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伊卡洛斯疗法(全文完结)

伊卡洛斯疗法/Icarus Therapia

现代架空,转世if
政界新秀夏X大学教师五,全文约3.8w
预警:本篇含有病弱五及较直白的医疗行为要素!作者是医学素人如有bug敬请忽略(bushi)

Chapter 0

“那我先去地下车库。杰记得关空调,哦对了,别忘带GURU的户外沙发!”
五条悟左臂抱着满怀封装好的野炊用具,右手拎着装满零食的凯西金斯顿帆布包,来到玄关,拿起放在五斗橱上的车钥匙,就快步往公寓电梯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正将蛋糕从烤箱里取出来的黑发男人闻言抬起头,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知道了悟,我们都野餐过多少次了,怎么会忘呢。”

听到恋人的话,白发男人心满意足地关上防盗门,乘坐电梯来到了地下二层——车位在距离公寓直梯较为遥远的地方,所以每次他们出门,都会有个人先把车开到电梯口以便节省时间。

白发男人把野餐工具和帆布包放进了尾箱,那里正躺着他们上一次用完没来得及好好打包因而七零八落的帐篷,五条悟不由回想起上次他们野炊的情景,明明是天气预报预告的晴天,刚上了山却突遇急雨,两个人不得不抱着GURU仓皇下山——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五条悟脑中的场景却依然清晰可见犹在昨日——白发男人不由勾起嘴角,在察觉到这一点以后又立刻压回去,开始埋怨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还像思春期的少年一样一想到这些玫瑰色的碎片就变得喜形于色。

五条悟合上尾箱,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正欲上车,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杰?”五条悟转过身,虽然光凭脚步他就基本确定那并不是夏油杰——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五条悟面前,雨衣里套着帽檐压得极低的鸭舌帽,男人还戴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口罩。

外面明明是万里晴空——五条悟皱起眉,虽然想到对方或许只是碰巧路过,但这副装扮的确过于可疑——白发男人打算先坐进驾驶室,就在这时,全副武装的男人开口,一字一顿地念道:“五—条—悟?”
那人像在阅读某种由外语写成的说明书。

“哈?你是——”那声音似曾相识,但五条悟还没来得及细想究竟在哪里曾听过那道声音——

砰!

地下车库里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坠地的闷响。

后面的事五条悟记得不是很清楚。或者说,在听到那声巨响的瞬间,五条悟完全不知道流逝的那一秒钟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白发男人麻木不仁地盯着雨衣男手中的小型手枪,仿佛置身于梦,下一秒,钻心的疼痛从胸前传来,眼前莫名一片漆黑,五条悟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直觉在几秒钟后才慢慢回归。五条悟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下车库冰凉的环氧地面上,身下传来一阵温热黏腻的触感,带着诡异的刺鼻腥气。

“唔…”
五条悟尝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四肢不听使唤,痛感却如翻江倒海汹涌袭来,痛觉一度要夺走他的呼吸,幅度最细微的换气都会带着喉咙和肺一起剧痛,他勉强吸噬着空气里所剩无几的氧气,五条悟拼命集中起思绪,但这简直难如登天,他很清楚,这些残存的神智也将很快消失。

又过了不知多久,时间在男人这里已然变成了空虚——他听到嘈杂的交谈声,以及由远及近的脚步,还有小动物四条腿踏在地面上的欢快节律,随后,他听到一阵犬吠,声音仅仅是断断续续地传来,白发男人拼命支撑着早已摇摇欲坠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只吐司黄色的小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更多,就在同一个瞬间,意识像是沉入海底那般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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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一年前。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黑发男人合上翻盖式手机外壳,对身后的一众人说。

今年N市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早,此时不过是十一月末,气温已经直逼零下。在寒冷空气中站了大半个下午的众人,听了夏油杰的话不由如释重负。

这是夏油杰来到N市的第一次大规模路演,距离来年的选举不足一年,东海道这个潜力无穷的摇摆票仓却仍充满变数。这或许也是那位先生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将任职于中央经济产业省的夏油杰暂时调任到地方支局的原因——这位年轻有为却极富民众基础的党内新秀向来都是吸引路人缘的法宝,在N市之前,那位先生已经用相同的方法拿下了中部及南部的好几个城市。

除去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工作的祢木利久和菅田真奈美,其他的团队成员都是刚工作不久的毕业生,夏油杰倒是大概猜得那位先生为何会这样安排——毕竟即便是在少子化已成困境的本国,毕业生仍然是近乎于零成本的廉价劳动力。

“夏油先生,这些剩余的手袋该怎么处理?”一个名字似乎是新田的年轻人指了指简易展架前一排没有发完的手袋——或许是夏油杰始终心不在焉,首次路演的效果并不如预期,那张战无不胜、几乎能说服所有男女老少接下竞选传单的帅脸似乎在今天也失去了功效,导致那些为吸引注意而制作的塞满宣传材料及伴手礼的纸袋此时还剩下半数有余。

“先放到利久车上吧。新年会制作全新的物料,但万一在那之前又有路演安排,这些东西就还能派上用场……大家今天辛苦了,等一下我来请客。”夏油杰随手抓起两个手提袋,正要走向停靠在路另一侧的白色商务车,却突然觉得将纸袋中的物品拿出来再将纸袋折叠或许会是更高效的方法。于是他把手伸进了纸袋——下一秒,尖锐的痛感顺着掌心一路传到心脏,那里面的触感远非如他所想——黑发男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触电般抽回手,却显然为时已晚。

“夏油先生?!”真奈美看着夏油杰手掌正中触目惊心的伤痕,同样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道几乎划过黑发男人整个手心、形如沟壑般的伤痕让所有目睹这幅场景的人全都陷入了呆滞。倒是当事者本人显得十分平静,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头暴露出男人并非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

“这到底是……”利久急忙拿过夏油杰手中的纸袋,小心翼翼地将其倒扣,罪魁祸首顿时掉落出来——那是一块差不多有十厘米长的豪格斯牌刀片,锐利的刀刃即使沾满了夏油杰的血,也依然闪烁着凛凛寒光。

“夏油先生,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不需要,”夏油杰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新田,僵硬勾起嘴角挤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微笑,与此同时,他从大衣口袋里扯出早些时候那位先生作为临别赠礼塞给自己的真丝手帕——戏剧化的是这玩意此时此刻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覆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鲜血不消片刻就浸透了手帕,这欲盖弥彰的举措在当下看起来完全无济于事,“看来今天的聚餐要泡汤了,作为补偿,让利久把大家都送回家吧。”

“夏油先生,我陪你去医院。”真奈美看上去十分忧心。

黑发男人摇摇头,加重了按压伤口的力度,“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但是……”女人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黑发男人已经娴熟地打开打车软件预定了一辆出租车——真奈美很清楚已经作出决定的夏油杰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于是她无声地叹一口气,注视着男人按着依然流血不止的伤口面色平静地坐上了疾速驶来的出租车。

夏油杰坐在东海道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的候诊室里,百无聊赖地等着护士传唤——护士会根据前来急诊就医的患者病情,分别派发由绿色至红色的手环,分到黄色手环的夏油杰显然不是需要优先救治的对象,黑发男人盯着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犹豫起此时究竟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最终他还是决定留下,毕竟这么深的伤口还是有概率引发破伤风等一系列后患无穷的后遗症——百无聊赖的黑发男人目光开始在等候区的书架上游弋,一幅不和谐的画面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那是东海道地区最大竞争对手时皿党的宣传手册,看着党魁园田茂那张油腻的脸,夏油杰不由皱起眉,照理说这种与政治相关的物料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医院中的,他正打算把那薄册从书架上取下来,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黑发男人转过身,看到几个身穿急救医制服的人推着一辆担架车疾步往电梯的方向移动,一位护士跟在床侧,正快速挤压着呼吸球囊,往遮住床上的患者大半张脸的面罩中注入氧气。夏油杰淡然地移开视线,这样的场景在急诊室中大概每天都要上演,但他恰巧坐在通往电梯必经之路的长椅上,于是担架车在两秒之后与他擦肩而过,一抹刺目的白色悄然定格在夏油杰的视网膜上。

杰,快看!是伊卡利亚的翼法螺诶!居然比冲绳的大一整圈!

缱绻的夕光洒在柔软的白发上,为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暧昧的金。少年转过身,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向自己递上什么东西——像是置身梦境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回,黑发男人宛如触电般站起身,将信将疑地看向快速越过自己冲进电梯的担架车。

“……悟?”

夏油杰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更愿意相信那只不过是失血造成的奇妙臆想——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并没能看清担架上病人的面孔,不安感愈演愈烈,最后竟驱使着夏油杰冲向电梯按下了“向上”的按钮。

“请问是夏油杰先生吗?”无意间变得混乱的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拽回现实,身穿护士制服的女人站在夏油杰面前微微鞠躬,“久等了,轮到你就诊了。”

“……这栋楼的六层,是什么地方?”夏油杰指着担架车乘坐的那部电梯停下的楼层发问。

“诶?六层的话,是手术室和重症监护室……夏油先生?!”

没等护士的话说完,黑发男人就冲进了旁边一部刚好停下的电梯按下了“6层”,夏油杰根本无法确定刚才那毫无根据的一瞥有几分说服力,但潜意识里仿佛有一道声音急不可耐地反复催促他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电梯停在了六楼,但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后只有一道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巨大无菌门。门边有部刷卡机,看起来只有持有员工卡的人才能入内。夏油杰有点迷茫地后退一步,年轻的政客不太明白一贯感情稀薄的自己为何会突如其来产生如此强烈的冲动。

“夏、夏油先生,这里是禁止进入的区域!”电梯门又开了,刚才打过照面的护士急匆匆地拦在黑发男人面前,但下一秒,紧闭的无菌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穿浅紫色手术服的女人拿着文件夹步履急迫地走出来,“还没联系到患者家属吗?……浅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藤田护士长,非、非常抱歉!是这位患者先生突然跑上来我才——”

“是五条悟吗?”

“什么?”年长些的护士用带着怀疑的目光在夏油杰脸上扫过。

“刚才被送来的人的名字……是五条悟吗?”

女人沉默地盯着夏油杰看了一会,把拿在手中的文件夹翻转过去夹在怀中,“抱歉,恕我不能透露患者隐私。”

“我是他的家属。”

夏油杰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信口开河。

他仔细地观察起名为藤田的女人的神态,女人半张脸都被外科口罩遮住,但目光明显在自己提到“五条悟”时有了些许动摇。

“……有什么可以证明这点的手段吗?”藤田明显仍充满怀疑,一旁的浅川更是露出了错愕的目光。

“这要怎么证明?我们是同居者的关系。”

“这……”

“藤田护士长!”两个人正气氛微妙地对峙,又一道身穿无菌服的身影出现在了藤田身后,“在患者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紧急联系人的信息!对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知道了,先做手术准备,等人到了立刻来签字。”闻言,藤田护士的语气瞬间变得坚硬,她有些冷漠地看了夏油杰一眼,转身匆匆离开了走廊——等在一旁的浅川又鞠一躬,做出了请的手势,夏油杰停顿片刻,还是乖乖和对方回到了一楼。

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夏油杰甚至无心顾及因酒精触碰伤口引起的阵阵刺痛,在护士将将把绷带扎好之后,就起身快步冲出了处置室。他紧抱手臂,在急诊楼唯一的入口处来回踱步,大概过了十分钟,终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杰?!”夜蛾正道摘下护目镜,对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前学生露出惊愕的目光。

“……这么说果然是悟啊。”小声到几乎静音的话语不知说给谁听。夜蛾正道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快步走到分诊台边递上证件。立刻有护士起身引导夜蛾前往电梯,而夏油杰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夜蛾身后。三个人一起回到了二十分钟前夏油杰刚来过的区域,站在那里等待的依然是一脸严肃的护士藤田。

“居然真的是夜蛾教授吗!”见到夜蛾现身,藤田的态度顿时开始转变,并且径直无视了夜蛾身后的夏油杰,“刚看到您的名字还有些不敢确认……五条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填写了你的信息,请问患者是夜蛾教授的亲属吗?””

“悟也是医科大的讲师。不过他才刚来两年,所以藤田小姐没见过。不过那孩子没有在日本的亲属,如果需要签字,由我代理就好。”

“明白了。那么这是急救协议书和手术协议书,按照惯例,请您仔细阅读「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免责声明」部分,如果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

“悟究竟——”

“目前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病因要等开胸之后才能确定。五条先生……五条老师现在的情况不稳定,我们不排除会采取有创通气和体外支持的手段,这些也都在协议里写明了。”

夜蛾不再说话,微微咬着下唇在纸上签下名字。藤田亦没有再说什么便匆匆离去。走廊上再次只剩下两个人,夏油杰轻呼出一口气——他的大脑同样凌乱如麻,理解藤田刚才所说那几句话似乎比经济省的规章法条还要晦涩难懂,最后,夜蛾转向自己昔日的学生,继续起刚见面时没能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所以,杰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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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原来如此,杰在经济产业省做公务员啊……听起来就是非常契合你的工作,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医院呢?”夜蛾正道从医院大楼外的自动贩卖机拿出两罐咖啡,将其中一罐递给了昔日的学生。

“不走运而已,被愤世嫉俗的家伙误伤了。”黑发男人挥了挥缠满绷带的手,苦笑着接过了老师递来的饮料。两个人并排走向医院门口供人休憩的长椅。夏油杰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了两小时有余,但这与前台护士预估的八小时左右仍相距甚远。

“是想问悟的事吗?”像是看出学生的纠结,夜蛾正道率先开口。事实上,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夏油杰曾数度想要开口询问,但夜蛾一直奔波于医院的各个角落之间办理繁杂琐碎的手续,两个人刚才有机会安静地坐下。

夏油杰点点头。

“让我想想,杰是大学二年级夏天离开东京的,我没记错吧?”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只是选了不同的路罢了——不过这十年里,你再也没有见过悟?”

“不如说是再也没见过任何人……噢,刚去经济省的那年,在贸易峰会上碰到了七海,但也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

“这样啊。你离开之后,悟大三转去了基础医学部的法医科,但我没等他们那届毕业,就被调来了N市。不过我们倒是一直都有联系……悟来东海道医科大学工作是两年前的事,在那之前他好像回国住了一段时间,两年前才带着亲生母亲回到日本疗养。”

“回国?”

——关键词触发了记忆的开关,夏油杰回想起第一次听五条悟讲起自己出身时的瞠目结舌。不过仔细想来,他们所就读的国立医科大学里确实有不少家世显赫甚至贵为皇亲贵胄的留学生——五条悟是某个与日本直线距离两千公里的太平洋岛国君主的儿子,不过昔日的挚友在第一次谈及出身的时候就顺带提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国王的情人,家族也根本没有势力可言,所以他打从出生起就注定与那顶沉甸甸的王冠无缘。但彼时的五条悟认为这反而是件好事,毕竟无论在怎样的国家,卷入继承之战的大多数人下场都是粉身碎骨。

“是的。不过,说实话,我不觉得东海道这样寒冷的地方适合疗养,他母亲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去世?莫非悟的母亲也是……”

“不完全一样。但也是心脏方面的疾病,是基因缺陷引发的心脏纤维化。但那位女士毕竟已经年逾五十,悟还这么年轻……”夜蛾摘下即使在夜晚也习惯佩戴的深色护目镜,揉了揉太阳穴。

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主刀医师曾在不久前从手术室出来解释状况,五条悟的病症是一种非典型的缺血性心肌病,直接造成今天这种情况的导火索,则是近侧动脉壁突发脱落引发的血管栓塞。虽然只读了两年医科,夏油杰仍依稀记得,这种病一般在早期征兆出现后数年才会进展到如此凶险的程度。夜蛾正道更是不解,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这两年五条悟几乎从来没有过任何身体不适的表现,就连缺勤讲座的情况都鲜少发生。

“所以总觉得也有基因缺陷这种可能……不过,”身为东海道医科大学内分泌内科学主任教授的夜蛾若有所思,似乎对这跨学科的病理机制亦无十成把握,“正因为年轻,如果包括心脏在内的脏器功能都还良好的话,完全恢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竞选尘埃落定前我都会待在N市。地方支局的工作也不算忙,这段时间看护悟的事就由我来——”

“等一下,说起这个,”夜蛾拿着罐装咖啡的手突然停滞,黑发男人报以疑惑的目光,然后就看到昔日的老师尴尬地抓了抓额头,“杰,你现在立刻去悟家里一趟。他养了一只狗……如果悟超过一天没有回家,那狗会把整个家都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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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被一只柯基袭击并一败涂地这件事一定是夏油杰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不可磨灭的巨大污点。

据急救人员所说,五条悟是在傍晚出门购物时被紧急送往医院的——严格来说,从那时算起到现在只过去了三分之一个整天不到,远没有夜蛾所说的一天之久。但和主人一样有个性的犬科动物的拆家行动似乎已经提前开始,就在夏油杰用那张从五条悟随身衣物里找出的磁卡刷开高级公寓的门时,一道黑乎乎的身影飞扑出来。身高接近1米9的黑发男人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在闪身试图躲避的时候,不偏不倚踩中放在门口的狗窝,顿时失去平衡后仰躺在了地上——

咣当。夏油杰听到了自己尾骨与地面相撞的轰响,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接踵而至的痛感,袭击者的身影就在视线中暴露无遗,一只面包色的短腿柯基一边吠叫一边摇摇晃晃地爬到黑发男人脸边,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数秒谁都不肯退让,然后那只四肢短胖、明显超重的柯基一口咬住了夏油杰那悬挂在脑门一侧的刘海。

“喂!”黑发男人叫出了声,随即慌忙将整只狗端起来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刘海,微胖的小狗扑腾着四肢想从黑发男人手中挣脱,不知是不是夏油杰的错觉,他觉得这柯基形如黑色珍珠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嫌弃,“不要以为你是悟的宠物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看似肥胖的小狗四肢却出乎意料地灵巧,柯基蹬着后腿,找准夏油杰放松握力的一瞬成功脱离了拘束,然后一溜烟跑进公寓消失在了门后。

黑发男人站起身,进门打开了玄关的顶灯——灰色调的意式风格装修映入眼帘,这是一间拥有两个卧室和独立衣帽间的公寓,这面积若是放在东京,简直称得上是一座豪宅。但与精致的屋内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公寓里几乎称得上空无一物的荒凉——不知为何,夏油杰在看到屋内陈设的瞬间便断定这装修是五条悟的手笔,即使这过于空旷的画面与记忆中的白发少年永远乱哄哄的宿舍相去甚远。

夏油杰走进客厅,表面积了一层浅灰的电视屏幕像是许久没有亮起过,整个空间里唯一带着烟火气息的部分居然是玄关与客厅接壤处的佛龛,那里摆着一个小巧的相框,男人凑近看了看,顶发挑染成银色的长发飘飘的女人正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正应了民间那句俗语,“儿子一般随母亲的长相”,女人的眉眼和面部轮廓与五条悟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蓝眼睛——夏油杰有些唏嘘,不想他第一次见到五条悟学生时代偶尔会提起的“老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远处的窗帘发出响动,夏油杰抬眼看去,一个不寻常的鼓包正在不透风的窗帘后鬼鬼祟祟地挪动。黑发男人不由开始犯难——按照夜蛾的暗示,今晚他恐怕需要携带这只会啃他刘海的柯基回家,但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手段将狗从这公寓里弄出去、以及在五条悟不在的时间里该如何与之相处均毫无头绪。毕竟夏油杰自身是个略有洁癖从未饲养过宠物甚至对此有些排斥的人。

陷入沉思的空当,视线不自觉移到沙发旁充当茶几的手推车,夏油杰发现那里放着一只作工极为精致的帆船漂流瓶。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并非那帆船,而是船体前那被人为摆上去的海螺——翼法螺。一个已经十年不曾被提起过的名词闪过夏油杰的脑海,同一时刻,年久失修的记忆缓缓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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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所以,那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五条悟戴着草帽,坐在希腊伊卡利亚岛海岸边的礁石上不动声色地发问。他手里攥着一瓶刚开封不久的巴黎水,攥着瓶身的手背隐隐浮现的青筋暴露出无法从白发少年沉静面庞上识破的动摇。

“这不重要,悟。”

“这很重要!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白发少年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此时已是落日时分,太阳正慵懒地慢速下沉,已经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身位被海平面吞没。五条悟逆光而立,夕光为他宛如神明雕刻出的完美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夏油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提醒他,不宜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过久。

“说实话,我想不起来了。”夏油杰明白,自己的声音必须冷酷坚硬不留一丝余地,长痛不如短痛,他不确定如果再犹豫下去后果会不会覆水难收,“但我已经决定了,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现在只是顺便通知悟一下……对了,明天我就不和大家一起回东京了——”

“夏油杰。”五条悟冷冷地打断了黑发少年的话,他看着自己的恋人,玻璃珠般的蓝眼睛正因夕阳昏暗的光线变得有些暗淡,但仍难掩出尘不凡的美丽,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那片天蓝之中看到了一丝极少出现在那里的冷酷,尤其是面对自己时——“那我也来履行一下‘告知’义务,你听好,你被老子甩了!”

白发少年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阴沉扔下这句分手宣言后,快步离开了伊卡里亚的海滩。剩下夏油杰一个人兀自对着那串长长的、留在苍白的细沙沙滩上的脚印,他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涨潮,然后那些脚印就会无影无踪,就像他们从未来过此处。

——很好,下定决心要说分手的人反而成了被分手的那一个。

彼时大学二年级的他们正在希腊进行修学旅行,伊卡利亚则是此次旅程的最后一站——修学旅行的目的地定在希腊并不多见,或许因为这里是希波克拉底的故乡,而这人创造了每个医学生在正式成为医生前都要吟诵的誓词。

夏油杰早在出发前就开始思索该如何对五条悟阐述自己即将离开东京的既定事实,他们从雅典出发,一路途径圣托里尼、帕罗斯、纳克索斯和米克诺斯,最后来到伊卡利亚。一路上夏油杰始终在思考要怎么开口,但在腹中打好的草稿删删改改,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无法告诉五条悟促使他离开的真正理由是前世的记忆——夏油杰不知道要怎样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和盘托出,但这又的确是事实。

大概一年前左右,一些让人分不清真假的幻梦开始在脑海中浮现。最初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后来逐渐连贯成完整的剧情,再然后与许多夏油杰生活中已经见过的面孔一一重合。他也曾试探性着询问过那些出现在自己“前世记忆”中的人,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并没有留存“前世记忆”的迹象,很长一段时间夏油杰为此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孤独,他也不是没有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但问题总会回归原点——没有心理医生会相信关于“前世记忆”这种虚妄的假说。

不过,真正将这种“孤独”放大到“绝望”的导火索,则是大学里那个名为天内理子的学妹的死亡——是的,再一次,又是同名同姓的受害者。

夏油杰那些所有关于“前世记忆”的片段里,最清晰的一幕就是脸庞被鲜血浸透的白发少年抱着被白布遮盖的尸体面无表情站在自己眼前的画面,真奇怪,他甚至连周围的背景音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整齐划一、如雷鸣般的掌声,带着原子弹爆炸的威力,在攻击他的耳膜后带来短暂的失聪。

这一世的天内理子的身世再平常不过,家住镰仓的少女每天五点就要起床乘坐电车前往东京,只是为了节省医科大学根本算不上昂贵的宿舍费,为了通勤及出入实验室方便,天内理子变成了齐耳短发,以至于在夏油杰找回记忆之后,一时间甚至没能将实验室里沉默寡言的学妹和前世开朗到甚至有些聒噪的少女建立关联。

然而,倘若说上一世的天内理子是因为身为“星浆体”而遭遇不幸,这一世的天内理子更像是不能洗脱世界线残酷的收束。一切的起源是一个雨天,天内理子将雨伞递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上班族。那人因为宿醉神志不清,在试图翻越铁轨的时候崴到了脚,就在一瘸一拐淋着雨在车站徘徊时,遇到了下课后前往车站的天内——后来夏油杰看过关于这个案件的调查报告,男人因被公司裁员妻子又离家出走,长期生活在躁郁之中,那一天他前往电车站,原本是打算卧轨自杀——然而,恶魔的自裁没能成功,天内的善意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之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天内持续被这个男人跟踪骚扰,少女并非没有自卫或求助,但调查报告对此含糊其辞,总之,最后是在一个同样阴雨连绵的下午,强暴未遂的男人用一把瑞士军刀夺走了少女的性命。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诅咒”,这个世界依然身染沉疴。“大义”的缺失其实无关诅咒,群体的无意识行为永远在促使这世界上的群乌合之众往善恶天平中代表恶的一端随波逐流。

二十岁的夏油杰再次陷入了“苦夏”,但理由与前世不同。这一世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变量——夏油杰本人已经以“猴子”的身份生活了十九年,按照前世的标准,他是“弱者”,也从未体会过像前世那样拥有“超越常人的天赋”的感觉。所以某种意义上,他可以做到与“弱者”共情,也深知这个糜烂的世界存在许多无法被个体意志改变的无奈法则。

然而,五条悟也同样是普通人。

——随着前世的记忆尽数恢复,关于上一世夏油杰的完整故事水落石出。他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一件事,前世的自己没能让五条悟幸福。甚至,五条悟的一切痛苦都与自己息息相关。这个事实让夏油杰感到窒息,尤其是每次当他从有关上一世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真实鲜活的五条悟正在自己怀中熟睡,这种不真实的强烈反差令他绝望。

五条悟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和自己一样,这一世的五条悟既没有六眼也不是什么肩负咒术界的最强。也就是说,五条悟会受伤,会流血,会身不由己,会感到绝望,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但夏油杰唯一的愿望是这一切不是由自己引起。

天内理子的惨案发生之后,夏油杰曾偶然在五条悟的笔记本电脑回收站里看到了一张专业变更申请书。学生姓名那一栏写着五条悟,而申请转换的栏位上则写着“基础医学部·法医学分野”——虽说这张申请书躺在回收站里,却无意中点醒了夏油杰,前世凭借一己之力经营过盘星教的教祖大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有别的路可走。

一条既可以离开五条悟、也可以以“弱者”身份稍许改变这个世界的路。

伊卡利亚没有机场,想要离开希腊,就要坐船先回雅典。

五条悟和其他医科大的同窗们已经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离开,夏油杰一个人伊卡利亚徘徊到傍晚,他打算搭乘最后一班渡轮。

岛上有座当地教会出资筹建的小型美术馆,前一天他和五条悟自由活动时已经进行过参观。夏油杰鬼使神差地再一次走进去,美术馆里空无一人,黑发少年穿过空荡荡的白色走廊,来到尽头只放了一张画的房间,这幅画大概是美术馆的镇馆之作。

画作的标题是《伊卡洛斯的坠落》,夏油杰依稀记得这篇广为流传的希腊神话:发明了米克陶诺斯迷宫的代达罗斯被猜忌多疑的克里特国王米诺斯关进了死牢,为了从中脱身,代达罗斯用飞鸟的羽翼为自己及儿子伊卡洛斯制作了巨大的翅膀,他再三叮嘱伊卡洛斯不要飞得太高,否则翅膀会被日光灼烧损毁,人也会从空中坠落粉身碎骨。伊卡洛斯答应了父亲的叮嘱,但仍然在尝到飞翔的甜头后忘乎所以将父亲的话语抛之脑后——最终他的翅膀果然如父亲所说那般被太阳灼烧殆尽,可怜的少年也坠落地面死亡。

传说伊卡利亚岛就是伊卡洛斯坠亡的地点。好巧不巧,夏油杰与五条悟的分别也发生在此处——就像伊卡洛斯的行径一样,人的本质是飞蛾扑火,即使知道飞得离太阳太近就会发生如同洛希极限一样惨烈的下场,仍然会毫不犹豫地迎头而上。

倘若自己留在身边,这一世大概率五条悟仍会不幸,那不如当机立断,从根源上斩断这种不幸发生的可能。

于是,二十岁的夏油杰与五条悟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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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最后,夏油杰连哄带骗,终于把柯基带回了自己暂住的公寓。他还从五条悟家里拿了一些换洗衣物和必备的生活用品,等他最后回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地平线后冒头。

手术一共进行了十个小时,由于被血栓堵塞的血管无法清理或扩张,医生只好另找到一条合适的血管绕道,在完成了复杂的搭桥程序后,手术算是顺利完成。

之后的一个星期,五条悟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被藤田护士为首的医护人员严防死守的夏油杰连一次都没能找到机会跟着夜蛾溜进去,只好卑微地聆听每天可以进去半小时左右的夜蛾转述五条悟的情况。

一星期以后,五条悟终于被准许转到普通病房。病房是夜蛾事先指定好的单间,夏油杰赶在人来之前按自己的品味把基调冰冷的房间进行了一番改造。在他刚把经过消毒处理的蔓长春花放进窗台上的花瓶时,护士推着病床姗姗来迟——黑发男人连忙转身迎上去,这次他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人的脸——病床再次与夏油杰擦肩而过,护栏蹭到了男人的手,这才让他对自己与五条悟时隔十年再次重逢这件事有了实感。

五条悟的大半张脸都被固定呼吸器的胶布遮住,但夏油杰还是能透过那些七零八落的胶条看到那张暌违许久的面孔——白发男人的脸仍是十年前他们分别时的模样,不,或者说,同样的一张脸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出一份属于成年人的深邃感。数不清的管路从浅蓝色病衣下延伸出来与病床旁的机器相连,此情此景,更衬托得对方像是一株需要精心养护的脆弱植物——夏油杰意识到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五条悟看实属诡异,于是快步走到床边,开始认真聆听护士嘱咐的各项事宜,还好这回负责五条悟的人终于不是刻薄又冷酷的藤田了。

或许是心脏缺血导致的休克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大脑,即使离开了重症监护室,五条悟还是迟迟未醒,他身上连接的管路逐渐减少,到后来连呼吸机也不再派得上用场,白发男人始终安静地沉睡。

夏油杰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里度过,地方支局的很多公务并不需要非得待在办公室才能完成。于是黑发男人开始在五条悟的病房里办公,安静的单人病房里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呼吸机有规律的换气与敲击键盘的声响,虽说这样的比喻不合时宜,但这场景与他们的大学时光微妙重合——酒量奇差的王子殿下对于挑战酒精这事总怀有莫名其妙的执念,明明身为每天早八有课的医学生,五条悟不仅绝不缺席任何一场酒局,还要不自量力地挑战本周特调。然而,这些尝试无一例外只有一个结局,根据五条悟对不同种类酒品的耐受度,一杯还是一口断片、断片后昏迷一天还是三天均有不同。最夸张的一次夏油杰印象深刻:五条悟试图挑战七海从北欧带回来的伏特加,他只舔了一口,就立即超绝昏迷三天没有苏醒。

那时的夏油杰就像现在一样,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边与论文苦战一边时刻关注着躺在一边床上人事不省的男同窗,东京的春天异常干燥,除了时不时用吸管给五条悟补充水分,还要在那漂亮的嘴唇干裂时涂上护唇膏。

夏油杰还记得自己在第三天傍晚点击了论文的提交键,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刚一抬头就对上那双在夕阳光里仍烟波流转的蓝色眼睛。

“悟?”他连忙把电脑放在一旁,凑上去担忧地看着昏睡了许久的男同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五条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油杰,然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夏油杰一脸茫然。

“……杰担心的表情好好笑。”五条悟的声音有些沙哑,夏油杰连忙递上水杯,但白发少年并没有接过,而是直径撑起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夏油杰完全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到涩涩的触感碰上自己的嘴唇。黑发少年的眼睛猛然睁大,他和五条悟的距离就这样匪夷所思地归零——然后,罪魁祸首挪开嘴唇,咧开嘴露出一丝狡黠的暧昧笑容。

突如其来短信提示音打断了夏油杰的回忆,他这才发现自己忘了静音,拿起手机,夏油杰点开了短讯界面,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古老的方式联络——果不其然。黑发男人皱起眉,一条简短的“明天抵达东海道”正静静躺在屏幕中央。

短讯像小石子丢进湖面激起千层浪,莫名的厌恶感开始蔓延。

夏油杰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不和谐音声,声音来源于病床的方向,他抬起头,然后看到床上苍白的男人正以不自然的方式拧紧眉头,呼吸声也逐渐变得沉重——由于药物里含有镇静成分,五条悟始终在毫无知觉地昏睡,还从未如此明显地表露出过痛苦,夏油杰意识到事态异常,正想去按呼叫铃,就看到男人露在被子外的身体突然开始小幅度地异样痉挛,接着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

鲜血从灰青色的唇边喷射出来,顿时溅满了整个氧气面罩。夏油杰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五条悟是平躺着,不难想象,有更多的血倒流回了咽喉——白发男人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要拧成川字,他像是没有余力再咳出堵塞气道的血,胸腔上下剧烈起伏,喉咙里传来模糊的呻吟,像是试图从空气里汲取所剩无几的氧气。

监护机器早已警报大作,几个带着医用口罩的人急匆匆闯进病房,推着器械车的护士暴力地将夏油杰赶到不那么碍事的地方。下一秒,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这群身穿白大褂的恶魔扯下五条悟的氧气面罩,将一根有小拇指那么粗的透明管路插进了咽喉。

血顺着管路倒流出来,不知不觉填满了半个塑料瓶。不知有几分意识的男人被两个护士死死按着,夏油杰不忍看他,只好盯着引流瓶里腥红的鲜血——大概是某处的静脉血管破裂,同样受过医学教育的夏油杰很清楚此刻对方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但这尚不到最残忍的一幕,那些人吸引完血污之后,似乎发现仍有残血留在喉咙中,于是又用金属暴力地撑开了白发男人的气道,用差不多有筷子那么长的冰冷镊子探进五条悟的咽喉,一点一点将凝结成块的血污夹出——夏油杰有些绝望地抓住了身后倚靠的窗台,冰冷的触感多少能给他实感,纵使有镇静剂欲盖弥彰,五条悟还是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暴行”,那副被死死压住的苍白身体开始无力地负隅顽抗,这画面可真滑稽,而明明是在施救,他们对待五条悟的方式却让夏油杰产生一种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或一个死物的错觉。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个念头闪过只能像傀儡一般站在床边的男人的大脑——自己十年前下定决心的出走,难道就是为了目睹如今这一幕?

“五条先生?能听到吗?五条先生?”

急促的询问声将夏油杰逃避性移走的意识重新唤回,男人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越过悬在半空中的管路,抓住了正在用听诊器听诊胸口的医生的手。

——一抹似乎只在梦中出现的苍蓝时隔十年终于又在夏油杰面前出现,虽然带着迷离的黯淡,但夏油杰看到五条悟的的确确睁开了眼睛——护士握住那只手摆回了原位,而一脸诧异的主治医师连忙摘下橡胶手套,从外科制服的口袋里拿出医用手电对准那抹蓝色。

“听说悟恢复意识了?”

夏油杰抬起头,就看到夜蛾正道正匆匆跑来。黑发男人点点头,起身打开身后的房门。

两个人一起走进病房,就看到神色疲惫的白发男人闭着眼躺在床头稍微调高的病床上——下午那些折腾早已让五条悟耗尽体力,夏油杰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他就又沉沉睡去。

夜蛾正道走到床边,看到五条悟好像并无意识显得有些遗憾。年长的男人摘下墨镜,把手放在昔日学生柔软的白发上——床上的人像是感知到这个动作,纯白色的眼睑慢慢翕动,几秒之后,美丽的苍蓝色再次出现,五条悟像是费了些力气才将视线对焦在夜蛾脸上。

“悟!感觉还好吗?”夜蛾放下手,有些慌张地站起身。

“……糟透了。”五条悟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得像风箱,他慢慢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另一边的夏油杰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油杰在那苍蓝色里看到转瞬即逝的摇曳,但回过神来,就只看到五条悟表情淡漠,“真是你啊,还以为刚才产生了幻觉……好久不见。”

五条悟冷脸说出这样的话让夏油杰有些无所适从。

“悟……”

“称呼‘五条老师’是不是更合适?毕竟是十年没见过面的人。”五条悟的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夏油杰想让他不要讲太多话,又因为对方这完全称不上友善的语气无从开口。

“你这是怎么了……?”另一边的夜蛾正道有些迷惑地抓了抓额头,“悟,你昏迷了半个月,我工作走不开,这段时间一直是杰在医院照顾你——”

“半个月?”白发男人微微皱眉,像是很难相信这时间跨度又重复了一遍,在看到床边的两个人都没有修正前文的意思后,有些局促地抓住了身侧的护栏,“那GURU——”

“在杰家。这段时间也是杰在帮忙照料。”

五条悟松开手,短暂松一口气后,又换上与刚才别无二致的冷漠。白发男人又转向夏油杰,眼中带着选择保持沉默的黑发男人所看不透的复杂情愫,“虽然感谢你代为照顾,但未经我允许,为什么带走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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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杰君。”身穿厚重和服、留着三七分头的中年男人站在N市最负盛名的怀石料理迎宾走廊中,对夏油杰挥手。

“告诉我包厢号就好,您不必专程来接我的,加茂先生。”夏油杰深鞠一躬,借由这个幅度夸张的动作驱散盘桓内心的厌恶——最近不知为何,以前只是偶尔若隐若现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这种感情在见到这位暌违许久的天元党党首大人的脸后达到了顶峰。

真是恶心至极。

话虽如此,夏油杰还是像往常一样顺从地跟在先生身后,来到装修奢华的和式雅间。今夜他们要面见的对象已经在厢中落座,艺伎扮相的侍者拉开雅间的障子门,东海岛县厅知事西宫敬次郎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时间来到年末,大选已经来到决战前夕的高潮,但东海道四区的选票归属仍神秘莫测,夏油杰猜测向来不轻易示于人前的加茂宪伦,之所以会在此时造访东海道,也是对拿下这块烫手山芋并无十足把握的表现。

“喔,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夏油君吧,地方支局的工作还顺利吗?”

“托您的福。”夏油杰微微颔首。

“能被西宫知事记住姓氏,足以说明你有多优秀,你说是不是?杰君。”

“加茂先生说笑了。”

“杰君确实是位十分努力的年轻人。实话说,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屈指可数,尤其是出身‘宽松世代’的人。所以我才放心地把东海道交给他。”

“说得极是。”西宫笑着点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加茂先生也知道,东海道向来是时皿党的‘本丸’,现任党魁园田茂作为土生土长的N市人,更是具有天然优势。即使我愿意站在加茂先生这边,想要撼动园田——”

“西宫知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加茂宪伦露出和蔼的笑容,但已为这位先生工作多年的夏油杰知道这绝非什么好的征兆,“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道南已经明确属于我们,杰君也正如法炮制拿下道西,但道北和道东呢?我似乎没听到那边的好消息呢,西宫知事有什么表示吗?”

“这……”

“难道是西宫知事的岳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阁下?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记忆有时会有些错乱,但前些日子盘星会的布道仪式,阁下的岳父也就是防务大臣阁下可是被奉为座上宾,你也清楚,能够亲临薨星宫接受天元大人祝福的教众都是盘星会的核心成员,在整个国家里都可谓屈指可数——”

“内人家的事就不必专程拿来说了吧……”

“哦?西宫知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年阁下怎样通过天元大人的关系得到内阁数位阁僚举荐,才获选东海道知事一事……”

“加茂先生!”西宫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盘星会春天的祭典……不,四季的祭典我一场不落地全都出席了,家族信托也像入会的承诺那样将一部分划入教会的账户——”

“嘘。”加茂宪伦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笑意更浓,“西宫知事,一码归一码,你愿意参加仪式或是捐赠,那都是出于对天元大人间的崇拜,而道北和道东的选票则是你我之间的事,这可不能混为一谈了……来吧,这是大名鼎鼎的「七醸烧」,就算在世家也不会轻易启封,今夜由我请客,请西宫知事不醉不归。”

夏油杰并不清楚那晚自己喝了多少酒,以至于在他将加茂宪伦送回下榻的酒店之后,突然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决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前往大学医院。自从加茂宪伦来到东海道,他都快两个星期没和五条悟说上话了。

加茂宪伦的到来意味着夏油杰永无止境的忙碌,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前往东海道的各个穷乡僻壤游说争取选票自不必说,不时还要陪伴加茂宪伦一同会见东海道地区的名门或政要。大学医院八点之后就谢绝探访,夏油杰只有寥寥可数的一到两次赶在两个行程的空隙中赶到医院,然而每次都碰上五条悟在睡觉——一来二去,他们这两个星期里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当夏油杰站在东海道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夏油杰依稀记得住院楼与急诊楼间有廊桥相连,于是他从急诊楼进入,绕道安全通道避开了一楼值班的工作人员鬼鬼祟祟摸进了住院楼。碰巧五条悟所在楼层的护士站空无一人,夏油杰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摸进了房间。

病房熄灯时间是九点,夏油杰猜测五条悟大概早已陷入沉睡。借着墙壁下方的夜灯,夏油杰慢慢走到床边,白发男人半侧着身睡着,呼吸声十分均匀——那些烦人的机器和管路不知什么时候统统消失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输液架。酒精在夏油杰的血液里挥发,名酒馥郁的后调此刻才冲上头脑,不知带着几分清醒几分冲动,黑发男人决然地抛弃了矜持,俯身一把抱住病床上的人——他的手臂用足了十成的力,鼻翼蹭在那人温热的脖颈上,狠狠吸吮起对方身上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诡异幽香。

“杰?”五条悟被惊醒,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化为幽蓝色,他试图转动身体,奈何夏油杰抱得太死,连最小幅度的翻身都没能做到,“?……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不是叫‘夏油先生’更合适。”酒精夺走了部分正常的大脑功能,夏油杰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语言中枢,言语竟先于理智一步吐出,“毕竟是十年、十年不见的陌生人……”

他听到五条悟叹了口气,“放手。我不想和醉鬼对话。这里是医院,你可以去急诊要一点葡萄糖醒酒。”

“悟……”夏油杰对五条悟的话未置可否,手上的力气却变得更大,大到他甚至听到五条悟唇边滑出一声痛呼,“我是真的……想悟……”

“哈??”五条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夏油杰想要对天发誓,他绝非想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如同醉鬼一样胡言乱语,然而事实上他就是一个醉鬼,和那些在车站小巷漫无目的地徘徊最后一头扎进雪地变成冰雕的人没什么两样——异物感突然涌上喉咙,和食与烈酒融合成功引起胃酸反流,他并非没有这样的经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想要保留最后的体面就该放开五条悟冲向洗手间,但双手不听使唤,不,是更糟糕的情况,夏油杰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而喉管中的异物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正欢呼雀跃蓄势待发。

夏油杰凭借最后的意识放开五条悟,调转身体向墙壁的方向,好不容易才没有让呕吐物溅上病床。

“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五条悟的语气听上去忍无可忍。

糟了。自己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夏油杰边这样想边不受控制地一阵狂吐,在呕吐的间隙里,他模糊地看到白发男人拆掉了手上的吊针,绕床走到自己身边。几秒之后,属于人类的掌心的温度覆上因为脱水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五条悟勉强将夏油杰搀扶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来到洗手间,而夏油杰立刻又抓着马桶一阵狂呕,直到胃里所有的食物都消失殆尽、开始干呕胆汁的时候,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慢慢平息。

将胃里的东西倒空之后,理智似乎回来了一点。夏油杰想对五条悟进行一些解释。比如说他到底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进行了这样一系列不妥的举动。但理智虽然恢复,语言神经却仍不灵光。夏油杰正要开口,一阵眼前发白的眩晕感就立刻袭击上来。

“因为你是五条悟才是最强,还是因为你是最强才是五条悟?”

“如果我能成为你,这荒唐的理想听上去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拜托,现在不要来这个。

夏油杰苦笑着按住眼眶,试图阻止这些梦境的碎片循环往复。

他用得力气太大,以至于眼前的苍白转换为一阵又一阵漆黑。

“别那么用力按太阳穴。”五条悟抓住夏油杰的手,虽然对方才是病患,但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已远远不止是“温暖”的程度,简直就像昏暗无光的洪荒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夏油杰放下手,抬眼看向昔日的恋人,五条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微妙,那张消瘦但依然精致的面庞突然开始产生重影,在夏油杰看来,简直就像老式胶片放映的电影一闪一断。

最后,胶片放到了空白帧,夏油杰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漆黑,他一蹴而就地向前倒去,在触碰到柔软的怀抱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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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夏油杰睁开眼,缱绻的阳光正透过白色纱帘的缝隙照射在自己脸上。年轻的政客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盖着一件大衣躺在一张似曾相识的沙发上。

“悟!”夏油杰直挺挺地坐起来,又立刻因为头痛欲裂不得不向后躺倒在沙发背上——他认出这是五条悟病房里的沙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这里。

“醒了?”五条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夏油杰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就看到穿着浅色患者服的男人正将病房里的私人物品整齐排列,挨个放进摊平在地上的行李箱。

“你在干什么?”

“下午要出院。”

“什么?”夏油杰从沙发上弹起来,腰间传来一阵宿醉后必然出现的绞痛。黑发男人一边按着腰一边走到五条悟面前,“那么复杂的手术,这么快就出院未免也太冒险了——”

“你我好歹也算是「业内人士」吧?哦,你只能算半个。总之别太夸张了。”

“……真的吗。”夏油杰仍是对那次称得上暴力的急救场面心有余悸,“还是多在医院观察一下比较好吧?”

“没有必要,又不是什么新型手术需要长期观察撰写记录。”五条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而且再待下去我要被闷死了,如果我成为21世纪第一个因为无聊而死的人,难道夏油先生要对此负责吗?”

白发男人的语气听上去比先前刚苏醒时平和一些。但听到“夏油先生”这个名词,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一些前夜的记忆复苏了一些,但他依然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这下轮到年轻的政客汗流浃背,毕竟冲到人家病房里耍酒疯这种事实在算不上体面——总之先道歉好了。

“悟,昨晚我说的都是胡话。”

“没关系。”五条悟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秒,“我也只当做胡话听。”

白发男人“啪”地合上行李箱,又开始翻找起凌乱堆在床头的文件,将其中几张纸抽出来整理好后,再次转过身对着夏油杰,“狗还在你家?”

“是的。抱歉最近都没什么时间认真遛狗,但每天都会带他出门一次。”夏油杰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告诉五条悟他那暴脾气的柯基在光临公寓的第一天就把夏油杰的床和沙发全部拆掉了。

“好的,非常感谢。那么等下先去你家接狗可以吗?”

来接五条悟出院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七海建人,身穿一丝不苟西装的金发男人在看到夏油杰的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

“?怎么见到我这个表情?”

“抱歉,稍微有点走神。”难以掩盖精英气息外露的昔日同窗扶了扶眼镜,“简单来说,就是应验了我的预感,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的「孽缘」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居然用「孽缘」这种词……”

七海建人三年前因升迁来到N市,就职于大名鼎鼎的证券公司,属于名副其实的金领人士。前几天N市刚下过雪,积雪尚未被完全清理的路面上行车不便,于是路途显得格外漫长——夏油杰不由唏嘘,这辆车上居然凑齐了当年就读国立医大临床医学部却半途而废的三个同窗。

“说起来,硝子还有灰原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那是我们中唯二真正成为医生的人。”狭窄的道路被车流死死堵住,七海略有些厌烦地用指节敲击着方向盘,“硝子在国立大附属医院,灰原好像去山形还是哪里的乡下了。”

“是冈山县,你这差得有点远了吧。你们不是「挚友」吗?”后座上一直保持沉默的五条悟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管是山形还是冈山,听起来是确实是像他那样的热血青年会去的地方。”

“做热血青年的代价可真够大的,新年聚会时候听他说好像他所在的院区被熊袭击过?”

“熊?”夏油杰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货真价实的熊,然后灰原拿着电棍与熊搏斗。”五条悟的语气让夏油杰听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新年聚会硝子也来了吗?”

“准确来说是我们去东京和硝子聚会。她完全走不开。国立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离开「穿白大褂的女魔头」就会立刻倒闭这个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据说硝子的手术都排到后年了。”

随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天,重逢后一直竖在夏油杰与五条悟间的铁幕似乎开始消融——塞了两个小时的车后,他们终于来到夏油杰的公寓,黑发男人将胖了一圈的柯基和顺手带走的狗窝一起抱下楼。

“我的天。一个月不见,怎么把狗喂成猪了?”五条悟接过见到许久不见的主人正扑腾着四条腿欢呼雀跃的柯基,小狗完全不在意主人略带嫌弃的语气,欢脱地努力凑上去狂舔主人的脸,白发男人把柯基放在腿上,轻轻摩挲的小狗的后背试图平静对方过于兴奋的情绪,而被五条悟爱抚的柯基看上去一脸享受,和对待夏油杰冷酷的风格截然不同,黑发男人见状,不由开始默哀自己逝去的床和沙发。

“我说啊,你不知道柯基都是饿死鬼转生吗?只要见到好吃的东西它就想要,所以主人要学会控制饭量,不能它要什么就给什么。真是的。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要从现在开始制定新的减肥计划了。”五条悟抱着狗靠在车门上,持续对夏油杰发起吐槽。

“五条先生,不要把兽医小姐对你嘱咐的话原封不动讲给别人。”

“喂!娜娜明你为什么要揭穿我——”

“这人刚把狗接回来的时候就溺爱得不得了,也是把狗喂得太胖得了关节炎才知道要节制。”

“那GURU君听起来也蛮可怜的。真是辛苦了,GURU君。”

“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开始一唱一和了?说起来,这个奇怪刘海为什么还在车上啊!”

“你家那么久没住人,我来帮你打扫吧。大病初愈的人还是不要劳累。”

“夏油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记得大学时代你就经常帮五条先生打扫房间。”

“打扫房间有七海和我就够了啊?!”

“抱歉五条先生,我并没有帮你打扫房间的意思。”

“娜娜明!!”白发男人露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但被正在开车的人理所应当地无视。

然而最终七海还是被五条悟死缠烂打地留下,理由是三个人一起收拾房间效率更高。但虽说是三个人,七海建人的良心终究还是无法允许上个月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好友受累,于是最后的场景就变成了五条悟趴在沙发上玩狗,夏油杰和七海建人全副武装,将整间意大利风格的公寓打扫到连一粒灰尘都看不到的程度。

五条悟在两个人的清洁服务告一段落后,立刻以“要休息”为由冷酷无情地驱逐他们离开。白发男人的颐指气使十分刻意,夏油杰也心知肚明,无论是当初非要七海留下还是现在的逐客令,昔日的恋人正在逃避与自己独处——但这件事在此时并不重要,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于是临走前夏油杰再三叮嘱五条悟务必关注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一定要立刻打电话联络他或夜蛾,五条悟抱着狗倚在门框上,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三十岁的男人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啰嗦”,然后就挥手砰一声关上房门。

“所以,后来查清病因了吗?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到那种程度。”

两个小时持续不断进行高强度保洁工作难免让人筋疲力尽,于是夏油杰向七海提议先去五条悟的公寓楼下喝一杯咖啡。

“还不清楚。”夏油杰摇摇头,夜蛾正道甚至为此还专门将病理切片和检查报告寄去美国的实验室刨根问底,“但现在悟的各项指标差不多都恢复到了正常水平,如果接下来好好注意健康管理的话,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大概。”

“我记得五条夫人那时候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况,”七海建人用咖啡匙将马克杯中的液体搅匀,“起病很急,病情的进展也凶险到让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但她没有五条先生这次幸运。”

“说起这件事,我听夜蛾老师说,悟在来N市前回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为什么又带着他母亲回到日本来了?”

“他的祖国显然不是什么好去处吧。你应该知道,五条夫人只是国王的情人,事实上那位国王的情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兴趣对私生子负起责任。五条夫人属于为了能让小孩过上优渥的生活不惜与王室死缠烂打的类型,所以五条先生才能高枕无忧地在日本完成学业。不过……”七海喝了一口咖啡,将马克杯放回原位,“最初目的单纯的「抗争」进展到后期难免会与权力斗争混淆,那位夫人似乎不幸将自己卷入了王室权斗的漩涡,结果就是被不可控的洪流反噬,差点连性命都丢掉。”

“是悟和你说的这些吗?”夏油杰的心情有些微妙,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微妙些什么,只是觉得五条悟并不像那种喜欢和他人分享家事的性格。

“五条先生只是感慨过欲望是吞噬人心的毒药……以及他的确说过,费了很大周折才劝服母亲放下一切随自己到日本来疗养。”

“所以七海是怎么知道前面那些事的?”夏油杰仍旧依依不饶。

金发男人的眼睛在墨镜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唇边溜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难道夏油先生身为政客,从来不在互联网上阅读各国王室的花边新闻吗?即使是那种人口不足一百万的岛国,也有专门的日本狗仔常年追踪王室的一举一动——何况这一家的王子还常年在日本生活。”

夏油杰愣住了,然后有些尴尬地笑出了声,“这么看来,我的确是老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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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夏油杰与加茂宪伦约定碰头的地方与N市机场不远,很难想象,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居然会有一片设施完备的高级别墅区,这并不寻常,一般来说没有富豪会愿意忍受飞机不分昼夜持续不断起飞降落的噪音。

加茂宪伦身穿玄青色和服,正站在欧式别墅庭院角落,耐心地为院落中半日式半欧式的池塘结冰的湖面除污。一道冰纹横亘在光滑的冰面上,折射着东海道白昼时格外强烈的日光,微妙地刺痛了夏油杰的眼睛。

“加茂先生。”夏油杰轻声开口,昭显自己的存在。

“哦,杰君来了。”加茂放下树脂铲,露出与平时无二的笑容。他引着夏油杰来到别墅内部,又走向地下室。别墅整体色调均为暗色的室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已的诡异氛围,墙壁上悬挂的欧式名画像是文艺复兴之前的产物,同样散发着吊诡的阴森气息。夏油杰从未来过这里,也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于是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加茂宪伦前进,刻意不去注意那些诡异的陈设。

最后,加茂停在一扇阴暗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幅风格粗糙的画作,画面主体依稀看得出是个干瘪的老头,是一种介于东方文化中的福禄寿人偶及西方文化中的地精之间的存在。加茂宪伦推开这间位于地下深处的房门,眼前出现的场景让夏油杰倒吸一口冷气——

“……天元大人?!”

熏香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摆满了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满密密麻麻的法器,一些纯白色的幔帐不规律地悬挂在空中。这些长桌围绕着房间正中的圆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穿着白色褥袢躺在圆台上,手上扎着吊瓶,脖颈被银色的锁链禁锢——那正是被盘星会奉为神祗顶礼膜拜的天元,即使是连不常参加盘星会仪式的夏油杰都一眼认出——而女人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神志,亦对进入房间的不速之客置若罔闻。

“这是……”夏油杰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即使他知道盘星会的实际掌权人是加茂宪伦,所谓“天元大人”八成也是加茂宪伦为了控制人心所设立的人造偶像,但或许是见惯了身穿华贵纯白十二单、高高坐在神坛之上神情肃穆的天元大人,女人这样衣不蔽体地狼狈躺在地上的场景实在过于骇人。

“杰酱最近是不是瘦了?”加茂宪伦的声音唤回夏油杰有些飘忽的神志。

“加茂先生,我不喜欢那个称呼。”夏油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他完全不清楚加茂宪伦叫他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但现在他只要听到加茂宪伦那不紧不慢的语气就怒火中烧,“请问你让我来有什么事?”

“抱歉,我总是忘记这点,杰君。”消瘦的中年男人不明所以哂笑起来,他走在圆台旁边,毫无怜惜之意地拽着锁链,强迫圆台上的女子双眼对准自己,然而天元看上去无精打采,并不打算将视线对焦于后者脸上。“我只是想安排杰君和天元大人私下见一面,让杰君沐浴一下天元大人的圣光……毕竟杰君向来不爱参加盘星会的各种仪式,这让我总是觉得很寂寞呢。”

加茂宪伦脸上露出在夏油杰看来恶心到极致的故作委屈的表情,这反胃感几乎要冲破精神层面对身体造成物理伤害,于是他侧过了脸。

“那么,我已经见过天元大人,就先离开了。”

“杰君,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脸还是圆润一点比较顺眼?”加茂宪伦无视了夏油杰的话,他猛地放开手,女人就像被拽断线的木偶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地上,瞬时咬紧牙关吐出吃痛的呜咽。但加茂宪伦不以为然,嘴上仍笑着,目光却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杰君,现在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阶段,我可不允许你懈怠哦。”

夏油杰以一百英里的速度在N市市区里飙车。当他因为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红灯不得已踩下刹车的时候,东海道医科大学的主教学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不清楚自己来到这里是不是一种巧合,刚才脑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从加茂宪伦身边逃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吐了,或许大学毕业时在前辈的影响下决定加入天元党是他此生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黑发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这天是周三,他并不确定五条悟有没有课,但既然已经身在此处,就没有路过而不入的道理。校园里大部分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只有少数寂寥的针叶植物上堆着一些积雪。夏油杰脑海里闪过五条悟的脸,要是能在这时见到五条悟将会是计划之外的惊喜,无疑有助于将加茂宪伦带来的阴霾驱散——

实际上他前天晚上才刚见过五条悟。五条悟出院后的第三天,夏油杰便搬进了同一幢公寓,虽然这称得上小资阶级专供的高级公寓确实给夏油杰带来了不小的经济压力,但此时年轻的政客发觉自己正无比想要靠近昔日的恋人——两个人成为邻居后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垃圾回收站,五条悟拎着浅绿色的塑料袋震惊到说不出话,沉默一分钟后,白发男人露出一副同时兼具费解与嫌弃的表情,“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这已经是STK的程度了吧。”

“如果不是你对面住着人,我就直接租下你对门的公寓了。”夏油杰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也不必多想,单纯是来过几次之后,我对这种私密性良好的高级公寓心生向往。”

“你最好是。”五条悟皱着眉将垃圾扔进回收桶,转身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眉眼间充斥着无奈,“我说啊。当年一声不吭要走的人是你,现在死缠烂打的人也是你,你是什么人格分裂综合征吗?”

“准确的病名应该是「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用词不够严谨了哦,五条老师。”

听到夏油杰回复的五条悟浅浅翻了个白眼,把手插进口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最近学校的保安是不是有点玩忽职守啊。”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挺拔男人身穿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站在东海道医科大学最大的阶梯教室里面对超过两百个学生发起了牢骚,“怎么把明显不是学生的奇怪大叔放进来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嘈杂的议论声,学生们开始左顾右盼。

“左区倒数第三排最右边的黑色长发大叔,在我叫保安前还是请你自觉离开吧。”

“异议。”夏油杰微笑着举起右手,阶梯教室里学生顿时纷纷将目光对准了陌生的不速之客,一些小声的对话窸窸窣窣响起,甚至有女生悄悄拿出手机对准夏油杰所在的方向,“我听说,东海道医科大学非常欢迎社会人士旁听课程,还组织过许多面向民间的公开课,怎么,轮到大名鼎鼎的五条老师就不愿将授业内容公之于众了?”

“我从没听说过我校组织过面向素人的专业课,如果想听通俗的卫生知识,乐言寺教授刚好在隔壁楼的多媒体教室录制公开课,烦请移步。”

讨论声在五条悟话音落后愈演愈烈,夏油杰浅浅窃听了一下,学生们似乎认为会将旁听的人轰走并非五条老师的一贯风格,众人纷纷好奇起这位神秘的“盐系帅哥”究竟是什么来头。

“但我确实对五条老师的专业课很好奇呢,”夏油杰摆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用手掌支住下颌,“有些人具有法学相关知识,却往往很难将医学与之结合,这也成了工作的一大盲区——五条老师选的案例都很有代表性,鸟取1998年的集体溺亡案件、青森的煤气泄露案,这都是堪称完美的他杀伪装自杀案件,如果当时能进行更严谨的法医学分析,司法的公正是不是就能够被维护呢?”

“说的对哦……鸟取的案子瓶颈那么多年,最后只靠核磁共振图像就侦破了。”坐在夏油杰前排的粉发男生若有所思地用笔戳了戳下巴,一边的黑色海胆头发男生则皱着眉更加仔细地端详起夏油杰的脸。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另一边课堂真正的主人却忽略了夏油杰抛出的问句直接宣布下课——五条悟话音刚落,学生们就稀稀拉拉起身离开教室,白发男人将讲台桌上的文件收好,快步走到夏油杰身边,拍拍后者的肩膀示意其跟随自己。

“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找到教室来也太过分了吧。”

五条悟在校园里找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路两边都是遮天蔽日的松树,显得穿着长款羽绒大衣的白发男人格外消瘦,夏油杰微微皱眉,他其实不太愿意让五条悟再继续站在寒风中。

“我们找个咖啡厅说吧?”

“不要。别岔开话题。我记得你以前完全不是这么死缠烂打的人。”

“要是这么说,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死缠烂打。”夏油杰想到这些天在东海道的村落之间辗转的样子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我是发自真心担忧悟的身体状况,经过那样的大手术才一个月就立刻返岗这种事,就算是我这个只读了两年医科的半吊子都觉得很荒唐。”

“……”

五条悟陷入了沉默。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刺骨的风,吹着松树叶上的积雪落下,正巧扫过五条悟柔软的白发。夏油杰伸手把那些雪花轻轻拂下——他本以为五条悟会闪身躲开,又或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但这一次,男人只是安静顺从地等待夏油杰将全套动作做完,最后在夏油杰将手抽离的瞬间幽幽吐出一句话,“总之,以后不要再来学校了。”

——果然又被拒绝了。夏油杰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当年一声不吭选择离开的人是自己,如今五条悟也没有义务接纳自己重新返回他的生活。

“我家也不是没有空房间……你要是真那么担心,就搬进来吧,把节省下来的房租拿给GURU买狗粮。”

“诶?”夏油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五条悟在说什么。

“自己消化一下,我不想再说一遍。”白发男人抓了抓被夏油杰搞得有点凌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这是房门钥匙,像我这种「大病初愈」的人也没法帮忙搬家,你自己把行李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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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悟。”夏油杰听到自己这样说,“怎么能在战斗中胡思乱想呢?”

眼前的场景很模糊,就像置身于浑浊的湖水中,完全看不清楚。

“那么,你是谁?”夏油杰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眼前那层像是玻璃一样的灰雾里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好像看到五条悟半跪半站在自己身前。

“我是夏油杰啊…”惺惺作态的腔调似曾相识,夏油杰很难相信这样的语气竟然会来自自己,“你怎么能把人家忘了呢?我好伤心啊——”

够了!

夏油杰想让自己停止用这样恶心的语气说话,但另一边五条悟的声音瞬间转移走了他的注意。

“咒力和肉体,六眼得知的所有情报都表明你的的确确是夏油杰……但是!我的灵魂否定你!快回答!你究竟是谁!!!!!!”

悟……在恐惧?

夏油杰猛地挣开眼睛。五感慢慢回归,他察觉到自己满头冷汗。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这个场景,仿佛“前世的记忆”在自己死在平安夜那个冰冷的小巷之后还有后续——梦到这些新场景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旧梦固然悲伤,夏油杰早已做到坦然相待,但这些新梦,无一例外不让黑发男人四肢冰凉气短心慌,最诡异的是他总看不真切梦里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梦境都止于五条悟那句带着颤音的嘶吼。

身侧的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夏油杰连忙伸手握住身边人的手,五条悟掌心暖暖的温度总是能够帮他度过这段耐人寻味的心悸。

——这几乎是可想而知的结局,夏油杰在搬入五条悟的公寓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决定主动打破僵局,理由当然还是“忧心对方的健康”。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半夜,他抱着枕头和被褥,下定决心站在五条悟的卧室门口敲了敲房门。

没有任何答复。那么这就是默认了,夏油杰的逻辑就是如此简单明了。

他走进卧室,五条悟就像在医院时那样侧身躺着,现在夏油杰知道他是在装睡了,不过这正中年轻政客的下怀,兵法讲求欲拒还迎和欲擒故纵,五条悟这样没有抗议的反应就意味着全盘接受。于是那个晚上,夏油杰时隔十年第一次躺在了五条悟身边,可惜这是宽度高达一米八的大床,完全无法重现他们当年挤在宿舍狭窄单人床上的情景——他们终归是变成了身不由己的成年人,再也无法像年少时那样不计后果地轻狂。

莫名其妙的哀伤让夏油杰暂时中止了侵略的进程,按照他的计划,下一步便是触碰,不过顺利通过了前面的关卡,夏油杰有把握五条悟大概率不会拒绝他温良的肢体接触——他的预感很快得以应验,甚至,这一次是五条悟先主动,卧室里的空气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白发男人率先转过身,将身体靠近过来,夏油杰静静地注视着昔日的恋人,场景一时间变得很梦幻,让人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念,就在这个时候,五条悟伸出手,轻轻放在黑发男人脸颊上,沉在夜色里变得深邃的苍蓝色里全是夏油杰读不懂的复杂情愫,最后五条悟听上去有些委屈地说:“说真的,我这辈子好像都拿你没什么办法。”

“杰?还不睡吗?”身边的人好像察觉到自己因噩梦惊醒,五条悟睡眼惺忪地看向夏油杰,后者侧身,把白发男人揽入怀中,五条悟从里到外都如此柔软,拥抱对方的触感令夏油杰欲罢不能,但放在此时此刻,这个拥抱的存在更像是寒冷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一整晚连两个小时都没有睡足的夏油杰决定利用午间时间在办公室稍事小憩。然而选择在这个中午午休绝对是夏油杰近期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他又梦到了新的内容,但这一次自己变成了彻底的旁观者。离奇的是,这次梦境的画面很清晰,自己站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里,面前是一整排高清屏幕,这些屏幕无一例外在播放同一个场景,一个脸上有着奇怪花纹的黑发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站在断壁残垣之中,五条悟躺在少年对面——不,应该说,断成两截的五条悟的尸体躺在少年对面。

“了不起,五条悟。恐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夏油杰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这一次不仅仅是四肢冰冷,心脏传来砰砰的暴鸣声,他甚至怀疑自己此刻的心率已经突破了180——黑发男人想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他仓皇扶住办公桌,却不慎碰倒了放在那里的玻璃杯。圆柱形的杯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变成一地碎片,坐在隔壁桌的同事慌忙起身走来查看情况。

“夏油先生?你还好吗?”

黑发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他对同事摆摆手,简单整理了衣服就抓起手机钱包往出口逃去。不安感超过任何一个时刻,他无法再在这间办公室里多待一秒钟。

夏油杰打了的士,一路狂奔回家。他一推开公寓门,就看到白发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正坐在客厅的地垫上给体重几个月来份量丝毫不见减少的柯基洗澡——五条悟虽然嘴上总说要严格控制GURU的饮食,但只要那只深知主人秉性的柯基一卖惨,某人就会立刻放弃自己的原则。

GURU是少见的热爱洗澡的犬科动物。五条悟将香波打在小狗圆鼓鼓的身体上,柯基似乎十分享受被主人爱抚,一直欢脱地在水中扑腾。看见夏油杰回来,GURU嗖一下从洗澡盆里跳出来,以一副与外表不符的灵活冲到夏油杰身旁。

“GURU回来!你把地毯全都弄湿了,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悟怎么不说我的裤子也湿了呢?”夏油杰俯身抱起正急不可耐索要拥抱因而疯狂扒拉自己裤腿的小狗,“啊,这下连上衣都湿了。”

“你是在表演什么情景喜剧吗。”五条悟吐槽,然后起身走到餐桌旁拿起马克杯,“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记得你今天没课,所以想早点回来。”夏油杰小小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不过,正式投票开始在即,许多事情已成定局,加茂宪伦也终于离开了东海道,最近他确实有了一点点时间能够待在五条悟身边。

想到刚才打开门的瞬间看到的画面,黑发男人忽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只要能每天都看到这样的画面,人生其实别无所求。

这种冲动促使着夏油杰在下一个瞬间紧紧抱住了身边的五条悟,即使他身上还拜GURU所赐地湿漉漉——五条悟显然没有准备,被夏油杰紧紧抱住之后身体的重心一个不稳撞在了餐桌上,白发男人顿时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这个举动却吓得夏油杰立刻放开了手。

五条悟见状勾起嘴角,“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我没什么事,只是被可可呛了一下。”

“说起来,之前夜蛾老师送去美国实验室的样本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是很关心。”五条悟耸耸肩,“反正万事皆有定数。”

然而夏油杰回忆起他们刚刚重逢时那段在医院里度过的时光还是心有余悸,或许是受到一连串梦境的影响,黑发男人有些后怕地开口:“之前一想到你有可能会死……不,一想到会失去你,真的很恐惧。”

五条悟的身体以不易察觉的微小幅度颤动了一下,就在夏油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的表述比起以往有些过于冲动过于真情实感的时候,五条悟再次开口,“没必要为不存在的假设痛苦,至少现在,我就在这里。”

下一秒,白发男人转身,漂亮的蓝眼睛对上夏油杰的视线,那真是无论看到多少次都难以停止惊叹的美丽——五条悟伸手抱紧夏油杰,然后微微低头吻住夏油杰的唇——他们之间那几厘米暧昧的身高差让五条悟每次都要低头做出这个动作,这在夏油杰看来既性感又温存。一天之内反复经历了多种情绪的神经并不感到疲惫,反而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开始剧烈分泌,夏油杰只觉得自己沐浴在前所未有的欲火之中,这欲火不允许他在保持任何虚伪的绅士风度。

不等那个缱绻的热吻结束,夏油杰一把将五条悟打横抱起,走进两个人的卧室将五条悟放在了床上。然后他疾步转身,赶在GURU冲进房间前将门反锁,然后无视小柯基在门外可怜巴巴地敲门,俯身捧起五条悟的脸开始疯狂亲吻。

自打他们冰释前嫌之后,五条悟对夏油杰一切的索求都展现出有求必应的态度,就比如现在,夏油杰刚才开始暗示,五条悟就已经摆出全然接受的架势,他任由夏油杰将自己的帽衫一把扯掉,接着是烦人的休闲裤——黑发男人的下身早已傲然挺立,像是连多一秒都按捺不住,但男人对自己的恋人总是保有最大程度的温柔,即使急不可耐,夏油杰还是压着五条悟的手腕,将整个人按在床头后从双唇开始吻起,夹杂着对胸前樱桃般的红点戏谑的啃咬挑逗,夏油杰很清楚能引发五条悟欢愉的点哪里,于是不消片刻,他就知道五条悟同样进入了状态——那副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他进入,那柔软的、可以被称之为温柔乡的潮湿的甬道,夏油杰最后吻了一次五条悟湿漉漉的眼角,决定开始名为极乐的掠夺。

那场欢愉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当他们结束的时候夜色已经爬上天幕。

五条悟早已在夏油杰的怀里沉沉睡去,夏油杰总感觉经过去年那场重病之后,五条悟的体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到成年人的正常水平——GURU八成也在外面睡着了,整个公寓里除了恋人平稳的呼吸,听不到任何响动。

夏油杰轻轻把五条悟放在身旁的枕头上,又为他掖好被角,理智提醒他或许该将恋人叫醒然去清理留在身体里的秽物,但情感又让他不愿搅扰五条悟的清梦。或许清洁这件事由自己代劳也未尝不可——黑发男人这样想着,起身打算下床,身边的人却睁开了眼睛,伸手抓住了黑发男人的手臂。

“悟?醒了吗?要不要去冲个澡——”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说。”五条悟清了清嗓子,但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沙哑,“大概就是,如果杰不喜欢这份工作,或许是时候退出了。就算你在这件事上寄托了什么心愿,还有许多别的方法可以实现。”

“怎么突然说这个?”夏油杰苦笑了一下,侧身支着额头躺回床上。

“因为总感觉,杰被这份工作折磨得很痛苦。”五条悟也侧过身,将被子卷成团状抱在怀里,这习惯简直和他学生时代一模一样,“与其这样委曲求全,不如立刻斩断长痛……而且我还是那句话,你有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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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位于六本木的财务大臣官邸平时空无一人。大概是由于如今担任财务大臣的人早已明牌是加茂宪伦的傀儡,对于住在距离国会和其他内阁省厅如此之近的地方也心生烦闷,于是早早躲去了东京远郊。

加茂宪伦似乎对此喜闻乐见,甚至他从善如流地将这幢巨大官邸据为己有,不时在此处会见一些访客——比如如今的夏油杰。

“杰君是确定要这么做吗?”年长的男人神色平静,身穿西洋制服的女佣将一杯黑咖啡放在了夏油杰面前,年轻的政客先是微微摇头表示婉拒,又用更大的幅度直视着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辞职了。”

“尝一尝吧,这是用萨尔瓦多帕卡马拉咖啡豆研磨成的新鲜咖啡,在日本比较罕见,相信杰君会喜欢。”

“不必了,加茂先生。”夏油杰起身,对着加茂宪伦深鞠一躬——他十分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张脸。

“那么,最后问一次,杰君是真的想好了?”

“是的。”夏油杰的语气斩钉截铁。

“好吧……那真是遗憾。”加茂宪伦又换上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不过他这样爽快地答应倒是有些出乎夏油杰意料,原本他都做好了接下来开展漫长谈判的准备。

加茂宪伦做出了送客的手势,男人沉浸在书房暗色光线中的侧脸在这一刻都变得顺眼起来,事已至此,夏油杰也没有别的话要说,最后感谢了一次加茂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就跟在女佣身后离开了昏暗的办公室。

返回东海道的飞机要傍晚才起飞,夏油杰还有许多时间。于是他来到代官山一家昂贵的法国巧克力店,最近他在七海指导下终于学会了如何使用社交网络高效搜集信息,这家店算是其中一个成果——五条悟病愈之后需要控制糖分摄入,但恋人每次光顾甜品店却忍痛将甜品推到自己眼前的样子也着实让夏油杰心疼。所以,巧克力这种对心疾患者十分友好的礼物就成了最佳选择。

他买了差不多几万日元的名贵巧克力带回N市,刚一推开公寓的门,就听到一声巨大轰响,礼花和彩带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夏油杰目瞪口呆地看见客厅里的折叠桌第一次平铺开来,上面放着巨大的戚风蛋糕和一瓶香槟,还有一桌看上去品相不错的菜肴——这一看就是五条悟亲手精心烹饪。夏油杰扔下手中的大手提袋,全然不顾里面是不是还放着价值不菲的巧克力,一把将眼前双手都拿着礼花筒的男人拥入怀中——他事先其实并没有告诉五条悟自己的东京行程,他也不清楚恋人是如何得知了这一切。

“悟是什么意思啊?”夏油杰明知故问。

“因为你每次去见「那位先生」都会穿这套西装,所以我猜今天事情会有一个结果。”五条悟看上去有些小小的得意。随着他们重归于好的时间越来越久,五条悟少年时代的纯真烂漫和淘气狡黠似乎也统统都回来了,这有时甚至会让夏油杰恍惚,质疑什么都没做的自己是否能够这样轻而易举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地捡回曾经丢失的时光。

“所以,是好结果吗?”五条悟听上去也在明知故问。

“是哦,最好的结果。”夏油杰抱紧怀中的人,虽然他很想立刻把五条悟带到卧室去,但那样无疑会辜负一桌佳肴,于是他强行克制住正逐渐失控的冲动,放开恋人坐在了餐桌旁,“说起来,我想再去野餐一次。上次碰上大雨,真的太可惜了。”

“都怪天气预报胡说八道。不过,这周的天气好像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周五我没课,要不然就这周五吧?”

后来夏油杰总是会想,那时的自己究竟精神错乱到何种地步才至于犯下“相信加茂宪伦”这样的弥天大错,又或者,跟随这位乖戾狡诈、笑里藏刀的阴谋家多年的自己,又如何会想不到对方的加害大概率并不会直指自己,而是会反噬到最重要的人身上——那时的夏油杰认为自己对于加茂宪伦来说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无名小卒,自己从加茂身边离开,本身就意味着终身再与这个国家的政界无缘,他天真地以为这或许就足以是对他的惩罚——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愚蠢。

懊悔是一种很容易被拆解的情绪,巨大的悔恨终会被分解成数个小小的痛苦,比如说,这些痛苦会具体到夏油杰质疑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事发的那天先于五条悟下楼,又或者对自己发出为什么会提议野餐的灵魂质问。但这些痛苦随后又会化零为整,变成穿越时光回到毕业的夏天质问那时无知到极致的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轻信加茂宪伦的谎言,认为天元党的理念会是打开名为大义的门扉的钥匙。

那一天的夏油杰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抱着狗窝在五条悟离开后大约十分钟来到地下车库,然而他并没有在电梯口看到五条悟的车。黑发男人没有多想,这幢高档公寓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地下车库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有时候几辆车会从不同方向相向而行堵住出入口,所以那时夏油杰还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等候。

——直到几个身穿公寓保安制服的人带着对讲机匆匆从夏油杰身边跑过,他好像隐约听到其中一个人提到了“救护车”,关键词成功引发了夏油杰脑内的警报,他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连忙拉住狗绳带着GURU紧跟在了保安之后。

令人窒息的不祥感在距离五条悟的车位越来越接近时变得浓重,夏油杰边跑边思考究竟最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五条悟身体不适的表现,他将近期五条悟的种种表现全部快速回忆了一遍,仍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GURU开始吠叫,小狗远比人类灵敏的嗅觉在此刻派上了用场,柯基开始反客为主拉着夏油杰前进。终于,五条悟的车位只有咫尺之遥——那里已经围满了保安和物业的工作人员。

“悟?!”夏油杰松开狗绳,GURU立刻一溜烟钻进人群,黑发男人蛮横推开两个挡在眼前的人,就看到同住在这个社区的东海道医科大内科医生日下部正用风衣按在五条悟胸前为他压迫止血——面包色的小狗正急不可耐地围着躺在地上的主人转来转去。夏油杰屏住呼吸——五条悟的脸透露着不太正常的惨白,空灵的蓝眼睛失去焦距,正迷离地向什么地方看去——当夏油杰出现的时候,蓝色的玻璃开始慢慢转动,五条悟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将眼睛对焦在夏油杰身上,黑发男人蹲下身,双手止不住颤抖,又不敢触碰对面的人分毫。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没有?!”

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是自己的。

“马上就到!”不知什么人回复。

日下部医生同样不敢放手,场面一度陷入僵局。夏油杰死死地盯着五条悟的脸,片刻都不敢移开目光,白发男人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只有红色的血沫顺着嘴角流下——所有关于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全在这一刻涌到夏油杰脑海里,将大脑冲击得无法再转动——

“如果当时拍我后背为我加油的人里有你就好了。”

少年时代的五条悟站在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对自己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似乎是一处机场。这对夏油杰来说又是全新的记忆——他真的不想再想起关于前世的任何事了。

究竟哪里出了错,啊,那不是很明显吗,错在自己。明明当初下定决心要远离五条悟,后来又偏偏按捺不住重新回到对方身旁——原来年少时自己的预感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啊,只要自己留在五条悟身边,就会酿成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救护车出现在地下车库。急救队员从日下部手中接管五条悟,并将人抬上了担架。

“您是家属吗?”其中一名队员拍了拍夏油杰的肩,黑发男人麻木地摇摇头,然后就听到对面日下部疑惑的询问,“诶?可是据我所知夏油先生你不是——”

“把狗,先带回你家。”夏油杰以一种仿佛程式设定好的机械声音将GURU的绳索塞在日下部手中,“然后,联系夜蛾老师。”

“夏油先生?!”像是看出黑发男人的不对劲,日下部用稍高的音量又喊了一声。。

可夏油杰置若罔闻,只是掉转过身,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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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杰君,你怎么来了?”加茂宪伦端坐在洛可可风格的扶手椅上,手边的古董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他显然是在明知故问,眼中满盈的哂笑呼之欲出。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拂去头发上残留的碎雪——此时不过是十月,东海道居然已经迎来全境大雪,N市位于东海道最南侧,很难想象那些更靠北的区域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男人其实并不确定加茂宪伦会在这里出现,毕竟正式投票的日期就是明天。不过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加茂宪伦,夏油杰大概还知道对面男人的几处住所,他会一个接一个地造访,直到找到对方为止。

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大获成功。夏油杰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他完全清楚这个男人为什么此刻会在此处——他要近距离观察自己亲手酿造的悲剧,这根本不具人性的男人或许将这一系列的灾祸当作一件艺术品来欣赏都说不定。

“当然是专程来拜访你。”夏油杰拉过另一张扶手椅坐在加茂宪伦对面,他从未以这样放肆舒展的姿态坐在加茂宪伦的面前,中年男人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我还以为杰君已经把我这个老年人忘了。”

“怎么会忘呢?我对你朝思暮想,哦,差点忘了说,我今天是来杀死你的。”夏油杰学着加茂宪伦的样子露出诡异的微笑,这还真是神奇,这样惺惺作态地假笑做起来十分舒爽。

“哦?哈哈哈哈哈——”加茂宪伦闻言笑得浑身颤抖,“我还第一次知道,杰君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是真的哦,不是开玩笑。”夏油杰故作无辜地睁大眼睛,把下巴支在名贵的椅背上看向对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临终遗言,你可要想清楚怎么说。”

“……”加茂宪伦收放自如地敛起笑容,向后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静静等着夏油杰继续说。

“不过,我们法学生很信奉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当然从宽也不过是为你选个相对体面的死法。那么我现在要开始提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加茂宪伦干燥地笑了一声,仿佛夏油杰提出的问题十分可笑,男人端起咖啡轻呷一口,“因为我是一个致力于追求「模糊的可能性」的人。”

夏油杰微微眯起眼睛,默不作声。

“哈哈,但不得不说,连着两次都押宝于杰君,真是极为正确的选择。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孽缘吧?”加茂宪伦话锋一转,将咖啡杯放回原处,“在那个咒术存在的世界,我一千年里数次败于六眼,无穷无尽地轮回转生……只有最后一次结局不同,六眼终于间接死在我的手上,你知道,这变量是什么吗?”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油杰将下颌从椅背上挪开,这样他才能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藏在椅背之后——果然,加茂宪伦也有记忆,不,不如说他现在非常确信这一切都是加茂宪伦基于前世那些记忆刻意布下的局。

“是你啊。杰君,变量是你。”尖刀般的话语刺进夏油杰的心脏,虽然他承认,加茂宪伦所说的话是事实。“因为你的存在,六眼输给了我。所以今生当我见到你的瞬间,就确信你依然会是一个完美的工具,是我探求这个世界的指针……虽然这一世已经没有六眼这样的天敌了,但只要我愿意,我仍然可以利用你这个工具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所以,杰君,你说要辞职的时候我可真是伤心欲绝呀……我怎么能允许在这一世的伟业尚未完成的时候,就失去我称心如意的工具呢?”

“哈哈哈……”夏油杰笑出了声,他站起身,仰头将视线对准了色调暗沉的天花板——这可真是奇怪,刚才在五条悟面前都不肯轻易弃守眼睛的泪水,居然在此时此刻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我还剩一个问题,上一世你是怎样杀死了六眼?”

“我不打算攫取功劳。六眼并非直接死在我的手上,不过,如果要说间接原因……是你哦,我用你的皮囊让他放松了警惕,后面的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不断地坍塌了。说白了,情深不寿,过慧易折,前世的五条悟两者都占尽了,如果上天会让这样的人长命百岁,才真是说不过去的——”

砰。砰。

笑容在加茂宪伦的脸上逐渐凝固,他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扑通,男人倒在地上,他的胸前是两个血洞,腥红的血液正从中汩汩流出,很快就打湿了地板。

“我说过,我没有开玩笑。”夏油杰冷眼旁观着眼前的男人面部表情扭曲,艰难地抓住地毯一角开始狼狈在地上匍匐。黑发男人一脚踢开从对面人身上掉出来的手机,至此,距离加茂宪伦最近的通讯设备都有十几米之远,夏油杰确信,在他爬到那里之前血就会流干。

黑发男人用拇指拭去嘴边不慎被溅上的血,甩手将漆黑的格洛克手枪扔在地上,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前世与今生积累下的所有怨怼与愤恨在刚刚那个瞬间得以释放,当然,这个男人罄竹难书的罪孽并非两颗子弹就能一笔勾销,但这一世身为没有咒力的普通人的夏油杰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动用这种本该与法学生的原则背道而驰的私刑。

——做出这样的事,他大概是一定会和加茂宪伦一起毁灭吧。

黑发男人脱下满是鲜血的白色衬衫扔在雪地里,取出钥匙打开地库的门,那里停着一辆与加茂宪伦平日里低调隐秘的作风格格不入的银色跑车。夏油杰坐进驾驶座,点燃引擎,将从五条悟家里顺手拿走的伊卡利亚翼法螺扔在副驾驶座上,开始一路向北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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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抛弃啊,不如说你的离开才会让悟更加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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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是最强!好喜欢!

夏油杰…
一款无可救药的傻瓜
五条悟
一款重蹈覆辙的傻瓜

你们就好好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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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各种阴差阳错总是错过本子,终于看到了全文……非常感谢太太我将永远拥护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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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试试贴一下图……!

欸?!所以最后是开放性结局吗!啊啊啊杰是笨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