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是允许犯错的年纪。
十七岁,十六岁,十五岁,再往前走是懵懵懂懂,被恼人的学业和家庭作业苦恼,被繁重的规矩和家教纠缠,在睡不着的窗前侧伏,妄想快点长大。长大有打不完的游戏机,吃不完的零食,可以在床上吃东西,可以看电视看通宵,可以不在门禁前回家,可以用插花的花插在烦人的老人头上。
那二十五岁,二十六岁,二十七岁呢。小孩想,还需要穿这么繁重的和服吗,还需要每天面对数不清的民众和他们的愿望吗,还需要在吃完糖果后一遍又一遍的洁牙吗,还会要吃大人说的‘很健康很营养’但并不好吃的食物吗。
五条悟在庭院里看烟花,雪从不知名的地方飘下来,他伸手去接,明明是细小的一片,一会儿就在地上细细密密地铺成薄毯,有人说神子的睫毛比雪花更漂亮,于是五条悟从地上捧起一捧凝雪,盖在自己眼睛上。
他没能盖多久,有惊慌的侍女从身后扑跪在身前,给他把脸上的雪擦干净,五条悟没睁眼,依然对着烟花的方向站着,他看不见烟花了,遥远的爆炸声传进耳里,除了烟花他能看见一切。那既然睁开眼闭上眼都能看见,梦和现实的区别又是什么,他想,可以把烟花带到梦里吗,可以让梦里的朋友出现在眼前陪他玩吗。
他没什么私人空间,家族对他的看管是事无巨细的,五条悟夜里起夜了几次,去了几分钟,五条悟哪里不舒服,家庭医生比他还先一步知道,张嘴,抬手,深呼吸,娇养比放养更容易病痛,五条悟有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于是他也发呆,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在脑袋里天马行空,他不能说出来,也不能用纸笔画画,这会被列为不正常的举动之中上报,他只好盯着来跪拜的男人的脑门,看着光秃的皮肤想象那是一个小岛,岛上有野人野猫野鸡野狗,猫追着鸡,狗追着猫,人追着狗,在岛上来来回回的跑,一不小心脚一滑掉了下去,五条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眸里的蓝流光溢彩,惊得男人顿住祷告,以为自己被神眷顾。
他以为大家都是这样成长的,所以当他遇到夏油杰时,口无遮拦的评价他的发型,被人毫不忍让的约出去打了一架,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打了,吵了,相识了,夜里他一脚踹开夏油杰的宿舍门,拎着游戏机在夏油杰床边坐下,双腿一盘,毫不在意身旁已经放下书被惊起攻击动作的房间正主,从口袋里摸索出另一颗糖来丢在夏油杰胸前,嘴里咬着一只,开始抱怨宝可梦的稀有和难抓。
星星在遇到另一颗星星前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相隔亿万光年,也不知道靠的过近会令双方相撞、碎裂,而事实上他们的前进轨迹早就注定了彼此会在不久的将来互相杂糅进对方的身体里,成为宇宙的粉末,伤痛和快乐交错融合。五条悟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了他的星星,他不知道自己也是对方的星星,肆意的靠近,相碰,他的胡闹骄纵小脾气被照单接收,夏油杰嘴上说他烦,有时一言不合就和他打起来,下一次还是会给他从任务的附近带糕点回来。
五条悟说星星很好看,我们飞上去看星星吧,夏油杰笑着骂他一句神经病,然后问他要不要带氧气面罩。
他们坐着夏油杰的咒灵往上飞,飞到飞不上去的地方了还往上飞,周围温度逐渐变冷,氧气稀薄,五条悟把无下限打开,把夏油杰和他的咒灵都罩进去,他们穿过云,穿过路过的鸟群,空气变得稀薄起来,好像被棉花挤压在一起,肺里艰难的呼出又吸进,幼稚的争个没有意义的输赢,男孩子总是花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打赌,赌谁能摸到那一片树叶,赌第一个到小超市的是谁,赌谁在这个地方坚持的最久。
夏油杰。五条悟用眼睛眼巴巴看着人,他说不出话来,夏油杰也说不出,他俩用眼神交流,传达的可能不是很准确,夏油杰猜他说什么,猜他说受不住了,猜他说想回去打游戏了,猜他觉得冷了。
五条悟靠近他,眼睛对着眼睛,嘴巴对着嘴巴,他们还在飞,耳边是夜里冷风的呼啸声,五条悟的眼睛占据了他视线里的所有,是比夏油杰这辈子看过的所有蓝要更好看的颜色。他猜不出来了,他想,这种地方不算认输,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不怪他只顾着看,猜不出来五条悟的意思。
五条悟说:“我们跳下去吧。”近乎气音的声音夹在风里溜到夏油杰耳边,是五条悟肺里剩的最后一口气,然后他开始缺氧,还不忘抱着夏油杰往后倒,从咒灵身上翻下去。
五条悟是个疯子,夏油杰也是,他俩一时兴起跑出去追星星,又在东京上空肆意的坠机,夏油杰被五条悟抱在怀里,自由落体带来的失重感令他的心脏狂跳,他在心如鼓擂的高空中和五条悟对视,他想五条悟该是同样的,和他一般的心跳频率,要不然胸腔相贴,怎么只听见一种心跳声。
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对五条悟动了心,还是这种情况下这种场合强制性让他把心跳加速和五条悟联系到一起,夏油杰觉得区别不大,他自甘坠入。
夏油杰,夏油杰。五条悟心里想的就比他简单多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欲盖弥彰理性和感性的纠缠,他怀里抱着的是夏油杰,眼睛里看着的是夏油杰,他的飞行技术时好时坏,在空中断断续续的做减速,他不担心,他还有夏油杰。
虹龙的身躯出现在身下,接住两个乱来的高中生,让他们自顾自的心动,遮掩,分开相贴的身躯,视线胡乱地瞟,但却没松开交握的手,手心滚烫,记忆滚烫,连同那晚的风也是烫人的。
夏油杰想,一定是星星才会这么烫人,靠近了是会把他的皮肤融化,骨头消蚀,还要把他的血肉吃干抹净,徒留一颗心脏为他猛烈地跳动。他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上面,掌心盖着下半张脸,露出的耳朵是红的。五条悟就坐在他身旁瞄他,他脸红得更厉害,只可惜夏油杰东望西望,上看下看,就是没看五条悟,被人光明正大的偷窥了也不知道,被靠近了也不知道,被亲了也不知道。
好吧亲了还是知道了,柔软的触感落在耳廓上,夏油杰猛地回头,惊的像是只煮熟的虾,五条悟很少看他这么失措的模样,笑得乱抖,夏油杰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恼怒之余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俩飞回高专宿舍,各回各的房间,五条悟难得没吵吵嚷嚷,安静的和夏油杰在房门口分别,床和床邻近挨着,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墙。真的好薄,薄到用不着咒力五条悟就能一拳干碎这层隔阂,把他俩之间没能捅破的毫无用处的墙打烂,把对面的夏油杰抓出来,亲个天荒地老。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五条悟又大胆起来了,没了高空中的氛围,他又是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五条悟。他靠在墙上睡不着,撇头一看凌晨三点,在床上断断续续地飞,浮空又掉下来,他想今天的氛围真好,好到他想一辈子都留在那几分钟,下次还要带夏油杰飞,但他连自己都飞不好,何况再带一个人。于是他在房间里练到六点,从阳台浮到门口,转着圈的飞,倒立飞,做很酷的poss飞,然后顶着乌黑得眼圈去上课,家入看着他,猜他又打了一宿游戏,暗道一声人渣活该,就不去管他。
夏油杰踩着点来的,按常理来说优等生都会早到,尽管他骨子里劣质,但装个样子还是会装的,这会来的迟了,黑眼圈也不见得比五条悟好到哪里去,家入嚯了一声,改口两个死男同,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家入猜的早了,或者说虽然猜的没错但进度太快,夏油杰的失眠确实和五条悟有关,他的正论他的未来在昨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距离过近的五条悟,隔壁又是乒乒乓乓的动作声,夏油杰想说宿舍隔音不咋好,你干什么我听得到,想着想着指针过五,他听着隔壁的动静迷迷糊糊睡着了。
人要么睡饱要么不睡,睡两个小时就被闹钟闹醒夏油杰第一次起了逃课的念头,整个人精神状态萎靡,胡乱的扎了个丸子头,踩着上课的点去教室,在课桌上哐当一声趴下去,无视家入震惊的目光和五条悟洋洋得意的表情,夜蛾正道的拳头像铁锤,给他脑袋上砸出一个大包,附赠门外罚站大礼包。
好困啊。夏油杰迷迷糊糊,好困,他站在门外,把咒灵召唤出来趴在身上,邻桌五条悟因为表情太猖狂笑得太大声也被丢出来,在他对面站着,也趴在咒灵上看他。
他俩隔着一拳距离,夏油杰睡得昏昏沉沉,站着倒也不碍事,五条悟倒是意外的精神,早晨的阳光照进走廊里,打在靠近窗一边的五条悟身上,晒得他浑身暖洋洋,也泛起瞌睡。
他转过身,让自己烤得匀称一些,正面也晒暖和,像一只刚出锅的鲷鱼烧,然后他抱起夏油杰,腾空而起,从窗户飞出去,咒灵留在原地,没收回去,被抱走了都没睡醒,实打实的累着了。
夏油杰梦见自己睡在一大团烤棉花糖里,闻到的却是晒过被子后太阳的味道,于是他睁眼,在高专,在空中,在五条悟怀里。
啊?他这么又在五条悟怀里。夏油杰迷茫的想,想不起刚刚在哪,在干嘛,为什么醒来会是这个场景。
短时间内第二次靠的这么近,夏油杰不知道自己到底醒没醒,可能还在梦里,梦见的大棉花糖变成了五条悟,说五条悟就是大棉花糖也不为过,他的校服上是太阳的味道,和他刚刚闻到的一致,现在他俩一起沐浴在太阳下,夏油杰也变成太阳的味道了。
于是夏油杰低下头亲他,嘴唇贴着嘴唇,身体靠着身体,五条悟真的是棉花糖的味道,又软又甜,这梦做得太真实,他整个人都陷进去,又闭上眼,分不清今夕何夕。
五条悟!夏油杰!夜蛾正道在下面对他俩怒吼,把埋在棉花糖里的夏油杰吼地一激灵,彻底醒觉了,一抬头,他俩的嘴巴才分开,正对上眼睛瞪大的五条悟,夏油杰脑子也宕机了,五条悟抱着他落地,家入在夜蛾身后用鄙视的眼神望过来,完全不敢相信他俩真的这么旁若无人在空中就亲起来了。
他俩挨着训,一声也不敢吱,五条悟在回味,夏油杰在后悔,棉花糖不是棉花糖,五条悟是五条悟,他没做梦,实打实的亲上了自己的挚友,耳根飞红,夜蛾训完他俩上午的课也结束了,随手把他俩打发走,不怕骂不怕揍,降不了他俩,他得回去思考一下针对早恋的计划。
夏油杰一声不吭,闷头拐弯走,五条悟跟在他后面,挑起话题也不应,喊他名字也不回头,也正色起来,以为夏油杰不想亲他,搞出这么一出还把关系搞僵了,安安分分跟在身后,一路跟到自动售卖机旁,看夏油杰投币,从里面捡出两罐冰镇汽水来,一罐递给他,一罐拉开自己喝了一口,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了些,抬头看他一眼。
“不喝吗,男朋友。”
五条悟这才笑起来,凑上去勾他的脖子,响亮的在夏油杰脸上亲一口:“男朋友!”
少年人的恋情是天雷勾地火,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羞于出口,羞于表达,一句喜欢压在舌根翻来覆去说不出口,还不如打啵,五条悟说。他把夏油杰翻来覆去地亲的愿望实现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在课后午间,在任务地点,在甜品店街头,有人闲言碎语他就呲牙凶回去。他要亲,他就要亲,五条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更何况他那张嘴一说话就让人想揍他。
那可不行。五条悟想,虽然打起架来也很爽,但那样夏油杰就不让他亲了。
“夏油杰!”他喊:“陪老子去买蛋糕!”
“这种情况下应该说‘请和我约会’。”
“你他妈的。”五条悟脸有点燥,嘴比死鸭子还硬,唯一软的时候就是亲夏油杰的时候。“不去拉倒。”
夏油杰当然不会让他拉倒,虽然他就算不作为,五条悟也会回头折回来,找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和他吵架,原意是他不满,本意是他想和夏油杰赖在一起在撒娇。
于是他把男友摁在门口接吻,五指穿插对方的,把鸭子嘴亲软,亲到这张嘴说不出别的话来。五条悟另一只得空的手去扯夏油杰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被扯乱。夏油杰身上总是热的,热得像夏天,让五条悟靠近就溢出汗来,但他偏偏喜欢少年人身上的高热,他把夏油杰当成他独有的夏,能在里面得到融化的糖,在交缠的舌尖上来回推吮。
门还是要出的,一个亲吻无法满足甜食重度爱好者的固执,五条悟想去牵夏油杰的手,又别别扭扭的找不到理由,男高中生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矫情,光明正大的亲可以,牵小手逛街要考虑半天。他俩等在红绿灯面前,绿灯过后人群拥挤地涌来,夏油杰抓起他的手,揽进自己身侧,自然的像是做了千百次一样流畅。
他说:“人太多了,悟要把无下限打开吗。”
原来是想蹭他的无下限,五条悟愤愤把无下限拢在夏油杰身上,一开始的别扭又没有了,拽着他往前冲,手虚虚牵在一起,被他狠劲一拽,有些松开的征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好不容易牵上的手又要白费,夏油杰扣着他手的动作一紧,给他扯回怀里,站在人来人往的市中心,以一种撸猫的手法摸他后脑勺。
“走得太快手又要松开了。”夏油杰哄他,用的是直男的那套方式:“我还不想松开。”
你一个性取向弯成麻花的人在装什么啊!五条悟脸红,五条悟把脸埋进男友颈窝,哼出两声猫似的哼唧,他俩一个一米九,一个一米八多,站在这里好不打眼,有人在旁边小小惊呼,拍他俩的照,以为是什么明星出街,嗑到了谁家的正主,正主本人脑袋里晕晕乎乎,还在和自己的同班同学兼前挚友谈小学生恋爱。
蛋糕成功买到手,五条悟今晚又在夏油杰房间留宿了,夏油杰明天要出单人任务,去不知名的山沟沟解决委托,五条悟不以为然,这种任务派夏油杰去就是杀猪用屠牛刀,沾着奶油的手指抹进嘴里,最后一块小蛋糕也没留给夏油杰,他用脚去踩背对着自己阅读任务资料的优等生的背,趴过去把嘴上残留的糖粉蹭到夏油杰的唇上。
他俩各自洗漱后挤在一张单人床上面对面的睡,夏天的夏油杰热的烫手,空调开得低又怕少爷着凉,裹在一张毯子里,连呼吸都是热的。
要不我陪你去吧。五条悟和他在睡前说着悄悄话,眼睛是夜里唯一的亮处,睡前看多了五条悟的眼睛让夏油杰连梦里都是蓝的,月亮是蓝的,灯是蓝的,夜蛾的玩偶是蓝的,低头一看,嚯,脚下的咒灵都是蓝的。
不用。夏油杰也和他说悄悄话。很快就回来了,悟不喜欢那种偏僻的村庄吧。他了解他,一如五条悟抬起头来就知道要糖,回头望他就知道要亲。
他俩房间的墙还是打烂好,五条悟睡着前迷迷糊糊的想,这样他俩的床就可以并在一起,不用这么挤了。
夜里的梦是滚烫的,他贴着他烫人的男朋友,被热得浑身是汗,他像是一条被活生生扔进锅里的鱼,哪哪都是水,身上是,脸上是,脖子上,手上,脚上,湿的从被子里拎出来抹一抹,就能抹下来一滩水,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偏偏还腿缠着腿,手挽着手,互相把身上多余的水份抹到对方身上去,体液不分彼此的交缠,用身上每一寸肌肤接吻。
五条悟一觉睡到自然醒,他要出任务的男朋友天还没亮就起身准备去了,临走前把他的闹钟关了,让他放肆的休息到中午,五条悟醒了就睡不着了,怠倦的去冲了个澡,没课没任务没人一起打弹珠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六眼鬼鬼踪踪的翻进班主任办公室,瞄一眼夏油杰出任务的地方。
他打算也当一回体贴温柔的好男友,在夏油杰任务完成时闪亮登场,然后甜甜蜜蜜的接人回去,在路上顺其自然地约会,他会让夏油杰给他买冰淇淋,摘花,用夏油杰的衣服擦汗,然后被追着说要给他个教训。
五条悟喜滋滋地想着,这天已经过了大半,烈日曝晒在地上,在村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分明是正午,却从里而外的散发出一阵阴凉,再往里走去,挨家挨户透出一阵血腥气息,这村子没一个活人,从血液的新鲜程度来看,这群人的死亡事件甚至不超过半小时。
夏油杰就站在村子的另一端,一手牵着一个小姑娘,他那天穿着的白衬衫上全是血污,女孩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看着五条悟,其实认识夏油杰也不久,但她们更害怕眼前这个怒气都够形成实体的哥哥。
他想问为什么,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这些是不是其实不是夏油杰干的,是咒灵大杀四方然后夏油杰英雄登场只是没把村民救下来而已。
但他现在就站在事发现场第一线,这是杰的咒力,杰的手法,杰手上的血不是咒灵的,是那些他一路看过来村民的,大动脉喷出来的血。
五条悟愤怒,冲上去揪着夏油杰的领子就揍了上去,他动了真格,和平时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没开术式,拳力却是带着咒力挥过去,真情实感的想把夏油杰砸晕过去。
夏油杰在他靠近前就知道这一架免不了打,提前把小孩推到一边,自己往另一边躲,引导着五条悟往他的方向进攻,他向来是这样操控着五条悟的一切,用自己做饵,可能代价是肉体,眼睛,四肢,骨头,或是心,但没关系,这些总能修好。做神的指路针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存在完全无伤的方法,如果有,夏油杰也甘愿让自己付出点什么在五条悟手里。
他们在死寂的村庄里来回斗争,腿压着腿,掌抓着臂,在地上翻滚,有时五条悟在上,但很快又会被掀下去,滚了一身灰,神子白湛的脸上搞得脏兮兮,夏油杰比他更狼狈,还有一层血污在上面,前一夜还以同样的姿势亲密纠缠,现在又像是仇敌相见,你死我活。
夏油杰听见五条悟愤怒地吼,但定睛一看,这人连嘴都没张,夏油杰觉得心底刺痛,五条悟的怒吼不是幻觉,他在用那双眼睛瞪他,不管是被压制在地上还是纠缠着拉扯,五条悟依然瞪着他,溅起的灰尘飞进了眼里,生理泪水违背自愿的蓄满眼眶,夏油杰摁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望着他,抬起手去擦他的眼角。
“我没哭。”五条悟说,“灰尘进眼睛了。”真的是灰尘,不是什么傲娇的男主台词,在该落泪的时刻找个撇脚的理由欲盖弥彰,夏油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依旧不可避免得心疼他。
爱是一种不可理喻,分明一个人无所不能的强大,但在爱人眼里他依旧是脏兮兮要被带回家的落水小狗,为什么呢,他是神子,他是六眼,他是这个世上无人可比的存在,但夏油杰依然心疼他,仅仅是看到落泪的可能,就已经要退无可退,把一切都让出去了。
他爱他,夏油杰想,这很糟糕,他本应该在这个路口和五条悟分别,却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这又变得无法分割了,这是五条悟下给他的诅咒。
他起身准备走,如果五条悟再扑上来打他,他就站在那让五条悟打个够,只要不把他打晕了捆回高专,一切都可以算是给五条悟的赔罪。
但五条悟不揍他,只是和他一起站起来,沉默地望了他一会,然后越过他蹲下身去安抚那两个小女孩,从兜里翻出来两块皱巴巴的糖,那原先大概是给夏油杰和自己准备的,此刻塞进女孩们的嘴里,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哄。
“走吧。”五条悟牵起一个小姑娘,回头看他。“去哪。”夏油杰不解,难道是打算带着小孩也一起捆回高专?那看上去不太现实,但确实是五条悟能干出来的事。“你自己叛逃出来,不知道要去哪,你问我啊。”五条悟看上去比他更困惑,拍了拍身上的灰,干脆把小孩抱起来,塞一个塞进夏油杰怀里,然后理直气壮的空出一只手去牵他。
“去私奔啊。”
他俩又坐在夏油杰的咒灵上飞,这次多了两个小孩,要不是年龄不合适,还真有点一家四口的样子,五条悟想一出是一处,先前能想起飞出去看星星,现在又把他揍一顿说要私奔,夏油杰没敢说刚是打算和他分手的意思,五条悟大概会暴起把他从咒灵身上丢下去。
太多问题堆在肚子里,为什么要跟着他跑,既然要跑那为什么还要揍他一顿,其实叛逃还没想好往哪跑,悟真的要和他一起施行他的大义吗。
最后一个他没问出来,如果是他自己的话想怎么做都行,但现在还带了一个五条悟,拖家带口的,按照平常交往的状态,他得一拖仨,属实有点难办,况且世界最强跟他一起跑路私奔了,他俩特级加特级,一加一大于二,稍加历练整个咒术界都掀了也不在话下。
五条悟奇怪的看他一眼,像是不解他怎么问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然后一一解答:因为他和夏油杰是最强的搭档,因为搭档要干大事还要跑路的时候不提前和他商量,他很生气。最后一个问题顿了顿,侧身靠进夏油杰脏兮兮的怀里,反正他也一样脏兮兮的,女孩被他俩搂在怀里,避免掉下去。
五条悟说想再去一次冲绳,夏天和海边就像薯条番茄酱,再去一次的话,就用新记忆把旧记忆盖住了。
夏油杰没提他奇奇怪怪的比喻,提起来的话他大概会蹦出更多乱七八糟的搭配,什么海鸥和吐司,芝士和披萨,皮裤和豆豆鞋。太阳已经下落不少,此时他一手揽着菜菜子,一手环着五条悟,如果不是脸上的血污还在,他都在怀疑刚才屠了村又打了一架的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嘶,脸上挨的揍依然疼得厉害,这一切确实是发生了,发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夏油杰想,今天的夕阳还挺好看,叛逃的话就得另找财产收入来源了,五条悟的卡肯定是用不了的,刷一下御三家就得知道他俩跑哪去了,总而言之先找个地方落脚。五条悟拍拍他肩喊他停下来,下落到一家银行前,当着夏油杰的面把自己身上带着的三张卡刷空,取出的钱一捆两捆三捆往夏油杰的咒灵嘴里扔。有个移动宝可梦大师就是方便,五条悟喜滋滋地扔钱。
夏油杰没见过这么正规的劫银行阵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五条悟这是在趁着没人发现他们叛逃先把钱套出来,之后用现金就方便了。
脑子还是好用的嘛。夏油杰夸赞,被听出言外之意的五条悟一捆钱砸了过来,大叫:什么啊你!在说我之前脑子不好用吗!杰你死定了!!
一晚上是飞不到冲绳的,夏油杰定了亲子房,两张大床一张小床,房间还算干净,小孩还小,单独睡一间夏油杰不放心,双胞胎睡大床,五条悟睡大床,夏油杰自己躺在小床上,脚伸出去都放不下,躺了一个钟睡不着,打算去阳台抽根烟。
他这边被角刚掀开,一只猫就趁着夜色挤了进来,就着他抬手掀被子的空挡拥上去,实实在在的贴了个紧密,夏油杰被他的举动摁回了被子,只好又躺下抱猫。
“要一起睡的话就睡你那边。”夏油杰说,这床连他都短一截,何况五条悟这么大一只。
“不要。”五条悟长手长脚还要塞进他怀里,蜷缩起来分外委屈,这小床挤得严严实实,动弹一下都容易掉下去。“就要和你挤在这里。”
夏油杰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抱紧了点,五条悟头埋在他颈窝里,拱的夏油杰只能抬下巴望天,他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着数着变成七只悟八只悟九只悟,白色的猫跟在羊后面,跳栅栏也不违和。
他没数睡着,怀里差一步变成前男友的人打断他施法,他说杰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夏油杰数羊的思维卡住,低头把人脸捧起来,看他亮晶晶一片的眼睛,没有水润,今天无风无灰,吹不到五条悟眼里,房间最里端还睡着小朋友,夏油杰只好凑近他,嘴贴着嘴,和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交谈。
“为什么这么想。”夏油杰说,陪他半夜凌晨上演偶像剧,眉眼间挂上无奈,不知道五条悟哪里学的这些话。六眼眨眨眼,不说话,分不清那句是真是假,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我不是个容易说出爱的人。”夏油杰想了想,时间恰当,氛围合适,他大概真的昏了头,把一肚子的柔情掰碎了和五条悟说。他和五条悟两个大男人,整天爱来爱去的也不像话,他俩说爱太重,说喜欢太轻,不坦诚是每个十七岁都会经历的毛病,说到底才见过世间几个人,感受过几次恋爱,就敢对一个人说我爱你,听起来廉价,说起来也不信。
人没法在拥有青春的时候感受青春,也无法在拥有爱的时候清楚到底有几斤几克重量,五条悟觉得太矫情,但夜里和爱人在一个被窝,总免不了矫情,悄悄话不矫情着说,爱不矫情着说,还有什么要矫情,分离吗。
想到这里五条悟又释怀了,他生气是因为他察觉到夏油杰要离开,一个生活交融无时无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一旦要离去,还未实现他就已经尝到抽丝剥茧的痛楚,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尝到巨大的疼痛,因为别离,他要揍夏油杰一顿,才能将这点痛的万分之一让他感同身受。
“我也没听过悟说过爱。”夏油杰继续说着,嗓音压得很低,像是叹息一样闷闷传来,五条悟在这句话里尝到粘稠的爱意,像是麦芽糖沾到手上,碰一下就粘到哪里都是,甩不开,只好含到嘴里,用湿润的热度让它融化,融进五条悟的胃里,融进更热更柔软的地方。
“睡觉吧。”夏油杰转过身去,徒留一道道不明的情绪夹在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间让他翻身也翻不到哪里去,五条悟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皮肤透过布料传过来。夏油杰热,他觉得五条悟更热,相触的地方烧得他辗转难眠,他不再数羊,一声两声,数五条悟的心跳,数到一千二百声,窗外流星陨落,让夏油杰晃神一秒,一千二百三十一晃到零,五条悟不出声,他也不出声。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睡着,他的小男友的声音总是有些聒噪的,停不下来的,无时无刻的围绕在他耳边,但他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听见五条悟的声音,不在他嘴里,而是一个眼神,一次触碰,一声心跳,一个表情。
这声音很吵,吵得他无法入眠,但他又逃离不了,似乎被声音做成的铁链永远束缚在了原地,离开这种声音会死吗,不会吧。夏油杰暗笑,一个人怎么会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开而死去,时光总会消磨一切,然后他们会成为彼此回忆里的碎屑,搅拌在牛奶咖啡,或者燕麦酸奶里,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但依然记得当时热烈的冲动。
时隔很久夏油杰想起来叛逃那晚,数的一千二百声五条悟的心跳依然留在他心底,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将自己的心跳和对方重合,比任何方式都要更靠近彼此。
他们去了冲绳,幼稚的男同学带着小孩在沙滩上玩水,没有咒灵,没有规矩,没有五条未来家主的负担和义务,夏油杰在岸边看着他玩,被泼了一身的海水:五条悟买了几个水枪,教小孩对着夏油杰洒水。海水误入口中,咸得他呛咳,他嘴角笑容弧度不变,去海里抓教坏小孩的当事人,把他头摁进海里,让他自己尝尝咸得发苦的味道。
他们吃上一次没时间吃到的现捞大龙虾,又捡了贝壳串成一串挂在夏油杰脖子上,五条悟夸他,简直是美人鱼的美貌,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烤串,棍签对着他比上比下。
女孩们玩累了,抱着玩偶七点就回了旅馆上床睡觉,夏油杰在房里留了两个一级咒灵看着,和五条悟在海滩边散步。
海边的天黑的要慢些,没有城市里高楼遮挡,辽阔的海际能看见直白的日落,露出白日一直被强光遮挡不出面的月亮。路过几对相拥示爱的情侣,没人注意身侧十几岁的他们能一手颠翻整个世界。
五条悟在前面跑,精力旺盛得男友都叹为观止,手上举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夏油杰手上还挂着一袋烟花,他们都没穿鞋,湿软的沙子赤裸的踩在脚下,有轻微洁癖的人没管,有无下限的人也没开,他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喊他,喊杰太慢啦,慢得像老爷爷一样!
然后他又停下来,手中的仙女棒在发光,五条悟也在发光,夏油杰觉得为什么呢,这个像神一样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属于世界,属于宇宙,独独不应该只被他一个人私藏。
他确实没私藏,是神自己跟着他跑的。五条悟站在他前面望他,问杰变成老爷爷了还会和他一起来海边放烟花吗。这是承诺,一个亡命人不该给任何人承诺,就像他不会说爱他一样,他也不应该承诺什么。
但他说了,夏油杰俯身把塑料袋里的烟花插入沙子里,然后点燃,在只剩海风和海浪的夜里,他跟五条悟说了很多笨蛋话,他说七老八十了也会和悟来海边,他说私奔的话可以去国外结婚,他说他们可以逃到不被发现的地方,吃面包泡牛奶,把菜菜子美美子养大,然后在阳台上躺着晃摇椅。
他说这话的时候烟花在头顶盛放,于是夏油杰也变得会发光了,在五条悟眼里,赤裸着脚,穿着他买的海滩风格大花衬衫,头发松散的用鲨鱼夹夹起,被烟花的尘埃拉进一整个世俗里,和他接吻,和他谈情说爱。
他们很快就不止是赤裸着脚了,他们裸着上身,裸着腰腹,把衣服裤子脱得到处都是,周围方圆五公里都没有人,只有陡峭的石壁看他们做爱,拢起的空间回荡着呻吟,背对着月亮,背对着所有人。
五条悟在他身下起起伏伏,海在他们情迷意乱时涨起了潮,从足尖开始,一路吞上小腿,大腿,距离为负的胯间,胸膛,淹没五条悟的口鼻,在时高时低的水里得一尺两寸的呼吸,在咸得要命的海浪里接吻,海水吞噬一对情人,把他们无法言说的爱和眷恋推到无人可见的深处,助纣为虐,殉情给当下最爱彼此的对方。
夏油杰没有带他逃离的意思,在五条悟被彻底淹没时抬头离开海面深吸一口气,又埋回原处渡给五条悟,他是五条悟赖以生存的呼吸,他是他的救赎,给予他爽和快乐,只要不和他接吻就会死去。
海水不管不顾的上涨,并不在意这对情人自杀般的交合,疯子和疯子把自己的命推到对方手里,在马上要窒息前打开无下限,他俩死不了,衣服倒是全被冲进海里,胡闹到凌晨四点没人看得到他们是不是光着屁股回去。
私奔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去哪里都行,抛下家族、身份、责任,不顾自己的失踪给多少人带来了麻烦,五条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夏油杰待在一起,去发觉他每一次沉默的意义,去猜他不适的原因,在夏油杰吞入咒灵后给他一颗糖,然后和更甜的自己接吻。
他以私奔为由,获得了时间去解开夏油杰的心魔,他俩的ID卡不能再用,但一个会飞,另一个自带交通工具,白天乔装出门,像一对普通的带娃同性情侣一样,吃甜品,买小裙子,看家庭电影,在小孩衣服的审美上拌嘴,在昏暗的电影间躲着接吻,夏油杰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不去游乐场,去走光的小孩公园里玩滑滑梯,五条悟也在玩。
十八岁当爹似乎过早,又似乎不是问题,他俩自己都刚成年,只得全权交给优等生去教常理知识,教一加一等于二,二乘二等于四,旁边五条悟挖着冰淇淋捣乱,说一加一也可以等于三,好学生也可以逃课,男生也可以和男生在一起。
夏油杰忍无可忍,拎着五条悟准备把他关在门外,妨碍小孩教育太可恨,他手里拎的这个也是小孩,一时半会不知道先教育谁,手里的大猫一副得意的表情,夏油杰就明白该先教训这只猫了:他在讨夏油杰的关注。
一月两月三月,夏天匆忙过去给秋天腾位置,他们花了些时间偷渡上了船,到海的另一端踩落叶,看夏油杰用一口不大流利的日式英语和本地人交流,凭借着给人降妖除魔认识一些门路,在边缘城市买了套带院子的房。
这倒是很符合夏油杰的个性,他不爱和邻居打交道,通常在家里叮叮当当整一些乐器,眼镜一带头发一扎,琴拉的不咋样,模样倒是板正得很,看得五条悟色心起,整齐的衬衫衣摆被扯乱,躯体被摸得发热,夏油杰琴拉不下去了,拉开五条悟的腿把他撞得嗯嗯啊啊。
他俩通过一些途径找来家庭教师,终于可以不用再折腾夏油杰业余的教学水平和看五条悟因为被忽视的捣乱。夏油杰今年二十,叛逃到欧洲,和恋人全款买了房,有一对双胞胎,家境美满,令人羡慕。
只是当年五条悟取出来的钱虽然够用,但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夏油杰站在门口抽烟,看圣诞将近,天上飘起细雪,思考起副业起来。五条悟兴致冲冲从外面回来,鼻尖冻得通红,又不围围巾跑了出去,让夏油杰给他捂,拽着他往家里走,顺带掐灭他抽了一半的烟,手举得老高,给他看自己买的小孩的圣诞套装,一套的还有帽子,姑娘们正在电视前看看不懂的英文动画片,被他抓过来试衣服。
“让你去置办圣诞装饰你就只拿回来两件衣服?”夏油杰挑眉,半跪下去和他一起帮小孩穿衣。
“这个真的很合适嘛,看见了想先拿回来她们试试。”五条悟动作一顿,不看他,手指打架的给人捯饬着,穿不明白,自己都饶了进去,夏油杰看不下去,把穿好衣服的美美子推到他怀里,着手去弄菜菜子。
五条悟搞了个推特号,语气夸张的介绍自己的两个女儿和男朋友,他和夏油杰都不露脸,声音也装了声卡,英文用的流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句今天你过得好吗都说不清楚的日本人,上面发的全是女儿日常,偶尔有几张偷拍夏油杰的手和厨房背影,最近更新的一条是两个女儿穿着圣诞衣服开心的唱着圣诞歌。
不夸张的说,唱得没一个词念对,手舞足蹈,只有歌调是对的,两个小孩唱得开心,五条悟拍得也开心,镜头晃得厉害,夏油杰按住他,接过拍摄任务,无奈的叹气,眼里却是笑着的。
他们平安夜也吃烤鸡,倒不是说平安夜才吃,是五条悟想吃就会要吃,夏油杰在这种地方纵容他,外定也好他手做也好,吃的从来就没亏待过五条悟,只是吃甜食的时候需要背着小孩,反转术式能治蛀牙和胃痛,小孩可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