊在自己的掌心里,仔细读起来: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出来。生命只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一切的意义都只在它发生的那一刻。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这个故事。”
“……喂,读出声干嘛。”
“这次的舞台剧有这桥段吗?”
“……你才不懂。”
夏油杰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懂了,但还没等他问,五条悟就跑出了教室,大声对班主任说自己去操场罚跑圈。
夏油杰感觉五条悟好像有点生气了。和前几天躲着他的情绪不太一样,是……很认真地生气了。
为什么?就因为他“不懂”?
下午排练完,夏油杰把五条悟堵在了后台里。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在灯都关了的化妆台前大眼瞪小眼。
“我的相机,你还没还我。”
“……明天一定还你。”
才不要明天。有些话就应该现在便说出来,我现在懂了。
“悟,你是我拍过的第一个人。”
“……真的?”
“骗你干嘛。”
昏暗中,五条悟悄悄笑出了声。下一秒他又继续板起脸,仿佛自己还在赌气似的。
“那又怎样?”
咔嚓。
夏油杰举起相机,闪光灯刺了下五条悟的眼睛。
“光线不太好,下次要在白天给你拍。”
你要站在生机勃勃的绿色里朝我笑。
“……这样也挺好的呀。”
五条悟小心翼翼地从夏油杰手中拿走相机,手指交叠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脸上热热的。
他们怎么那么早就把空调关了?真是的。
他慢慢摩挲着取景器冰凉的玻璃,小声说:“我懂了。”
“什么?”
“……你还没懂?真迟钝。”
夏油杰不同意他的看法,又和他闹在一起。
后来的某一天,五条悟在那张纸条的背面写上谜底,然后将它压在夏油杰洗出来送给他的照片后面。
——所谓永恒,也不过是遇见你的那个春天中,镜头里定格下来的一瞬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