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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第一次萌生出想要跟夏油杰告白的念头是在高一。
他萌生出这样的念头太正常不过,又实在是太奇怪了——正常是因为他和夏油杰24小时都要黏在一起,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该有的范畴,以至于家入硝子从一开始纯粹的玩笑和调侃到后来她狐疑不决地盯着两人打情骂俏的场面沉默不语。奇怪则是因为他们两个原本应该是要好的朋友,完全不应该进展到告白这一阶段。而他们友谊变质的主要原因就出在了五条悟的身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五条悟发觉自己好像对挚友抱有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首先,他不再觉得夏油杰额前的那撮刘海很滑稽可笑了。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的话,他大概还会对着那撮刘海开嘲讽,说夏油杰顶了条海带在头上,但是如今五条悟却真情实感地觉得对方那撮刘海还怪可爱的,颇具辨识度的同时又似乎有一些时尚的成分在里面。五条悟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夏油杰失去了那撮刘海和他圆鼓鼓的丸子头,那他将失去他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魅力值——好吧,这样讲有点夸张了,但是刘海君和丸子君确实是夏油杰的重要特征,不能被轻易割舍或抛弃。不得不说,人到底还是爱屋及乌,现在五条悟一改从前讥讽的态度,开始对它们爱不释手,时时刻刻都想把玩一二。可惜夏油杰这家伙太爱害羞,刚被摸了摸头就脸红大叫,连连摆手再不肯让五条悟摸他。
除去那撮刘海之外,五条悟对夏油杰那惹人讨厌的性格也有了态度上的改观。虽然说是惹人讨厌,其实五条悟开始只是觉得夏油杰像那种俗世意义上的标准三好学生,一张嘴就是恪守正论,大概率是个无趣死板的家伙。然而,在屡次三番的磨擦和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五条悟发觉夏油杰压根就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哪有三好学生会打架下手这么狠的?夏油杰这小子就是条披着羊皮的狼啊!笑眯眯地说完什么“看来五条你还需要一些教育啊”,然后就毫无武德地一拳打在五条悟那么漂亮那么完美的脸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打完一场有来有回的架之后他也不改表情,满脸是血地压制住了五条悟,几乎都骑在对方的身上,还要继续笑着说什么“看来对你而言教训比教育来得更有效啊”。
五条悟还依稀记得,他当时明明应该继续反击,却不知怎么的盯着夏油杰挂彩的脸就出了神,最后就只说了句“打饿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在那之后,他们之间的称呼就变成了彼此的名字,从“五条”变成了“悟”,也从“夏油”变成了“杰”。更之后,再打了几次架,他们就彻底成了挚友——五条悟至今也完全搞不懂男生为什么会通过这种方式感情变好。
感情变好后,事情就变得更不对劲了。五条悟看夏油杰越看越顺眼,甚至开始有一些怪异的想法。比如说,如果之前他对夏油杰身材的夸赞还存有一部分哥们之间商业吹捧的成分或者是纯粹同性之间的欣赏,现在五条悟真情实感的成分就多了很多。他不得不承认,夏油杰的肱二头肌和侧腹肌锻炼得真的很完美,胸肌更是视觉效果和手感都好得没话说。同时,这副肉欲横流的身体让对方看上去极具成熟男人的魅力,在区区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展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健硕和性感。那条青筋暴起的手臂看上去竟然是如此具有力量感,感觉随随便便就能环住五条悟的腰,抱起他整个人,紧紧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推——好吧,到此为止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总而言之,这目前仍然是一个纯爱的故事。五条悟并非是见色起意,而是日久生出了一见钟情,从友谊一夜之间进化成为暗恋,仿佛某天雨夜里被雷劈了,一早醒来脑子错乱就失足爱上男人。五条悟也没想明白这一转变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某天早上醒来,他就觉得夏油杰长得好帅,身材好棒,随便蹲着抽个烟都辣得不可方物,迷得他神魂颠倒,让他就此陷入怪刘海和丸子头组成的名为夏油杰的爱情陷阱里。说实话,五条悟对喜欢上同性这件事毫无概念,但是喜欢上夏油杰确实有点像是中邪了,所以在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彻查方圆两百公里的咒灵——五天后,搜查无果,于是五条悟被迫承认他喜欢上了夏油杰。
该说五条悟不愧是五条悟,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开始思考如何与挚友互通心意。五条悟并不确定夏油杰喜不喜欢男人,但是五条悟确信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长得极其无敌好看的男人——所以这或许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
与此同时,他还委托了家入硝子去试探夏油杰。第一个问题,最近有什么情况吗?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第二个问题,可能有什么情况吗?得到的答案也是没有。第三个问题,想要有什么情况吗?得到的答案是得看跟谁。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长得漂亮的男人怎么样,得到的答案是如果像悟一样漂亮,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家入硝子回来的时候连连摇头,五条悟一看还以为她试探失败,或者是得到了什么不理想的答复,急得连忙上前询问,没想到家入硝子翻个白眼给他,说夏油杰百分之百会接受他的告白,让他不必妄自菲薄。
有了家入硝子的口头担保,五条悟对告白成功的信心呈直线上升。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五条悟该找什么时机去和夏油杰告白呢?
就这个问题,五条悟头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个答案。如果是在学校里告白的话,什么时间点会比较合适呢?上课时间肯定是不行的,课间的时间又太短了,午休的话难以避开家入硝子,傍晚的时间两个人又急于埋头吃饭,简直算得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碗里饭。所以总的来说,相对比较合适、比较有告白氛围的时间点就是晚上,而相对私密的场所就是宿舍,也就是夏油杰或是五条悟的房间里。
五条悟想是想得很好,先跟夏油杰打游戏,赢了对方之后就说“真没办法啊,如果杰能答应一件事的话,五条大人就大发慈悲地放放水,对你更温柔一点吧”,然后对方问什么事情,五条悟就掏出自己裤兜里藏了许久的奢侈品牌发绳,说我喜欢你很久了,让我们成为彼此特殊的人云云这些话,随后夏油杰感动地说好,他们拥抱,最好还能接个吻,就此落下完美的帷幕——但是,实际上发生的却是五条悟屡屡败在夏油杰的手上,被对方疯狂嘲讽操作。于是五条悟恼羞成怒,好胜心急速上升战胜了好色心,蹲在夏油杰房间的那台电视面前忘乎所以,只记得操纵屏幕里的游戏角色前后翻滚免于夏油杰的攻击了。等到打完游戏深夜的时候,十胜九败,勉强算个平手,夏油杰急于赶五条悟回去睡觉,摆着手就想送客。五条悟这才又想起他原本的任务,他本来想厚着脸皮说想跟夏油杰一起睡,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想睡在你的房间里,最后的结果就是夏油杰打着哈欠抱着枕头走向了五条悟的房间,而五条悟待在对方的房间里无能为力地捶着墙大喊“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是属于五条悟最狼狈的一次败北,有了这次都算不上是失败的经历,五条悟决心要好好计划一下表白,绝不能再被其他突发事件打搅到。于是,他决定在跟夏油杰共同前往外地出任务的这样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陪伴彼此的天赐良机下进行告白,地点就选在任务结束后的温泉酒店里。为此,五条悟还提前准备了鲜花和蛋糕——虽说后者大概率是为他自己一个人准备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又碰上了意外。
根据任务报告来看,这次任务需要祓除的咒灵原本只是一个二级,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两个人费多大力气就可以轻松解决掉。然而等到他们实地考察后,却发现这个咒灵和任务汇报中所描述的相差甚多,虽然它确实咒力强度不高,术式等级也不高,但是它却拥有极其特殊的能力未被发现——那就是它能够扰乱咒力流动,让人对此产生误判,同时造成类似反弹攻击的效果。
有了这个特性,它成为了五条悟的天然克星。众所周知,五条悟拥有的六眼看到的是咒力的形状和流动,他也以此追踪和评判咒力来源和形式。但是随着咒灵频频发动能力扰乱周围的咒力流动,六眼承载的负荷也越来越强,很快就让五条悟的眼睛痛到眼泪直流,就连头也一跳一跳地犯痛起来。
五条悟一边跟夏油杰大声抱怨着如果有反转术式就好了,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一边使用苍对着湖水狂轰滥炸,试图逼出藏在湖底方位尚不明确的咒灵。而夏油杰宽慰了他几句,又召唤出一只能够潜水的形似蛙类的咒灵去追那只咒灵。
看着夏油杰平静地操纵着咒灵潜入湖中,五条悟却愈发地烦躁了起来。他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除掉这个无关紧要的咒灵之后他们就该回到温泉宾馆先泡温泉后用餐,然后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进行彼此心意的交换。然而,这个意料之外难缠的咒灵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大大延长了他们的任务时间,势必会使他们错过原本安排的晚饭时间。而这样一来的话,他们也不会剩多少空闲的时间能够泡温泉放松,累得要命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去花前月下了。如此,他的告白计划就又泡汤了。
想到这里,五条悟不禁怒火中烧起来。正巧这时,夏油杰又操纵着那只蛙形咒灵捕捉到了那只咒灵的踪迹,使用攻击把对方赶出了湖水。五条悟正想拿什么泄泄愤,于是他卯足了劲咬牙切齿地搓了个百分百输出的苍,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只咒灵打去——
在苍打出去的那一刻里,五条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只咒灵会扰乱咒力,使其造成乱流,又或者说——反弹的效果。
六眼告诉他恐怕已经来不及撤回了,于是五条悟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身上几处要害的位置,同时展开无下限术式。他用尽全力向夏油杰伸出手,想要用自己的术式护住对方周全,却仍旧还差着那么几公分——
五条悟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油杰被反弹回来的苍的攻击所波及,臂膀上方不可避免地被划出巨大的伤口,鲜血像花蕾绽放一般大量涌了出来。好在夏油杰刚刚召唤出的那只咒灵替他挡住了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攻击,使他并没有受什么太严重的伤,但是夏油杰还是难免一瞬间就倒在了地上。在这之后,在短到甚至没有0.01秒的时间里,五条悟迅速地反应过来,现在绝不是应该反省的时机。于是,他先是抓住那只咒灵再次使用术式之前的时间差,仅用一击就彻底祓除掉了它。随后,五条悟立刻大喊着夏油杰的名字,同时慌忙地冲了过去检查对方的伤势。
好在,夏油杰并没有立即昏迷过去,他仍旧清醒着,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伤口防止血液的大量流失,同时紧咬着牙关询问五条悟道:“祓除成功了吗?”
“成功了。”五条悟慌得声音都在颤抖,“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不要动。”
好在夏油杰刚刚召唤出的那只咒灵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波,他受的伤并非穿透伤,所以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苍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余波也使他从肩胛骨到胸前划出了一条很大的口子,伤口深度大约有1厘米,皮肉外翻且血流不止,肉眼看上去惨烈程度确实上升了一个等级。
五条悟先是快速脱下了夏油杰的校服外衣,他用这块布料直接覆盖在对方的伤口上用力按压,试图以此到达止血的效果。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处理方式必然无法给如此大而深的伤口止住血,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送夏油杰去周围的医院通过药物或者是外科干预止血。在止血之后,再回到咒术高专找家入硝子帮忙疗伤。
“杰,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五条悟安抚对方道,“没事的,伤口不深。”
夏油杰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因为忍痛而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按理来说,夏油杰胸前创伤,并不应该采用背负法对他进行搬运,但是对方块头实在是太大,五条悟再怎么强壮,也做不到公主抱起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徒步走整整几公里。可惜的是五条悟的长距离瞬移目前掌握得还不够熟练,无法做到带人传送,更何况长距离瞬移需要通过释放复数的苍来达成,这也许会给夏油杰的伤口造成二度创伤,五条悟并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还是决定使用一次短距离瞬移,先移动到公路主干道上去,然后再看能不能拦到路过的车,或者干脆背着夏油杰步行前往医院。
五条悟小心翼翼地背起夏油杰,但背负式的姿势还是难免压迫到夏油杰胸前的伤口,对方嘶嘶地小声倒抽冷气,冷汗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脑门和后背。夏油杰短促且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听上去已经不复往日清明:“悟……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啊?五条悟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他一边施展着短距离瞬移,一边自责道:“杰,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
“悟不用道歉,这也不是你的错。”夏油杰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倒不如说,悟有无下限真是太好了,如果我们都受伤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五条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第一次品味到了“后悔”这种情绪的滋味,他反复思考着刚刚自己冲动的举动带来的后果,同时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急如焚——夏油杰会没事吗?可是他的伤口看上去很严重,不及时去找家入硝子的话,会留下后遗症吗?从医院到高专的路程要怎么办?是不是从本家叫一辆直升机来救急比较好?
“悟……”背上的人突如其来的一声召唤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
“怎么了?还好吗?”五条悟生怕夏油杰有什么事,赶紧问道。
“悟不把无下限打开吗?”夏油杰说话的声音飘忽不定,就连最基本的清晰度都无法保证,但五条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血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什么啊。五条悟几乎因为这句话而鼻子一酸。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考虑的还是五条悟的衣服是不是会被弄脏。真的是太傻了,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那愚蠢的正论,每一分每一秒想到的都是别人——真的是傻得不能再傻了,五条悟怀疑他迟早会在正论这件事上栽个跟头——然而,这也正是五条悟喜欢夏油杰的理由。
“杰,谢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在考虑我。”五条悟顿了顿声,才又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其实我没见过父母。”
五条悟非常突兀地提起了他的父母,他明显地感受到了背上的人为之一振,似乎夏油杰也没料到五条悟会主动提起这个所有人都隐约之中避之而不及的话题。五条悟倒是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咒术师,所以平时也没有资格见我。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跟人申请,你一定会觉得好笑吧?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的。”
“他们没怎么来过,我小的时候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是后来我也理解了。”五条悟笑了笑,“我想,他们可能是怕我。”
“毕竟他们的儿子从生下来的那一秒里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六眼。”
“所以,我也习惯了大家把我当作六眼,无论是家里的老头子,还是学校里的人……”五条悟小声道,“但是杰……”
“只有杰会考虑到我,不是六眼,就只是我。”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五条悟心里积压了很久的感情和满腹想诉说的话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道:“谢谢你,杰。”
“然后……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实话甚至可能有点恶心,但是我真的喜欢你,不是说像朋友那样——当然朋友之爱也存在!只不过我对你的感情更复杂一点,可能还会包含一些别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节点仓皇告白,五条悟之前排演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用不上了。他一连串地把话快速讲完了,慌得舌头都快打结,“我知道杰可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我也知道现在并不算是一个给我答复的好时机,所以杰可以花时间再想想……当然你拒绝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用太顾虑我的想法,毕竟同性之间这种事情太怪了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你能多考虑考虑就更好了!你仔细想想,跟我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很有钱也很厉害,脸又长得这么好看,你肯定也不会亏的……”
“总而言之我喜欢你,然后我会等你的答复的!”五条悟磕磕巴巴地大吼一句,终结了他这场无比尴尬的初次告白尝试。
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五条悟心跳如雷,口干舌燥。他紧张得快要吐了,浑身上下抖得比背上那个正在大量失血的人还要厉害。他等待着背上的人的回应,又或者哪怕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或是一个举动——
但是几分钟过去了,背上的人还是完全没有回应。
这就是无声的拒绝吗?五条悟的心脏像一条被拧起来沥干的毛巾一样,几乎是揪着在疼。他宁愿夏油杰直接开口拒绝他,哪怕给一个抗拒意味的反应也好,也不想对方给自己以沉默。难不成夏油杰在谅解他,不愿意用直白的话拒绝他,要照顾他的面子吗?那五条悟宁愿夏油杰狠狠地伤害了他,也不希望对方怜悯自己这个可怜地单相思着的人……
夏油杰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于是五条悟微微侧过头去想要看清背上的人的表情。说实话,他甚至有点本能的恐惧,因为他害怕一回过头看到一张厌恶或者是震惊的脸——然而,夏油杰的表情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种都要平静太多了。
夏油杰只是闭着双眼,脸上毫无表情,面色苍白到像一张纸。
至此,五条悟的第一次告白以失败告终——没有办法,夏油杰因为失血过多早就晕过去了。
2
五条悟第二次萌生出想要跟夏油杰告白的念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
在第一次告白失败后,五条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要知道,在五条悟的设想里都不存在夏油杰会拒绝他的可能性,他甚至早早就开始构思在一起之后要去哪里进行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但是,五条悟万万没能想到夏油杰并没有答应他的告白,也没有拒绝他,而是压根儿就没听到告白的那部分。
那次,在五条悟背着夏油杰到达医院后,对方曾短暂地清醒过来,但是彼时五条悟早已经没有了再把刚刚那些羞耻的话语再复述一遍的勇气,于是此事就这么尴尬地被搁置了。在那之后,夏油杰还找了个机会请五条悟吃饭,以此感谢对方的救助之恩。在吃饭聊天时,夏油杰先是感谢了五条悟一路背他去医院,又拐弯抹角地提起了五条悟之前说过有关五条家和五条悟的父母的那些事,随后小心翼翼且相当婆婆妈妈地宽慰起对方来,并表示等到暑假的时候他要带五条悟回自己的老家,到时候一同吃夏油家的家常菜,下到小溪里去摸鱼,去田野里放风筝和摘野果,就不要再回五条悟那冷冰冰、没人情味,只有一堆散发着腐臭味的老头子的本家了。夏油杰原本以为会看到五条悟一张充满期待之情的面孔,却没想到他苦心积虑地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又是循循善诱试图开导对方要处理好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又是诚挚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里做客,结果完事一抬头,五条悟正摆着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不给面子地丢来一句“我暑假去哪关你他妈的什么事”,随后脸愈来愈黑,气压低到邻桌正吃饭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纷纷端着盘子躲到了更远的座位上去。
没办法,夏油杰对上次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所以他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无论他说点什么,五条悟都全程臭着张脸,完全不给他一点好气。夏油杰迷茫,夏油杰郁闷,夏油杰完全搞不懂自己怎么又触碰到了五条悟的逆鳞,明明是五条悟先向他倾诉的,他当时伤口疼得要死完全说不出话来,然而等他恢复正常,找到机会向对方表示感激和慰问的时候,五条悟又拉着一张满脸写着“不日取你狗命”的臭脸,让夏油杰完全摸不到头脑,根本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郁闷的不只有夏油杰一个人,五条悟心里更是郁闷。他对着夏油杰这张满脸写着无辜的帅脸气得简直快要炸了,偏偏他又不能发作出来,也不能此时再贸然提及告白的事情。五条悟很想直接把面前的香蕉船冰激凌扔在夏油杰的脸上,然后自暴自弃地大吼一句“老子喜欢你”,但是理智告诉五条悟,他可不能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告白这个事情讲究一个花前月下水到渠成,坚决不能在夏油杰哔哔叭叭讲什么原生家庭给青少年带来的隐性心理创伤的时候打岔说什么喜欢。要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冲动告了白,结果又被对方拒绝了,五条悟非得吊死在这家他最喜欢的甜品店不可。
结果就是——未果。
五条悟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遇上过他都张口要了,还没得到的这种情况。然而,他的男同学显然就是他的命里一劫,五条悟不仅没能得到,还憋屈地没法向任何人诉说这件事情。在面对家入硝子挪揄的八卦提问的时候,五条悟只好打哈哈,说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白这事不急,改日再说也来得及。
在第一次颇为尴尬的失败经历后,五条悟找了一大堆浪漫爱情电影逐帧观看,试图寻找良方。在看完一大堆电影带之后,五条悟又酝酿了许久的勇气,才将第二次的告白尝试提上日程。说是提上日程,其实五条悟也没有任何具体的计划,总而言之就是某天他有了那样的心情,就决定冲去跟对方告白了。
于是,在平平无奇的一个周四里,五条悟诞生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去告白好了”这样的心情。可惜的是,当天夏油杰和他分别前往了不同的地点出任务,所以五条悟一整天都没机会捕捉到对方的踪迹。在结束所有的任务后,五条悟风尘仆仆急急忙忙地赶回高专,却没能在学校寻觅到往日的优等生身影。在跟灰原雄求证之后,五条悟才得知对方在大约晚饭时间的时候回了高专,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宿舍了,此时大概已经休息下了。
既然夏油杰有极大的可能性已经睡下了,五条悟原本就该不做他想,让对方好好休息的,可是他怎么会是那么守规矩的人呢?五条悟还是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敲响了属于夏油杰的宿舍房门,里面没人应答,但是这并不会磨灭他的信心,因为下一秒,五条悟就推开门光明正大地径直走了进去。
夏油杰的房门没锁,他向来是这样的,自从发觉锁门后会有某只猫在外面挠门个不停,夏油杰就彻底放弃了锁门。所以,五条悟毫不费力地把门一推就打开了。
五条悟探头观察,床上已然有一个鼓包,如同瀑布般柔顺黑亮的长发铺在枕头上,有些已经几乎快垂到了地板上,而房间的主人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窝在床上,旁边还留了块好大的空地,好像早就预料到猫会闯入房间钻进他的被窝似的。
五条悟没打算继续思考夏油杰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位置这件事情,他很自然地躺了上去,用手轻轻去捏夏油杰的耳垂,“杰,你睡了吗?”
夏油杰本来是睡着了的,现在好了,五条悟都问了这个问题,难不成他要张嘴回答一句是的?他只能皱着眉头勉强自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杰。”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六眼在闪耀着,“我要跟你说个事情。”
跑了整整一天任务,差一点就能完成在一天内祓除四个级别咒灵的大满贯,夏油杰实在是累得要命,此时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在激烈地打架,对五条悟要说的事情完全兴致不高。但是,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是任务的事情吗?”
“什么?”五条悟一愣,“当然不是。”
“那就明天再说吧。”夏油杰翻了个身,声音恹恹的,“我困了。”
“ 你说什么?”五条悟闻言凑了过来,“不行,你不能困,我不准你困。”
面对对方的胡搅蛮缠,夏油杰实在是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停转了,连续四五天连轴转的外出任务让他疲惫不堪,要不是五条悟这厮在这里说个不停,他早就眼睛一闭昏睡过去了。这也就是他脾气好,不忍心把五条悟一脚踹出门去,而对方也拿捏准了这一特质,每次都让夏油杰拿他没办法。
“我真的无法思考了。”夏油杰蔫了吧唧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又不会要你很长时间!”五条悟愤慨道。
“那你赶紧说啊。”夏油杰兴致缺缺,虽然不知道五条悟到底要说什么,但是总归不会是他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左不过就是那些出任务时碰到的新奇咒灵,再就是沿路看到的甜品店——夏油杰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却又耐不住挚友那双会撒娇的眼睛,每次都只得被迫聆听。
“我……”五条悟难能可贵地结巴了一次,“我……我是想说……”
等了对方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夏油杰也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说啊?”夏油杰郁闷地抓了抓额前的头发,不知道五条悟这是到底在演哪一出。
“嗯……”五条悟面如菜色,“要不你先睡吧?”
这下轮到夏油杰彻底炸毛了。
“到底怎么了!?”夏油杰愤而抓住五条悟的肩膀摇了几下,“你倒是别把话说一半啊!”
“哈哈……那什么……”五条悟尬笑两声,“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对我的看法。”
“看法?”夏油杰一个头两个大,“什么看法?”
“就是如果作为恋爱对象的话,我怎么样?”五条悟轻咳一声,有点心虚地看向夏油杰,“比如说我跟杰告白的话……”
“杰会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夏油杰不可思议地盯着五条悟看了一会儿。大约三十秒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捂着嘴笑了。
“真难得听到你说这种话啊。”夏油杰笑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悟终于也到了懂那种事的年纪吗?话说对象是谁?我认识吗?硝子肯定不可能,该不会是京都那群人里面的吧?还是说你背着我偷偷出门玩的时候认识了别人?”
“杰!”五条悟气鼓鼓地在床上一蹦三尺高,他努力地想要伸手捂住夏油杰的嘴,“别猜了!你全都猜错了!”
“你不透露一下细节的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回答你?”夏油杰坏笑道。挚友的恋爱八卦让他的睡意一扫而光,夏油杰连连追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白?怎么告白?你该不会是来找我排练的吧?”
“不是!”五条悟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打在夏油杰的头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说你会不会考虑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要看情况吧?”夏油杰揣摩道,“你们见面应该还不多吧?那告白要选个合适的地点和时机才好,你打算在哪儿告白?电影院?水族馆?还是说有什么拥有特殊意义的场合?”
告白要这么麻烦?那我现在选的这个场合岂不是一点都不正式?五条悟心乱如麻。
“我……我……”五条悟被挤兑得说不出话了,“我其实……”
五条悟不说话了。
夏油杰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刚刚揶揄五条悟使得对方不知所措了起来,于是后知后觉地决定体谅自己情窦初开的挚友,这才语气柔和地说道:“没事,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水到渠成就好了。再说了,悟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忍心拒绝你的告白?”
“真的吗?”这话像点燃了五条悟的某种希望似的,他闻言又抬起头来,用一双亮闪闪似宝石的眼睛盯着夏油杰看,“你会不忍心拒绝?”
“对啊。”夏油杰点了点头,“不会有人能招架得住悟的美貌的。”
听完夏油杰的这话,五条悟终于喜笑颜开,“那就好办了!”
还是很好哄的,该说不愧是童贞嘛?夏油杰短暂地松了口气。想象着五条悟终于有了初恋的样子,夏油杰的心里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轻松,反而升起了莫名其妙的阴霾——五条悟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啊?她最好有足够优秀足够特别,最好值得五条悟的喜欢,不然……不然又怎么样呢……
还没等夏油杰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看到面前的人扑了上来。五条悟一把抓住夏油杰的两侧臂膀,整张小脸都涨得通红了,他的手正剧烈地发着抖,两瓣水润发粉的嘴唇也颤抖着上下撞在一起。正当夏油杰纳闷的时候,他张开了嘴——
“我喜欢你!”
“嗯?”夏油杰本能地发出疑问的声音。
“哦!”下一秒,夏油杰勉强反应了过来,“你就打算这么直接跟对方表白是吗?我觉得也可以啊,直率一点也好,女生就喜欢这种直球。”
“不是不是!”五条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是说——我喜欢你,杰!”
“啊?”夏油杰的眉毛扭成了一个结,“什么意思?”
“啊,原来是这样啊。”夏油杰慢慢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悟是在做大冒险的挑战对不对?”
“嗯?”五条悟露出了他此生最为狼狈的表情——“啥?”
“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啊,悟跟谁打了赌?”夏油杰笑道,“该不会之前说要找人告白的话也是为了给大冒险打掩护吧?真没看出悟的心思有这么缜密,难不成是硝子教你这么做的?”
“我……你……”五条悟说不出话了。
在这一刻里,五条悟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你跟硝子赌了什么?”夏油杰甚至还在追问着,“要不要我配合着演一下骗骗硝子?我还挺好奇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的。”
“哦对,还有歌姬!”夏油杰猛地一拍手,“现在不是很流行那种Boys Love吗?我记得歌姬还跟硝子聊过,不如下次去京都的时候我们恶作剧一下她好了!还有就是……”
“等一下。”五条悟面色不善地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杰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是认真地在向你告白的可能性吗?”
夏油杰完全没想到五条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错愕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笑,似乎还以为对方是在以某种开玩笑的形式在求证什么。他举起一只手,似乎想用这只手去证明点什么,或者是指出自己的喉结,或者是掀起上衣下摆露出腹肌,又或者是做点什么。然而,夏油杰的手尴尬地停滞在了空中,被五条悟一把抓住了。
直接感受到属于他人的体温,夏油杰不禁浑身一颤。他开口,却说了一句:“我是男人。”
“悟……”
“你也是男人。”夏油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瞄了一眼五条悟的表情,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所以他干脆又垂下眼眸,“我们是朋友吧?”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电影,还是看了歌姬借给硝子的那些漫画?”
“我不觉得……”夏油杰顿了顿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就当你是在玩大冒险了,悟。”
五条悟沉默地看着夏油杰,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甚至在思考,也许他的挚友是一个有如钢铁般坚挺的异性恋,也许夏油杰说得对,他也该是异性恋,他确实没搞清楚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等某天睡醒起来后,他也不会再喜欢夏油杰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青春期和荷尔蒙交织而成的一场错误的幻觉,等五条悟再成熟一些,他就会意识到,他并不是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着夏油杰,对方只是他的挚友,一生之友,亲近得有如兄弟般的好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更不会是爱人。
也许,五条悟所需要的并不是告白。这并不是喜欢,这只是十六岁而已,等到他十七岁,十八岁,或者是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他真正的感情了。
于是,五条悟什么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笑着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说他也出了好几天的任务累得不行了,果然还是改日再聊天,今天先休息,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方的寝室。
至此,五条悟的第二次告白以青春期懵懂又迟疑的钝痛告终。
3
五条悟第三次尝试对夏油杰告白是在冲绳的海边。
这次的任务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棘手,虽然早就知道护卫星浆体绝对不会是件容易的差事,五条悟在之前的任务里也不是没有过连续几天不睡的经历,但是在高压和缺少睡眠的双重影响下连轴这么转下来几天,就算是五条悟也感到了微妙的力不从心。夏油杰昨晚劝他睡一段时间,但是五条悟还是拒绝了,他倒不是不放心对方接替自己轮班站岗,而是本能地觉得此次任务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与平常任务不同的氛围。他很紧张,紧张的其中一个缘由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紧张。
五条悟默默思考着夏油杰之前和他商量过的要守住天内理子,不让她作为天元的容器而被牺牲掉的那件事情。也许冥冥之中,五条悟是在紧张这件事情——不知为何,他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所谓的牺牲和献身是必要的,而做出选择后结果并不会被改变,相应的代价终将要被支付,只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又或者说对象……
只是一个晃神的工夫,五条悟就莫名其妙地被夏油杰抱在怀里了。
五条悟没搞清楚状况,他猛地挣脱开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一把将对方推开了好一段距离。下一秒,他才意识到对面并不是敌人,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最为信任的挚友。夏油杰因为五条悟猛地将自己推开这一颇有抗拒意味的举动而挑了挑眉,随即,他苦笑着解释道:“悟,你刚刚身体在晃。”
“抱歉。”五条悟是在说刚刚把夏油杰一把推开这件事。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竟然罕见地没有否定自己刚刚身形不稳,“我可能走神了。”
“不要道歉。”夏油杰完全没有掩盖自己的心疼,他直接伸出手握住五条悟的小臂,轻柔地用他的大拇指摩挲轻抚过对方的脉搏,然后按过虎口,又一路揉到指节上去,“悟不需要和我说抱歉。”
直到五条悟快要溺毙在夏油杰温柔又亲昵的抚摸里,他才又听对方说道,“你需要休息。”
“谁说不是呢?”五条悟释然地承认了这一点,他没有再逞强,反而是在挚友面前毫无保留地就此事撒起娇来,“光是睡一觉可不够啊,还得要豪华海鲜自助,还要全身按摩……然后再来十份小樽芝士蛋糕才行。”
夏油杰轻轻地笑出声来,“好。”
“只要悟想要,什么都可以。”
“等任务结束了,我陪你一起去。”
夏油杰就这么注视着五条悟,仿佛这一秒里不存在什么要小心提防的暗杀者和要时时留神的护卫任务。这里也许就只有夏油杰和五条悟,以及冲绳的这一片海而已。如果再和夏油杰对视多过一秒,五条悟都害怕自己会突然掉进对方怀里瘫软下来,然后就此放下戒备彻底昏睡过去。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五条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微妙地抽动着,仿佛里面奔流而过的血液有了切实可以被身体感知到的温度。那种暖流冲刷着他的胸膛,让他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感受到某种不知名的脆弱——就好像他刚刚发觉了自己作为和所有生命一样存在着的一项弱点,一项并不是有了无下限术式就能够护住的弱点。
这是什么?五条悟不愿意在此时去细想这件事。
于是,五条悟错开了夏油杰关切注视着他的眼神。他生硬地找了个话题,没好气地问道:“她们两个还没回来吗?”
五条悟说的是天内理子和她的看护人黑井美里,她们二人说要去换个衣服,至此就彻底消失在海滩上了。据她们离开已经过去将近一刻钟,就算是换礼服也该换好了。
“要不要给她们打个电话?”五条悟说不上来自己是心有不耐烦还是慌张,“该死的,要是Q放聪明一点,就派个杀手去女更衣室好了。我们又没办法跟到那里去护卫,岂不是随便他们下手吗?”
“没事,我派了咒灵跟着她们。如果有任何异动,虹龙会先一步过去保护她们。”夏油杰耐心宽慰道,“放轻松点,悟。她们都是女孩子,换衣服收拾起来肯定是比较费时间的。”
“你倒是有耐心。”五条悟随口吐槽道。随后,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接着说道:“杰,你很温柔,这是好事,但是有的时候你不需要这么温柔。”
“要是让被我打断鼻梁的可怜虫听到你说我太温柔,那个老头得活活气死不成。”夏油杰笑道,“不过,真难得听到悟说这种话。”
“你是在劝我不要和天元的容器共情吗?”
“什么?”五条悟迅速地皱起眉头,“不是,当然不是。”
“我是说……”五条悟难能可贵地结巴了一次,“我是说别对你……身边的人那么温柔。”
“怎么?我对别人太好也是错?”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夏油杰不禁发笑,“那悟觉得我应该怎样?”
“不知道。”五条悟回道,“可能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现在轮到夏油杰挑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了。
“刚认识?你是说我们还打得不可开交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时机不对,夏油杰真想蹲在地上好好笑一顿,“难不成悟是抖M吗?”
“什么啊!”五条悟大叫,“我是说让你正常一点,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就好了,别对我那么温柔啊!”
“为什么?”夏油杰忍不住还是笑起来了,“你不喜欢我对你好,就喜欢我一拳把你鼻梁也打歪是吧?”
“杰一直这样对我……”五条悟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我会有种错觉啊……”
“错觉?”
“不要给我这种错觉啊。”五条悟喃喃自语道,“杰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骂一顿,我可能也就不会有这种错觉了。”
“什么错觉?”夏油杰莫名其妙道,“我从刚才就没搞明白你在说什么,悟。”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把你骂一顿?你又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做错了啊。”
“上次不是说了吗……我并没有在玩大冒险。”五条悟支支吾吾地说着,他快速瞄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接着道:“但是,杰说我没有想清楚。”
“什么?”夏油杰几乎哽住了。
“我其实觉得,我想清楚了。”
五条悟觉得那句话几乎就要冲破他唇齿的禁锢彻底蹦出来了,但是他还是没有说。没有说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体行动得太快了,在语言突破唇齿那关之前,他的嘴唇就已经贴上了夏油杰的——这下好了,他什么也不用说了。
这是五条悟的初吻,他想象过无数次浪漫环境下此次初吻的体验该会有多么美好,却不想如今第一次亲吻的感受却是双方都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上下两瓣嘴唇颤抖着不知如何张开,也压根不知道如何亲近彼此。五条悟毫无经验,本来以为夏油杰会主导他的初吻,会绅士地吻回来,用他一贯的狡猾而又温柔的做法去骗五条悟张开嘴,然后用他那条正直到撒不了谎的舌头去卷住五条悟的。这样一来,五条悟就能够安心地做一个追随者、上位者、配合者、被动接受的人——管他怎么去叫吧,总而言之就是得到了反馈的那个人。
可是夏油杰并没有五条悟想象得那么主动,刚夸了他绅士,说他温柔体贴,此时的夏油杰却又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一样。他非但没有引领五条悟去开启接吻的初次体验,反而杵在那里僵硬地绷直着身体,仿佛就连嘴唇上那两瓣肉都一起僵住了。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五条悟和他的嘴唇就只是这么贴着,像两个该死的傻子处男一样,谁也没有思路下一步该去做什么。
然后,不知道就这么嘴唇贴着嘴唇过了多久,夏油杰轻轻推开了五条悟。
五条悟低着头,他看着自己的双脚泡在浅滩的海水里,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浪退出去,留下他踩在沙子里,然后又卷席回来,冲刷过他的脚面,甚至是小腿和膝窝。他没敢抬头,和夏油杰之间相差着不过一臂的距离,却又仿佛远到无法触及,也根本无法触及。如果夏油杰主动开口不说话的话,五条悟怀疑他会站在这里直到世界终结,又或者等下他会找到好的借口,那就是他上次没有在玩大冒险,但这次确实是。然后他要看着一脸诧异表情的夏油杰爆发出大笑,以此伪装自己成为拙劣的胜利者。
好在,五条悟还不需要摆出他那拙劣的借口和演技,因为夏油杰率先开口了——
“悟。”
他要说什么呢?该死的,五条悟不该把先手的机会让给夏油杰的,万一对方要说出什么信以为真的话呢?五条悟早该大叫“Got you”或者“大冒险成功”,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他都有再挽回或者说解释清楚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于是他只能等待着挚友对自己这肮脏念头的审判。现在怎么办呢?他是一个同性恋,他爱上了自己的挚友,被拒绝是正常的,对方为什么就要将就他呢?为什么要为了他变成同性恋呢?难道五条悟就是什么唯一且特殊的人,值得夏油杰为他放弃将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幸福未来,就此委身于一个男人吗?
五条悟突然想到夏油杰之前说的并无道理,他只是太年轻了,所以索性能够随意犯浑,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怪想法付之于行动,期盼着这种错误的感情能浇灌出爱。那不是爱,那是错误的选择,是盲目的献身,是终将交付出去的代价——无论是哪方。
五条悟突然抬起头了,他要在夏油杰说出无法挽回的话之前先替对方悬崖勒马,大喊一声愚人节快乐还是什么狗屁的,总之不能让这个错误再延续下去了——
五条悟失声了。
因为,夏油杰没有露出任何一种他想象之中的表情。
他并不是打算拒绝,因为他并未流露出厌恶、不解或者是任何一种负面上的情绪。相反而言,他也并未露出一张喜悦的脸来。更何况如果他们两心相悦,夏油杰早就该在刚刚嘴唇相贴的时候张开嘴,然后用他那根巧舌如簧的舌头把五条悟的灵魂都搅成一摊浆糊。
不是拒绝,也不是答应,那么夏油杰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呢?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相当平静,堪称是波澜不惊的脸,却又从对方那流露出百感交集的躲闪眼神中察觉到了对方真实本心的答复——
犹豫。
既不是拒绝,也不是答应,而是犹豫。
五条悟的心脏像是漏了一样,那种熟悉的暖流冲刷着他的整个身体,却唯独忘记他的大脑。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直到疼痛占据了上风,五条悟才反应过来夏油杰正用力地捏着他的手腕,力度之大好像要把他捏碎在掌心里一样。对方是格斗高手,偶尔打架的时候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但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失控。如果五条悟不是个健壮的男人,随便换个什么其他人,都要被夏油杰捏断了手。
“杰,你弄痛我了……”五条悟疼得要命,只好开口提醒对方回神。这句话仿佛某种催魂符,让夏油杰猛地为之一振,三魂六魄都回了身上。他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现在夏油杰的眼神里倒没有犹豫了,他反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五条悟,像某种猛兽锁定了猎物一样紧盯着对方。五条悟感觉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的同时又觉得一丝好笑,他又没打算跑,对面至于这么紧张吗?
五条悟就这么放任对方逼近了自己,他们的脸此时只相差一尺之隔,五条悟几乎能感受到夏油杰温热的鼻息。随后,夏油杰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逐渐卸力了,对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又像是泄了气,“悟,别和我开玩笑。”
五条悟刚要蹦出来一句强有力的反驳,夏油杰就埋怨似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睛,又轻轻抬起来看他。夏油杰没正视进五条悟的眼里,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了对方的喉结上,“你要是拿这事开玩笑,我往后就再也不对你好了。”
要命。夏油杰的眉眼本就带着东方人独有的柔和,平日里他又不跟人示弱,所以五条悟竟然全然不知对方能用这么正派的一张脸摆出这么一副表情。现在这么半是撒娇半是怪罪,堪称是娇嗔的这股子劲让五条悟气血上涌,差点儿没直接鼻血喷出来。
还是犯浑吧,混点好啊。人生就是得活在当下,美色当前,五条悟决定不去思考什么男不男人错不错误代不代价的事情了。
可惜夏油杰还没被男人下半身的那点劣根性支配,他还是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吻我?”
“悟,你在吻一个男人。”
“我……”五条悟找回半点理智,没再把夏油杰和娇嗔这两个字眼继续做联系了,“我想清楚了。”
“杰……”五条悟口干舌燥,“我有话对你说。”
冲动是男人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为虎作伥、狼狈为奸的那个恶友。下一秒,五条悟压根儿没用脑子去想,他直接就伸出手紧紧地扣住了夏油杰的腰,不由分说地把对方拉近了。面对着面,五条悟的额头贴着夏油杰的额头,两个人的鼻息赤热地交缠在一起,鼻尖也就此亲昵地碰在一起。五条悟紧张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而夏油杰也微妙地浑身抽动了一瞬,他紧紧地抓住五条悟的手,又触电似的放开了。
“不是……”夏油杰的脸红得好像熟了,“别……别现在说。”
“任务结束之后回到高专界内再说吧……”
“悟现在说了,我会……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五条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控制不住是怎么个控制不住,不过下一秒他就懂了。好在夏油杰穿着相当宽松的泳裤,不然恐怕他们两个会因扰乱公共秩序而被捕。
五条悟没忍住:“杰,你不会其实也是处男吧?”
夏油杰非常僵直地蹲下去以此掩饰某些非常需要掩饰的东西,“滚蛋。”
五条悟差点笑出眼泪,他刚想开口说两句鸟语花香的话,然后夏油杰就非常不给面子地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把什么温柔什么对他好全给抛之脑后了。
虽然压根就没说出口,但是五条悟这第三次表白大概率算是成功了的。可惜,最后夏油杰确实没有正式地答应,而五条悟也没有在回到高专的时候再提起这件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甚至是几个月里,他们都没有再提及这次所谓的表白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有,而他们的关系到底是挚友还是进一步的什么关系。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在冲绳过后的第二天里,他们护卫星浆体的任务失败了,天内理子死了。
4
五条悟第四次跟夏油杰告白是在对方离开前的那个清晨里。
夏油杰起床的时候,五条悟甚至还睁不开眼,他只能感受到身边的热源逐渐远去了,不远处开始窸窸窣窣传来一些洗漱、穿衣以及灶台开火的细微声响。再就是一些不必睁开眼睛也能直接捕捉到的气味——共用同一款的古龙水、薄荷牙膏的清新味道、刚出锅还蓬松柔软的枫糖松饼的甜蜜气息。随着这些气味同时逼近了五条悟,夏油杰缓缓地落下一个吻在某位睡美人的侧脸上,将作为他的早餐、对方的午餐的枫糖松饼放在床头柜上,这就是他即将出门的信号了。
五条悟想努力苏醒过来去回以夏油杰一个吻,或者说趁着松饼还没随着时间流逝而塌陷下去,赶快抓紧时间享用还在最佳赏味期的松饼。但是残忍的事实是,五条悟累得完全抬不起眼皮,他的四肢都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而这床被子则成了封印他的最佳结界,舒服得让人半毫米都不想挪动。不夸张地说,五条悟感觉就连他的六眼都快一并罢工,种种空间内流动着的咒力和眼前宿舍里杂七杂八的颜色混淆在一起,让他不禁有些头昏脑胀,更是彻底不想睁开眼了,费了半天劲最后只能勉强将飘移的目光聚焦在夏油杰的身体轮廓上。五条悟迷迷糊糊地瞄了一眼那圈轮廓里呈现出的一团黑洞,对方的咒力似乎波动得很厉害,然而五条悟还来不及去细想其中的缘由。
五条悟哼哼唧唧,像是要醒了,又像是在说梦话。夏油杰知道他现在正是困的时候,所以不勉强他,反而轻声哄着:“睡吧,乖。”
五条悟哪听得了这话,他立刻醉倒温柔乡,两边的眼皮啪嗒一合上就彻底再没睁开的可能性了。这也并不能怪他贪睡,他凌晨四五点才回到高专,钻进夏油杰的被窝也不过就两个小时的光景,对方就又翻身起床要出门。两个人就这么连轴转,好似一个白班一个夜班,赶趟儿似的往咒灵堆里去扎。将近一个月了,五条悟都没在神智清醒的时候跟夏油杰打过招呼,要么是他结束任务回到高专的时候对方已经昏睡得不省人事,要么就是天不亮对方就早早离开,只贴心地在床头留下做好的一碟子枫糖松饼。有的时候好不容易肯留个便签,写的也都是正事,不是在说他的任务就是在说五条悟的任务,反正就是只字不提彼此。
许久没说过话,五条悟很想夏油杰,想得恨不得半夜三更回了高专把对方从床上拉起来摇醒了,好好亲热一番,却又在看到夏油杰眼下那一圈青色的时候犯了心软,只好贴着对方热腾腾的后背蜷缩在床铺里疲乏地睡去。除此之外,五条悟不是没有做过别的努力,他见缝插针地在任务途中给夏油杰发短信和邮件,绞尽脑汁地抓到一些有趣的新奇咒灵向对方分享,又或者是在路上碰到了什么新鲜事情,又见了什么样的人,编一大堆信息,发许多张照片给对方,但是夏油杰总是批注似的,敷衍得很。每当五条悟问他今天如何,夏油杰就惜字如金地回个顺利,让五条悟恨不得把手机攥碎了塞到这人的喉咙里。任务繁重,对方很累,压力也大,这些五条悟都理解,但是时间一长,五条悟甚至有点怨念夏油杰了,一是对方总挑些需要大早上就出门赶路的任务,不肯留个那么一天陪他多一会,二是对方死板无趣,每天开口闭口就是正事,举手投足都是咒术师所为,完全不肯再多说两句情啊爱啊的话,三则是夏油杰竟然不敢早上摇醒他,或者是干脆做点什么过分的事情逼迫五条悟清醒,这该死的正人君子。
夏油杰离开后,五条悟昏昏沉沉地又裹着被子睡了三个小时,等他完全从床上清醒地爬起来的时候,床边的枫糖松饼早就塌陷得不成样子了。好在味道总归还是好的,五条悟一边嗦着勺子上残余的奶油和枫糖,一边翻看着夏油杰床头用于记事的日历——任务、任务、任务,连续翻了好几页都记录着每天要去出的任务以及出完任务要写的报告,还在角落里用红笔标注了需要家入硝子配合出任务的场合。
什么啊,就不能叫上我一起搭档出次任务吗?五条悟有点莫名其妙地吃味。
想到这里,五条悟赌气拿起笔把同班的女同学的名字涂掉了,然后换成了自己的名字。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小肚鸡肠,于是他又孩子气地在后面标注了一句“这个任务听上去很危险,请带上The Great Gojo一起出门吧”。
写完这段话后,五条悟满意地把日历摆到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上,随后哼着欢快的小曲开始在夏油杰的冰箱里肆意翻找着牛奶或者果汁。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夏油杰的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五条悟翻了半天只找到一罐啤酒和一瓶蔬果汁,而这两者他都不是非常欣赏。除此之外,夏油杰的冰箱显得格外空空荡荡,要知道以往他的冰箱里总是塞满了替五条悟购入的焦糖布丁、奶油泡芙和各式曲奇饼干,家庭料理常用的蔬菜、肉类和酱料,以及牛奶、果汁、气泡水等种类繁多的饮品,然而现在夏油杰的冰箱里空得简直堪称可怕,仿佛已经没有人继续居住于此。
什么情况,这家伙最近都在吃些什么啊?
冒出这样一个突兀的疑问后,五条悟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夏油杰一起出任务了,同时他也很少和对方一起用餐,而夏油杰似乎总是在回复短信的时候避开他提出的“今天要吃点什么”的相关话题。每次五条悟单方面地给夏油杰发了他在外就餐的照片,对方也只是回一句“看上去不错”,但是从来没有回复过用餐的照片。再者,夏油杰曾经教育过他摄入蔬果汁不等同于摄入维生素,所以不能拿蔬果汁代替蔬菜和水果,也就是说这家伙明知故犯,肯定是因为最近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吃饭,正常地去吃足量的蔬菜和水果,才开始购入蔬果汁作为替代品。
想到这里,五条悟打开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昨天在台场有遇到什么好吃的店嘛?我今天正好也去台场出任务,求推荐~」
夏油杰不会立即回信的,他最近总是这个样子,忙得好像完全没时间理人——好吧,他确实很忙,这倒不是装的,但是再忙能有多忙呢,忙到连条短信都没有时间回吗?
过了大约十分钟,看对面迟迟没有要回信的意思,于是五条悟愤怒地敲击手机屏幕,快速地发过去一连串的颜文字,然后控诉道:「在吗在吗在吗在吗,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
「我昨天吃了便利店。」
没错,就是这样,赤裸裸的敷衍了事。五条悟盯着这条透露出应付意味的短信感到一阵不快,他劈了啪啦地快速打字回过去一句:「哪家便利店?罗森?7-11?」
「罗森。」
五条悟穷追不舍:「那罗森有什么推荐的速食吗?或者饭团也行。」
「便利店有什么好推荐的,悟还是让辅助监督老师帮忙找一家当地特色餐厅吧。」
五条悟感觉自己眉心那一块的肌肉猛地跳了一下。
五条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在这之前他只觉得对方很忙,也理解繁重且无趣的祓除咒灵的任务是一种对咒术师的消耗和折磨,所以他也并没有因为夏油杰那许多敷衍的短信回复而产生什么负面的感受。而在这一刻,五条悟却本能地觉察出了不对劲,他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是他发觉了夏油杰言行间的搪塞、空荡荡的冰箱、日复一日刻板行为般的早起出任务背后深埋的某种隐患。
「杰,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点问题?」
夏油杰这次回得倒是很快,大概率是被这个突兀的提问吓到了:「什么问题?」
「你最近完全没有好好吃饭吧?吃便利店根本就不能算是正经吃饭啊。」
「?」
「好吧,我承认,所以呢?」
「所以明天早上把我叫醒,我们一起好好吃个早饭吧,杰。」
于是,又是另一个早上,同样的程序和时间点,同样的洗漱后残留的淡淡薄荷味,五条悟闻惯了的那款古龙水,还有一如既往香喷喷的枫糖松饼。一切都完全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五条悟终于成功地起来床了。夏油杰用于强制唤醒五条悟的方法十分传统,那就是把整床的被子掀起来拿走,然后让对方自然而然地被冻醒。
被强制开机的五条悟坐在床沿边上握着对方刚刚递过来的温水愣了一会儿神,随后开口问道:“杰,你最近在躲我吗?”
“什么?”夏油杰闻言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没有。”
“悟为什么会怎么想?我……我为什么要躲着你?”夏油杰带着一丝犹豫的神色扭头看过来,“我只是在忙着跑任务。”
“因为……最近杰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五条悟缓缓说道,“而且就算你回复了短信,也总是公事公办的那种态度……”
“这反而让我感觉,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五条悟不停地用指腹来回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他沉默了几秒,又接着说道:“而且杰最近完全没有在好好吃饭吧?我很担心你,如果有什么我可以……”
“抱歉。”夏油杰直接打断了五条悟的话,他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屋内明明洒满了清晨暖洋洋的阳光,他却看上去苍白得像一张纸。夏油杰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又继续说道:“悟,我不是故意不回复你,只是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出任务的时候我无法一心二用,我得……”
“没关系的,杰不必向我道歉,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五条悟轻柔地笑了一下,“杰,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你看上去很累了。”五条悟轻轻地伸出手勾着夏油杰的袖口,想拉着对方在床上坐下。然而,夏油杰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得……赶紧出门了。”夏油杰解释道,“不然我就来不及前往任务地点了。这次是真的有点远,不在东京市内,我必须早点出门。”
“是很重要的任务吗?”五条悟非但没闹脾气,也没有撒娇耍赖,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夏油杰,询问对方的意见道:“杰,我可以代替你去,你可以休息一天。”
“不。”夏油杰斩钉截铁地蹦出一个不字,态度坚决到几乎吓了五条悟一跳。随后,他又尴尬地笑了笑,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因日积月累的疲倦而展现出的不堪模样。临了,他也只是说:“今天过后吧。”
“悟,明天一起吃早饭吧。”夏油杰释然地笑了笑,“枫糖松饼也该吃腻了吧?换点稍微健康点的早餐吃一下吧,蜂蜜烤香蕉优格怎么样?”
“好呀。”五条悟轻快地答应着,将一个轻柔得像蝶翼闪动一般的吻落在夏油杰的侧脸上,“这次任务回来之后,请几天假好好休息吧。”
“也不能休息太久。”夏油杰苦涩地笑了下。他环抱住五条悟,久违地感受着拥抱时肌肤相亲给人带来的真切满足感,“那所有的任务都积压在悟身上了,可该怎么办是好?”
“我会没事的。”五条悟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五条悟——The Great Gojo~”
“那不行,我舍不得。”夏油杰正色道,“悟也是会累的。”
此言一出,五条悟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杰。”
“怎么?”
“怎么说呢……”五条悟把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夏油杰的颈窝里蹭来蹭去,活像是一只白猫在标记领地。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让他感到异常的心安,五条悟很难想象自己会萌生出这么接近于软弱的想法,但是在这一秒里,他真希望把一切都抛下——什么咒术界的安稳也好,什么作为咒术师的责任也好,什么保护不保护普通人也不重要了,就他和夏油杰两个人抛下一切离开,找一个平静的地方生活兴许也不错。
可惜,他还不能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五条悟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能有杰在……真是太好了。”
“真难得听到你说这种话。”夏油杰嗤笑了一下,“没事,再坚持一段时间,然后让夜蛾老师月底给我发个奖励红旗吧。”
“再让夜蛾老师出资给我们报销一顿海鲜自助大餐好了。”五条悟提议道。
“我可没这么好的胃口,让硝子陪你去好了。”夏油杰打趣道。
“胃口不好?那每天早上都做枫糖松饼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为了我?”
“是呀。”夏油杰露出了一个温柔到五条悟愿意为其而死的笑容。他就这么看着五条悟,目光却又游离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上,若即若离了许久,最后落入五条悟眼中的那片蓝里。
在这一刻,五条悟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想,他要准备说了。这就是这个时机不是吗?五条悟等了这么这么久,这一刻却和之前他曾经尝试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五条悟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有什么是不一样的,这次是特别的,他几乎能感受到沉重的空气之中流荡着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他说:“我喜欢你。”
夏油杰还是笑着,他轻轻地搂着五条悟,轻柔的吻以朝圣般虔诚的态度落在对方的侧脸、眼睛和耳朵上,却唯独逃过嘴唇。五条悟喃喃自语,一遍遍地说着喜欢,意乱情迷到忘乎所以,似乎下一秒夏油杰说要抛下所有离开,他也会说愿意,夏油杰说要征服整个世界,他也会说愿意。
然而夏油杰什么也不说,他只是说:“等我回来再说吧。”
“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的我……还无法呈上最好的答复。”
“这样啊……我知道了。”明明察觉到了夏油杰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逃避,五条悟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但是随后,他又迫切地、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杰什么时候回来?”
“一起吃晚饭吧。无论多晚都好,我会等你的。”
夏油杰苦笑了一下,“不是说要一起吃早饭吗?”
“不可以都要吗?”
“好。”
五条悟知道,夏油杰总归是拿他没办法的,所以他略微撒一撒娇,对方就会应允他一切。可惜他还不知道的是,这次却是唯一的例外,晚餐的承诺从未兑现,早餐的承诺也从未兑现。那个所谓会迟到的答复也从未兑现。
这场告白却成了告别,等到第二天五条悟再与夏油杰相见时,已经没有承诺,没有答复,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到、仍有选择抛下一切离开的一秒了。
在这场表白中,五条悟一败涂地。
5
五条悟第五次跟夏油杰告白是个偶然。
人生是许多个偶然性事件组合在一起而成的,人们喜欢将其称之为命运,而夏油杰认为这是种吸引力法则。打个比方,就好像在你穿着睡衣邋里邋遢地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就会刚巧碰到前任挽着他新对象的胳膊,而在你盛装打扮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反而就什么熟人也碰不上了。现在对于夏油杰来说正是前面这种情况,少的只是前任没有新欢,只有满腔被抛下而积累的愤恨。
该说是愤恨吗?还是不解?又或者是失望?反正当夏油杰的脸和水泥地产生亲密的触碰的时候,夏油杰的第一个反应是“原来他能这么快就扳倒我,之前莫非有放水的成分”,第二个反应则是卑劣的沾沾自喜,沾沾自喜于对方的情绪如此之激烈,大概是心里还有一丁点关于他的感情,卑劣则卑劣在他故作无辜,反而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也不还手,也不吭声,被摁在地上打了半天也不反抗,还笑着看向他正在气头上的前男友,那对小眼睛里流露出的暇意明着暗着都是在说“随你处置”。
五条悟要的当然不是夏油杰乖巧地躺在地上任他拳打脚踢,夏油杰不说话,但五条悟满脑子都是对方曾经说过的话——“要做正确的事情”、“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一连串的话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闪过,最后身下这张淡然笑着的脸和在新宿分别时毫无表情的脸重合起来。
单方面的打架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于是五条悟说:“你能不能别像个死人一样?”
夏油杰压根儿不打算好好回应,他只是逗五条悟:“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事实证明,人不能嘴太贱。原本五条悟只是对着夏油杰的侧脸意思意思来上两拳,现在可好了,五条悟一拳干到他的鼻梁上,血都是以飞出来的形式飙出来的。夏油杰也来不及嘴硬了,因为下一秒,五条悟就趴下来,一言不合就开始啃他。
好吧,啃这个字并不是非常贴切和妥善。正确地来说,五条悟是在以一个及其野蛮和狼狈的方式吻他。
夏油杰故意不肯回应五条悟,他本可以就势犯错,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然后他们就可以找个别的什么地方继续去闹了,五条悟的豪华公寓也好,路边随便找的小旅馆也好,总之不用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被前男友摁着打了。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就该此时搂住对方的腰,回应这个绝望的吻,然后亲到彼此都愿意视而不见眼下的问题,愿意犯个小错,稀里糊涂地把力气发泄在别的一些什么事情上。可惜,夏油杰不是聪明人,他更像是块木头。
夏油杰毫无反应,他那冰冷的嘴唇让五条悟开始怀疑自己在亲吻一尊石头凿成的佛像。五条悟当然知道这厮是故意的,夏油杰越不给他反应,他就越来气,于是他撕咬着对方嘴唇上可怜的那块肉,直到破皮流血也不肯放开。反观夏油杰就是死活不松口,曾经的正论现在也演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铜牙利齿。五条悟用舌头蛮横地抵住夏油杰的牙齿,对方却牙关紧闭,一点儿不肯给他机会,五条悟恨不得能把夏油杰这排漂亮整洁的牙给他打断。
没意思,相当的没意思。
临了,五条悟几乎是气笑的。
五条悟猛地抬起上半身,抽身离开后哐的一下又一拳打在夏油杰的脸上。这下好了,夏油杰的颧骨整个青紫了一大块,嘴唇也被刚刚撕扯得流血,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躺在地上,还要被五条悟再补上一脚。
要不是夏油杰刚刚开了帐,估计路过的人都要被这单方面的虐打吓到报警了。夏油杰躺在地上抱着肚子一边嘶声倒抽凉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笑声,简直像个漏了电的收音机。夏油杰越是笑,五条悟就越是烦,明明年轻时更聒噪的一方该是他自己,哪想到区区几年就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烦夏油杰太吵。
“别笑了。”五条悟臭着一张脸把对方从地上拎起来,“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在想……”夏油杰半张脸上都是血,却又相当听话地被五条悟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他歪过头,把脸上流淌着的血都蹭到五条悟的手上去,反而看着像是在撒娇一般,“我在想,你原来对我手下留情过。”
“没有。”五条悟冷冰冰地往外蹦出两个字。他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把手上沾到的血又抹回夏油杰另一半还干净着的脸上,然后以命令的形式说道:“跟我回去,杰。”
“你怎么不开无下限?”夏油杰压根儿没理五条悟说什么。他痴痴地笑着,一股股冒出来的鼻血和眉骨上细小伤口冒出的血液都混在一起,慢慢地把他整张脸都染成赤红色的。夏油杰就这么继续咯吱咯吱地在笑,笑得五条悟开始疑心刚刚是不是把人失手打傻了。随后,他又歪着脑袋把自己送进五条悟的手里,不明不白地就侧过脸去舔五条悟捧着他半边脸的那掌心。
刚刚舍不得伸点舌头出来,现在又想起用他那该死的舌头。五条悟挑了挑眉,一股无名火窜得愈发厉害。夏油杰不知廉耻地用舌尖一点一点舔舐过他的掌心,五条悟就顺势捏住对方这条捣乱的舌头往外扯。他用两根手指抠进对方的口腔内侧,用食指紧紧地压住对方的舌面,再用中指去剐蹭对方的犬齿。夏油杰笑着收紧牙关咬住五条悟的两根手指,含糊不清地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开无下限?”
为什么?有什么他妈的好为什么的?
被咬住了两根手指,五条悟没法抽回整只手,只好用剩下的手指捏住夏油杰的两颊,硬生生地就此掰过对方的脸。然后,五条悟继续不依不饶地吻下去——
正好,现在刚巧卡住,五条悟也没法抽身而退,夏油杰也没法继续扮演守口如瓶的角色了。在夏油杰错愕地松开牙关,想往后退的一瞬间,五条悟一把将对方拉入怀里,强行用自己的舌头勾住了夏油杰的。几年不见,他都忘了如何接吻了,但五条悟还是遵循着本能的指引,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倾注在这一个吻里。不需要过多的言辞,也不需要太多的行动,只是一个吻就可以证明一切——证明一切还都来得及,证明一切都没变,证明他还爱他,且会一直爱他。
五条悟吻他,却又在亲吻的间歇里不可自控地软弱了一瞬。他说,“回来吧,好吗?”
下一秒,夏油杰还是把他推开了。
在这个吻结束的一瞬间,五条悟就后悔了——他不是后悔要亲夏油杰,也不是后悔他说出这句话。的确他不该亲吻一个罪人,也不该问出这个问题,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不该再脱口而出一个问句,不该再让夏油杰去做选择了。
“悟……”夏油杰激烈地喘息着,他最抗拒的那种感情冲击着他的胸腔,几乎产生一种要随时随地自焚而死的幻觉。这正是他最恐惧的事情和最不想面对的情况,五条悟就这么看着他,让夏油杰处于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飘渺无力之中。夏油杰宁可五条悟把他打得半死,也不想听到五条悟的一句“没关系”。五条悟看着他,就像透过这腐朽且浸泡满了罪孽的躯壳还能看到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一般,而夏油杰被这么看着,几乎想要转身就逃。
他们已经没有未来,所以夏油杰只能扮演更残忍的那一方。
于是,他说:“再见,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夏油杰还是这样,不给任何解释,也不留任何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或是挽回现状的余地。他认定了那条终将断送性命的道路,认定了那本就空无一物的理想,认定了一群他选择的家人,而五条悟被他单方面地从所有选择中择去了,自顾自地就被扔到了对立面。
“你就不能听我说一次话吗?”五条悟的语气中几乎透露出一种接近于杀意的感情。但那并不是杀意,只是一种水中捞月般的绝望。五条悟明知道夏油杰还是会重复说那几句话,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可惜夏油杰冥顽不灵:“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下好了,临了临了,最后还是又打起来了。
五条悟怎么肯接受这种答复,而夏油杰又绝不可能再张嘴说一个字,他们两个人就好像烈火烧着湿木头,利刃割在水流上。最后,果然还是得用拳头说话。好在这次不再是五条悟单方面的殴打,夏油杰也适时地还了还手。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颇像是一场拉练,夏油杰不肯认真打,五条悟也不出全力,但两个人还是得打上一架,这事才算了。
现在回想起来,五条悟太喜欢和夏油杰打架了,高专的时候如此,现在竟然还能以此为借口宽慰这场放纵。今时不同往日,五条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方面是因为夏油杰放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五条悟早已熟知对方的每一个招式,所以见招拆招,不会再被对方的格斗技巧耍得像年轻时那么团团转了。
打得怎么不温不火实在是不像他和夏油杰的路数,于是五条悟一边加大了力度拳拳击打在人体最为脆弱的腰侧肋骨处,一边故意嘲讽对方道:“看来你那过家家的扮演游戏真的让你软弱了,你现在出拳都这么软绵绵了吗?”
“非得要打吗?”夏油杰听上去有些无奈。
刚刚被五条悟单方面地摁在地上打了一刻钟已经让他挂了彩,脸上本就已经好不精彩,现在又非得依依不饶地要打上一架才算完。虽然说打就打了,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打少了,也经常莫名其妙一点小摩擦就打到彼此都鼻青脸肿,但是现在夏油杰实在是无心恋战,只是五条悟表现出一副非打一架不然不放夏油杰走的态度。那么这样也好,夏油杰本就不是什么温柔作派的伪君子。
懒得装了,夏油杰干脆抓住能够反击的间隙,直接不收着力,一个连贯的顶肘撞膝重击在五条悟的下腹。这一下势必疼得要死,但是夏油杰来不及感到一星半点的愧疚,因为对方早已迅速反应过来,一记冲拳就打在他的下颚上,疼得他自己都差点冒出两滴眼泪,就没时间考虑愧疚不愧疚的事了。了解到如今的五条悟已经不如十年前那么好应付,夏油杰决定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于是,他顺势滑步下潜,抓住五条悟的小腿就是一个毫不留情的抱摔。然而五条悟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就调整出一个绞姿,把夏油杰的上半身紧紧地绞于两腿之间,与此同时,更是直接伸手掐住了夏油杰的脖子。
夏油杰被猛地一下扼住咽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咳嗽几声,断断续续挤出一些声音控诉道:“下手这么狠?”
五条悟笑了笑,手上的力气使得更大了,掐得夏油杰差点眼冒金星。夏油杰拿他没办法了,只好拍着五条悟的大腿和手臂要对方放开他。可惜五条悟根本就不打算管夏油杰的死活,他牢牢地握住夏油杰的脖颈,大拇指强压着对方的喉结,两条纤长的腿也越绞越紧,整个人就像一只捕捉到猎物后不肯轻易松口的狼蛛。而夏油杰则是掉入陷阱的猎物,此时他已然眼前一片白光,再有个几秒就要这么晕过去,然后被活活生吞活剥了。
过了那么一分半钟,又长到几乎像是一个世纪的光景后,在夏油杰开始疑心对方确实是想让他命丧此刻的时候,五条悟终于放手了。
终于重获氧气,夏油杰一边剧烈地捂着喉咙咳嗽,一边抽抽着笑道:“悟,你果然很强。”
“果然,你比我还要强得多得多。”夏油杰淡然说道,“没办法了。”
“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处置,悟。”
“想你死的话,你早就死了。”五条悟冷冰冰地撂了一句话。
因为刚刚这场打架,他此时也剧烈地喘息着,原本平静的胸口随着或长或短的呼吸上下起伏,额前也冒出了一点细密的汗水。五条悟半跪在地上平复了许久呼吸,才又恢复成一个得体的样子。
“这样啊。”夏油杰喃喃道,“那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闻言,五条悟扭过头去看向夏油杰。他看了半天,然后低下头,似乎也释然了什么,他只是小声地笑,笑了一会儿又没声了,不禁让夏油杰都感到一头雾水。
“杰,你真笨。”
“杰,我一直都……”
五条悟没能继续说下去,只因为夏油杰及时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们两个都非常清楚五条悟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或者说那个字眼会是什么,而夏油杰不允许那个字落地生根,他捂住五条悟的嘴,像是杜绝了那种可能性,而对方的眼睛早交代了一切——
他早该知道的,五条悟的眼睛会说话。
曾几何时夏油杰就想过,五条悟这双漂亮的眼睛会是一场针对他的劫数。夏油杰无法拒绝这双眼睛,每次看到这双灵动的眼里流露出的信任和喜爱,每当唯我独尊的六眼盯着他撒娇,露出像小猫一样柔软又带有试探性的神情。他怎么能拒绝?他又怎么可能不心软?只不过此时此刻,夏油杰闭上了眼睛,回以对方的只有沉默。
他说:“再见,悟。”
至此,五条悟已经是全天下最失败的告白者。
6
兜兜转转,五条悟最后一次告白的场合又回到了高专。
跟人告白最好的时机究竟在什么时候?是在年少轻狂,还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吗?还是说该选在两厢情愿,水到渠成的时机?又或者说等到尘埃落定,两个人历经千帆过尽终于看透自己的本心,也终于能沉淀下情绪面对这份残忍的爱,愿意交付代价换取这份感情的时候?
可惜五条悟并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在屡次三番的告白失败后,他原本已经放弃他想了,决定把这份没有结果的感情独自深藏在心底了。可是今天,这一次,也许是不一样的——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是最后一次的话,稍微自私一点、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的吧?如果是最后一次的话,也许对方能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说出一些哪怕出于安慰的目的而勉强应允的话来吧?如果是最后一次的话,如果夏油杰真的说出了拒绝的话语,也许他也可以就此放下这许多许多根本就不该存在的私情吧?
所以,五条悟鼓足了勇气,还是在最后的时刻说出了最后一次告白的话。
面对这个倒在墙角,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人,五条悟却只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光景。那时候的夏油杰头发还没有那么长,至少丸子头是肯定盘不起来的,他就扎着那么个刺猬尾巴似的小啾啾,有点可爱的同时又有点滑稽。五条悟自然是嘲笑了他的,笑对方那根丑刘海和那个鸡毛似的发尾。随后,自然而然的,有嘴要吵,有架要打,有梁子要结,只是开学的第一天他们就闹出大洋相,两个人挂着一张血糊糊的脸出现在课堂里,给同级的女生和班主任都吓了一大跳。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五条悟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家入硝子给他们做治疗吧。总而言之,五条悟只记得夏油杰的脸擦干净之后,露出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来——眼睛很窄,却从那么小的眼仁里流露出了明显的委屈和郁闷,脸明明很盐系很池面,却又因为打架被训而挤成很皱皱巴巴的一个表情,至于嘴巴则是很薄很锋利的唇形,两瓣明明很漂亮的嘴唇上下张合,说出来的却是一句讨人厌的话——
“被宠坏了的小少爷,你叫什么?”
五条悟到底是怎么回复他的来着?兴许是怼回去了一句什么吧,他记得并不清楚了。在那一瞬间里,烙印在五条悟的大脑之中的记忆只有青春最初的雏形,那就是和自己年龄实力都相仿的少年、血气方刚的一场架、被汗水和血迹沾湿了的白衬衫以及从窗户穿过堂内的微风。
如果真的说爱上夏油杰,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那么爱上他的那个契机究竟是什么呢?
爱一个人又到底需要什么?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说出爱呢?
上一次跟夏油杰碰面时,五条悟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被对方拦截住了从而没能说出口,五条悟原本以为那就是他爱意的顶点,又或者说是他的人生至今为止最为接近于海誓山盟般的爱的那一个瞬间了。但是,如今再回想起来,他那时候胸腔里迸发的剧烈感情并不像是爱,更像是一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什么而产生的巨大恐惧。那并不是他达到峰值的爱意,而是他在预见到爱必然的消亡前,极其绝望地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让对方知道爱曾存在过,也将会一直存在。
那要怎么才算爱他呢?莫非要从十六七岁那时候开始算起吗?情窦初开最好的年纪里,偏偏一头栽在了同性好友的手上。那些年少时的小打小闹,磨磨蹭蹭了那么久才靠近的两颗心,如今回想起来堪称一种慰藉,就像是放久了的汽水里最后的那一点气泡。青春的酸甜苦辣固然值得回味,但他也并不是在那个时候体悟了爱的。
五条悟想,他果然还是在失去夏油杰的那一秒学会爱他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早于这一天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失去对方了。自从新宿一别,夏油杰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句“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的那一秒开始,五条悟就清楚地预见了他终将会有一天失去夏油杰。从那一秒开始到现在都只是死刑的倒计时,新宿一别只是道了这一刻的死缓,而五条悟在放下手的那一瞬间里早就该预见到了今天。那么为什么不当时做出选择呢?为什么一拖再拖,拖到今天才愿意充当这个刽子手去执行死刑呢?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私情吗?是心里有不舍吗?是潜意识里的悔意吗?
五条悟曾经迷茫过,他眼睁睁地看着旧日的挚友义无反顾地往死路上闯,却又别无他法。他也不是没有过凡人之爱,他想过能不能有从头再来过的机会,也想过放手一搏,跟随夏油杰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
芸芸众生要么追寻着偏执的欲望,像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车一样奔向无际的远方。而远方没有答案,人只会燃烧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秒,落得垂垂老矣,在衰败、恐惧、不甘中落下帷幕,再作为新的燃料被填入欲望列车的锅炉内。要么就选择性地麻痹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也不要去问,就当一切如落叶般被吹落了,只要不去思考为什么也就能把一切看作是寻常的自然规律,如果发生就发生了,也不要为了落叶而痛苦。
可是,人怎么能阻止树叶的掉落,又偏执地承载着改变四季更替的欲望登上一辆驶向不存在的目的地的列车呢?
做不到,做不到。
就算是五条悟也不一定能做到。
五条悟不知道窗外时时刻刻都有落叶飘落吗?他是知道的,他也见过熟悉的树木枯萎,见过尘世间诸多痛苦和恶意最本真的模样。五条悟能为此改变四季的规律吗?也许,如果人为地干预足够多,也许他能够改变驱使这个世界运转的丛林法则。只要能闹个天翻地覆出来,什么都多多少少能被影响或是改变。如果五条悟也搭上了那辆驶向未知的列车,或许那辆列车还能找到一个目的地。
但是,夏油杰又不准五条悟搭上这辆偏执的、疯狂的、以生命为燃料、绝望地奋力燃烧着走向灭亡的列车。只因为那都不属于五条悟,他永远不会垂垂老矣,不会衰败,不会恐惧,不会不甘,不会痛苦,不会麻痹,不会偏执,不会绝望,不会沦为芸芸众生。
而夏油杰会垂垂老矣,会衰败,会恐惧,会不甘,会痛苦,会麻痹,会偏执,会绝望,会沦为芸芸众生。
所以,五条悟最后学会的爱就是放手——
所谓神子之爱,莫不过是让其自由。
夏油杰伤得很重,重到五条悟都有些诧异,他的确没想到那个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和他沦为诅咒的小女朋友会有这么惊人的实力。看来误打误撞,五条悟确实找到了日后足以接替他的责任,守护好咒术界的好学生,只不过伯乐的角色却由夏油杰承担。五条悟找到夏油杰的时候,对方看上去并不惊讶,反而是一副安心的模样。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秒里,夏油杰就顺着墙根滑落坐了下去。夏油杰笑着看向他,于是五条悟也缓慢地走到对方面前,然后蹲下来,平视于此生于他拥有特殊意义的这个人。
现在救治夏油杰的话,也许对方还有保住一条命的可能性。但偏偏五条悟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让他自由。
五条悟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夏油杰看了几十秒,在这区区几十秒里,他想过了许多,又回忆了许多过往。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想尽可能地把对方留住,留住夏油杰的样子,留住夏油杰的气味,留住对方的咒力形状和余香,留住最后的记忆,以及爱最后的样子。
夏油杰似乎看穿了五条悟的情绪,明明马上就要面临处刑的人是他自己,他却表现得比处刑人还要自如些。他轻轻地笑着看向五条悟,眼里只有无限的温柔。曾几何时,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也是这么回望着五条悟,穿过十年的时间和记忆,与现在面前的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五条悟很想埋怨点什么。他想过这一秒里,这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夏油杰,也许他就应该铁面无私,用他一贯对外的那张冷脸给夏油杰一个相当官方的谢幕。又或者说,他应该温柔地送对方走,就像他从高专离开前一天的那个早上一样,用充满希望,像是永远期待着一个无法到来的明天那样的空虚言辞宽慰对方,诉说过爱和等待,以此洗刷掉死亡必然的痛苦和空白。
这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
五条悟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惧怕死亡的。他出身于御三家,自然从小开始就见惯了死亡,他甚至对自身可能的消亡都毫无感触。但是,在当下的这一秒里,他却不得不心生恐惧。
无他,只因为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见面,没有机会说话,没有机会再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没有机会再重归于好。没有机会再说该说的话,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五条悟还是没办法不去问这个问题,他耿耿于怀,最终还是任性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说出整句告白,也是最后一次他有这样的机会去告白。
他说:“我喜欢你,杰。”
这句突兀的告白必定把夏油杰吓了一跳,因为对方一瞬间就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仿佛高中时期才会有的仓皇表情。随后,夏油杰又释然地笑。
“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听到夏油杰这么说,于是五条悟也释然地笑了,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抵在夏油杰的胸口前方,用一个小小的茈送给对方以解脱,以自由。
弹指之间,输出功率被调整到最小的茈看上去几乎像是淡紫色的冷光烟火,这抹紫色抹去了属于夏油杰生命的颜色,让五条悟莫名其妙想到“世间安得双全法”这句话。
夏油杰没觉得痛,他只是觉得好累好累,又一瞬间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包袱那样彻底放松了,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死亡的滋味竟然如此轻快,传说中会在死前出现在眼前的走马灯似乎仅仅是个传言,因为夏油杰此刻回顾此生,竟然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唯独能够想起的还是眼前的这一片蓝。
他注视着那片蓝,感觉一阵晕眩和脱力,但是夏油杰又倍感安心,只因为他的结局由他今生最信任和最深爱的人书写。
这是最后一次了,夏油杰迷迷糊糊地想到。
“一直以来……”
“谢谢你,悟。”
夏油杰还是没能正面回应,但是没关系,五条悟知道这是属于夏油杰的临终告白。于是,他笑着去抚摸夏油杰逐渐失温的脸颊,试图拭去对方满脸的汗水、泪痕和血迹,把轻柔的吻落在对方的唇角。
他喃喃自语,把告白的话说给死人听:“我爱你。”
“我会一直爱你,杰。”
7
七是一个特殊的数字,据说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佛教中的修行和涅槃也分为七个阶段,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七次告白也该是最为特殊的。
这次是五条悟估错了,他原本以为在小巷里的那次告白就是最后一次了,却不想竟然还能有机会再次和夏油杰相遇。
五条悟完全并不记得他是怎么来到这个机场的,他猜测这里大概不是实景,更像是他的梦境,又或者是某种术式或咒物所构造的幻境。他本来是想要挣脱出去的,却在扭头看到夏油杰的那一秒里忘记了一切。
五条悟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短暂地大脑空白了几秒。他想,这大概是某种类似于狱门疆内的幻境吧?因为坐在候机厅里的夏油杰看上去还是十七岁的模样,像极了五条悟失去他的那天,一样的青春年少,一样的意气风发。
“呦!”夏油杰笑嘻嘻地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呜哇!”五条悟吓了一大跳,对面竟然真的不是某种意象或者他回忆中的影子。
“悟,真抱歉让你失望了,竟然要在这里再次碰到我。”夏油杰这样说道。
“杰……?”五条悟几乎失声。
虽然不知道六眼在这里是否还作效,但是五条悟分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次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伪物,而是真正的夏油杰本人,因为他绝不会认错对方灵魂的形状。
“这次确实是我。”夏油杰似乎看穿了五条悟的心中所想,“如假包换。”
几乎是在夏油杰话音落地的下一秒里,五条悟就不可自持地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夏油杰。他抱得非常非常紧,就好像是他要以这种方式禁锢住夏油杰,或者说确认对方存在的真实性。
被五条悟如此紧紧抱住,夏油杰诧异了一瞬,浑身都僵硬得不知作何反应。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随即将手放置于五条悟的背后,轻轻拍了几下,又像给小猫顺毛一样抚摸过对方的脊背,想要借此安抚对方的情绪。
夏油杰无奈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打我一顿。”
“怎么会。”五条悟听上去竟然有点委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悟……”夏油杰卡顿了一会儿,“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说实话,我甚至不希望在这里见到你。”
夏油杰缓缓地扶着五条悟的肩膀坐下,两个人面向空旷的停机坪沉默了一会儿。这里没有任何正在滑翔、降落或是起飞的飞机,也没有任何机组和地面的工作人员,更没有其他乘客,整个候机楼空空如也,就只有他们两人。
“真是糟糕啊。”五条悟嘟囔道,“亏我之前还跟学生们说什么‘死亡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结果居然还会再次见到你,不如杰现在告诉我这些都是我的妄想吧……”
“很抱歉但不是哦。”夏油杰回复道。
“所以这是哪里?”五条悟终于想起提问这件事,“我是已经死了吗?”
“你也可以这样认为,但是也不一定……该怎么向悟解释才好呢?”说到一半,夏油杰很苦恼地托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你可以说这里是一个中转站。”
“中转站?”
“也就是说在前往下一世之前,你还可以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夏油杰继续解释道,“放心,如果悟打算离开的话,我不会妨碍你的。”
“离开?”五条悟诧异不已,“我们还能离开这里?”
“是的,离开。”夏油杰点了点头,“如果是悟的话,我想你还是有选择的机会的。”
“还有很多人都需要你。”
“那杰呢?”五条悟追问道,“你为什么不离开?”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肉体仍未涅灭,所以还不能够转世。另一方面嘛……”夏油杰说着说着就很是惬意地往后一倚,“悟就当我是在赎罪吧。”
“赎罪?”真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从夏油杰的嘴里冒出来,五条悟几乎差点噗呲一声笑出来,“赎什么罪?后悔了吗?”
“没有哦。”夏油杰摇摇头,“我不会后悔做出那个选择的,是别的事情。”
“这样啊。”闻言,五条悟只好局促地笑了一下,“真不愧是你。”
“后悔吗……”五条悟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杰,你说我会后悔吗?”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具体是在指哪件事情,所以他只好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然后坦言道:“任何人都会后悔的。”
“都过去了,悟没必要再为那些事情烦心。”
“我不是在说之前的事情。”五条悟解释道,“其实,我现在是在想,要不要就此结束一切?”
“就这么一起离开怎么样?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不过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不负责任?明明我的学生们还都在浴血奋战。”五条悟的脸上也难能可贵地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但……我不知道……我大概是个坏老师吧。”
“不。”在五条悟话音刚落的时刻,夏油杰就立刻猛地抓住了五条悟的手腕。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话是从五条悟自己的嘴中说出来的,夏油杰决不允许任何人这样错怪五条悟,哪怕是五条悟他自己。
“悟很好。”
“悟,你已经做了足够多了。”
“如果悟希望结束的话,那就休息吧。”
“没关系。”
“悟不需要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也不需要是救世主。”
“如果悟会因为做出这个选择而背负误解和骂名,那我下辈子再世为人,又或者沦为修罗,也会为悟寻回公道的。”
夏油杰感受到了剧烈的颤抖和晃动,他定睛凝神去看,才发现正在颤动的人不是五条悟,反而是正在开口说话的自己。
“悟……”夏油杰的声线都抖得不成样子了,“我……”
“不打算说点什么正论之类的话吗?”五条悟轻轻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呢。”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经历痛苦了,悟。”夏油杰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追问道:“没有你在,剩下的人靠得住吗?”
“不知道,大概都在鏖战吧。”
“两面宿傩占据了小惠的身体,现在用魔虚罗用得相当顺手,很不好对付。”回想起了刚刚新宿一战的种种惊险,五条悟很用力地撇了撇嘴,“该不说不愧是存在了上千年的诅咒之王,真是个可怕的存在啊。”
“两面宿傩……竟然能让你说到这种程度,真想见识一下啊。”夏油杰扶住下巴颏思考道,“小惠……说起来惠君是哪位?”
“啊,是你没见过面的孩子哦。”五条悟眉飞色舞地在空中比划了很多奇怪的尖角的形状,让夏油杰心生一丝迷茫。五条悟继续说道:“但是杰认得的。”
“嗯?”
“他是伏黑甚尔的儿子。”
“啊。”夏油杰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我想起来了,你领养了那家伙的孩子。”
“是个好孩子哦,而且继承了禅院家的十影,不然也不会被宿傩占据身体后成为这么棘手的敌人。”五条悟微笑道,“还有一年级的其他两个孩子,悠仁和野蔷薇,都是非常可靠且有潜力的好学生。”
“虎杖悠仁之前是作为两面宿傩的容器被挖掘来到高专的,他也吃了很多苦……嘛,总而言之是个坚强的好孩子,也有很多亮眼的表现,接下来的战斗要靠他了。”
“钉崎野蔷薇同学的咒术也很特别呢,是那种我和杰之前在高中时期就讨论过的咒力转移类型的攻击方式。怎么说呢?有点类似于之前我们出任务遇到的那只咒灵,但是转移的媒介不太一样。”五条悟停顿了一秒,接着说道:“啊对了,就是你受伤的那次。”
“说起来,那次我还和杰告白了呢。”五条悟回想道,“虽然杰晕过去了,完全都没听到就是了。”
“嗯?”夏油杰一头雾水,“什么告白?”
“不重要。”五条悟快速地打岔,“杰确实该亲眼看看的,钉崎同学的刍灵咒法和我之前推测的咒力转移术式的逻辑一模一样,所以那次绝对是杰赌输了。”
“你刚说的什么告白?”夏油杰还在依依不舍地追问着。
“可惜了,杰都没见过一年级们。”五条悟咂咂嘴,“你的损失。”
“什么嘛……”夏油杰知道看五条悟这个意思,估计是不会正面回答有关那第一次告白的任何问题了。他有些挫败地撇撇嘴,继而故意埋怨道:“听上去在没有我的时间里,悟也生活得很好啊。”
“还教出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五条老师果然很厉害哦。”
“不要小看我,我可是Great Teacher Gojo哦!”五条悟笑道,“不过果然杰也很想见到那些孩子吧?”
“虽然你肯定会不怀好意地估量我可爱学生们的能利用程度就是了!”五条悟甩给夏油杰一个警告意味的眼神,“我没说错吧?我刚说完十影和两面宿傩的事情,你就开始想什么鬼点子了吧!”
“怎么会!”夏油杰做贼心虚地摸摸后脖颈,“再说了,我都死了这么久了,再怎么样也该死心了吧。”
“那好吧。”五条悟笑了笑,“不过,我是真心希望杰能在的。”
“怎么?没有我的日子里会寂寞吗?”夏油杰立刻打趣对方道。
夏油杰原本只是想说句玩笑话,却没想到五条悟很认真地盯着他看,回答道:“是的。”
“我很想你,杰。”
“甚至在战斗的时候也一直在想。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你在我的背后,能拍一拍我的肩就好了。”
“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够满足了。”
“什么啊……”五条悟如此坦诚地说出心中所想,反而让夏油杰这个听众不好意思起来了。夏油杰唯恐自己露出了什么丢人的表情,或者是他那不堪重负的薄脸皮先率先一步红起来,于是磕磕巴巴地回道:“悟说这种话难道是在撒娇吗?”
“就当是吧。”五条悟又不声不响地扔下一个直球。
“呜哇……”没等夏油杰回话,他的后方就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打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我和七海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
“五条会说这种话真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啊。”七海建人扶住额头,有些后悔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和这几个恼人的家伙共处一室。随后,他又相当犀利地补上一句:“说实话,我和家入前辈都很惊讶于你们迟迟没能表白心迹,要知道我们甚至和东京那群人一起有一个有关你们什么时候会在一起的赌池。”
“啊?”五条悟扭过头去故作恼怒地揉搓七海建人的头发,得到后者的奋力反抗。
“不如说果然是那个吧!”灰原雄兴奋地握起拳头,“死后吐真言什么的!”
“五条前辈原本就和夏油前辈情投意合,但是生前没有机会表白,现在正好可以生不能同床死同床之类的?”
“我感觉我有责任提醒你那个叫做酒后吐真言,生不能同床死同穴。”七海建人默默补充发言,“等下……我真不知道灰原你原来说话能让人这么不爽。”
“不好意思啦!”灰原雄双手合十低下了头。
“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就是了。”七海建人继而吐槽了一句,“他们两个真够磨叽的。”
“诶……”这下五条悟彻底无力反驳,而夏油杰坐在一旁看热闹,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五条。”七海建人犹豫地抬眼看向五条悟,“我们的结局已经确定了,但是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诅咒有时也能让人继续活下去。”
“就如同咒术一样。”
听到七海建人这么说,五条悟哑然失笑,忽然想起了夏油杰死前的那句“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他侧过身去看对方的表情,果不其然发现夏油杰佯装释然的笑意背后眼角隐藏着的眼泪。
“以前向冥小姐打听推荐的住所的时候,她曾经这样这么说过——”
“如果想要找回过去的自己,就向南吧。”
“南方吗?”五条悟若有所思,“听上去是很温暖的地方。”
“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七海建人罕见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南国就是了,哪怕再消极,我也会想在最后赌一把未来的。”
“但是你呢?要赌一把吗?”
“这样啊……”五条悟笑了笑。下一秒,他对着远方那个坐得离他们又不是很远,又不是很近的背影大喊道:“校长,你不是说咒术师没有不留遗憾的死亡来着嘛!?”
“我会祈祷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妄想的!”
“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会和杰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下辈子不要再鞭策我们去遵循正论拯救什么人,也不要再奴役我们去为那些老橘子卖命了——”五条悟笑嘻嘻地喊道,“我要和杰在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再见了,咒术界和其他的什么狗屁东西!”
“下辈子……”夏油杰用手掌轻轻拖住下巴颏,试图遮掩自己逐渐开始泛红的眼眶,“会转世吗?我们?”
“你和我,下一世肯定还会见面。”五条悟笃定道。
闻言,夏油杰先是浑身为之一振,随后又豁然释怀地笑了起来:“真的吗?那难度大概会比较大。”
“要知道,我大概会下地狱的。”
“那不行,那我也要跟你一起下地狱。”五条悟正色直言,“杰别想再逃。”
“那怎么行?”夏油杰抿起嘴角,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堪称是相当复杂的表情,“悟还是不要去的比较好,我怕你把地府也搅个天翻地覆。”
“那杰还是跟我去别的地方吧。一直向南去,直到有能承载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五条悟说道,“我只要杰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杰,我喜欢你。”
“虽然可能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也许正因为没有意义,才要再说一次吧。”
五条悟突然这么说道。他大概也觉得这次的告白冒出来得太突兀,于是自己也在说完这句话后彻底红了脸颊。他瞟了夏油杰一眼,发觉对方这次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犹豫的表情,也没有晕过去,更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捣乱。夏油杰只是回望着他,露出好温暖好温暖的一个表情,让五条悟产生一种真实的被爱着的感觉。
他吻他,像是初吻那样虔诚,像是一个早安吻那样轻柔,又像是一个誓言之吻那样深情。
他说,“悟,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你了。”
他说,“悟,我爱你。”
至此,这是唯一一次成功的表白,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下辈子,五条悟一定要把夏油杰重复说这两句话的语音制成闹钟铃声,每天早上放一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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