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尸

夏油杰未叛逃if线
三年前写下开头的夏五磨蹭到今天终于写完,事实上和原本设想的可能已经大相径庭,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现在想要的感觉吧。
很抽象,建议不带任何脑子观看。
有一些隐晦的思考,但看是否有人明白。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as这是一篇现代小说,作者肆无忌惮地在开头使用了as一词,因为无论是as的任何中文翻译,“由于”“尽管”“因为”……通通无法达到as的表达效果,我们不得不承认语言具有一定的表达边界,有些语种中的某一词汇注定无法在其他语种中找到贴合地替换,为了达到表达效果的追求,作者决然摒弃了文法,反正本文全然是一篇胡说八道的小说。“是的,完全是一只猴子的胡说八道。”本文的主人公之一夏油杰先生如是说。现代小说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夏油杰先生被允许知道他存在于小说之中,但可惜的是伟大如他还是要被猴子作者所摆布,因为万幸,小说这一文体的边界还没扩展到逾越纬度的鸿沟让这位咒术高专的教师胖揍作者的鼻梁。“完全是一派胡言,我明明是诅咒师,而且已经死了,她居然让我到咒术高专教书,她甚至说这是写我和悟的爱情故事的小说。”“也许最后一句是对的呢?”本文的另一主人公五条悟先生插嘴。“大家都知道我们并没有真的啵过嘴,我也没有拿阴茎插过你的肛门。”“杰,大家都听得到。”“无所谓了,反正她会写到的,她们一样会看到。”不,唯独不保证这个,还要看两位兴致所至,否则好像包办婚姻,读者会说男科死了。
总之如此絮叨的开头全是为了把我们的故事搬上舞台,为了展现作者深受文体之苦产生的喋喋不休的大毛病,也许开头与其后内容也毫无关联,也也许根本不会写下去,也许草长莺飞,夏油杰先生配合作者把这一出戏演了下去,无论如何,都是幻觉,都是癔症,都是被随意摆布的梦,不要当真。
最首先不要当真的是我们在本文中假设夏油杰没有杀人这件事……要使此事发生,需得假定也许是神来之笔,也许是天降神启,又或者如同蹩脚三流小说,第四面墙突然倒塌,六眼竟见同人女弹幕心声,翻山越岭,行行重行行,总算风尘仆仆,落地小山村,将将在夏油杰下令之前抓住了挚友的手。
那一刻五条悟的手指必然很冷,冰冰凉过某一年冬天,国境至北,北海道宗谷岬的海水。夏油杰抬头,湛蓝北冰洋从五条悟的眼中浪涌而出,自灵台拍下,他终于一个哆嗦回神,一阵尖啸般的恶心揪紧肠胃食道,夏油杰弯下腰,呕出一口苦胆水。
“杰,你在做什么?”
然后呢夏油杰该如何选择,他要撒谎说我什么也没做,就好像是偷偷在课桌下看少年Jump的男高中生,这样才符合他的身份,还是他要说实话,说我在杀人,悟要来吗?
悟要来吗?
要来吗?
来吗?
好有诱惑力的邀请,只来得太晚。来得太晚了,五条悟心想,你为什么才说出来,你应该早些说的,在那时在盘星教,我刚刚活过来,人群面目全非,昂首欢呼,理子一言不发,静悄悄,那时候你说,没有意义,现在你却说,要来吗?
要来吗,来放一把火,来引黄泉水,来触天柱,来裂洪荒,至覆水难收,再亡命天涯,来吧,来吧,去啊,去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现在?是冷面太酸了吧,是夏天太长了吧,夜半时分,蝉嘶扰扰,沉闷异常,脱掉上衣吧,这样你会好些吗?
“脱掉上衣吧,杰,这里没有冷气,要是很热,我们回去城里吃芭菲。”五条悟率先走开,走到大铁笼边,扯掉锁,拉出了两个小女孩。
夏油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捡回一条命的男人还瘫在地上发抖,烂泥一样腐臭,烂泥一样蠢动,他朝那团泥巴伸出手,没有回应,只有不慎泄露的呜咽,在沉闷夏夜里模糊可查,夏油杰不在意,笑了一下收回手,跟在五条悟身后,泥牛入海,沉入夜色。

五条悟走进房间的时候夏油杰正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对着白墙发呆。
五条悟问他:“你在看什么?”
“墙上的斑点。”
六眼审视片刻:“墙上没有斑点。”
夏油杰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笑:“悟,你还是多看点书吧。”
“你现在更欠揍了。”
“承让,你可自便。”
“硝子很忙,你不要脸皮厚,少给她添点乱。”
夏油杰微微点头:“好吧。”
小村庄一夜,夏油杰一返回高专,便失掉人身自由,请进密不透风房间,叠加重重禁制,要求静心思过,听候发落。他不恼不闹,好似塑像一尊,夜蛾来看他,敲他一栗,夏油杰不动声色,垂着眼。硝子来看他,坐在他面前,吸一支烟,他同她对视,两厢无言,最终硝子败落,扔掉烟头,起身走开,夏油杰在她身后俯身,拾起那短短一截,把火星握进掌心。七海来看他,带来作业一本,百乐笔一支,换洗衣服若干,并一把发圈,说近日作业,夏油杰已欠三天,他问过三年级,要写四十九至八十一页。五条悟来看他,扯开他的手,棉球粗暴碾上烟头留下的圆斑,酒精扎进伤口,六眼死死盯着夏油杰,秋毫不肯放过,要看瓷像脱落第一块釉。夏油杰只是依旧平静,像酝酿雪崩的群山,像预备喷涌的岩浆,五条悟在村庄里握住他的一只手,把夏油杰永久停在了一个包孕的时刻,把夏油杰变成了匣子里的一只猫,打开这间房门,也许猫还活着,也许猫已经死了,也许猫无影无踪, 也许猫变成了一个黑洞坍塌成奇点又诞生一个宇宙。他在这种不确定性中和夏油杰暗自角力,他该问为什么,夏油杰在等他问,他自己也想要问,但开口就会落到下风,五条悟选择三缄其口。
“他们还没决定好要把你怎么办。”
“我知道。”夏油杰再次微微点头。
点头,又是点头,老神在在,令人生厌,五条悟再次觉得他欠揍,但不能显山露水,只好撑起门面:“你想要点什么?”
夏油杰想了想:“我想要一扇窗。”
于是五条悟在墙上的斑点处打了一扇窗。
房间选址别致,窗外茫茫,金属框玻璃,变成更大一个斑点。
夏油杰说:“窗外什么也没有。”
于是五条悟在窗外种上一株树苗。
“现在你可以看树。”
“它太小了,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那你就等它长大,我精心为你选的树,能活很长,能看很久,等你老了,它还能送你走。”
“真是多谢。”夏油杰仍然点头,但略微挖苦。
“这段对话究竟意义何在。”夏油杰难免困惑。
“不知道,那个自称作者的女人操纵我们在说,她讲,这是说要静待花开。”
“可是有些植物不开花,有些猴子不是人。”
“杰。”五条悟打断他。
夏油杰看着他的脸色,微微笑着闭上了嘴,他披着头发,套着白T恤,一种居家风味,只是眼下厚重一片青黑,脸色苍白,像只刚爬到人间的男鬼。
五条悟气闷,忍不住要气他:“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和咒灵有什么区别。”
夏油杰幽幽开口:“那不正好,原汤化原食。”
五条悟摔门而去。
五秒后夏油杰听到门外传来抑制不住的大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夏油杰始终没有离开房间,他难免要想,猴子就是猴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者满口谎言,说什么打破第四面墙,事实上这件屋子,四面白墙,无论从哪一面开始数,第四面也是坚实的钢筋混凝土,夏油杰就这样被困死在屋墙之中,幸好他还有一扇窗,可以看见茫茫的黑与茫茫的白,否则日子究竟过了多久,他大概早就丧失了感觉。五条悟常见他发呆,于是忍痛给他带来掌机,带来漫画,但夏油杰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像一尊四处脱釉的塑像。终于有一天,五条悟忍不住问他:“杰,你还想要什么?”
夏油杰很认真地说:“我要夺回玛利亚之壁。”
“你忘了,现在是2007年,《进击的巨人》还没开始连载。”
“哦……”
第二天五条悟来时,带来了一束麦穗,金黄饱满,带着谷物的芬芳。
他说:“夏天结束了。”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是在说暑假,那早就结束了。”
“和我去看看菜菜子和美美子吧。”五条悟转身走出门外,头一次在他离开这件屋子时,没有带上门锁,夏油杰心头微动,起身跟了上去。
菜菜子和美美子很好,夜蛾给她们安排了一间宿舍,夏油杰过去的时候,女孩子们正在和熊猫玩,她们正在用羊毛毡做小小的熊猫,并要求咒骸不许动,因为他是模特。熊猫的表情十分为难,努力绷紧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来达到她们的要求。
看到夏油杰以后她们扔下手中的材料迎了上去,她们喊他夏油大人,问他你在忙什么呢,瘦了好多啊,要好好吃饭睡觉,问他她们能否去看他。
夏油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五条悟接过话头,笑着说:“当然可以,杰很欢迎菜菜子和美美子哦。”
夏油杰皱着眉头看他,五条悟这是干嘛,要让她们到那个四面墙密不透风的地方去?看他在里面像一具活尸一样度日?他正要开口,就听见五条悟报了一个房间号码,那是夏油杰之前一直住的学生宿舍,然后转过脸来,墨镜后那双澄蓝的眼睛对着他笑:“对吧,杰?”
他只能把千言万语咽回肚里,带着千头万绪跟在五条悟身后。五条悟带着他去见夜蛾,夏油杰的头上又挨了两个栗子。又带着他去见硝子,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硝子说,明明每天都给你送营养餐,但是怎么营养不良,浪费厨师的心血是可耻的,别这样做。最后带他去了又一个房间,在他的脖子上,戴上了一个咒具,然后和他说:“乱来的话,会死哦。”
夏油杰活动了一下脖子,感觉不怎么影响活动,回答他:“猜到了。”他又问了一句:“谁控制它,悟吗?”
五条悟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深:“别让我为难。”
夏油杰耸耸肩。
“回去吧。”五条悟带着他走了出去,他们在高专行走过千万次的屋舍间穿行,熟练地回到了学生宿舍那排矮房,夏油杰的房间钥匙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五条悟手里,他掏出来插进门锁,转动钥匙,推开房门,顺手打开屋里的灯,一切与夏油杰离开那天别无二致,好像时空在六叠半内完全静止,不再流动。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夏油杰站在宿舍里,却比五条悟看上去更加拘谨。
“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住在一起。”
“这是安排?”
“这是协商后的条件之一。”五条悟点头。
“还有吗?”
“以后我都和你搭档。”
“嗯。”意料之中的事情。
“菜菜子和美美子——”
夏油杰抬起头。
“今后你就是她们的监护人了。”
他们轮流去洗漱,像曾经无数次五条悟因为玩到太晚懒得回自己房间那样,一人一边躺倒了那张床上。夏油杰关上了灯。
无声的黑暗中,他们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连翻身也没有,连被褥被身体摩挲的声音也听不见,不知为何,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呼吸也放得很轻,空气只有能唤起耳鸣的寂静蔓延。
但谁也没睡着,他们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睁眼看着天花板,无人敢侧一侧脸,确认同床人是否安眠。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保持了很久这样的姿态,如果某天有人宣扬睡觉也可以运动健身,大约该是他们这般情形。
今夜云层堆积,无月无星,一切归虚,难忍的静默带来心底的焦躁,在初秋干燥的空气中又添上一种躲不掉压不下的烦闷。
最终五条悟先打破的深潭一般的死寂,叹了口气,声音闷在被子里:“你还是睡不着。”
他用的是陈述句,夏油杰也就出了个声,表示承认。
五条悟翻过身来对着他,六眼明亮的蓝色给夏油杰一片漆黑的视野带来了一丝光。
“别让菜菜子和美美子伤心。”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小孩子,每天有那么多新鲜东西,这种琐碎的事,很快就忘了。”
床的另一边沉默半晌,再开口时五条悟犹疑不定,像矛盾是否要提出过分要求的孩童。
他说:“那我呢?”
五条悟抬起眼,直凌凌盯着他,轻声又问了一遍:“那我呢?”
夏油杰不响,五条悟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沉默又像黑洞一样把这张床,这个房间吸进去,他们在黑暗中不断下坠,下坠,坠入万丈深渊。
过了很久,五条悟好像角力的两端中,一方突然卸了力一样,移开了目光。
他说:“夏油杰,你真的好狠心。”
他的语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夏油杰突然感觉嗓子眼里一阵发紧,声带好像被扼住,发不出声。
“对不起,我是不是该说抱歉。”他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
“我怎么知道,”五条悟嗤了一声笑起来,“你难道不才是更擅长人情世故的那一个吗?”
夏油杰再次不响,没了下文。
五条悟在黑暗中等待许久,等到眼皮酸胀,等到半边身体发麻,等到心脏渐渐冷却,在肋骨间冻成一块冰坨,才终于放弃。
他翻过身,背对夏油杰,声音模模糊糊传来,轻得一飘进黑洞里就碎。
“杰,别自顾自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五条悟闭上眼,一切趋于黑暗,他不再等待,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就在他真的要在六眼繁杂的信息流中陷入混沌不安的睡眠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很轻,很轻,但却又那么清晰的回答。
夏油杰说,好。

夏油杰开始每天早晨给五条悟种下的那一棵树浇水,那是一株苦楝,长得相当快,夏油杰想他大概真的错怪五条悟,假如他再多被关两天,说不定这棵树真能长到他窗前。
五条悟回来时夏油杰正蹲在树苗旁,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头发散着没梳,四处乱翘,六眼带着困惑走过去,问他,你在吃什么。夏油杰抬起头,向他摊开手,是刚刚从树上揪下来的几片叶子。
五条悟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放到嘴里一咬,树叶汁水渗出来,苦得他立刻皱了脸,呸呸呸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一地。
“你耍我啊?”
“没有哦。”夏油杰一脸无辜,又往嘴里放进一片叶子,看着五条悟,面不改色地嚼起来。
“杰,你现在又多了异食癖的毛病?”
“才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要不去找硝子看一下吧。”
“我没想吃啊,就是作者那个猴子要我吃,只好吃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吃这个吧。”
“晚上不睡觉的人说这种话很没有说服力。”
“甜食摄入过量的人也没资格说教。而且悟太夸张了吧,虽然不好吃,也不至于把脸皱成那样啊。”
最后他们还是去找硝子,议题有两个,夏油杰和五条悟究竟谁比较不正常,以及苦楝树的叶子到底苦不苦。家入硝子不堪其扰,把他们推出医务室,再把门板摔他们鼻子前。
夏油杰睡不着,于是慢慢地在夜里,他变化成了一个夜行生物。他的夜生活从二十一点半开始,首先是给菜菜子和美美子讲睡前故事。高专没有适合给孩子看的故事书,图书室里只收藏了一些民俗和宗教故事,看起来和咒术咒灵有关的才在此列。夏油杰找到一个系列的旧书,纸页泛黄,翻开时书缝里一阵阻力和轻微的声响。第一卷是佛教故事,讲些释迦摩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讲些地藏王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讲些观自在普渡慈航,后面也有些禅宗辩机故事,比如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比如泥佛不渡水真佛内里坐,比如成天拈香弄火不知身是道场。这是否适合做儿童睡前故事,实在难下定论,若说无人捧场,姑娘们又确实睡得很香,若说趣味十足,姑娘们又实在好梦昏沉,每不到故事过半,便阖上眼皮,平稳呼吸,最后总是夏油杰自己一个人,坐在床头边,静静将那一则看完,才轻轻起身走开。
那一卷佛教故事已读完,眼下他们读到第二卷,讲的乃是道门,夏油杰读到鸿钧道人斩尸成圣,斩善念恶念执念,得孑然一身轻松自在,神游天外,声音渐小,随后熄灭,又一次故事的声响消失,他掉进字符漩涡,找不到归路,直至此篇结束,夏油杰才醒过神,低头一看,菜菜子和美美子已睡得熟了。
他走出去的时候,五条悟正站在木质的长廊上,穿着和他同款的长袖T恤,说:“打游戏吗?”
两个人回去,摸出手柄,从《超级马里奥》玩到《街霸》,从《魂斗罗》玩到《FIFA》,最后五条悟在《星露谷物语》的背景音乐里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夏油杰看了看他什么也没钓上来愣在海边的角色,默默地从五条悟手中抽出手柄,遥控他的角色回了家,又拿起自己的手柄在五条悟的家门口砌了堵正封上门的墙,然后点击存档,关掉设备,站起来往五条悟身上盖了条毯子。
夏油杰抬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四分。
他起身走出房间,长廊一眼望不到头,像个漆黑的漩涡,夜班无人静悄悄,他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和木板吱呀声格外清晰,屋外明月高悬,天地广阔,夏油杰站在院落里,听到山野间林叶颂风,窸窸窣窣,绵绵迭迭。
他扭头,看见一扇大开的窗,突然有了念头,迈步往那边过去。
这是夜蛾存放咒骸的房间。他轻巧地翻窗进去,便和一屋子塑料纽扣眼睛,对上了视线。
这里堆放的都是夜蛾未完工,或者是做坏了的咒骸,散乱在这里,也没什么收拾整理可言,各种零部件材料也是散了满地,夏油杰踱步过去,一一看过这堆残像,百无聊赖地盘腿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只笑眯眯狐狸样缺了只右前腿的咒骸,翻来覆去地把玩起来。
看着也没什么玄机。
夏油杰动手就要拆,黑暗里一个笨拙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最好不要。”
他停手看去,黑暗里转出一个身影,借着窗外月光,他看见黑白色的毛,滚圆的身子,是熊猫,那个最为特别的咒骸。
“为什么?”
“他会不高兴。”
夏油杰一哂:“我让他不高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熊猫沉默了一会儿:“你让他不高兴,他也不会怎么样,顶多打你的头再罚你清扫厕所,所以你也不在意,你这叫恃宠而骄。”
“不只是他,你让他们不高兴,都不需要付出代价。”
夏油杰摆弄咒骸的手顿住了。
“只是熊猫,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老神在在的,听着好讨厌。”他把咒骸放下,站起身走到窗边。
“所谓正论,走到尽头就是极致的扭曲。就像越过南极再继续走就是向北,登上山顶以后再迈一步就是下山,气温突破最高点以后接下来就是降温,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熊猫在他身后说。
夏油杰没再回话,再次翻窗离开了。
夜还长,无处消磨,更添闲愁,夏油杰背手信步,不知何处可去,最后转出高专,拾级而上,盘旋至山顶。
凉风徐过,他在开阔空地上坐了下来,今晚月色明亮,不见点星,东京都早进入梦乡,黑影憧憧的楼群间,偶有亮着微光的路灯隐约其中,模模糊糊,山的身影在都市的另一头巍立,法相庄严。
夏油杰就盘腿坐在那里,望着远方。头顶上树叶微动,落下一片,掉在他塑像般静止的肩头。
他一直坐到了晨光微熹的时刻,天边泛起鱼肚白,来路上响起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五条悟微喘着气的身影冒出石阶。
“杰,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醒了。”
“从沙发上掉下来了,醒了发现你不在。”
夏油杰把头扭回去,看着山那边:“我上来坐坐。”
“悟出什么来了?”
“什么也没有,走吧。”
五条悟打着哈欠跟在他后面,他一来,万物好像就要热闹许多,夏油杰走在下山路上,心不在焉地想,五条悟什么时候会发现他《星露谷物语》被关在里头的角色,想到他会有的反应,难免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嘴角微抬十个像素点,他眼下要走失意颓废酷哥人设,也不好笑太多,当然真相是坐了一夜,脸有点僵,也不大笑得出来。

开春的时候,夏油杰第一次又和五条悟出了任务。
深山老宅,主人突然起兴想起这份产业,想要连同周边土地一起收拾了做度假村,但久无人关顾,早就生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派去整饬的人全都遭了殃,辗转求到咒术界,这事儿被派到了他们头上。
五条悟和负责引路的人说着话,夏油杰抱臂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总让管事的感到一阵无形的排斥,于是动作和语速也快了许多,三两下说完,便鞠躬离开,留下他们两人站在大宅门前。
山中宁静,鸟雀呼晴,五条悟回头看夏油杰,伸手拨拉了一下他披在肩头的头发。菜菜子和美美子最近突然开始对发型感兴趣起来,硝子从来短发,不精于此道,夏油杰溺爱小孩,专去学了来教她们,然后又成为她们的练手对象。昨天九十九由基到高专,小姑娘见到她的头发,又壮胆上去问,九十九由基倒也好耐心,留下来教。正教着,夏油杰来喊她们去吃午饭,九十九由基抬头看见是他来,手指间动作顿了一瞬,又熟练地上下翻飞起来,边给美美子扎头发,边说:
“我听说你的事情了。”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菜菜子和美美子紧绷起来,抬眼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和五条悟是一类人。”
夏油杰抿紧了嘴唇。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太不自信还是自信过头合适。好了,看看。”她轻轻一推美美子的脑袋,适宜她去照镜子。
之后,九十九由基再没谈起那个话题,菜菜子和美美子看着新编好的头发,又兴奋起来,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第二天,夏油杰出门前,被女孩子们按住非要给他扎头发,梳了个据说时髦的半丸子头,才放夏油杰和五条悟走了。
五条悟看他的发型觉得有趣,忍不住就手痒要扯,夏油杰给他拍开。
“杰,你在外面,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不能,猴子毕竟不是一种生物。”
“那是植物?”
夏油杰转过来无语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有点独立人格,别那个猴子作者写什么台词你就念什么台词,好土的笑话。”
“没办法呀,有些事就是这样,没办法呀。”
夏油杰默了半晌:“说你自己的话,说你自己的。”
“那好吧,”五条悟用鞋尖轻轻推开走廊尽头一扇门,探进头去看了一眼又缩回来,“九十九由基昨天找你说什么?”
夏油杰不响。
“你看,说我自己要说的,你又不聊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顺手把宅子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夏油杰照例把咒灵吞进嘴里,五条悟在旁边看着他,神色隐在房间阴影里,晦暗不明。
“怎么了,悟?”
“没什么,你表情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了。”
夏油杰挑了挑他那双细眉。
他们走出宅子,回到门口杂草丛生的院落。
夏油杰看着春天烟蒙蒙的天空,不经意开口:“悟,你觉得最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五条悟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你脑袋坏掉了?我们可是是搭档啊。”
他的挚友摇晃了一下,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在春天的山林间,站在细小的野花旁,注视着望不到头的树林,棕色干燥的树皮与覆盖其上的青苔,满心开怀地笑起来。
“我说——”
五条悟看着他讲:“毕业以后,我准备留在高专当教师,你也跟我一起。”
“我?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们可以。”五条悟的墨镜滑到鼻尖,湛蓝的眼睛露出一半,注视着他。
夏油杰不回答,动了动手指,风吹草动,飞龙咧吼,声声地动山摇,五条悟来不及反应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整个抬了起来,视野陡然升高,越过树梢越过山巅,天空和云朵吻上他的眼皮,夏油杰安坐在他身旁,伸手将他拉起身,身下庞大的咒灵拖着龙形的身躯,畅游在天际,发出无人能听见的长吟。
风在耳边呼啸,头发和衣领被吹得乱七八糟,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开始毫无征兆地看着彼此大笑起来,笑得弯腰拊掌,笑得流出眼泪,笑得险些滚下龙身,只能彼此拉扯。
等到他们终于笑够了,夏油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用沙哑地声音,回答了一个字。
“好。”
“什么?你说什么?”五条悟赶紧支起笑倒在龙身上的身体凑过去。
夏油杰嘴角边仍含着笑,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好。”
“要接吻吗,悟?”
“好啊,就当是庆祝。哦,等一下,”五条悟制止他,“你确定是你自己想吗?不是那个谁?”
“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快一点吧。”夏油杰耸着肩把他拉过来。
他们凑近彼此,在城市上空,在天幕之下,唇齿相接,渡进一口春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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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耀眼好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