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

无咒术,角色死亡:exclamation:
01

五条悟喜欢自己,夏油杰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

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直到毕业一年后,许久未见的五条悟骤然出现在了夏油杰下班回家的路上。

这可不是偶然,五条悟可是专门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为此,他还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在不知道被蚊子骚扰了多久后,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摘下墨镜,将其折叠放进衣兜,抬头露出甜蜜的笑容,像是心想事成后狡黠的猫。

夏油杰在昏暗的路灯下看见到阔别一年的熟悉面孔,先是愣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又一次确认,真的是他。为什么来找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走到对方面前,“怎么找到这儿的?有什么事吗?”

五条悟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想他了。

夏油杰将问题抛出去的瞬间便反悔了,那可是五条悟,自己何必问那第一句。

他脸上挂着不自然的表情,不回头地往前走,他知道五条悟自己会跟上来。

傍晚的星光撒在大地,也撒在他们的身上。柔和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地移动着。

夏油杰一路上心事不断,他不知道一年没见的五条悟来找他所为何事,刚刚他的回答明显不是全部。堂堂五条家的大少爷,来找一个每天光上下班通勤就要四个小时、住在简易公寓的普通上班族,能是为了什么呢。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尴尬的气氛终于被钥匙在门锁里旋转的声音终结。夏油杰满身疲惫,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穿,另一双给五条悟。他留下一句随便坐,向沙发走去。

五条悟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装修简约的公寓,客厅的天花板上挂着圆形且发出暖黄光的灯,打在白色的墙上,将房间照映得通体透亮。很符合杰的风格。

换好鞋后,他走向夏油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杰,你有没有想我。”

夏油杰听见趴在他耳边的五条悟这样说。

五条悟身上的香水味几乎是一瞬间就钻进了夏油杰的鼻腔,顿时汗毛竖立。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的大学回忆,他的大学室友就扒在他的肩膀上,嘴唇与自己的耳朵距离不到五厘米。

夏油杰不自在地推开五条悟,告诉他有话快说。

五条悟确实想念夏油杰,十分地。但想念不足以支撑他来找夏油杰。

他的家里出了一些事。

夏油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就在他刚要点燃烟的那一刻,看到了五条悟紧皱的眉头。他清清嗓子,把烟和火机收了起来。

“你家里出的事,我能摆平得了吗?”

“当然不能靠杰摆平啊。”五条悟淡淡地笑着,眼睛在灯光下格外地明亮,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夏油杰。“没人摆平的了,所以干脆就不平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五条悟苦笑着,“我没有家啦。”

家道中落、无处可归的五条悟第一个想到了夏油杰,他暗恋了五年的人,他相信这个男人能收留他,给他一个家。一切都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的。

夏油杰记得,那个时候他清楚地听见自己打雷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五条悟调皮地眨眼吐舌头,根本不像是一个失去所有财产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幅模样,和刚毕业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没给出反应,他就自顾地说下去:“你知道我喜欢你。”

“这算秘密?”

“还有呢。我知道你喜欢我。”

知道、知道地,绕得人头晕。

五条悟刚一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对面靠着栏杆的男人就像饿狼似的扑了上来,急不可耐地搂着五条悟吻上了他的唇。

一年了都不来找自己,夏油杰一开始是带着气的,但五条悟挑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关系,自己没有不顺杆爬的道理,或者说,他就是在等着这句话。

好热烈。五条悟晕乎乎地想。他想也作出同样热烈的回应,可是肉体的疼痛让他无法做到。

“杰,疼……”

流到唇上的鼻血比五条悟的声音更早出现,夏油杰感受到一股热流流下来,在惊讶和疑惑中停下动作。他缓缓将两人分开,看到了五条悟略显苍白的脸上,在鼻孔中顺着重力缓缓流下的一道醒目的红。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流这么多鼻血?”

夏油杰嘴里重复念叨着,手忙脚乱地抓起茶几上的纸,往五条悟的脸上糊去。

“不用这么多的。”五条悟握住夏油杰的手腕,令对方不得已停下动作。他主动将鼻子靠近夏油杰手上的纸巾,鲜血瞬间染红了白纸。

他浅蓝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夏油杰。

“我得了病。”

“什么病?”

五条悟从一开始就是一副泰然自如的样子,和面前这个着急的男人全然不同。好像流离失所、身患绝症的不是他,是夏油杰。

“治不好的病,会死。”他轻轻地应道。

“治不好也要治。你无处可归就住在这里,我养你。”夏油杰说这话时,眼泪不自觉流下来,滴在五条悟的手上。

夏油杰并不知道,五条悟临死前反反复复回忆着这句话。

他擦去夏油杰眼角的泪,把手搭在他的脸庞,轻轻地抚摸着。

两人对视良久,才在沉默中重新吻在一起。这个吻比上一个要温柔许多,他们交换彼此的呼吸,在逐渐同频的心跳中诉说爱意。

那晚夏油杰不想做,但是五条悟坚持要做。一双长腿紧紧缠着夏油杰的腰不放开,他说不做的话就不睡觉了,要趁着身体没垮多来几次。

夏油杰心悉五条悟的脾性,无奈地答应了。他怕弄疼五条悟,特意放轻了动作,却引来恋人的不满。他扯着嗓子喊道:“夏油杰你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点劲吗?”说完,还直起身在夏油杰的左肩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我怕……”

“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五条悟情绪激动地打断他。

眼泪不会说谎,能很好地证明五条悟现在很痛苦,不仅是肉体的疼痛,更加刺伤他的是心里的痛,他就连和杰完整做一次爱都无法做到了。

“为什么,我们现在才开始……”五条悟的胸膛剧烈起伏,在泪眼模糊中靠上夏油杰的肩膀。

他反复地说,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五条悟哭,夏油杰也哭。他也疼,钻心的疼,他恨不得五条悟的病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些罪他来承担就好了,五条悟从小身子就娇贵,怎么可以让他这样煎熬。

他抚摸着那颗白色的毛茸茸的脑袋,柔声地说今晚先不做了好不好,睡觉吧。

五条悟没吱声,眼泪一味地顺着夏油杰的肩膀往下淌,滴到床单上,留下一片片水渍。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气,仿佛在数飞过了多少灰尘。

夏油杰耐着性子继续安慰:“说不定明天就不疼了,我们再继续,还有时间的。”

他们开始了真正的二人世界。

从那之后五条悟很少再掉眼泪。他总是笑得很明媚,竭力不露出任何疼痛留下的痕迹。他想回到大学时和杰相处的方式,不想给彼此增加负担,只有在被杰拉去医院时,才提醒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夏油杰不顾悟的反对,定期带他去医院检查,根据医生的嘱咐买了很多昂贵的药。

在很多事情上夏油杰都会让着五条悟,尽量不惹他生气,唯独在治疗这件事上他从未退让过,一意孤行也好,他主动承担起了监督悟的用药和检查的责任。

尽管五条悟极力隐藏一些细节,但夏油杰还是能隐隐感到变化,疾病成为两人之间新的屏障,透明、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存在。

他们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共同生活着,人际关系和肉体的进一步亲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谁也不会提起“死亡”之类的字眼,这点他们十分默契,无需口头或怎样协定,在悄无声息中暂时将“死亡”放在生活排序的最末位,但“死亡”的威胁从来没有离开过。

在这样的环境里彼此都有心事,也都无法宣之于口,所以争吵是无法避免的。

某天早上,一张阴翳的脸出现在办公室里,将这间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吓到不敢与他搭话。

这个人就是出门之前被恋人大骂一通、忍气吞声,结果越想越气的夏油杰。

有同事在背后议论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根本没听夏油杰提起过他有女朋友,那么出了名的温柔好脾气职员夏油杰先生能因为什么事气成这幅样子?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同杰一起下班的同事没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一天都不开心。同事斟酌了一下,没把他吓得科长都不敢来交代工作这件事说出来。

夏油杰摇摇头说被家里的猫咬了。

同事疑惑地问,只是被猫咬了吗。没想到杰君生气的点这么与众不同啊……

对所有人一副慈祥微笑的面孔却会因为被小动物咬而全天满脸黑线,这算是反差萌的一种吗?

杰心里想,被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在胳膊上猛咬一口,再劈头盖脸地骂了十几分钟,结果全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换谁谁不气。

但生气也只是暂时的,他到公司没多久就想通了,自己也有错在先,接下来的时间全都是对惹悟生气的自责和后悔,毕业后这样心事重重的一天还是头一次出现。

等到两人转移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前后搭着,杰慢慢走到大厅,在炫目剔透的大厅里一眼注意到休息区里一颗明晃晃的白色脑袋。

他的第一反应是悟来了。

“不好意思,我要去确认一件事,你先走吧。”夏油杰甩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忙赶过去,全然不顾身后的人发出疑问的声音。

他小跑过去,发现悟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睡着了。

杰看着挂念了一天的人出现在眼前,沉了一天的心终于得以放松,他坦然一笑,走到熟睡的人面前蹲下身,将五条悟的手放入掌心轻轻捏了捏,对方没醒过来,他便也不再作叫醒的打算。

他原地转过身,将悟拽到自己的后背上,双手分别架住那双长腿,使劲站起身,又将悟向上轻轻颠了一下,确保自己不会把悟摔下去后才迈步向门口走去。

同事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一边靠近一边观察杰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杰将一个大高个背了起来,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走上前去:“杰君,这是谁啊?”

夏油杰见同事还没走,略微有些惊讶,但他及时回复道:“我的……”在说到两人的关系时杰却犹豫了,觉得哪种说法都好像不合适。

在同事疑惑的表情中,他还是说道:“我的恋人。”

这下同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杰君有恋人了……还是男人……”

夏油杰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就往前走,留下同事一人在原地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出了大门,夏油杰回味刚刚和同事的对话,越想越觉得不爽。倒不是因为自己将和悟恋爱的事说了出去,而是同事对悟赤裸的鄙夷的眼神令夏油杰耿耿于怀,他决心以后要离这个同事远点。

不止是他,若再有人议论悟的话,无论是谁他都会疏远的。

“杰……”五条悟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这是在哪儿?”

“你醒啦。我刚下班,往车站走呢,我们坐电车回去。”

“杰好久没背过我了。”五条悟将脑瓜向夏油杰的背上结实一靠,“话说我们回去之前可不可以买块蛋糕?我都好久没吃啦。”

“不行。”夏油杰果断拒绝。

“为什么?”

“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吗?你不能吃太多甜食,我记得上周你就吃过喜久福了,等下个月的吧。”

“夏油杰!你个怪刘海,大笨蛋!”五条悟生气地拍了几下夏油杰的肩膀,随后威胁道:“夏油杰,早上的气我可是还没消呢,你就知道不让我吃甜食是对我身体好,那你就没想过你今天惹我生气好几回了吗?”

“哦?那五条悟先生大驾光临我们公司是何用意呢?等我等得都睡着了,是来找我接着吵架,还是想主动来道歉啊?”

正确答案是夏油杰的后半句话,但五条悟嘴硬不想承认,他不依不饶地说道:“你少贫了,自恋狂。我那是下午闲逛逛到了你们公司就进去坐了一会儿,和你屁关系没有。”说完,五条悟向前伸出脖子,一口咬上夏油杰的右耳。

力道不重,但夏油杰还是装模作样地求饶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悟再咬耳朵就掉了。”说到后半句还没忍住笑,意识到后尾音被急匆匆地吞回他肚子里。

“笑什么笑。”五条悟松了口,从夏油杰的背上挣扎几下,轻快地跳了下来。

“笑我的男朋友太可爱了。”夏油杰熟练地牵起五条悟的手揣进兜里,果然后者害羞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五条悟才说道:

“这附近人多,别牵手了。”

“你是我男朋友,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牵个手又影响到谁了?”

五条悟见夏油杰大大方方的态度,心里泛起甜蜜,他顺从男朋友的心意,侧脸靠在杰的肩上,只是因为自己身高略高于杰,导致他的姿势有些歪扭,本人感觉不到,可从其他角度看上去就显得十分幽默了。

两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车,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家。路上夏油杰经不起五条悟的软磨硬泡,还是给他买了个巧克力蛋糕。

晚上,杰翻来覆去睡不着,隔一会儿就发出翻身和被子摩擦的声音。

五条悟忍了会儿,发现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耐烦地蹙眉轻“啧”一声,对方立刻停下了动作,房间瞬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睡不着啊?”五条悟没睁眼,语气平淡地问。

夏油杰转过身,脸对着五条悟。他晃了晃五条悟的胳膊:“悟,你醒一下。”

“干嘛啊?”五条悟转头睁大清澈的双眼,一脸疑惑。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夏油杰一脸严肃,“我想贷款买辆车。”

“买车?怎么突然想买车了?”

“这样天天坐电车通勤时间太长了,照顾你不方便。”

“可是这样你还要还贷,平时再有个加油钱,车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有维修费,你的负担不更加重了?”

“可是有车的话能方便很多。放心吧,不会有太大压力的。”夏油杰拿起五条悟的手吻了吻。

五条悟拗不过夏油杰,他又不发工资,哪来的话语权,还能当自己是以前的五条家少爷吗?这种事最终还是杰一人决定。五条悟没吱声,由着他去了。

只是五条悟放不下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他之前听到过杰和上司通电话,美国的子公司要引进年轻人才,这边想推荐杰去。多难得的机会,却被杰拒绝了,他说家里有病人要照顾,离不开日本。

如果不是自己。

五条悟被睡梦中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时,会努力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吵醒枕边人。他向来不怕疼痛,也不怕忍受疼痛。但他的灵魂却在黑暗里逐渐土崩瓦解,在痛苦和自责中留下道道伤痕。

如果不是自己,杰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事业上也会更进一步呢。他总说“工资还够”、“存款还够”这种话,给自己的钱也从来没减少过。他从不抱怨工作上的困难,不会和他吐槽劳累,为自己创造了看似完美无缺的环境。

很辛苦吧,杰。

夏油杰在他来之前过得不算好,他是知道的,只能说自己住进来无疑是雪上加霜。失去一切时,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夏油杰,他的救命稻草只有夏油杰,他想在死前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现在看来是无比自私的做法。但如果不是自己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了,他不会来找夏油杰。

有句话杰说得很对,他说我们都不够坦诚。

五条悟只能在深夜里想到这些。他在惊醒后的时间里无声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幻想着不同于现在的人生,同时也怀念起以前的日子,会悲痛地想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样、老天你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某次他忽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名字叫什么已经忘记了,只依稀记得里面的情节,讲的是一个从小家境贫寒的孩子,一路坚持读书最后出人头地的故事。中间经历了很多曲折,也有蒙尘破落、怀才不遇的时候,最穷的那段时间,主人公只能靠捡别人的剩饭为生……种种困难都被他顽强地挺过去,终于遇到一家公司,老板看出了他超人的才华,高薪聘用他,他也因此走上了成就人生之路。

五条悟记得自己看完哭了好久,还跑去问女佣,为什么主人公这么可怜啊,我以后也会像他那样吃那么多的苦吗?

那时候女佣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不会的,悟从出生就已经站在高处了,不会吃苦的。

站在高处,又跌落谷底。

过去的五条悟什么都有了,不愁吃穿、事业有成,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可反观如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病魔和夏油杰,无论再怎么幻想也只是幻想与虚妄,或许会实现在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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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悟不要自责啊,有什么话和杰好好说呀:cry:

sorry宝宝大概率不会这么安排:point_right:t2::point_left:t2:前提是悟生了病 和过去的生活落差很大 他有点难以接受 后面我会提几嘴 就像这篇里写的“两人之间一直都不够坦诚” 这种情况即使两人同居后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宝宝等等我的后续:face_holding_back_tears:

好难过…现在岁月静好到了后面离开的时候…一想就要死了

摸摸宝宝 :five: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并不会长久 我是这样安排的:sob:其实这个想法从产生到逐渐成熟 我写的时候也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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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可怜了吧,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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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宝宝:face_holding_back_tears:

02

夏油杰会时常独自一人来到海边,远离城市喧嚣。天空像被人灌了墨,中和成一片无垠的深蓝,远边天、海分出一条明晰的界线,太阳尚且沉睡在海平面以下,他通常会借着酒精提高体温以抵御寒冷。

海里有他的爱人。

海风、海浪、礁石、鸟鸣……一切能发出声音的自然物,在他眼里都是悟对他的蜜语。他会靠着车,一直望向最远处,看着太阳的光芒逐渐打破原有的平衡,将一切染上独属于自己的颜色。

悟每天都是看着这样的景色苏醒的。夏油杰会这样想象。他的记忆里一直存放着悟对他讲起的那个梦,以此为本,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波澜壮阔的景象。

五条悟睁开双眼,发觉自己飞在天空中,海洋之上,周围没有任何光线,除了天上几颗明星在闪烁。他不知道自己要飞向哪里,放眼望去皆是深蓝色,甚至不见一朵夜云。海浪声犹如猛兽的咆哮,在耳边响个不停。

海面上没有落脚点,他只能不断地挥动翅膀,意外的是,他不会感到疲惫。在不知飞行了多久后,五条悟终于心生厌烦,他急切地想找到一个能停留的地方。

他向下俯冲,想靠近海面,试图看的更清晰些。等飞到离海面不到五十英尺处,天边突然发出强烈的白光,使五条悟不得不转身捂住眼睛,紧接着他听到滚滚巨雷的轰鸣,仿佛是恶魔的怒吼。感应到闪电的光散去,他再抬起头,却看见海面上迅速升起一阵龙卷风,张牙舞抓地朝着他扑来。

龙卷风来势汹汹,所到之处吸起大量的海水,如同黑洞不放过任何事物。五条悟使劲鼓动翅膀,向上空飞去,他听到龙卷风的呼啸声就在自己背后,似乎越来越近,同时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有无尽的海水涌进他的肺里,他握紧双拳,将身体绷成一条直线,逼迫自己使出最大的力气向前快速飞去。

而更加恐怖的地方在于,龙卷风像是有意识地追逐着五条悟,无论五条悟往哪个方向飞,它都能自动定位出位置,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急于吞噬他的身躯一般,且水柱越来越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在长时间的躲避和追逐中,五条悟终于败下阵来,被龙卷风卷入漩涡。五条悟眼里的世界霎时从深蓝色变成漆黑一片,混沌与眩晕一同而来。这下海水是真的涌进他的肺里了,寒冷刺骨,他条件反射地张开嘴渴求氧气,反而被猛灌一大口海水。在漩涡里,翅膀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无法逃离这个危险区域。他的四肢越来越沉重,身体在风暴中心不断地下坠。恐惧瞬时爬上他的大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窒息。

夏油杰当时听得很认真,却没有去想象这个梦,他只是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身份陪在五条悟身边。听他说完一切,凑近吻上那漂亮的眉眼,再轻轻地对他说:“有我在呢,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夏油杰当时就是这么做的。

至于后来几次再做类似的梦,五条悟并没有再和夏油杰诉说,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大概是他不够坦诚吧,总之在梦境方面他选择了闭口不语。

他后来梦到过雷雨天气、狂风大作的海面,梦见无止境地坠入深渊,病情恶化后还梦到溺毙在深蓝的海底。这些梦境的共同点是均没有杰的出现,五条悟认为,它们应该是在暗示自己的痛苦是由他一人承受的,所以杰没有出现在梦里。

生病以前,他最讨厌的便是老橘子们定下的条条框框。比起作为一个人存在,他更像是以他人的期待和想法活着的。他被迫迎合老橘子们的心意,曾几何时,他忘记自己的感受,忽视内心的声音,不断与精神上的痛苦纠缠。直到夏油杰的出现,他像是刚学会识字的孩子,第一次在和一个人相处时理解到“自由”两字,也学会了喜欢一个人。从那之后,他的梦想不再是人生拥有多少财富和成就,而是和夏油杰在一起就够了,就像婚礼誓词说的那样:“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

永远到底有多远呢。如果真的有和杰结婚的那一天,五条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发生变故之后,五条悟的梦想看上去已经实现了。两人刚同居那段时间,五条悟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杰事无巨细的宠溺和照顾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被人一口一个“少爷”叫着的五条悟。但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顺利,他依旧是个病号,这点无法改变。

夏油杰每次带五条悟去完医院,回家后五条悟都会板着个脸,说话也没好气儿,时不时在各个方面上找夏油杰的茬。夏油杰心里明白,五条悟嘴上不提病,但心里没放下过,便也从来没顶过嘴,处处让着五条悟。

他看不惯杰这副样子,宁愿杰像以前一样跟他吵架,脾气实在上来了再打一架,但夏油杰绝对不会再那样做,这是毋庸置疑的。于是夏油杰越让着他,他就越是变本加厉地发脾气。他说了很多违心的话,常常在深夜反省,那些对话、那些沉默、那些妥协被他一遍遍从记忆里翻出来,再次品尝当初钻心的疼痛,如同活刮鱼鳞。几句话就能了的事儿,五条悟却不如以前那么爱撒娇道歉,拧巴得与之前判若两人,留着一道道伤口在彼此身上留疤。

他以为这样做会让杰感到难堪,至少能让他放弃在病情上替自己做主,毕竟身体是五条悟自己的,但杰就像一个受气的沙包,承受了伤害却不会将其反弹回来,久而久之,五条悟变得愈发偏激和固执,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导致他最后的那段时间脾气暴躁、很爱发火。

五条悟在弥留之际想起来,事情是从那天撞见一个罪犯被警察射杀发生改变的。

现在想来,他不该在那天出门,害得他寿命减短这么多。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时至如今,他不能再留下遗憾离开。他心想,这就是人们说的死前的走马灯吗。

烈日当空,一个发了疯的男人,手臂勒着一个小声抽泣的女孩儿。五条悟站在人群中,看见男人瞪着猩红的双眼,手里的匕首尖头紧紧贴着女孩儿的脖子,他大喊着别过来,敢过来就杀了这个女孩。

事实上没有人靠近他,也不会有人靠近他,人们只会站在原地,把这个疯子围成一个圈,冷眼看着男人生命的终结,再匆匆离开,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警方的狙击手已经悄悄来到了男人正对的不远的大楼,架好狙击枪,就等着一声令下,扣下扳机射出一枚子弹正中男人的眉心。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如五条悟所料,只是男人被射杀的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远远超出五条悟的预期。

男人“扑腾”倒在地上,女孩尖叫着跑开,警察从后方冲过来围住现场整理秩序,群众一边散开一边热烈地讨论……嗡嗡嗡……五条悟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耳边不断放大那声枪响,仿佛子弹射进的是他的脑子,他也差点跟着男人一同倒下去。

我要赶紧离开这里,他的大脑弹出一条指令。但是身体却没有完全地受到控制,像灌了铅一样沉。他在路上摔了好几跤,有几个好心人扶起他,他转头又是往地上一杵,人们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抗拒地说不去,他还能走。于是使出浑身力气,咬着牙往家的方向磕磕绊绊地走去。

该死,不要再想了!

五条悟的眼前不断闪过子弹射入男人脑子里的画面,明明不带一点血腥,没有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画面,只在男人的头上留下一个血红的弹洞,明明男人死的时候不带一点痛苦,他甚至没有发出嘶吼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心脏像被人锯了两半的疼,好像躺在地上的是我。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五条悟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回到家,他感到浑身上下都在刺痛,像被人暴打了一顿,没有一块好地方。他几乎是爬到了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可很快他没了力气,便只能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疼痛消失,心脏的疼痛却愈发清晰。他终于明白,这段时间过得太幸福以致他就快忘了死亡的威胁,他怕死,见不得别人死,更畏惧自己死。

人的本性是贪婪,难以克制内心的欲望,所以亚当和夏娃吃下了苹果被赶出了伊甸园,坦塔罗斯贪财骄纵被囚禁于地狱。而五条悟贪恋和杰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说来好笑,明明刚在一起的时候,五条悟还觉得活着没意思,死了也无所谓,就像只是患了个小感冒一样,他对自己说,能活一天是一天,欺骗自己有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如果最后死去是在杰的陪伴下,那也不算遗憾了。

有时他坐在客厅唯一的窗户下,天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阳光似乎会减轻他身上的疼痛,他会捧本书静静地翻阅,这画面在以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他不喜欢看所谓的文豪的作品,觉得他们是闲得没事干了,写了一堆看似有深度实则胡言乱语的废话。

上学那阵儿,他时常对杰说,看不懂那些名著,像在读天书。这时候杰就会故作深沉地说,是悟经历的太少了,多多观察这个社会吧。五条悟并不是向他寻求无法读懂的解决方案,只是单纯吐槽罢了,但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大脑还是闪过了想和杰生活的念头。想太多次,就会成为习惯,他签下财产转移协议的那天,连行李都没收拾,拿几件必需品就去蹲在那条路上了。

五条悟每每想起自己以前的想法,总是要嘲笑自己一番:相比起杰自己真是小鬼头,肤浅,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现在已经成熟稳重了不少,或许是因没有什么机会和他人接触,一个人待久了,在某种意义上也变得沉默寡言,这么看来,疾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五条悟依旧躺在沙发上,思绪乱飘,多数是在回想自己在这度过的三个月。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雨天,从小到大都讨厌雨天的人,现在反而喜欢上了。倒不是他喜好无常,以前讨厌是讨厌被雨封住脚步、被雨困在无聊的教室里,而且空气潮湿也让他感觉莫名难受。但现在他喜欢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远处轰隆的雷声铿锵有力,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一同震碎。他观察的很仔细,也可以当作是无聊的另一种形式,每次下雨,雨点的大小都不同,连成的线粗细也就不同,打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有差异,形成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坑,映照着天空的灰。

昨晚也下了雨,但下的不大,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停了,早晨八点,晴空万里。五条悟本是打算去尝尝新开的甜品店,甜品没尝到,苦头却吃了不少。

雨里的风将树叶撩动地沙沙响,这场雨浇灭了五条悟心里的火,他终于得以静下心来仔细听着雨中的交响乐,水汽仿佛随着呼吸钻进骨头里,将身体置于水中,无比柔软。

“咔嚓。”门口传来锁孔旋转的声音,是杰回来了。

“怎么躺在这了?”夏油杰把伞收起来,甩甩上面的水,没等恋人回复而接着说道,“今天预报说有雷阵雨,我担心你,就请了半天假回来了。”

五条悟像橡胶人一样软绵绵地坐起身:“下个雨能有什么事,倒是杰顶着大雨跑回来,赶紧去冲个澡吧,别感冒了。”

夏油杰感到奇怪,悟早上看着精神还挺好呢,现在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难道是下雨的缘故吗?他快步走过去,五条悟像有心事儿似的,看得他心头一紧,他伸出手覆上五条悟的额头,过一会儿念叨着:“没发烧啊。”

他收回手,向后稍一点,仔细打量着五条悟的身体,不像有受伤的地方。

“杰,我没事,可能是早上没睡醒。”五条悟身体前倾,把头靠在夏油杰身上,撒娇地蹭着,俶尔抬起头,眨巴一双蓝宝石色的眼睛,“快去洗澡吧。”

夏油杰宠溺地捏了捏五条悟的鼻尖,弯下身对着那张薄唇蜻蜓点水般琢了一口。

雨越来越大了,到了夜晚下成瓢泼大雨,整个街道像被雾笼罩着,看似无尽的雨声将夜晚拉长;时不时有闪电劈裂天空,雷声紧随其后,震得窗户跟着振动发出声响,五条悟被吵得睡不着,长呼一口气。

“悟,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发生什么了吗?”夏油杰也没睡着,他仔细回想着白天的细节,担心地问道,手掌轻轻地盖上五条悟的胳膊。

五条悟感受着来自恋人关心的抚摸,没作出回应,想事儿想地正出神。

夏油杰慢慢凑近,嘴唇贴在五条悟的后颈,开始细细地轻吻,热气吹过来,五条悟身上、心里一阵发痒,他倏地转过头,搂着杰的脖子同他接吻,像一只小猫,在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一吻结束,两人难舍难分,五条悟气儿还没缓过来,紧接着下达命令,语气不容拒绝。

“抱我。”

很快两个身体亲密无间地交合在一起,这场雨难以浇灭欲火,反而助其越烧越旺,将两人彻底拉入欲望的深渊。

起伏的身体如同茫茫海面上飘浮的、微不足道的小船,伴随一阵阵海浪涌动,快被掀翻。暴雨加剧了海浪的凶猛,五条悟在这摇晃中感受到愉悦。他已经很久没有健身,胸部的脂肪却很好的保存了下来,像灌了水的气球,被顶得上下晃动。夏油杰俯下身,含住胸前其中一颗蜜枣,模仿着婴儿吸吮舔弄那里。五条悟紧紧搂着夏油杰的头,发出一声声作用如同催情剂般的呻吟。

最后他们仿佛脱离地心引力,一同攀上浪花的顶端,在心脏得到刺激的同时发出谓叹。

他们相拥着大口呼吸,刚从浪潮的巨口中死里逃生。夏油杰不断抚摸着五条悟的后背,轻声对他说:“悟很棒。”

得到夸奖的小猫欲求不满,不肯放过杰,又继续了几轮才精疲力尽地沉睡过去。

然而结果是第二天五条悟发了高烧。

夏油杰很是自责,后悔昨晚答应五条悟做那么多次。他请了一天的假,带五条悟去了医院,安顿好后一刻都不敢离开床边。

到了中午五条悟才退烧,他整天精神都不大好,昏昏沉沉地睡着,醒的时候很少。下午六点才算彻底苏醒过来,他刚想说“杰”这个字,就被自己火烧的喉咙阻止了,于是只能发出一声短促且沙哑的“啊。”

夏油杰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翻着书,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得知五条悟已经醒来,他急忙合上书放在身后的柜子上,听到五条悟生略微滑稽的声音,立马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水壶,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五条悟的手,“我去打点水,等我回来。”说完离开了房间。

夏油杰在饮水机前排队,前面只有一个比自己略矮的外国男人,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样貌英俊,身材挺拔,看着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他将饮水机设置成自动出水,自己则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拿着的纸条,嘴里振振有词。

夏油杰个高点儿,往下一瞥看到了纸条的内容,写的很工整的几句话,字迹隽秀,然而接下来听到外国男人的奇葩发音,他又觉得这字迹应该不是出自与面前这人之手。

“请问您需要帮忙吗?”夏油杰出自好心打断了男人磕磕巴巴的朗读,同时他的水也已经打好。

男人回头看看夏油杰,又看看饮水机上的水壶,像是领会到什么,拿走水壶退让到一边。

夏油杰觉得好玩,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换用英语重复了刚刚的话,又加了一句,但我有点赶时间,我的男朋友还在等着我。

男人这下听懂杰的话,犹豫不决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金,来自意大利,女朋友是日本人,住在这层其中一个病房。说完,将手里皱巴巴的字条递给了夏油杰。他说自己日语发音有点不准,想请教一下。

夏油杰接过字条,同时放置好水壶。

“我叫夏油杰,我的男朋友也住在这层。不过很快就要出院了。”

夏油杰介绍完,低头看向字条,发现上面还有较小的意大利文,他斟酌一下,用标准的发音将上面的日文读出声。

“傍晚时分,

当天空变成你的颜色,

我就会在这片你所爱的海上重新见到你。”

是加缪写给玛利亚的情书,高中的时候有女生给他写情书用过这段话,印象颇深。

金像模像样地跟着学了一遍,杰仔细地听着,等对方说完,像一位良师微笑着对他说:“你学的很快,发音不错。”他拿起水壶,向对方点点头,往回走去。

“傍晚时分……”夏油杰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那几句短短的情话,联想到五条悟一双澄澈的眼,它们曾经充满了光芒,让所有人不得不被其吸引,包括自己。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五条悟的,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快毕业了,那时候每人都忙着写论文找工作,他也被这些事情占满了整个大四,毕业那天他想表白,却猛然意识到将来进入社会,他和五条悟就是两个阶层的人了,他们之间就像天与地的距离,难以跨越,只会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说起来那天他也没什么资格埋怨五条悟不来找自己,这种事情本就是相互的,你有情我有意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见上一面。

回到病房,五条悟正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天。夏油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觉五条悟似乎比刚在一起时瘦了不少,虽然显得他的个子更高,但他的背微微驼着,全然不似以往的风光,此刻更像个细高的竹竿立在窗边。

在自己身边,让悟活成这副模样,夏油杰,你真无能。

夏油杰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好几句,恨不得转身跑到走廊里扇自己几巴掌,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整理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然后提着水壶走进去,拿起柜子上的水杯倒满,走到五条悟身边递给他。

五条悟心知夏油杰回来了,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到恋人递来水杯,他笑起来,接过水杯,仰头喝了几口,转身回到床边坐下。

夏油杰蹲下来,抬头深沉地看着五条悟苍白的脸庞,轻声问道:“好点了吗?”

“好多了,至少没那么难受了。杰,今天天气真好。白天肯定更好,我怎么现在才醒过来啊。”语气带些遗憾,但五条悟还是笑盈盈地看向窗外残阳余晖,看来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夏油杰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硝子来了。”五条悟说着,将目光投在柜子上的果篮和喜久福。

夏油杰站起身,挡住一部分光线:“看到多出来的那些吃的,我就猜到她大概是来过了,她真是的,怎么不等我回来,都好久没见了。”

“她说有事要忙,待不了多久,但放心不下我就过来看了一眼。”

“下次有机会请她吃饭好了,我们三个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嗯……杰,我们回家吧,我今晚想吃乌冬面。”

夏油杰弯下腰轻轻吻上五条悟的额头,五条悟配合地闭上双眼,一双长长睫毛扫到夏油杰的下巴,引起对方轻微的痒意。

从那之后,五条悟下定决心要努力活下去,他十分积极地配合治疗,却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体质变得虚弱,也就很少再出门了。

直到寒冬,五条悟一直都是带着生的希望走下去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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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03

夏油杰忙着从后备箱抬出一把折叠椅放到地上,又匆匆跑到副驾驶上,打开车门,从车座上取出一件灰色的毛绒大衣。他往右后方看去,在稀疏的人流中一眼锁定缩成一团的五条悟,正在远处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老实地蹲在沙滩上,胳膊一动一动,在沙子上乱戳。

夏油杰锁好车,一手拿起折叠椅,一手抱着大衣,朝五条悟的方向小跑过去,同时嘴里喊着:“悟——快过来把衣服穿上,别着凉。”

五条悟闻声扭过头,水蓝色的眼眸映出爱人奔跑的样子,从柏油路到沙滩,脚下的沙子被轻轻扬起。爱人的声音被距离更近的海水声和说话声稀释,五条悟只能听到他在喊自己的名字,其余被嘈杂吞噬,他猜到杰大概是在叫他过去。

五条悟拍掉手上的沙子,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转身朝着杰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会到一起,杰微微喘着气,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放下椅子、为悟披上大衣,整理好后,低头放开椅子立好。

“我不冷。”

“不行,海边和地上不能比,马上入冬了,天凉。”

“杰是老婆婆。”五条悟转身坐到折叠椅上,双手插兜,目视海面。一群海鸥正飞在海面上,清脆的叫声划破天边薄薄的云层。

“是就是吧。总比你被冻感冒了强。”夏油杰站在椅子后,吸了吸鼻子,嘴上说怕五条悟感冒,实则自己也流了鼻涕,他嘟囔着今年秋天冷,比往年冷多了,问五条悟非要来看海做什么,生了病怎么办。

“生病生病,你就知道怕我生病,夏油杰你一点都不如以前浪漫。”

“你睁大你那小眼睛看看,海滩上人多不多,就你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再说了我都多久没出来玩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好不容易你多放几天假,陪陪我又能怎么样,你一点都不浪漫。”

五条悟听地不耐烦,嘴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还故意强调夏油杰不如以前浪漫,希望以此能刺激爱人做出更贴合他心意的行为。

夏油杰听完,没说话,早已习惯悟一点就着的脾气,认识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不过如今药物作用,让悟更加难以控制情绪。他伸手握住悟同侧的手,拿起来放在嘴边落下轻轻一吻,他心知自己这时候该做什么来安抚五条悟。

“好啦,下次我一定记得主动带你出来玩。”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赌气般抽回自己的手,但同时也给了杰一个台阶下。“背我起来溜达溜达。”

夏油杰听话地背起五条悟,手上拿着椅子,漫无目的地走在沙滩上。

今天天气晴朗,但气温很低,海边便更凉了,微风从海上吹过来,不至于难忍,但还是有些寒的,人流量也比旅游旺季大幅减少,两人穿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沿着岸边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五条悟把大衣的帽子拉到眼睛下边,侧脸紧紧地搭在杰宽阔的肩膀上,杰的体温似乎顺着心跳传到自己身体里,心情也变好不少。

出来玩怎么能真的和他生气呢,很多时候五条悟都把自己发火的行为归类于撒娇,他也深知对方永远会宠溺自己。

我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

五条悟的声音从后面透过夏油杰的胸腔。

我经常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校园里有条长长的直路,路两边各种了一排樱花树,你载我去上课,路上人不多,因为咱俩经常踩着上课铃进到教室,那时我靠在你的后背上,就像现在这样。

记忆里的樱花树在春天会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两个人急躁地赶着上课时,风一吹过,花瓣从头顶落下,心情就能舒缓不少。

夏油杰回应说我记得,然后偏过头看了眼身后,视线里只出现了五条悟的鼻尖,和翘起的几绺头发微微颤动,他转过头迎上一阵寒风,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话语是回忆的载体之一。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回想起大学时期。说来有趣,他们一开始是不对付的,经常吵架,一言不合就发生了口角,共同的朋友们也很为难,次次吵次次劝,可两人就是死性不改,下次接着吵。最后把其他人逼得无奈,索性由着两人去了,谁知不管了之后,两人反倒关系变好了。

朋友们悄悄地拉过其中一个问怎么回事,你不是和他关系不好吗?

五条悟说有天晚上吵得特别凶,都差点要动手了,将对方约到操场上想谈谈。

“但那个怪刘海一声不吭地拿着喜久福的袋子走过来,脸上看不出表情,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走了。我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追上去问你要去哪,他答非所问,说我不能总不吃晚饭,对胃不好,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撇下我走了。”

朋友们也是听得一头雾水,接着问,那你怎么就决定和他和好了?就因为一份喜久福?

“那倒不是。”,五条悟接着说,“我后来在常去的居酒屋找到他,那家伙喝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叫不醒,费了好大劲才弄醒了。醒了他就开始说,他不想和我这样,他在心里把我认定为最好的朋友,朋友这个词也不恰当,是挚友,唯一的挚友。”

所以你就被他打动啦?

“对啊,不行吗。”五条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其他人不好说什么,也只能将五条悟的话当作事实,毕竟他们从另一个当事人的口中得到的答案是:“我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对我态度变好了。”

实际上,五条悟略去了一个细节,当时夏油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五条悟心里是有些感动的,没有人拿他当过挚友,不得不说,这个词语确实能打动他。而他也一样,没遇到过能与自己如此合拍的人,如果对方不是一个“老妈子”就更好了,那么也能称得上是他五条悟的挚友。

然而接下来,夏油杰毫无预兆地凑过来,五条悟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面前飘过来一张脸,夺走了自己的初吻,湿热的气息夹杂着酒气,一瞬间扑面而来,将他的理智驱逐出境,任由夏油杰在他的唇上停留了好几秒。

那一刻才算得上五条悟态度转变的起点,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如同少女般的心事:原来他早就喜欢上了夏油杰。

夏油杰的吻在他的回忆里、心跳里延绵不绝,五条悟几乎一整晚没睡,闭上眼睛出现的就是居酒屋里发生的画面,甚至他在房间的空气里都闻到了夏油杰鼻息间的酒气。这样下去不行,他要问个清楚,为什么要亲他啊!是把他当作女生了吗。

他为夏油杰找了许多个理由,最后挑选了一条最满意的理由——夏油杰也喜欢他,等他早上问清楚,如果真的是两情相悦,那么就和他在一起。自信如五条悟,他在心里断定夏油杰是喜欢他的。

可事与愿违,五条悟在心里反复推演对话,换来的只是第二天夏油杰的一句:“我昨晚喝多了,忘记发生什么了。”而对方纯真无暇的表情也表明他没有在说谎。

这下五条悟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心情大起大落,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怎么办?大哭大闹一场吗?五条悟头脑中掀起一场风暴,他像是处在风暴中心一般束手无策、心惊肉跳,但他是个成年人,已经学会掌控自己的情绪,于是他用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瞒过夏油杰,摇摇头说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呢?五条悟心里再次响起声音,质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远离那个强吻别人还什么都不记得的混蛋白痴?不,他喜欢夏油杰,怎么能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就弃他而去呢?可他又不甘心对方对自己的心情毫无察觉。好痛苦、好迷茫,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吗?

从那之后五条悟有好几天都在对两人的关系发展做出考虑和判断,最后暗自决定先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下去。五条悟自己也没想到,一错过就是五年。

太阳快落山了。夏油杰望着天空中逐渐下沉的夕阳说道。

人变得更少了,五条悟翘起小脑瓜东看看西瞅瞅,确定没人在看他们,才低下头利用宽大的帽沿遮挡,吻上夏油杰,但没持续太久,五条悟分开两人,转头向身体一侧“噗”地吐口水,说杰的嘴里一股海水味,太咸了。

五条悟用袖子擦擦嘴巴,要是我早点起就好了,在酒店耽搁了好久。

话虽如此,五条悟的语气毫无自责的迹象,现在的风景也不赖,虽然一开始他们计划看的是日出。

他们对日出没什么执念,大抵是因为大四那年来看过一次了,同样的地点,就在这片海滩上,不过时间更晚一点,那是他们来这边实习的时候,实习的时间较长,为期一周,企业为学生们提供了酒店,五条悟和夏油杰各自如愿地和对方住到同一房间。

前几日倒还正常,而实习最后一天,他们又爆发了争吵。

激烈程度不小,但还没到像以前那样让五条悟气急败坏地留下一句重话,再摔门而出的地步,他们只是怄着气沉默,彼此漠视对方,直至睡觉也没人先开口打破僵局,连姿势都要背对着。半梦半醒间,夏油杰估摸着那是凌晨三点钟,他听见背对着的人发出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那个时候夏油杰尚未完全清醒,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起来问五条悟要去哪儿。等到五条悟收拾好之后离开了房间,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开门,夏油杰才动作迅速地拿上衣服跟了出去。

一路上,夏油杰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跟得上且不被对方发现的距离,令他越发感到迷惑的是,悟似乎对这座城市很熟悉,他没有去看手机导航,在路口处也没有犹豫脚步,像是心里有了个目标,凭着记忆缓缓走在路灯下。

暖黄色的路灯照亮他的头发,映着如同月亮的柔光,但今晚没有月亮,甚至夜空中不见一点星星。街道上出奇的安静,静下心听,夏油杰仿佛能听到因神经紧绷而猛烈跳动的心跳声。

当然也不排除五条悟发现了夏油杰间谍般的行为,出于莫名的胜负欲,夏油杰下定决心,在悟停止移动之前,自己都不会主动暴露。

最后他们来到那片海滩上,灰色的海连着深蓝色的天。海滩上的人走光了,风便肆无忌惮地流动起来,洁白的浪花也跟着狂舞,激烈地拍打礁石,噼里啪啦响,好似海里放着无尽的烟花。那声音就像有魔力似的吸引人,让人想站在礁石边被海伸出的手一把拉进去。

夏油杰依旧没有暴露,他明白悟早已发现自己。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站定在一块大礁石后面,看着海边的五条悟的背影,愣了足足有一会儿。

突然间,天地一片寂静,万籁俱寂,万物无声。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里逃了出来,直直悬挂在五条悟头顶,同时他偏过头向后方看,两人四目相对,夏油杰清晰地看到,从五条悟的发梢直到鞋边都发着皎洁的光芒,风鼓动着他的白色T恤,他好像要飞起来了。

好像天使一样。

还不出来?五条悟开口问道。

此刻夏油杰的世界重新回到现实,一切恢复正常,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慢慢平衡,风呼啸着涌进他的耳朵里,吹得他差点没站稳脚跟。

被你发现了。

早知道你会跟过来。

夏油杰来到五条悟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那优越的侧脸,从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五条悟坐到沙滩上,夏油杰也跟着坐下来,沙滩上有些潮湿,夏油杰抬起刚刚借力拄在身后的手,手掌上沾满湿润的细沙,黑黢黢一片。两人沉默片刻,夏油杰问他来这做什么。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这个城市里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经常来这儿玩。那是我和我父母度过的最后的时光。

五条悟抬起头,注视着天上逐渐变得圆整的明月。

侧面看上去,五条悟平日里水润明亮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添上一些神秘的气息,于夏油杰而言变得更加吸引人,他仿佛失去了自我,沉浸在五条悟的声音里,他甚至想让身体被这双眼眸吸进去,就像刚刚产生的被海拉进去的念头一样。

后来我被家族里的人接走了,他们说我的父母能力平庸,不能培养出企业的继承人,要由家族里的老一辈们亲自培养。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真没想到以后有一天我能够再回到这个地方。

五条悟的话语,源源不断地向外流,他本以为夏油杰会露出怜悯的目光,或者说如果他还气在头上的话,应该会反问一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但恰恰相反,夏油杰只是安静的听着,回应他的只有大海。他忍不住侧过头面对着夏油杰,却不想迎上一双充满爱意与深情的眼,漆黑地融入周围的黑,再深的东西读不出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夏油杰是喜欢他的。

五条悟心里发痒,却没被那眼神打断,他接着说。

也产生过藉着这次机会去寻找他们的想法,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他们不在身边,再平常不过。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让你跟着过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大鱼。有多大呢,那边那块礁石,我的头就差不多跟他一样大。

夏油杰循着五条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海域较浅的地方有一块凸起的高高的礁石,海浪甚至都达到不了它的三分之一,如此一想,这条大鱼可真是够大的。

你站在这个沙滩上,看着我变成大鱼,我被巨大的海浪卷走了,而你却毫发无伤,你仍站在原地,还哭着对我挥手,好像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不断地向大海的中心游去,越游,越觉得冷,越觉得凄凉,我突然发觉我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慢慢地我沉到海底,那里没有一点光芒,就连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

周围没有任何活物,我便开始想念你,想念我们度过的日子,但是我已经变了,我不再是人类,我的手变成了鱼鳍,我的腿连在一起变成了尾巴,我的脸两侧长出了鳃,我彻底变成了一条鱼,我只能在海里,而你在陆地上,我们就这样被永远分开。

我不知过了多久,在海底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不知哪来的白光照在我前面,我先是看到一个黑点,那黑点越靠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我看清是一条跟我体型一样庞大的黑色大鱼缓缓游过来,然后我听见那条大鱼说,悟,是我。

是你,杰,你也变成了大鱼,你对我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于是我们在海里一直游啊游。

海没有尽头,时间也没有尽头,黑暗也没有尽头,最后我们变回了人,向着海与天的界限,手挽手走向了生命的尽头,我就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想出来走走,然后就走到了这。

一直安静的夏油杰,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悟,我们和好吧,不要吵架了。

什么啊,杰把我们说的像小学生一样。

悟……我是说真的。夏油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从身上脱下外套,转手披在五条悟肩上。

五条悟期待着夏油杰能再说些什么,例如听完这么大段话的感想之类的,他瞧见夏油杰的嘴唇翁动,却没有听见声音,沉默地坐在那,望着清晰起来的海平线。

天变得更浅更亮,远远地,云朵悄悄染上金色,昭示着太阳快要升起。

五条悟忽觉眼皮沉重,脑袋晕乎乎地,胸口一阵发闷,他长舒一口气,把头靠在夏油杰的肩上。夏油杰的肩膀有股力量,不仅仅作为一个支点支撑着他的头,而是好像一张温床,他靠着就像躺在温床里,放下一切烦扰,有着全世界都可以不顾的安全感。

夏油杰,你刚刚想说什么。现在说给我听吧。

五条悟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话。他没有力气理会夏油杰是否听清,大脑几乎不运转,话音刚落他就“关机”了。

夏油杰看着肩上毛茸茸的脑袋瓜儿,余光瞥见太阳正抓着海平面努力往上爬,心潮汹涌难宁,伸手揽住相较自己稍微单薄的肩膀,俯下身吻上熟睡之人的眉心。

我喜欢你。

夏油杰陷入回忆,直至身后的人发出安静的、均匀的呼吸声,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五条悟又睡着了。长期用药让他变得嗜睡、情绪起伏不定,并且越来越虚弱。刚开始,他只是晚上睡得早,到现在,他时刻需要一把椅子让自己能走一段路后得以休息,他时常说自己头晕,看不清东西,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变得黯然无光。

一天晚上,他问夏油杰,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夏油杰不愿谈论这种消极的话题,他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甚至比生病的五条悟本人更强烈。

他想拒绝回答,并劝慰悟不要总是消极地看待自己的病情,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大概会和你一起死。

五条悟微微睁大眼睛,他捻起夏油杰一绺头发的发梢,露出了孩童一样的笑容。杰不能死,杰要把我的东西都扔掉,一件不留,再把我的骨灰扬到海里,然后你就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过你想要的人生。

听到五条悟的话,夏油杰感到抽丝般的疼痛。早知道就不回答了。夏油杰意识到,后悔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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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的事又多了一件……这句看起来是和后面要对应了,啊好难过

摸摸宝宝:pleading_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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