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架空
*HE 但是含腰斩（感到不适请及时退出）
*1.1w字左右 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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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城市里又下起了雨，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留下大小不一的水洼，映照着城市五彩斑斓的灯光，四射的光线在雨雾中慢慢化开，留下迷幻又绚丽的色彩，好像这样就能遮挡住战争后残缺灰败的房屋。神佛被投影在城市上空，俯瞰众生。
新世91年，人类社会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公序良俗，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下是人性和社会化的日益缺失，最终在战争中，世界失去了原本的模样，阶级固化越来越严重，权贵们抛弃满目疮痍的大地，在城市的上空建设了一个又一个专属上层阶级的中央高塔，他们享受健康舒适的生活，离开肮脏破烂的地上城市。
战争过后，生存变成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城市里的人只能依靠所剩无几的资源活着，每个人都为了生存争夺不休，法律成了一纸空谈，犯罪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夏油杰站在诊所门口，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和满是污水的街道格格不入，这里狭小阴暗，两堵高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遮天蔽日，这诊所藏在这巷子里，足够隐蔽。
诊所的病人不多，甚至是稀少，但与其说这是个诊所，不如说这是一个维修站——专门为仿生人提供维修服务的地方，而夏油杰，比起医生，更应该称他一声夏油博士。
仿生人最初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战争武器，随着战争的结束，很大一部分仿生人都被放逐到地上城市，残破不堪而又无人修理的，就只能丢到回收站。只有少部分精英在中央高塔负责军事和防卫工作。
在这个人人都参与人体改装的时代，人们对仿生人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被放逐到地上的仿生人做赏金猎人赚取政府的一点赏金，还有少部分人成为了所谓的“杀手”。
不同于人体改造的外机械，仿生人与普通人类从外表上看起来没有区别，只是在锁骨下方有一行编码证明着他们的身份。
夏油杰的工作，就是修理那些“受伤”的仿生人。
“博士，看样子今天没人要来了，我先下班了。”助手收拾好东西，跟夏油杰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夏油杰摆摆手说再见，走回诊所里，外面又开始下雨，这雨水里满是蒸发后的各种化学物质，对人体有害，人们纷纷躲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但在这种迷蒙阴冷的天气里，最适合犯罪和作案。
夏油杰这么想着，打算在诊所里再多坐一会，说不定还有人要来。
天色渐暗，诊所里只开了一盏黄色的小灯，城市里蓝色和紫色的光混在一起洒进诊所里，投出夏油杰修长的影子。
夏油杰站起来，等到最后一丝天光也落入地平线，城市沉入黑夜，他拿起长勾拉下卷帘门。
砰——
一只手撑住了快速下坠的卷帘门，随即看起来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抬，一个人敏捷地从卷帘门下钻进来。
又是"砰"的一声，卷帘门紧紧闭上。
城市里所有的光影、声音都被隔绝了，昏黄的小灯被激起的那阵风吹得摇摇晃晃，隐隐约约照亮来人的半张脸。
来人用绑带遮住双眼，绷带与肌肤和白色头发快要融为一体。
这人一身黑衣，如果不是头发颜色过于显眼，在黑暗中是绝对看不到的。他大口喘着气，左手捂住腹部，看样子是受伤了，黑色的衣服隐藏了生物液血红的颜色。
夏油杰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有想要伸出手扶他一把，仿生人不是人，中了子弹又不会死，或者说，仿生人本来就不会死，他们通常说——销毁。
那人抓住绷带，猛地一扯，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说实话，仿生人很少会有相貌非常出众的，没有人会在武器的外观上大费功夫，甚至越普通越不起眼最好。但这双蓝眼睛太独特了，这也注定了眼前人身份的不一般——夏油杰想，要在战争年代，这名仿生人多少也应该是个首领，任何见过这双眼睛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想到这里，夏油杰的太阳穴有些隐隐发胀，他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但似乎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夏油杰不敢完全否定，十年前他被赶出中央科技中心的时候，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过往的记忆。
原本被绷带束缚的柔软的白色头发落下来，有些凌乱，这张脸漂亮得太不同寻常，应该是当时生产时他的工程师特意打造的。如此出众的外貌在人类当中都少见，更别说是仿生人了。
“躺上去，把衣服脱了。”夏油杰指了指操作台，熟练地戴上口罩，穿上橡胶手套。那人一颗颗解开黑色衬衣的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肌腹肌，每一块肌肉都紧实地附着在骨骼上，恰到好处。
白皙的皮肤上，锁骨像一条绵延的山脉，而底下黑色的编号更为明显，清清楚楚写着“02031207”的编号。
夏油杰撇了一眼编号，这个编号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他忍不住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果然手感不一样，这编号不是印上去的，是用以前的刺青机器纹上去的。
“有什么问题？”那人垂头看那只手，橡胶手套包裹下手指修长，停留在他锁骨上的视觉还挺好。
夏油杰轻声说了句没事，给他接上线，拿起镊子准备修补被子弹打伤的部位，还好只是一些零部件受损，并没有什么大碍。
水滴在铁皮顶上，清楚地记录流逝的时间。夏油杰划开皮肤，用镊子清理子弹碎片，替换那些受损的内部零件，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用多长时间就完成了修理，粘合后的伤口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1000，你怎么付？”夏油杰脱掉手套，丢进垃圾桶，那人翻身坐起来，动作恢复如常，背对着夏油杰扣上衬衫纽扣。
“现金。”他捞过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一卷钱，隔着操作台以一个漂亮的弧线丢到夏油杰手里。
夏油杰抽出一张纸币对光看了看，是真钞，便将钱丢到抽屉里了。
那人从大衣里掏出皮手套戴上，边戴边瞧了一圈诊所，他人很高，步子很大，几步就逛完了，走到门口正要抬起卷帘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
“忘了问你叫什么了？”
夏油杰双手插在白大褂里，一言不发。他和客人们从不交换姓名，仿生人很少有名字，大部分都以编号相称，再加上在灰色地带做这种为杀手服务的高危工作，名字透露出去保不齐哪天命就没了。
“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你技术不错，以后可能会常来，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
“好吧。”
那人拉起卷帘门就要走。
“你问别人名字前不会先介绍自己吗？”夏油杰突然出声，那人回过头来，黑夜里，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着莹莹幽光，看的夏油杰心头一颤，夏油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这话说出口就不像在和一个仿生人沟通，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且不论仿生人有没有名字，明明只是一个都不知道还会不会见第二面的人，为什么突然对他的名字感兴趣，况且自己刚以沉默拒绝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我叫五条悟。”那人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还真有名字，夏油杰心想，顺便在回忆深处搜寻这个名字，徒劳无功，在中央科技中心工作的记忆已经被剪成碎片，虽然有些人的名字还能记得，但是他对“五条悟”这个仿生人的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礼尚往来，夏油杰还是说了：“我叫夏油杰，以后有需要还可以找我。”夏油杰伸出手，五条悟愣了一下，弯弯嘴角露出一个轻笑，随即脱掉手套，轻轻握住夏油杰的手。很凉的一双手，手心有长期持有武器的茧子。
夏油杰松开手，五条悟点点头告别，转身走进了雨中，丝丝雨雾蒙蒙，帘布一样慢慢隐藏了五条悟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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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意识沉溺在无边无际的由白色与蓝色构成的世界里，像是被温暖的活水包裹住，在纯净安宁的环境里，夏油杰却总是感觉到一种梦魇般的不安，他总是下意识地挣扎，却又逃脱不了，这溺亡地濒死感直到蓝色与白色逐渐融为一体，才慢慢从他身上消失。夏油杰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大口喘气，太阳初升，蓝色的光晕从半遮半掩的窗帘上透进来，落在夏油杰的手上。
夏油杰把手移开，扎起被汗水粘在脖子上的黑色长发，翻身下床，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他逐渐习惯意识与梦境的拉扯，大概是普通人记忆被删除后留下的后遗症，目前的技术是把特定记忆区间里的内容删除，就像剪辑一样，然而大脑里庞大的神经系统组成的潜意识里留下的记忆碎片却在往后的日子里反复折磨他。
冷水扑面让夏油杰清醒了许多，他想起了昨天那个叫五条悟的男人，白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瞳与梦境里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颜色很特别吗？好像也没有，如果说是一种巧合，夏油杰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只好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遗忘的记忆就像流沙，越是想深挖至回忆深处，只会越陷越深，徒劳无功。夏油杰身为前中央科技中心的科技人员，对这项技术再熟悉不过，况且，当年是他主动提出把记忆删掉的。
叮咚——
夏油杰换好衣服下楼给诊所开门，助手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部件走进来：“夏油博士，早上好啊！”
“早上好，我来吧。以后采购的事情打电话让他们配送上门就好，这么重的东西你也不方便提过来。”夏油杰拆开袋子，把零部件分门别类放好。
“顺道路过就拿过来了。”助手熟练地打开电脑，病患系统里有了一页更新，“哎，博士，昨天这么晚还有客人来啊？”助手指着电脑里的记录说。
“嗯…不过都是小问题。”
“啊…！他叫五条悟？名字这儿不是编号？”助手惊叫一声。
夏油杰走过来，瞟了一眼电脑里的记录，点点头：“对…他有名字。”
助手忍不住感叹，这还是第一次碰到有名有姓的仿生人。
诊所来往的病人不算多，一天下来也就三四个，隔壁的两个小女孩见诊所没人，总是跑进来玩。夏油杰也不生气，学校早已关停，教育被上层垄断，女孩们没有上过学，基本的认字对她们来说都很困难，夏油杰任由两个女孩摆弄机器，女孩们的好奇心总是很重，询问夏油杰机器的使用方法，久而久之，夏油杰也像老师一样教给两个女孩一些基本的知识。
落日余晖与云彩缠绕不休，连日的雨终于停了，在这城市里，夕阳比珍宝还稀有，夏油杰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门口，多年以前，他也曾每天透过高塔巨大的玻璃窗看到澄澈的天际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一个小女孩拉了拉夏油杰衣摆，夏油杰回过神蹲下来，轻声询问小女孩：“怎么了？”
小女孩有点局促，扭头四处看看，然后指了指斜对面的小巷，凑到夏油杰耳边说：“我今天……去那个巷子里捡球……然后……然后……”女孩低垂着眼，像是有些害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很高……他垂着头看我，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夏油杰顺着小女孩指的方向望过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夏油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安慰道：“不用怕，我去看看。”
“喂……欸？好的，您稍等。”
助手小跑着过来，叫住夏油杰：“博士，有人找你。”
夏油杰望了一下那条小巷，让助手带两个女孩去其他地方玩，接起电话——
“你好。”
“夏油博士吗？”
对面的声音有些耳熟，尾音稍稍上扬，轻快的声线提示着对方心情非常好。
“我是。”
“我是五条悟。”对面轻笑着说。
“嗯。”
“哦？博士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我啊？”对面开始轻佻的调侃。
夏油杰拿着手机走到巷口，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阴湿的街道，水滴在锈迹斑斑的破铁管上，一只白猫受到来人的惊吓，顺着围墙迅速消失在视野里——这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差到把刚来过的病人忘掉。”夏油杰走回诊所，“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觉得夏油博士你的修补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来中央科技中心工作，我想我们会损失一个杰出的人才，我希望你可以来任职，我们的医疗团队非常需要你。”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引荐。”
夏油杰轻轻放下咖啡杯，杯底残余干掉的咖啡渍，他最近换了一种新的咖啡豆，是之前的病人拿过来送给他的，听说是高塔专供，也不知道那人从哪里弄来，不过味道还不错。刚才电话里的人说，去中央科技中心任职，对于普通人来说应该是一个类似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换作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夏油杰抬起头，天空已经被一种完全静谧的深蓝所笼罩，最后一丝光晕也落入地平线，助手带着小女孩们离开了。
“喂？”对方看他沉默许久，忍不住出声。
“原来你不是被放逐的仿生人啊。”夏油杰突然另起话头。
“我不是。”
五条悟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是中央高塔军队第一首领。只有高层首领才能被赋名。”
“我以为你那名字自己取的，那昨天……”
“你说昨天，我出任务受伤，其实也不严重，但是我路过看到你还开门就想着先处理掉再回去，反正也不花什么时间。”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像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又非常贴心地说，“那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先来科技中心看看再做决定？”
“不，不用考虑了。”夏油杰把咖啡杯放进水池里，咖啡渍溶解在水中，顺着水流消失，不留痕迹，“不好意思。”
这个回答好像出对方所料，五条悟收了笑，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现在多少人求着进来，这个机会白给你都不要？”
“为什么？”夏油杰突然轻笑起来，没把真相说出去，“单纯不想而已。”
五条悟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手机屏幕自动熄屏，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他自己的脸，白色的头发在刺眼的实验室灯光下耀眼如天使的光芒，眼睫毛打下来的阴影浅浅盖住蓝色的眼瞳。他想起今天在巷子里看到的，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大褂，还有那一抹即使在肮脏混乱中也一样耀眼的温柔平和的微笑。
五条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突然拿起坐机话筒，迅速按下几个按键，没响几声对面就接了。
“喂七海，帮我查个人……对，个人档案和经历都要……越快越好，对要详细……嗯……名字我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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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夏油杰看着这两个悠然自得站在诊所门口的人，只觉得心里的无奈和烦躁要压不住了，眉毛一压眼睛一眯脸上就带着点难以言述的不爽，明明自己都已经拒绝了，为什么还要找上门来。
五条悟依旧笑嘻嘻地走进来，大衣下摆被风吹起来，一副潇洒浪荡的模样。
“今天不是我有事，既然你不愿意来中央科技中心，那我只好下来请你帮我这位同事看看，他的腿自从上次受伤之后一直没好。”
那位同事应该是被强行拉来的，脸比夏油杰还黑，但是出于礼数还是走进来了，一身浅色西装配蓝色衬衫显得绅士而优雅，但身上的气质却是强硬的，他伸出手和夏油杰握了一下，自我介绍：“我叫七海建人，是五条悟的副手。”
“你好，麻烦你去里间换下衣服。”
七海建人走进去换衣服，夏油杰看着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的五条悟说：“你这是做什么？”
五条悟背着手回过身：“给你介绍顾客啊，你技术这么好，不能埋没了。”
“不需要。”
五条悟沉默地一动不动看着夏油杰微笑着，仿佛认定了夏油杰只是在嘴硬。
七海建人换好衣服走出来，躺在手术床上，夏油杰不再理会五条悟，戴上口罩和手套，扯过无影灯，拿来仪器探头，在七海建人的小腿上仔细检查起来。
仪器的显示屏分辨率有些低，看起来估计是有点年代的东西，但夏油杰看得很认真，一边扫一边盯着显示屏，五条悟站在夏油杰的身后，夏油杰的侧脸线条锋利，但落下的那一缕头发又柔和了那种凌厉，五条悟心想从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开始，他总是微微笑着，但不知道为何那种笑容里没有情感，总是让人感到淡漠和疏离。
“没什么大问题，之前修理的时候有两个零件安装有问题，导致接触不良，重新接一下就好。”夏油杰站起来，起身准备工具。
"等一下，什么零件？中央科技中心的医生都是最顶级的，怎么会接错？"五条悟拦住要离开的夏油杰，突然问道。
夏油杰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抱着玩具不撒手的小孩，死缠烂打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似乎挺贴切，夏油杰觉得这男人还挺复杂，作为军队首领的时候看起来专业冷酷，但流露出的另一面却又让人感到新奇。
夏油杰摘掉手套，指着显示屏上快要成为两个小黑点的地方说：“这两个。”
“你在乱指什么？这看都看不清。”
“五条悟，如果你质疑我的技术，可以现在就带着你的人走，我不收你一分钱。”这是夏油杰第一次如此郑重又严肃地提起五条悟的全名，他不能忍受别人在自己的技术领域提出莫须有的质疑，“但请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夏油杰毫不留情地走进里间找零件去了，五条悟收回脸上的表情，沉默地看着夏油杰离开的方向，科技中心一线设备都检查不出来的问题，他轻轻松松地用一台估计十年前就应该被丢到垃圾处理厂的设备查出来了，可以说夏油杰对仿生人全部构造都非常了解——但仿生人的结构设计可是中央高塔最大的机密，据说十年前第一任中央科技中心主任把仿生人制造出来的时候这个设计就已经完美无缺了，可惜这位主任在那之后不久就离开了中央科技中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剩下的科技人员也没有能力给仿生人设计做大的升级，以至于十年来这个设计几乎没有发展。
明明夏油杰念他名字的时候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却觉得这个语气和语调都太熟悉，然而他不觉得自己曾经认识这个人，这种不受控的错乱让他感到十分焦躁。
五条悟做过各种各样的任务，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从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小小的诊所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这里不同寻常，甚至有什么因为他的到来在发生改变，而此时他也必须要问一句“夏油杰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连档案都是一级机密。
夏油杰抱着两盒零件回来，戴上显微眼镜，手术刀利落地划开皮肤，露出仿生人精密的机械骨骼，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夏油杰熟练地换上剪钳取出原来的两个零件，再用镊子将新的零件装进去，利落地接上错综复杂的神经线。
手术的整个过程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夏油杰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和停顿，干净利落地将每一个手术步骤完成，五条悟站在后面看完全程，惨白的灯光照着夏油杰眉眼黑深如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夏油杰的脸上和手上，五条悟看得出神，直到夏油杰关掉无影灯，他才反应过来手术结束了。
夏油杰走到电脑前面做记录，七海建人走到五条悟身旁，小声说：“你怎么找到这个人的？之前我这条腿可是夜蛾主任做的手术。”
“真是碰巧遇到的。”
“那是真够巧的。”七海建人穿上外套，“你带我来肯定不是为了给我修这条腿，但你要想深究下去，我劝你尽早放弃。”
“他的技术加上保密的身份，要说和科技中心没有点关系我是不信的，主任知道你在查这个人身份的时候挺生气的，再查下去，主任把你停职了都可能。”
五条悟不置可否，走到夏油杰旁边，问道：“多少钱？”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饿死？”夏油杰抬起头看着五条悟，做完手术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在意五条悟前面说的话了，脸上带着点戏谑的笑，这是五条悟第一次看见夏油杰这副神情，大部分时候对方的态度说不上不好，甚至总是温和地露出微笑，然而五条悟总是觉得那是充满防备和疏离的。
五条悟想，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缓和了许多，甚至更进一步。
“看病付钱不是很正常吗？”
“嗯……5000。我的手术费也是不便宜的。”
五条悟从衣袋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七海建人已经在诊所门口等他了，五条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夏油杰，夏油杰低着头做记录，没有看向他。
“七海，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五条悟默默说道，“我总感觉，他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和科技中心有关，甚至……我有种预感，这事和我也有关。”
“如果有，那也是我来中央高塔之前的事情了。”七海建人答道，"至少七八年，你是第一批被制造出来的仿生人，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仿生人里没人知道了。”
“今天我带你来找他的事情千万别跟夜蛾说。”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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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五条，早啊。”中央科技中心的医疗团队长家入硝子小姐和往常一样在上班路上碰到了五条悟。
“早安。”
“你今天怎么……”家入硝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五条悟，五条悟今天没有用白色的绷带缠住眼睛，反而换上了一副墨镜，白色头发温顺的放下来。
“今天休假。”五条悟悠闲地往墙上一靠，他的身高在一众仿生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家入硝子常说和五条悟聊天会脖子疼，总是要仰头看着他。
“是吗……真羡慕你。”家入硝子摇了摇头，“我今晚还要开会。”
“你们这会连着开多久了？”
“一周吧……夜蛾主任最近想重新整编医疗团队，再招一些人进来，问题是去哪里找？”家入硝子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却想到这是在室内，又把烟放了回去，“不知道今晚要开到几点。”
“开会夜蛾也在？”五条悟突然问道。
“嗯，怎么了？”家入硝子看着五条悟，怎么突然来劲了，对开会的事情这么上心。
“没事……”五条悟突然发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是的，他想，如果夜蛾开会的话，他完全可以去查那些夜蛾不让他碰的东西。
最近这一段时间，在那个小诊所发生的事情就像电影一样反反复复在他大脑里循环播放，他想从这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却总是回忆起最后他走的时候夏油杰低着头做记录时候的侧脸，想到这里，五条悟咽了咽口水，又觉得耳热。
家入硝子抬手看了看表：“我先走了，还有病人在等我。”
五条悟点点头，在原地目送家入硝子离开，看着家入硝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什么：“硝子！”
家入硝子被他吓一跳，回过头问：“怎么了？”
五条悟快步走过去，在家入硝子耳边低声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夏油杰的人吗？”
家入硝子全身僵硬了一瞬，慢慢转头看向五条悟，五条悟隔着墨镜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期盼，他好像在等待某个答案从家入硝子口中说出来，但家入硝子只是看着他说：“我不认识。”
五条悟长舒一口气，点点头，家入硝子也算是科技中心早期骨干之一了，五条悟想她会不会知道一些什么。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打过招呼就走了，然而家入硝子定在原地，久久不动，她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圆珠笔，微微发抖。
十年了，那件事情本来应该随着时间的洪流滚滚而过，随着分开和忘记逐渐被冲刷干净，但为什么，现在看来，它就像一枚怎么都撬不出的钉子，死死钉在两人重叠的生命线上。
最近这几天，五条悟都没有来“骚扰”夏油杰，这反而让夏油杰感到有些不习惯，可明明他们认识也不过一个月前的事情。
这两天有一个老顾客过来，那人算是赏金猎人里相当厉害的人了，夏油杰帮他处理伤口也有几年，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
那天雨很大，来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雨衣，远远的，在雨幕中，夏油杰还以为是五条悟来了，他想起了他一个月前遇到五条悟的那个晚上。当那人走进，夏油杰才看清，他突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对自己这种奇怪的希冀感到茫然。
雨水顺着外衣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滩水渍，那个人来找夏油杰不是因为受了伤，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夏油杰。
“科技中心在招人，你知道的，我很希望你能去那边任职，所以托朋友弄来了一封报名表。”
夏油杰记不清最后是如何同那人道别了，等他回过神来，被雨水渗透的信封一角已经被他捏烂了。他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表格，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那个地方，像是一场绕不开躲不掉的飓风，这十年只是风暴的前奏，只能静静等待它的到来。
中央高塔白色的灯光透过浓稠的雨雾在城市上空漫开，就像往后永远朦胧在夏油杰脑海中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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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凌晨一点
几乎没有人游荡在街上了，只有城市五彩交织的灯光按照固定的节律反复扫过同一片街道，偶尔闪进某一扇窗户。夏油杰靠在窗台上，黑色的长发没有扎起来，细碎地散落在肩膀上，他久违地失眠了。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绚丽的射灯时不时晃过来，紫色的光影渲染他靠在窗上的半边身体，但也只是一瞬间。
距离收到那封信又过去了几天，那枚信封被他放在抽屉里，夏油杰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有关科技中心过去的那些事情，明明自己远离那些纷纷扰扰的生活已经按部就班了十年，却又在短短一个月多的时间里迎来了这么多插曲。夏油杰不愿承认，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后几天五条悟来得过于频繁，那个人先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身体哪儿都不舒服，后来干脆不装了，直接就坐在诊所的沙发里，看着自己工作。
一些顾客看到这个男人一直坐在店里，也不禁询问夏油杰，夏油杰被问烦了，口头赶了他很多次，但是那个人依旧笑嘻嘻地坐在那里，还和两个小女孩混熟了。五条悟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魅力，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耀眼得如同年轻的恒星，夏油杰必须承认自己也被他炙热的能量吸引着，这也是自己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真的赶他走的原因。
夏油杰不喜欢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他明白很多事情积少成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叮铃铃——
电话突然响了，夏油杰从窗边起身，手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夏油杰没什么熟人，更谈不上有人会在大半夜找自己。
“喂？”
这句话说完像是石子投进悬崖一样迎来了一长段的无声无息，夏油杰又看了一眼号码，自己确实不认识，就当他准备挂断时——
“夏油博士……你现在能来我这里一趟吗？”
“五条悟？”夏油杰有些疑惑地问道，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他这么称呼自己也很不对劲。
“嗯……受了点伤，你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我这里有急救箱，地址我发给你……”五条悟疼得有些喘，说话断断续续的。
“我想中央科技中心的医疗团队完全有能力为你诊疗。” 夏油杰顿了一下，继续道，“何况我也上不去。”
“这件事情有点复杂……我就在下面，你不需要上来。”
“……”夏油杰拉开窗帘，正好射灯晃过来，刺到他的眼睛，夏油杰看着这混乱如麻的各色光线，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这种微妙而复杂的情感自从五条悟第一次出现就隐隐埋藏在感官深处，如果他今晚去找了五条悟会怎么样？他不知道是好是坏。
“喂？”
“好……我现在过去。”夏油杰叹了口气，挂断电话，他好像真的没有能力拒绝五条悟，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避免就可以避免的。必须承认命运是如此喜欢捉弄人，三番五次在他的生活中作乱，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不如将错就错。
夏油杰进来就看到五条悟躺在床上摆成一个打大字，腿上有一条很长的刀伤，从大腿划开到小腿中间，红色的生物液淌了大半张床，猩红一片。
五条悟扭过头来看他，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那种有些没反应过来而保持的原始的冷漠疏离让夏油杰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在拉起的卷帘门下的情景，黑暗的房间里，蓝色的眼睛像是有温度的银河，缓缓流淌进夏油杰的心里。
“为什么不止血？”夏油杰放下工具包，走到床边打开急救箱，这里面东西很齐全。
“……不想动……”五条悟看了夏油杰一眼，把头扭开了，今晚的夏油杰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夜晚情绪作祟还是他今晚没有一丝不苟地将头发全都梳好而只是半扎起来，五条悟感觉那颗人工心脏在剧烈地撞击胸腔，难以自控。
夏油杰没有说话，两个人保持心有灵犀的沉默，各怀心事。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机器修补运作的声音。
“好了。”夏油杰脱下沾了生物液的手套，五条悟听到声音扭头看他，夏油杰斜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时至凌晨，他应该也很疲倦了。
“今晚怎么回事——”
“我今晚——”
两个人同时出声，许是太久没开口，五条悟的声音带着点嘶哑，夏油杰看着五条悟，柔软的白发和纯白的床单融为一体，今晚的他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无奈与疼痛让他像用力一握就散的雪。
“我今晚……去了主任的办公室。”五条悟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有点哑，透着满得要溢出来的疲倦。
夏油杰没有回应，他静静地等待五条悟继续往下说。
“说实话，去翻你的档案，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当发现你的档案是一级机密的时候，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的还有主任和硝子的态度。”
五条悟说得很慢，也许他需要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开口。
“虽然那天硝子说她不认识你，但她没有注意到我发现了她在听到你名字时候那些细微的反应，所有人都在瞒着我，我就偏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起来。”夏油杰起身，伸出手把五条悟从床上拽起来，五条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不明所以。
“你干什么？”
“把床单换了。”五条悟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夏油杰一把扯过血红的床单，就像收拾手术单一样干净利落，然后绕过他走进洗手间。
夏油杰出来的时候说：“新的床单给我。”语气不容置疑，五条悟没来得及细想细问，只得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床单，夏油杰也没让他帮忙，抖落抖落，新的床单整整齐齐地铺好了。
铺好之后，夏油杰又坐回椅子，说道：“你继续。”
五条悟却没急着说下去，他看着干净的床铺，明明三分钟前这里还一片狼藉。本来今晚他的情绪很低落，就连夏油杰过来帮他处理好伤口之后也没有好转，心里阴沉沉的，像被连日的阴雨笼罩。然而就这么一小会，自己被打断的几分钟，五条悟感觉好像心里阴沉又暗淡的感觉被突如其来穿透云层的一束光安抚，虽然不至于由阴转晴，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难受。
五条悟走过来，坐在床边，面对着夏油杰继续说：“今晚我去了主任办公室，拿他的指纹解锁了你的档案，其实那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被销毁了，个人经历和过往的项目关键词都被涂黑，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信息拼拼凑凑，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停了下来，他知道，这些事情说出口就跟打开那个潘多拉魔盒没什么区别，听或是不听，权利在夏油杰那里。
“你还想听下去吗？”
“……”
夏油杰仰了仰头，长叹一口气，他失眠留下的黑眼圈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愈发明显，其实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件事情了，他能操控这一切吗？如果这是命运的垂青而不是捉弄，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一试。
五条悟等了一会，夏油杰还是没有反应，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五条悟咽了咽口水，身子往夏油杰那边多倾斜了一些，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夏油杰终于抬起眼睛看他。
“你想说吗？”夏油杰把主动权又抛回给五条悟。
“这是你的人生……”
“但这故事里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夏油杰打断他，“还有你，对吧。”
五条悟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了……”
“人和仿生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情绪会在大脑里刻印下无法抚平的痕迹，留下被称为‘潜意识’的东西。”
“这是最痛苦的。”
“用外部技术可以清除记忆，但潜意识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往后的时间里，我就不停地和那些我回想不起来却又反复折磨我的东西作对。”
夏油杰说了一连串，五条悟才明白，那些删掉的记忆，在日复一日地通过别的方式折磨他，就像缠在脚腕的水草，挣不脱逃不开。
出人意料地，夏油杰抓住五条悟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拉，五条悟没想到他要这么做，堪堪撑住椅子的把手，才不至于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夏油杰身上。
他们靠得太近了，五条悟能感受到夏油杰喷薄的呼吸和体温，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油杰拉开五条悟的衣服领口，露出那一串青色的号码。
夏油杰用大拇指抚摸着那八个数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的生日刻在上面，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说。
五条悟浑身上下只能感觉到夏油杰在摩挲自己的那一小块肌肤，他感觉着夏油杰有些粗粝的拇指，起初有些痒，随着夏油杰越来越用力，那块肌肤被搓得有些红，五条悟感觉浑身气血都冲上脑袋。
后来，有一种温润的触感贴上了那块肌肤，有些湿润，有些冰凉，他闭上了眼睛，牙齿细密啃咬那一小块肌肤带来的痛感和快感更加明显，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低下头只能看到夏油杰披散着头发的后脑勺。
夏油杰闷在五条悟的颈窝：“你说着，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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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新世81年
“杰。”五条悟从后面搂过夏油杰的脖子，正看着电脑盯数据的夏油杰不得不偏过头看他，夏油杰有些疑惑，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五条悟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和其他所有严肃而紧张的士兵不同。
但夏油杰内心又谴责了一下自己，那可是五条悟啊，毫无败绩的五条悟，整个军队的首领，号称“最强”的五条悟。
“打完明天那一仗，战争就真正结束了，等战争结束，我们就结婚好吗？”五条悟收了笑，有些正式地说。
夏油杰转过椅子，正视五条悟，盯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神情不像在说假的。
“你是在求婚吗？”夏油杰问。
“对啊。”
“你比我还心急？”
“这算一点战前鼓励嘛！”
夏油杰笑起来，五条悟喜欢看夏油杰笑，夏油杰笑起来眼睛会眯起来，五条悟趁机抓过他的手十指相扣。夏油杰起身拉着五条悟走到办公室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一层是他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一层是他最喜欢的喜久福，这些物资在战争年代可以说是相当稀缺的。
“都是你的——战前鼓励。”
五条悟大笑起来，直接拆了一个喜久福，夏油杰摸了一把五条悟的后颈，白色的头发很柔软。
“我等你回来。”
这一场仗打得超乎寻常的久，一开始前线还能传来消息，后来前线的消息也断了。和夏油杰同期进来的家入硝子都能感受到平时总是冷静泰然的夏油杰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过了半个月，终于传来了消息，但这次等着夏油杰的不是五条悟。
“这次作战超乎预期，对面的武器过于强大，即使是他也没能……”夜蛾艰涩地开口。
无影灯把整个技术室照得明亮通透，也照得操作台上盖着的白布足够刺眼。
五条悟的躯体残缺不堪，这还是回收队冒着暴露的风险收回来的，腰上那道斩痕触目惊心，夏油杰不敢想那是多大的痛苦。
夏油杰伸手去握住五条悟，五条悟的手修长白皙，曾经干燥而温暖，日日夜夜与自己相握，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体温和混在伤口里的泥沙。或许是技术室的灯光太刺眼，夏油杰只觉得眼眶发干，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过了许久，夏油杰开口了，仍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声音听不出一丝异样：“夜蛾老师，S计划是不是要正式启动了。”
“对，高层已经批准了，S计划从明天开始，你来担任主工程师。”
“……”
“你不会是想……”夜蛾有些犹豫地试探，他太了解自己的两个学生了，从他们才十几岁到后来独当一面，很多时候夜蛾都不觉得自己能够管住他们，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但其实执拗又偏执。
“对。”夏油杰说得不容置疑。
夜蛾感到有些头疼，高层那些人不喜欢五条悟，但现在五条悟死了的事情他们还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发现五条悟实际上已经是一个仿生人，而且还是夏油杰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后果可想而知。但他实在是狠不下心去劝夏油杰不要这样做。
“今天的话，我当作没听到。如果你一定要做，要想清楚后果能不能承受。”夜蛾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技术室只剩下夏油杰和五条悟，夏油杰轻轻地用手指指背划过五条悟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伤口留在上面，再也不会愈合消失。夏油杰的大拇指抚摸过嘴唇，那平日里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红润的颜色，湿润的触感，全都变成了干巴巴的白，毫无生机。
夏油杰缓缓蹲下，抓着五条悟的手，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技术台，他看到白布也蒙在他的眼前。
S计划已经完成了筹备阶段，只是由于战争，迟迟没有开始，完整的设计图纸夏油杰反反复复看了不下百遍。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情绪平稳了许多，他将记忆扫描仪拿过来，开始扫描五条悟的大脑。
这场扫描持续了整整五天，夏油杰坐在床边不眠不休等了五天，每天盯着那根进度条往前缓缓地爬，他不放心让别人来帮他，最后存储下来的原始记忆数据被夏油杰保存在电脑的加密硬盘中，用他的虹膜和指纹双重认证，没有其他人能打开。
接下来，就是打造躯体。
夏油杰自己日夜不休地做了整整半个月，用的是中央科技中心最好的原材料，光眼睛的颜色就选了三天，但夏油杰都不满意，最后自己亲自调了一个颜色。
S计划要求每个仿生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五条悟的编号不像后来其他仿生人印上的编号，他的编号是夏油杰亲自纹上去的。夏油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台纹身机器，对着五条悟的人造皮肤仔仔细细地纹了上去，他很满意，这在五条悟如山脉一般流畅起伏的锁骨底下显得尤为漂亮。
这副躯体从内在骨骼、神经，再到皮肤，都是夏油杰亲手组装焊接上去的，这间技术室的灯不分白天黑夜永远亮着，其他工程师都很好奇夏油杰在里面做什么，但没人敢去打扰他，只有家入硝子一个人进去过，当然，也是夏油杰同意的。
“你一个人做得完吗？”家入硝子双手插兜，看着坐在电脑前忙碌的夏油杰，机械床上躺着的人她也认识，虽然她曾经也无数次想象过仿生人会是什么样，但当这幅躯体被清清楚楚摆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是很让人震撼的。
“快好了。”打完最后一个字符，夏油杰长呼了一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但是他一口都没喝。家入硝子知道在这一刻她见证了什么，她对爱的理解没有多么深刻，但那一瞬间她相信如果爱是让人奋不顾身的力量，面前这两个人展现得算是淋漓尽致。
最后的程序是把记忆输入仿生五条悟的大脑。就差一步，而夏油杰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定按下摁键。
夏油杰问过自己很多次，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只有神才有操控人生命的权利，自己的私心是要让五条悟回来，但五条悟怎么想的，他希望吗？
夏油杰走出了技术室，这是他自开始那天以来第一次走出去。凌晨的科技中心空无一人，白炽灯照得长廊冰冷，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他走到天台，这个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交叠的空中轨道像盘根错节的树根，从中央高塔伸入地下。
夜风掀起夏油杰长发，他想起一年前，他和五条悟下城市里去处理任务，结束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时至凌晨，他们没有乘车回高塔，五条悟说想去试一下轻轨，这个点轻轨里根本没有人，除了他们俩。
轻轨自如地在高楼间穿梭，像深海里的鱼，待在鱼腹里，恍惚间仿佛与乱世隔绝。
他们并排坐着，列车里没有开灯，光源全部来自城市里旋转的射灯，紫色的光划过五条悟的脸，一次又一次，忽明忽暗。
“你说，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在干什么？”五条悟突然开口，夏油杰从未听过他有这方面的思考，朝不保夕的年代，谁去肖想未来。
“不知道，继续做现在做的事情吧。”夏油杰转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味有些复杂，夏油杰没有办法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夏油杰正准备开口再问一次，五条悟突然凑过来吻了他，这个吻很轻，轻到夏油杰都没反应过来，夏油杰舔舔嘴唇，他不习惯这么轻的接吻，于是拉过五条悟的后颈，按住他手感柔软的头发，加深这个吻。
“别想那么远，只管现在。”
脑机接口在五条悟的后颈，那一小块地方的手感特别好，夏油杰记得以前无论是拥抱还是接吻，他总会有意识无意识地抚摸这里。
记忆输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夏油杰又在电脑前盯了两天，等到绿色的“DONE”出现在屏幕正中央的时候，夏油杰感觉一切都结束了，又将重新开始。
他说不清楚这半个月的时间究竟是煎熬痛苦多一点，还是希冀期盼多一点，
五条悟雪白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睛，他有些迷茫，伸出双手看了一下，然后摸了一圈腰，五条悟坐起来，看到自己的全身完好无损。
“杰。”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我在。”夏油杰插兜站在床边，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艰涩。这半个月以来，他无数次幻想五条悟开口和他说话的情景，而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仿生人技术吗？”
“是的。”
“你……创造了我，对吗？”五条悟看着夏油杰，或许他也在想该如何描述这一切，蓝色的眼眸让夏油杰感到熟悉又陌生，正如眼前这个人，他是五条悟，但这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五条悟。
夏油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创造”这个词真的可以用在他身上吗？夏油杰垂下眼睛，他只是做了一个他无法舍弃的决定，他最纯粹的想法就是让五条悟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五条悟好像读懂了夏油杰的沉默和迷茫，他拉过夏油杰的手，紧紧攥住：“杰，你知道我看到那一道我避不开的斩击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那一刻我想的不是我要死了，竟然是戒指还没给你。”
夏油杰抬起头看着五条悟，五条悟也就这么盯着他，甚至更用力地回握住夏油杰。
“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贪心。”
“悟……原谅我，擅自决定把你……。”夏油杰反握五条悟的手，五条悟说戒指还没给他，但自己掌心的那一枚戒指也已经买了有一年，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越拖越久，直到现在，他把戒指戴到五条悟中指上，五条悟说他贪心，夏油杰心道自己何尝不是，世人贪嗔痴，为了五条悟他一个也戒不掉。
他只要五条悟和他再长久一些。
由于这次战争代价过于惨重，中央高塔不得不重新整编军队，五条悟后来带领的那一支仿生人军队赢得了战争，然而代价也是惨重的。
夏油杰那天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只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设计图纸被翻出来，桌子上堆满了几十台电脑，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挤满了他的办公室，他们簇拥的中间，是中央高塔的高层。
夏油杰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反扣在墙上，他想抽出游云还击，却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各种声音堆积在一起，敲键盘的声音、翻图纸的声音、各种人说话谩骂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夏油杰只能从里面捕捉到只言片语。
仿生人、五条悟、记忆硬盘。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把夏油杰带到审讯室，漆黑的屋子里只有顶上一盏射灯，看不清蒙在黑暗里的审讯官的脸。审讯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无论审讯官问什么，夏油杰都长久地保持沉默。
这样的周旋大概过了几天，高层派人送过来了一封信，审讯官打开信件，读完之后，深深地看了夏油杰一眼。
“高层的意思是，你说或者不说，都不重要，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证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在这里任职，但我们会销毁五条悟，第二，删除记忆离开科技中心，当然，五条悟的记忆我们也会一并处理。”
审讯官看到这么多天以来夏油杰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不再是那一副你们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了。
“你们痛恨我私自制造出了五条悟，但又无法离开他是吗？”夏油杰冷笑道，摇了摇头，高层这群人，懦弱又胆小，只会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尽可能地折磨他们看不惯的人，删除记忆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夏油杰不知道，但或许从心理层面让他们又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味。
“我不会让你们销毁他的。”
审讯官点点头，站起来：“夏油博士，那你做好删除记忆的准备吧，放心，我们只会删除你和五条悟相关的记忆的。”
尾声
五条悟的公寓位于高层，朝东，太阳初升的时候光辉总会撒满整间卧室。夏油杰缓缓睁开眼，今天他不再是从梦魇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原来睡眠是一件如此让人舒服和安心的事情。
一夜无梦，直到清明。
阳光打进房间，有些刺眼，夏油杰想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五条悟压着，五条悟还没醒，白色的眼睫垂下来，现在的五条悟看起来比平时温顺多了，夏油杰下意识的揉了一下五条悟的后颈，发质柔软，隐约能摸到脑机接口的轮廓。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摸他，五条悟动了一下，怕吵醒了五条悟，夏油杰停下来，但是五条悟没睁眼，夏油杰心想自己现在估计也是起不了床了，索性躺回去。
他回想起昨晚五条悟和他说的那些话，算不上什么冲击，只是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和调整自己，毕竟中间十年摆在那里，弥合这样的间隙就已经需要很长的时间了。
不过夏油杰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那类人，有多少人分开十年后能再相遇，有多少人在记不清对方的时候还能义无反顾地去寻找答案。将仿生五条悟制造出来是自己贪心痴心，十年前删除记忆出走是下定决心，现在夏油杰想，如果真放下了真不再痴心妄想自己应该会与五条悟错过,好在命运不再弄人，贪嗔痴也不一定是坏事。
9 个赞
不要。。。。。要哭出来了（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