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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临近傍晚的时候,五条悟收到了一条日程更新。
这是他和傑的共享日历表,两个人习惯把所有共同行程都随手更新在上面,以防被每天数不清的简讯和邮件淹没。家里的事、工作的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还有需要向对方报备的单人安排。中午傑发送了一条「今应酬 晚归勿等」,而他刚刚收到的这座小小的山峰 pin 在下一个周六的下午。
其实夏油傑的日程通常都写得非常明确,如「7:00 年度体检」「20:00 S社生日酒会 帝国饭店我接你」「秋田出差二日」等等,而五条悟才是善于用 emoji 的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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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没有问傑是去哪里登山,而是耐心地等到了这个周六。
他们今天起得不算早,直接两餐合并在一起在家吃了早午饭。饭后才收拾好,夏油傑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去公司办事,五条悟便一个人呆在家里。他刚刚去国外出差了一周多,因此这两天不算太忙,只是总觉得这次倒时差好像比以前辛苦些。傑不在,他就不想躺回卧室的床上,便打开了电视随便放了一部电影。他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悟。”有人抚住他的肩头,轻轻地推他,“累了就去床上睡。”
“唔……你回来了?”
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一条毛毯。五条悟从毯子里伸出一条手臂揉揉眼睛,看到夏油傑坐在他身边。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他翻了个身,把头枕在傑的大腿上,打了个哈欠。然后他眨了眨眼睛醒神:“不睡了,我要去爬山。衣服你放哪里了?”
前几年他们有空的时候还经常去登山徒步,也购入了不少专业的装备,不过收在了家里哪个房间,五条悟一概不知。夏油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日程里写的图标让悟误会了。他摸摸他柔软的白发,说:
“不去爬山,就去郊外散散步。”
“是吗,那也好。”
五条悟坐起来,他发现傑已经换了衣服——这样自己可以多睡会儿。但是他没想到,夏油傑穿了一条很宽松的黑色牛仔裤,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傑穿这样的裤子了。
很久很久之前,夏油傑还喜欢穿那种巨大的阔腿裤。某天晚上五条悟在家看深夜综艺的不良特辑,还专门给傑打了个电话调侃他“裤裆越大排面越大”,第二天在学校换来夏油傑恼羞成怒的一拳。直到有一天他们滚到了床上去,五条悟才想通其中关窍。后来,属于男孩的阔腿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裁剪合宜的西裤,勾勒出傑劲瘦的腰身和健壮有力的臀腿,让五条悟又怀念起那条可以把别人的目光都遮住的宽大裤子。而此时此刻,傑的身影越过时光微妙地重合,他想起陈年旧事,听到脑海中面料摩擦的哗啦哗啦的响声就想笑。
五条悟也去换了一身和傑相配的休闲装,他走到玄关,发现夏油傑已经为他找出了搭配的运动鞋。他们坐上傑常开的那辆 GLS,从离家最近的匝道直接开上首都高,向着东京的北方驶去。两个多小时之后,五条悟已经又在车上睡了一觉,才慢慢醒过来。
推开车门,乡野清冽而甘甜的空气扑面而来。秋日的山林和缓地伏于湛蓝的晴空之下,成片的红枫、黄栌与银杏相融成仿若油画一般流动的笔触。浅溪是很温润的玉色,溪水在散落的砾石前打着旋儿。
“真不错啊。”五条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和夏油傑一起沿着溪谷向林木的深处走去。这不是专为登山者修建的步道,只是田野中寻常的一条小路,除了鸟雀偶尔的啾鸣和风拂过枝叶的松涛声,四下无人,万籁俱寂。五条悟问:
“傑,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夏油傑走在他身边,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之前和七…一个合作方一起钓鱼的时候路过的。”
“哦~”
为了一个新的项目,夏油傑这半年来去钓过好几次鱼。他第一次告诉五条悟自己要去钓鱼的时候是某天睡前,悟听了直接喷笑出声,笑得手里的手机都掉到了地毯上。
“傑,你跟钓鱼实在是、实在是太不搭了啊!”
“是吧,我也觉得。”夏油傑长叹一声,把头上披着的毛巾直接扔到床尾凳上。他倒在床上,抱住悟的腰,声音在他的胸口闷闷的:“真的无聊死了……”
不过看来钓鱼也不是全无收获。据五条悟了解,那个项目推进得很顺利,而且,他真的很喜欢和傑两个人漫步在这非常安静的山野之中。
他们肩并肩走了一段时间,森林渐渐变得更加茂密。突然,五条悟发现了什么,他向前跑了一小段路,然后回过头来大声招呼夏油傑。
“傑!快过来,是苹果树!”
夏油傑拂开眼前遮挡的枝条,离开小路进入树林之中,他看到悟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抬起长腿跨过了一道围栏,然后一闪身就躲到了树影之后。他赶紧快步走过去,悟在一棵很大的树下,正扬起头来看满树红通通的果子。
“好大一片苹果树林啊。”五条悟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最高处、但是被苹果压弯了的树梢。
“现在正好是苹果成熟的季节啊。”这棵树的树干格外粗实,一人的手臂也许只能勉强合抱住它。夏油傑用手掌抚摸着果树有些粗糙的树皮和其上的疤痕,感受着它沉默着的分量。他说:“感觉它有几百岁了。”
五条悟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尖尖的虎牙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傑,要不要爬到树上看看?”
夏油傑顿了顿,好像在掂量这棵树能不能经受得了他们的体重。他抬头观察了一下,树干分杈的地方有一小块凹陷,向不同方向延伸出来几条斜枝和一条粗壮的横枝,在悟大概锁骨的高度。看上去已经成熟了的、饱满的红果三两一簇,在油绿的枝叶之间反射着已近夕照的金黄色的阳光。
“怎么上去?”他问悟。
“踩那边试试。”
嗯……爬树啊,也不是不行。夏油傑比划了一下,提了提牛仔裤的裤腿,准备在树干上借力然后向上爬,再让悟沿着他的路线上来。然而正在这时,一阵非常低沉且凶猛的犬吠从远处快速逼近他们,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夏油傑还没反应过来,他只看到一大团黑影向他们冲过来,就被五条悟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一连串“靠靠靠!”的惊叫吓了一大跳。本来夏油傑是不怕狗的,但是悟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着,他一下子也有点慌神。情急之下,他根本顾不上纠正悟少年时候没少被自己教育的口癖,马上半蹲下来一把抱住悟的腰托着他的屁股往上用力一抛,五条悟顺势双手扒住那条横枝爬上去,紧接着就转身向着傑伸出手,夏油傑正好一只脚蹬上了树干,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悟一把把他也拽到了树上。
场面十分混乱。狗叫得凶神恶煞,惊起了附近的一大片鸟,他们两个颇有些狼狈地钻在树冠里,把枝叶搅得簌簌作响,飘下来许多零落的叶片,而夏油傑十分确信自己被某颗苹果撞到了头。两个人蹲在树上,喘着气对视一眼,不禁笑出声来。
“嘶,刚才差点儿闪到腰。”过了好久,狗才不叫了。夏油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树干分枝处的那处比较平整的凹陷移动,试图让他们能够有个舒服些的位置。
“菜啊,傑。”五条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然后也跟着他向树枝根部一点点挪过去。突然,他伸手拽住傑的袖子,紧张兮兮地探过头来问他:
“腰没事吧?今天晚上我还想骑你呢。”
夏油傑十分无语地用一根手指把悟的脑门儿顶回原位。
他转过身,在树干顶端坐下来,背靠着一根斜枝。他分开腿,让悟能坐在自己怀里,倚着他。过了一会儿,夏油傑突然低下头,嘴唇贴着悟的耳朵,低声说:
“……今天用骑乘吗?”
“哼哼……”五条悟坐在他臂弯里,笑得意味不明。
不多时,天光暗下来。
山林中见不到落日,透过枝叶的剪影,只能看到暖金色的云层叠起来,将靠近地平线的蔚蓝天空染上越来越馥郁的玫瑰的色彩。
看着远处的晚霞,夏油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悟第一次去他的家乡玩的时候。
热恋中的年轻的男孩们漫步在傍晚的沙滩。那时夏日漫长,游人散去后天色仍是微明。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在海滩上跑起来。他们跑得太快太恣意,而沙子太细太软,夏油傑的人字拖陷在沙里,他光着一只脚又跑出去好几步才刹住车。他慢吞吞地走回去捡鞋子,五条悟却从远处冲刺过来,一把压住他弯下来的背,在他身上做个了轻巧的跳马动作,边越过他还要边没皮没脸地喊:“傑长不高了!一辈子没我高!”夏油傑便骂他混蛋,把手里的人字拖朝他甩过去,及其精准地拍在五条悟的屁股蛋上,发出好大的“啪!”的一声,然后五条悟就“嗷——”地捂住屁股,又哼哼唧唧地蹭过来要他背,不背就挂在他背上,伸出长腿绊他,直到两个人都摔在沙地里,又笑作分不开的一团。夏油傑躺在沙滩上,任由悟趴在他身上。沙很细,有些粗粝地扑在他们赤裸的小腿上,风还带有白日的暑热,湿润而微黏,但不妨碍他们十指紧扣。
终于夕阳即将融入大海,缎子一样波光粼粼的色泽是他和他眸色的相遇。鸟归入深色的山林,他们爬起来准备回家,仍然是牵着手走过寂静的街町。除了他们,这里空无一人,末班的巴士也停了。路灯照亮圆圆的一片街,圆与圆轻轻地触碰彼此,他们便在那朦胧的交汇的阴影里接吻,吮吸着彼此的唇,抚摸薄薄的夏日衬衫下光滑柔软的肌肤,让好不容易褪去热意的身体再次变得大汗淋漓。然后他们在静悄悄的黑暗中溜进傑的家人都已睡下的屋子,在风吕的水雾中缠绵,偷偷拉开冰箱就着那一点灯光把果冻和啤酒运回房间,然后在傑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相拥而眠。
——仔细算算,那竟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
晚霞沉了下去,天色微茫。逢魔之时,眼睛还依赖着白日的光源,更觉得昏暗。
“狗走了吧?”
“没呢,还在那里。”五条悟扬扬下巴,示意傑去看草丛里黑漆漆的一团。夏油傑低头看他,悟把一双长腿并起来抱膝坐着,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困了,蓝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猫。悟的眼睛一向很好。
他们心照不宣地以此为借口,依偎在树上。
坐在树上其实并没有那么舒服,但难得的是这里有一种寂静,一种空无,一种极致的黑暗。夏油傑一点点放开了总是系在他思绪之上的绳索,他无需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那种半梦半醒之间意识轻轻晃动的朦胧。悟在他怀里,沉甸甸、暖乎乎的,他便觉得安心。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坐在一棵荒野的树上,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叶小舟上,在幽暗的水域中向着湖心岛的方向缓慢地摇。一会儿他又突然惊醒了,脑海中闪过许多影像的碎片,是他排得很满的日程表,在荧屏上分割出的许多条形与方形的颜色。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自嘲地想,就算这时候有人拨紧急电话给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毕竟,他现在坐在荒野中的一棵树上,树下还有一只拦住他去路的小狗。
他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好笑,有点荒诞,又有点让人渴望停留。
他低头亲亲怀里悟的发旋,双手从后面捧住悟的下颌,手指交握在他的颈间,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他的另一半。
这么多年,悟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真好。
此刻,悟的上身已经完全滑下去,斜斜靠在他的胸前,双手十指交叉地搭在肚子上,两条长腿伸展开,在枝杈两侧随意地垂下。他亲他,他就用鼻音懒懒地哼声作为回应。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紧急的呢。
五条悟的手臂一直搭在傑的大腿上。他感受得到,傑的腿部肌肉一直绷得紧紧的,直到过了很久,才放松一点。又过了很久,五条悟向下滑坐了些,不再需要靠着他的腿了,傑才慢慢把有些发麻的双腿伸直了,在狭窄的空间里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
五条悟习惯性地转转手上的戒圈,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
大概两周之前的周六,他们约了硝子一起吃晚饭。下午,两个人先去楼下打了一会儿网球。回家洗完澡,夏油傑先出去吹头发,五条悟还泡在热水里。
突然,傑放在不远处台面上的手机响了,五条悟伸长手臂把它拿过来,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滑开屏幕接通。
“喂?”
“叫你老公接电话。”听筒那边顿了一下,传来家入硝子的声音。
“哦。”
硝子熟练地把手机拿开远离耳朵。果然那边马上传来一声超大声的“傑——”。
夏油傑走进来接过电话,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五条悟从水里迈出来,接过傑递给他的浴巾。
“硝子要晚一个小时。回东京路上堵车了。”夏油傑边和悟讲话,边随手给餐厅经理发了消息。
“哦。那我们晚点再出发吧。”五条悟擦干身体,把浴巾顶在头上。
于是他们突然多出来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有预约,完全无事可做,这算得上罕见。夏油傑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刚才在浴室里被悟拽歪了的耳钉,五条悟通过镜子的反射看着他,突发奇想:
“傑,我帮你掏耳朵吧!”
“不要。”夏油傑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沉默片刻,他还是语气软下来,补充道:“……很奇怪吧。”
“试试嘛!”五条悟站在他身后,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
夏油傑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没有讲话。
“而且刚刚网球我赢了。”
五条悟也通过镜面看着夏油傑,一字一句地说。
夏油傑和他对视了几秒,移开了目光。他又不言不语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悟说:
“那你先把头发擦干。——过来。”
既然不着急出门,两个人穿上了家居的便服。五条悟坐在沙发上,兴冲冲地拍拍大腿让傑把头枕上来。夏油傑有点别扭地侧躺好了,五条悟马上拉起他的耳朵仔细观察。没有光源看不清,悟又拿过茶几上放着的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筒,让傑帮他举到合适的位置。暴露在有点刺眼的光源下,夏油傑更别扭了,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五条悟摆弄他。
“傑,你有好多耳屎啊!”
——对生活细节的方方面面都非常在意的大龄优等生耳朵里自然是干干净净的,只有细小的绒毛从手电筒的光中浮现出来。
“……可以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夏油傑闭着眼睛,干巴巴地说。
“我说的是事实。”
五条悟面不改色,大言不惭。他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傑的耳垂边缘已经浮上了一层薄红,而耳朵里面的皮肤居然隐约透着点粉色,顿时十分懊悔这么多年来自己居然从没有看过这里。实在是错过了太多啊!
“……据说每天听太多废话就会变成这样。”
夏油傑小声嘟囔了一句,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谁知道五条悟听闻,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一拧:
“傑,你是在嫌弃我每天讲太多话吗?!”
“喂!我说的明明是公司的烂橘子们好吗?!”夏油傑疼得缩起脖子,还是没有逃脱五条悟的掌心。悟的手劲实在是太大了。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才继续说:
“每天只有和悟讲话的时候,才觉得不是在说废话。”
“这还差不多。”五条悟终于放开了夏油傑。他低下头,亲了一口那只被掐得红红的耳朵。
“……痛。”
“好啦,给你揉揉。”
五条悟低低地笑起来。他摸摸傑耳廓的软骨,用指尖稍微挑开一点耳钉的固定扣,轻柔地搓着平常被那颗黑钉挡住的傑肉乎乎的耳垂。
过了几分钟,五条悟又问:
“有困难?”
夏油傑过了片刻才回答说:
“在调整了。”
“嗯。”
五条悟知道,如果他再问下去,就会得到“这些麻烦事不应该带进家里面”的回答。
年轻的时候他完全不懂这句话,——他讨厌这句话。他和傑也曾经为此真心实意地生气与争吵过,直到有一天,五条悟突然琢磨透了傑的意思。和五条悟自己做任何事只在乎唯一核心目标的雷厉风行不同,夏油傑这个人永远在权衡,在博弈。更何况,他最无法忍受的,反而是将任何一点点不够真诚的东西带入他和悟之间。
自那之后,五条悟便开始默默地观察夏油傑。具体出现什么样的事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掌握夏油傑的状态,外在的,内在的。绝大部分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说,像现在;有时候,他自己也不免感叹傑的野心实在是疯狂;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他会和傑说。然后夏油傑就会沉默地把烟按灭,半晌,他会说:“再想想别的办法。”
然后夏油傑会抬起头来,对他笑:“悟有一双好眼睛啊。”
……
“悟……别摸了。”
夏油傑的声音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
“哦?不喜欢?”
五条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
夏油傑闭着眼翻了个身。他转过来面对着五条悟,双腿微微蜷起来。
五条悟从善如流地摸上了他这一边的耳朵,把耳后晒不到太阳的皮肤也摸得泛红发热。然后他把手指滑进傑的发丝里,轻轻抚摸他的头皮,又施加了些力气按压着。他突然发现了什么。
“傑,你有白头发了诶。”不多,但五条悟知道傑一向爱惜那黑绫般的长发,便问他要不要拔掉。
“不用。”夏油傑还是闭着眼,声音染上点笑意,“有一天,我会有和悟一样的发色,多好。”
然而那之后没过两天,五条悟早上坐进夏油傑的副驾驶座的时候,就发现他表情不对。
“傑,发生什么了?”
夏油傑把头顶后视镜调回原位,拉过安全带。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
“刚才发现刘海里面有两根白头发。”
“可是你前两天不还说挺好的?”五条悟看了他一眼。
“那不一样。是在刘海里面,有白头发了,悟。”
夏油傑说着,抬头扫了眼前方道路两侧,没怎么减速就一把方向盘开出了车库。
嚯,看来是真上心了。五条悟眼神瞟向窗外,手肘支在车门上,用手背挡住嘴巴,低声说:
“啊……那是…挺严重的。”
夏油傑没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到了目的地。他们在车上快速地亲了一下,五条悟下了车后,又绕到驾驶座这边,夏油傑摇下车窗。
“你晚上来接我吗?”
“大概率。我下午有个会,但应该赶得上过来。我尽快。”
“嗯。”五条悟又弯下腰,头探过去亲了一下他,“路上小心啊。”
“好”。夏油傑看悟向后退了两步,对他点点头。车窗还没完全关好,他就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拽了拽自己的领带结。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公司离家比较近,毕竟他这一路上忍笑忍得真快憋出内伤了。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电梯走去,路上碰到了几位下属。老板今天到得格外早,又面色严肃好像有什么要事,于是几人都压低了声音向他问好。五条悟向他们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准备点什么惊喜安抚他那正在郁闷的老公。
——感觉今晚就是很好的时机。五条悟靠在傑的怀里,默默地思考。
月亮出来了。
今天是满月吗?看不见星,明月照亮了果园里的土地,将树木与苹果圆圆的轮廓笼上银蓝色的光。
五条悟坐在树枝上,小心地转了半个圈,回过身来环抱住夏油傑的脖子。他把下巴压在傑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傑温热的皮肤,伸手从他背后摘下来一颗苹果。
他咬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汁水满溢的声音。夏油傑听得到。
“嗯……好像比我们在超市买的青森产苹果还要好吃诶,傑。”五条悟低声说,“很浓郁,像果冻的味道。”
夏油傑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他说:“这种苹果好像是长野县这里的特产。长得比较小,但很好吃。”
百科全书啊百科全书,夏油傑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五条悟也不禁笑起来,他从傑的怀里抬起头来,向他递出那颗咬了一口的、属于伊甸园的水果。他歪着头,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夏油傑的,悄声说:
“是这样吗?”
在月光下,他能够看清悟的蓝眼睛。悟的脸。
夏油傑低下头,含住五条悟的嘴唇。
苹果,是甜的。
“……傑,把裤子脱了。”
“现在?不行吧……”
夏油傑稍微放开一点悟的嘴唇,忍不住看向周围。虽然四周只有一片漆黑。
“想什么呢?”五条悟终于放声大笑,“咱们用裤子盛苹果带走啊!把裤腿打个结就可以了,快点。”
“……你怎么不脱?”夏油傑抢过五条悟的苹果,咬了一大口。
五条悟伸手拽拽自己要紧身得多的牛仔裤,很无辜地看着他,意思是“傑的裤子可以放比较多苹果嘛!”
“那我总不能在路上裸奔吧!”
“那有什么,傑的身材那么好。”五条悟拿过剩下的苹果,两口把它吃掉,果核瞄准草丛扔过去。狗果然刚才就走了,他没看错。他边伸手直接去扒夏油傑的皮带边问:
“难道傑最近训练偷工减料了,对自己没自信了?”
“喂!”夏油傑拍掉作乱的猫爪子,然后义正严辞地厘清事实:“没有这种事——话说你今天早上不是刚摸过吗?!”
五条悟笑得粗壮的树枝都微微颤抖起来。夏油傑赶紧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拉,心里却在思考:悟这不会是在敲打自己吧?
他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一个人抱着肚子大笑的五条悟,还是妥协地脱掉了自己的帽衫,露出黑色的工字背心。他用力把兜帽的绳子拉紧打结,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悟: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没关系啦!”悟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要拿给硝子和七海他们炫耀这是咱俩偷的苹果,还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我要和傑一起每天吃苹果。”
“好吧。”夏油傑听着悟的话,把帽衫的两条袖子向后紧紧捆在腰上,然后他把身体部分的布料在胸前撑开了,示意悟摘苹果放进来。
“哟,考拉妈妈~”五条悟看着他的动作,调侃。
“……快点,还想不想吃苹果了。”
五条悟又笑了一下,开始摘附近的苹果,然后小心地放到卫衣做成的口袋底部。
口袋装到半满,夏油傑又说:“但我以为你刚才要说袋鼠来着。”
“可是傑,”五条悟很震惊地看着他,“我们现在在树上啊!”
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个苹果小偷终于互相搀扶着从树上溜下来。夏油傑抱着胸前沉甸甸满扑扑的口袋,和悟一前一后地穿梭在浓密的树林中。眼睛很好的悟在前面给他开路,一只手牵着他。
他听见他在哼一首轻快的小调,夏油傑不禁微笑。纵使山林黑暗,他们也很快回到了自家的车旁。
“傑,我饿了。”
“我们先去附近城市吃个饭再回家吧。我开快一点。”
“嗯。”
“悟,我去把苹果放后面,你先上车吧,晚上天气凉了。”
“嗯~”五条悟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开始选回程要听的歌。
夏油傑打开后备箱,把苹果一个个拿出来,仔细地收进他提前准备好的一只露营箱里。他望一眼不远处农舍隐隐约约的灯光,把卫衣套头穿好,然后借着后排座椅的掩护,摸出手机给某个账户打去了约定好的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