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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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你说夏油杰?隔壁和府里住着的那个吗?留着长头发、打有黑色耳扩、面容颇有主母气质的那个大家长?
“那就是他啦,没跑的,他就是我们这一片管事的大人,大家长是我们县内对夏油大人的尊称,你第一次来,没接触过这些当然无可厚非啦。你要问夏油家?那你就问对人啦,他家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家族新势力,整个县域内都找不到能与之匹敌的地域帮会,大家长夏油杰接手后披荆斩棘、乘势而上,眼看着就要举行政治联姻掺手民主选举,党派之间本就水深火热,此举于夏油家而言更是树敌无数……你既然要找我算自己与大家长夏油杰本人的命缘关系,那我话先说在前面,俗话说得好,两个人的缘分深浅其实是早就命中注定好的事,缘分簿上有你们的名字,是十足的好事,那就说明彼此羁绊很深,执念不浅,不是执手相伴缠缠绵绵也抵得上好一顿纠缠……”
五条悟打断他:“可是羁绊是不好的词,是贬义词。”
然后五条悟看到一直眯着眼睛讳莫如深的算命先生突然睁了眼。
他连忙摆摆手:“对不起,我瞎说的,词典说的那是寻常世界,在这里只有您说话算数。”
算命先生没把他的那点冒犯放在心上,转而去询问五条悟的来意:“小伙子,我看你面容姣好,气质不凡,应当是个身正为范的好苗子,怎么突然想向神佛请求帮助?”
“我本来也不想的。您知道的,人总会有触及自己知识盲区而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今天恰好遇见了此等机会,那就要恰到好处地向外界寻求帮助。”五条悟推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您不会把我们今天的对话往外泄露的吧?”
“我们向来拿钱办事,泄露天机是违反神意的举动,是深不可测的罪孽,保密的事您无需担心,我只会办好委托人提出的请求,比方说——算一个人于自己而言究竟是贵人还是一段孽缘。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需求了,本人做事你尽管放心,此片地段没有比我更活跃的算命先生,只要你所想的是住在附近的人,所求结果不会有超过百分之五的误差出入。现在我将给你一张纸和一根笔,按照我的指示进行操作,先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然后在名字后面紧接着写上你想寻求关联的人的名字,写好了吗?写好了,你看,那你就得到了一个非常长的名字……”
五条悟把他的摊子给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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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给五条警部认错。”
夏油杰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日式和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养子野田浩。
他是被屋外的打骂声惊动的,本来还在屋内泡茶等客,没想到出门就看到客人和自家养子缠打在一起,在自家地盘做骗人生意,骗的还是贵宾来客,自己还没跟人见上一面,谁知就先让养子坏了待客之道,气得夏油杰简直想上去踢这养子两脚。
“谁知道这一身吊儿郎当打扮的小白脸是夏油大人您找来的条子打手,我看他戴个墨镜还涂着唇彩的风骚模样,谁说得准是正常人还是哪个不知名的帮会派来打探敌情的间谍……哎哟,别打!”
言语好比无形剑,五条悟本来双手叉腰一副旁观看戏的模样,闻言还是默默摘下了骚包无比的贵族墨镜。
夏油杰揪着野田浩的耳朵使劲往外提:“还敢顶嘴是不是?”
“疼疼疼……我认错,我认错就是了!”野田浩被他揪得耳廓生疼,夏油杰对手下人犯错毫不手软,拒不认错的甚至会精神肉体双重打击,野田浩曾经见识过这位大家长对犯错的男佣进行化学阉割,阉割完还命人驾着其在街道上游行示众,把整个族内男同胞吓得再不敢轻易造次。
后来野田浩十分谨慎地去问夏油杰此人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让他如此兴师动众,得知是因为他坏了大家长的好事,私底下对外传播大家长和某略有名气的男性议员滚到一张床上的谣言,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传越大,所有人都在传xx县内有个长发狐眼的封建大家长凭借美色勾引国会议员攀炎附势,有合作关系的商会为了明哲保身紧急撤资,导致族内某段时间断了不少经济来源,夏油杰派人搜查两天才把此人查出来,结果此人不仅拒不承认,死到临头还又哭又闹地把自己曾经为家族跑腿的功绩一一刨出来示众,试图因此得到一贯慈悲为怀的大家长的原谅,不想事与愿违,此举彻底触及了夏油杰的底线,被断水断粮不说,甚至把自己的种也给断了,彻底丢了在此地做人的脸面和尊严,罚期一过就灰溜溜地打包行李跑路了。
野田浩被揪得呲牙咧嘴,他好歹也是从小跟着这位大家长长大的,人在湖边走哪有不鞋湿,他混迹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整个族内都没有比他更懂夏油杰脾气的人了。他放不下脸面在外人面前如此出糗,又不想真的惹夏油杰生气,只好耍小聪明暂时忽略了晾在一旁的五条悟,转而去跟夏油杰认错:“对不起夏油大人,野田浩再也不敢在这附近做骗人钱财的不正行当了,这么做对您百害无一利,我一定会听从您的教导,您就放过我吧……”
“该不该放过你不是我说了算,你冒犯了五条警部,他毕竟不好对你动手,你是我的内人,我只是在代替人家教训你。”
五条悟被他这句话整得浑身刺挠,毕竟是他动手打了人,还把人打得青一块红一块,根本就没顾及夏油杰的脸面。他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没打算让眼前这对红白脸继续唱下去:
“既然野田浩心甘情愿认了错,那我也不好再追究什么,毕竟我在今后很长时间都和夏油家有密切往来,想必您也不想因此坏了咱们的关系。”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夏油杰总算松下揪着野田浩耳朵的手,那养子便风一样地捂着耳朵溜到了一边,像只惨遭主人修理的灰色大狗。
“五条警部果然是体面人,气度自然是我等无法企及的。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又怎么好继续纠缠不休?”夏油杰五指并拢,指向茶案对面的位子,对五条悟微微颔首:“请坐吧,警官。”
五条悟刚想说对自己不用那么客气,随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但看到一边野田浩谨小慎微的模样,才意识到这位并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他记得夏油杰是夏油家族的外来者,摸爬滚打十余年才登上大家长的位置,他的身上没有夏油族的血,私底下必然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这些原生族人服服帖帖,根本不是什么好惹的笑面佛。
“虽然冒犯的事按下不表,但小野田是我家最能干最聪明的孩子,我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来,这孩子就一直跟着我跑东跑西打下手,也算是族内少有的机灵孩子了。”夏油杰起身为他沏茶倒茶:“平日里我需要接待客户,野田便独自一人呆在书房看我收藏的东方玄学,我本没打算要他真的学成什么,结果他还就真的在给人算命上下了十足的功夫,着实给我帮了不少忙。这孩子年纪小不会待人接客,但算命方面着实是没得话说,我听说您是找他算与我的缘分的,想必是为了后期的合作,要不是中间出了这么个小插曲,我倒还真的挺乐意听他算的结果。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大可听听从野田算出来的东西,于你于我都无坏处,也算让他还个人情。”
夏油杰瞥了一眼立在墙角的野田浩,吓得孩子捣蒜一般使劲点了点头。
五条悟接过夏油杰为他倒的茶水,心想着正好他也好奇民间那些白领最爱找的算命先生有什么神奇之处,他路过野田浩的小摊时也是一时兴起要去找他算算命数,眼下夏油杰给了他这个免费算卦的机会,他倒也乐意请教些许。
“我当然没问题,毕竟是我先找的野田,对结果自然是抱有期待的了。”五条悟挑眉去看这个留着半披长发的家族大家长,对方饱满厚实的耳垂上打了黑色的耳廓,整个人的气质就颇为符合他认知里封建家族掌管权势的大主母。“只不过我和您才第一次见面,若是算出来什么不好的结果,夏油先生就不怕影响后面与我的相处吗?言语暗示的力量您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夏油杰笑着回答他:“我相信和五条先生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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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算出来的卦象来看,五条先生此次赴约于己利大于弊,您的命格和夏油大人契合度很高,从长远来看,是可以持续维持合作的稳定关系,而且合作内容百利无害,两位大可放心行事。”野田浩跪在茶案一侧,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低着头不敢去看夏油杰的眼睛:“只是这关系……后期会变得有些许的微妙。”
夏油杰挑起半边眉毛:“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如此吊人胃口。”
野田浩试探地去看五条悟,五条悟知道他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便冲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五条先生前期会和大人长久稳定合作一到两年的时间,大约两年后,合作身份会更进一步。”野田浩四指的指甲都嵌进掌心里,他在脑内混沌又迅速地整理着下一步的措辞,在夏油杰等不及要用茶具敲打自己脑袋的前一秒,才支支吾吾地吐出来在场所有人听来都那么陌生的话:“只不过后期的关系大概率的走向是……”
野田浩抬起头,直视着大家长金黄色的眼睛:“您会成为五条先生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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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夏油府内走出来的时候,五条悟背对着木制的大门,笑得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他真应该拿着手机把夏油杰的反应拍下来发到互联网上供所有人取乐。谁不想看声名远扬的美人家长被族内人一句话硬控一分钟都没有任何动作?堂堂夏油家族长竟然被预见会成为初次见面之人的嫂子,五条悟敢肯定,在那一秒里野田浩已经想好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一百种死法,夏油杰肯定不会让他好过的。五条悟理理衣领,深吸一口室外糅杂着野草清香的空气,踏着愉悦的步伐轻轻松松地跨出了夏油家的大门。
谈话进展颇为顺利,他和夏油杰的第一次见面算不上多拘谨,两人交易内容虽说游走于灰色地带,但五条悟毕竟也是从大家族里长大的人,自然懂得和此种人的交流方式,好在夏油杰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之辈,合作内容和条件谈妥后两人甚至闲聊了好一会,虽然在政见上两人有所出入,但整体方向上别无二致,五条悟甚至断言要是两人是平常的大学朋友,肯定会是玩得不错的那种多年挚友。
临走前夏油杰支走了在一旁脑内宇宙的野田浩,对着五条悟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说些悄悄话。
府内泛着橙黄色的灯光,木质结构令本就封闭的室内环境衬得更加高贵静穆。世间关于夏油大家长的流言蜚语多是停留在他那勾人心魄的姿色上面,他一个二三十岁的外来汉仅靠十几年的时间便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怎么说都是一桩奇事,更何况夏油家原本就是女性为主的大家族,前任女统领更是对他喜爱有加,继任人不是夏油族人更是几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外界群众怎么会相信他一个外来小生会如此顺利地拿到如此大权,一定是动用了下三路的手段。夏油杰对此既不承认,也不急于澄清,好像此事与自己无关,五条悟便愈发地对这个面相骄贵、气质脱俗的大家长好奇起来。
五条悟看着他弯成月牙状的眼睛,猜测此人必定是用了什么蛊数,不然为何理智尚未上弦,身体就已老老实实地听从了他的动作。
夏油杰把嘴唇贴在五条悟耳边,呼出的热气拍打在他耳侧,五条悟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五条先生刚来时便吸引了我府内一众孩子的欢心,您身姿姣好,长得又讨小姑娘欢心,她们求着闹着要我把您的联系方式推给她们…我作为府内管事的族长,既不想让您错失了这次结缘的机会,也担心她们会唐突冒犯您,如此下来,真是令我左支右绌。”他微微侧头去看五条悟轻颤的睫毛:“我推拒很久,也没能劝下她们的一片芳心,这才做了对您不太好的事……”他伏在五条悟耳侧,用气音轻轻问他:“警官,您不会怪罪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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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洗完澡躺在家里的大床上,用随便扯下来的毛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他点开手机,通知栏挤得满满当当的99+的消息便像蜜蜂一样涌了上来。
他当时是怎么回复夏油杰的来着?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在过于奇怪的氛围下随便说了什么话便急于抽身,又或许是拐着弯调侃他这个未来嫂子居然会关心自己的恋爱状况,总之当他打开手机看工作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上了五十多个陌生好友。他强撑着睡意回了几个夏油家姑娘的消息,无非是些侃大山的无聊日常,夏油家的女孩们像是没见过男性一样缠着他一直不放,饶是五条悟精力再充沛,也应付不来那么多的消息问好。他挑着几个消息随便回了一下,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信息被人拿捏掌握,毕竟人在江湖走多少都会给自己留条退路,他的个人信息真假掺半,核心部分有专人负责保守,这帮丫头也没理由有会直指他真实身份的威胁,除非夏油杰想终止他们间的合作。眼皮发沉,五条悟感到困意加重,心下也没有与人闲谈瞎扯的兴趣,便群发了所有人自己目前并没有结婚谈恋爱的打算,将手机开静音免打扰后便沉沉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他来到工作岗位上正常上班,刚给自己泡好一杯速溶咖啡,隔壁屋的七海健人就丢给他一沓厚厚的信件和一捧价格不菲的鲜花。
“这是什么?”五条悟被花砸了个满面,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刚有个长发男子在大楼门口要给你送礼,我本来打算让你自己去领的,结果他说让人代送就好,没必要真的和本尊见面。”七海健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不修边幅的白发同事:“大概率是送谢礼的吧,那封信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真没想到你还会在下班时间给人帮忙,平常看你上班的时候都没这么好心肠呢。”
五条悟心中大概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他拿起那沓棕褐色的信件,上面赫然写着“感谢五条警部出手相助”几个大字。缓慢回过味的理智已经大概有了数,他把信封撕开一角,里面果然是厚厚的一沓钞票。
是夏油杰给他的第一笔酬金,之后会根据合作进度把剩下的金额慢慢补上。
夏油杰的消息适时地发送了过来,五条悟把那沓现金小心翼翼地藏进工位下的保险箱内,层层上锁后才打开了手机。
“抱歉挑你工作的时候打扰…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了。
“你知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想被同事发现的话,就大大方方地采用同事看得见的方式完成交易。”
还发了个双手合十的emoji。
五条悟嘴里叼着一片吐司面包,盯着窗外夏油杰逐渐走远的背影,拇指上上下下熟练地盲打:“什么形式于我都无所谓,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工作地点的?我们的合同上并没有透露太多彼此的详细信息吧。”
夏油杰的新消息发了过来:“我之前说过不小心做了对您不太好的事。”
五条悟看着他发过来的无辜狐狸表情包,猛然间想起来在一大早变得无比安静的五十多个新增会话列表。
靠!!!
“你冒充你家姑娘套我个人信息?!”
“这怎么能说冒充呢,是她们拿着手机操作的,我只是负责动动嘴皮子而已。”夏油杰继续回他,“虽然合同上没有写彼此的个人信息,但也没写不能通过合理方式私下取得吧,法无禁止即可行,而且我也没有了解到太多,您就当我费尽心思想要和您交个朋友好了。”
夏油杰又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包,五条悟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翻出来花束里面的彩色贺卡,上面果然也留下了夏油杰的亲笔签名。
[ 嫂子爱你哟~ ]
这狐狸敢这么算计我?!?!
五条悟吸了口冷气,对着窗外还没走远的夏油杰竖起了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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