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夏油杰睁开眼,缱绻的阳光正透过白色纱帘的缝隙照射在自己脸上。年轻的政客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盖着一件大衣躺在一张似曾相识的沙发上。
“悟!”夏油杰直挺挺地坐起来,又立刻因为头痛欲裂不得不向后躺倒在沙发背上——他认出这是五条悟病房里的沙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这里。
“醒了?”五条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夏油杰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就看到穿着浅色患者服的男人正将病房里的私人物品整齐排列,挨个放进摊平在地上的行李箱。
“你在干什么?”
“下午要出院。”
“什么?”夏油杰从沙发上弹起来,腰间传来一阵宿醉后必然出现的绞痛。黑发男人一边按着腰一边走到五条悟面前,“那么复杂的手术,这么快就出院未免也太冒险了——”
“你我好歹也算是「业内人士」吧?哦,你只能算半个。总之别太夸张了。”
“……真的吗。”夏油杰仍是对那次称得上暴力的急救场面心有余悸,“还是多在医院观察一下比较好吧?”
“没有必要,又不是什么新型手术需要长期观察撰写记录。”五条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而且再待下去我要被闷死了,如果我成为21世纪第一个因为无聊而死的人,难道夏油先生要对此负责吗?”
白发男人的语气听上去比先前刚苏醒时平和一些。但听到“夏油先生”这个名词,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一些前夜的记忆复苏了一些,但他依然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这下轮到年轻的政客汗流浃背,毕竟冲到人家病房里耍酒疯这种事实在算不上体面——总之先道歉好了。
“悟,昨晚我说的都是胡话。”
“没关系。”五条悟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秒,“我也只当做胡话听。”
白发男人“啪”地合上行李箱,又开始翻找起凌乱堆在床头的文件,将其中几张纸抽出来整理好后,再次转过身对着夏油杰,“狗还在你家?”
“是的。抱歉最近都没什么时间认真遛狗,但每天都会带他出门一次。”夏油杰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告诉五条悟他那暴脾气的柯基在光临公寓的第一天就把夏油杰的床和沙发全部拆掉了。
“好的,非常感谢。那么等下先去你家接狗可以吗?”
来接五条悟出院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七海建人,身穿一丝不苟西装的金发男人在看到夏油杰的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
“?怎么见到我这个表情?”
“抱歉,稍微有点走神。”难以掩盖精英气息外露的昔日同窗扶了扶眼镜,“简单来说,就是应验了我的预感,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的「孽缘」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居然用「孽缘」这种词……”
七海建人三年前因升迁来到N市,就职于大名鼎鼎的证券公司,属于名副其实的金领人士。前几天N市刚下过雪,积雪尚未被完全清理的路面上行车不便,于是路途显得格外漫长——夏油杰不由唏嘘,这辆车上居然凑齐了当年就读国立医大临床医学部却半途而废的三个同窗。
“说起来,硝子还有灰原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那是我们中唯二真正成为医生的人。”狭窄的道路被车流死死堵住,七海略有些厌烦地用指节敲击着方向盘,“硝子在国立大附属医院,灰原好像去山形还是哪里的乡下了。”
“是冈山县,你这差得有点远了吧。你们不是「挚友」吗?”后座上一直保持沉默的五条悟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管是山形还是冈山,听起来是确实是像他那样的热血青年会去的地方。”
“做热血青年的代价可真够大的,新年聚会时候听他说好像他所在的院区被熊袭击过?”
“熊?”夏油杰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货真价实的熊,然后灰原拿着电棍与熊搏斗。”五条悟的语气让夏油杰听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新年聚会硝子也来了吗?”
“准确来说是我们去东京和硝子聚会。她完全走不开。国立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离开「穿白大褂的女魔头」就会立刻倒闭这个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据说硝子的手术都排到后年了。”
随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天,重逢后一直竖在夏油杰与五条悟间的铁幕似乎开始消融——塞了两个小时的车后,他们终于来到夏油杰的公寓,黑发男人将胖了一圈的柯基和顺手带走的狗窝一起抱下楼。
“我的天。一个月不见,怎么把狗喂成猪了?”五条悟接过见到许久不见的主人正扑腾着四条腿欢呼雀跃的柯基,小狗完全不在意主人略带嫌弃的语气,欢脱地努力凑上去狂舔主人的脸,白发男人把柯基放在腿上,轻轻摩挲的小狗的后背试图平静对方过于兴奋的情绪,而被五条悟爱抚的柯基看上去一脸享受,和对待夏油杰冷酷的风格截然不同,黑发男人见状,不由开始默哀自己逝去的床和沙发。
“我说啊,你不知道柯基都是饿死鬼转生吗?只要见到好吃的东西它就想要,所以主人要学会控制饭量,不能它要什么就给什么。真是的。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要从现在开始制定新的减肥计划了。”五条悟抱着狗靠在车门上,持续对夏油杰发起吐槽。
“五条先生,不要把兽医小姐对你嘱咐的话原封不动讲给别人。”
“喂!娜娜明你为什么要揭穿我——”
“这人刚把狗接回来的时候就溺爱得不得了,也是把狗喂得太胖得了关节炎才知道要节制。”
“那GURU君听起来也蛮可怜的。真是辛苦了,GURU君。”
“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开始一唱一和了?说起来,这个奇怪刘海为什么还在车上啊!”
“你家那么久没住人,我来帮你打扫吧。大病初愈的人还是不要劳累。”
“夏油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记得大学时代你就经常帮五条先生打扫房间。”
“打扫房间有七海和我就够了啊?!”
“抱歉五条先生,我并没有帮你打扫房间的意思。”
“娜娜明!!”白发男人露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但被正在开车的人理所应当地无视。
然而最终七海还是被五条悟死缠烂打地留下,理由是三个人一起收拾房间效率更高。但虽说是三个人,七海建人的良心终究还是无法允许上个月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好友受累,于是最后的场景就变成了五条悟趴在沙发上玩狗,夏油杰和七海建人全副武装,将整间意大利风格的公寓打扫到连一粒灰尘都看不到的程度。
五条悟在两个人的清洁服务告一段落后,立刻以“要休息”为由冷酷无情地驱逐他们离开。白发男人的颐指气使十分刻意,夏油杰也心知肚明,无论是当初非要七海留下还是现在的逐客令,昔日的恋人正在逃避与自己独处——但这件事在此时并不重要,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于是临走前夏油杰再三叮嘱五条悟务必关注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一定要立刻打电话联络他或夜蛾,五条悟抱着狗倚在门框上,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三十岁的男人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啰嗦”,然后就挥手砰一声关上房门。
“所以,后来查清病因了吗?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到那种程度。”
两个小时持续不断进行高强度保洁工作难免让人筋疲力尽,于是夏油杰向七海提议先去五条悟的公寓楼下喝一杯咖啡。
“还不清楚。”夏油杰摇摇头,夜蛾正道甚至为此还专门将病理切片和检查报告寄去美国的实验室刨根问底,“但现在悟的各项指标差不多都恢复到了正常水平,如果接下来好好注意健康管理的话,情况还是很乐观的……大概。”
“我记得五条夫人那时候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况,”七海建人用咖啡匙将马克杯中的液体搅匀,“起病很急,病情的进展也凶险到让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但她没有五条先生这次幸运。”
“说起这件事,我听夜蛾老师说,悟在来N市前回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为什么又带着他母亲回到日本来了?”
“他的祖国显然不是什么好去处吧。你应该知道,五条夫人只是国王的情人,事实上那位国王的情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兴趣对私生子负起责任。五条夫人属于为了能让小孩过上优渥的生活不惜与王室死缠烂打的类型,所以五条先生才能高枕无忧地在日本完成学业。不过……”七海喝了一口咖啡,将马克杯放回原位,“最初目的单纯的「抗争」进展到后期难免会与权力斗争混淆,那位夫人似乎不幸将自己卷入了王室权斗的漩涡,结果就是被不可控的洪流反噬,差点连性命都丢掉。”
“是悟和你说的这些吗?”夏油杰的心情有些微妙,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微妙些什么,只是觉得五条悟并不像那种喜欢和他人分享家事的性格。
“五条先生只是感慨过欲望是吞噬人心的毒药……以及他的确说过,费了很大周折才劝服母亲放下一切随自己到日本来疗养。”
“所以七海是怎么知道前面那些事的?”夏油杰仍旧依依不饶。
金发男人的眼睛在墨镜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唇边溜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难道夏油先生身为政客,从来不在互联网上阅读各国王室的花边新闻吗?即使是那种人口不足一百万的岛国,也有专门的日本狗仔常年追踪王室的一举一动——何况这一家的王子还常年在日本生活。”
夏油杰愣住了,然后有些尴尬地笑出了声,“这么看来,我的确是老古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