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神奇的电话座机
11:27分,最细的那根指针在钟表最大的那个数字上停了一下,又跳到下一个数字,钟摆还在勤勤恳恳地晃动着。
报时的工具此刻正挂在一间灰尘弥散、显然是很久都没人来打理过的窄小阁楼的墙壁上。
阁楼尽头摆着一只很大的木质箱子,上头挂的铜锁已经被五条悟暴力拆解扔在一边了,箱盖被掀开的时候,金属生锈和木头腐烂的气味夹在尘灰里扑面而来,五条悟摆摆手驱散气味,朝箱子里看去,里头乌泱泱地摆着一堆杂物,看上去都是上了年纪的家伙,这些东西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烂模样,铁质的生锈,塑料的发白,塑胶的脏污,木质的被蛀得稀烂,看起来没有什么能用的家伙。
箱子里的东西被一件一件往外拿开,随手放在脚边。很快,五条悟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物品,那台被老式打字机和黄铜梳妆镜压在底下的复古手摇式电话机,上头的漆已经掉了大半,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听筒的铁质细杆也露出了像老头老太烂掉的牙齿一样的颜色。
他搬开压在那台电话机上的两件重物,小心翼翼地把里面那件老东西抬出来,又把箱盖放下,拍了拍电话机底座,把东西放在了上面。
五条悟抖掉手掌沾上的漆屑碎片,摸着下巴将电话机的各个面看了个详细,东西已经很破了,这角高那角低,左边还破了个洞,旋转号盘上的数字也磨损得严重,只剩下几粒雀斑样的黑点,这东西在不见天日的箱子里积压了许久,再抬出来的时候俨然成了一副缺斤少两的凄凉模样。
还能拨出去吧?五条悟不太确定,破成这样,好像轻飘飘的呼吸都能让这台东西散架。
算了,试试看吧。他拿起耳柄,吹掉听筒和话筒里的灰,手指在拨号盘上方停留了片刻,咒力凝于指尖,然后摁下了一串很特殊的数字——他自己的生日。
那台老旧的电话机毫无动静,过了几秒后,几个轻飘飘的、断断续续的哼唧声从听筒里传出,在寂静无声的阁楼里格外突兀。
渐渐地,那几声哼唱就像从水面下浮出的鸭子一样慢慢清晰起来,这下五条悟听得清楚,是一个小孩子在哼歌谣,哼得还不情不愿,像是手上还摆弄着其他玩具,不够专心,这段哼两下,那段哼三下,有好一段还重复地哼了五六次。马上,他反应过来了,听筒里传来的稚嫩的童音,就是小时候的他自己发出来的——那串歌谣是小时候照顾他的老仆人教给他的。
歌谣在哼了重复的三段之后断开了,接着是话筒被抬起的声音。“喂!你谁?”听筒里传来了小男孩的声音,语气不算和善,这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面对陌生电话打入的基本态度。
五条悟张嘴想说话,贴着大腿根部的布料一震,是手机动了,有人给他发了信息,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出现,上面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短信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却让他无比熟悉,一看就知道是谁发的短信:
去哪了?
不想回的,但是身体还是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拇指动了两下发了个句号出去,对话框下秒显示已读,他快速地退出滑掉这一条信息,假装无视掉夏油杰发的跟着这一条挤在一起,往上滑还有的十几条消息和不同手机号码打过来的未接来电,把再振动了一下的手机收回裤子口袋里。
“哇,好凶哦!我都要被吓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凶巴巴的小孩。”他开始逗电话那头小时候的自己。
“凶你怎么了,你是谁,为什么能打电话到这里来?”小五条悟打了两下听筒,没错吧,还以为哪一家没钱的老头送过来的看着也不是很有用的纯摆设当生日礼物,也没有接电的地方,竟然还真的能打通。
“怎么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我可厉害了,想的话我还能给长大之后的你打电话呢。”
“日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能放你这种骗子出来骚扰人。” 小五条悟在电话那头皱眉,真无聊,这种话都能讲出来,逗小孩玩呢。他打算放下电话不再和这个骗子沟通下去,这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听筒里没声了,五条悟猜到是那小鬼要挂了电话,难道自己小时候的性格就像臭石头一样吗,硬邦邦的,逗两句都不行?
“欸,不准挂电话,我知道你叫五条悟,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和你说呢。”
小五条把听筒拿回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台复古电话机,连听筒跟话筒里面都用手指挠了一下,确认不是什么易燃易炸物品后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态度依旧没转变,哼了一声,反问电话那头的大人:“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吗?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虽然你年纪大,但那又怎样,我不用手都能把你揍得哇哇大哭回家找妈妈。”
他打算把电话提起来,带着这台东西去找宅子里最老的那个臭老头,让对方对生日礼物的品控把守严格些,不要什么废品都往自己面前摆,顺便把通过这台机器打电话过来的骗子给抓住,说是杀手的话还是太抬举对面了,没有哪个杀手会蠢到打电话来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吧,从小到大,他还没碰见过这么不遵从职业操守的。
小五条试着拎了一下,这老东西看着轻,提的时候让人怀疑里头装是不是装满了铁石头,怎么那么重。如果要提起来,起码得用两只手,像宅子里的仆从提了满满一桶水那样摇摇晃晃地走,但是那样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话就太滑稽了,有失他年纪小但是是最强的风范!
于是他放弃,打算强硬地挂掉这通莫名其妙得像是恶作剧一样的电话,虽然他没有见过这种款式,但是他见过家里的仆人是怎么挂掉固定电话的,只要把听筒往支架上一搭就算是挂断了吧。
五条悟对着话筒试探性吹气,接着说:“你别不理我啊,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小五条刚把听筒夹在支架上,手收回来了一半,正庆幸万事大吉就此结束可以乖乖凑回去搭积木了的时候,没想到听筒里还能有声,眉头塌得更深了些。
他重新把电话柄提起来,警告对面:“听着,我不管你是恶作剧还是出于什么别的什么邪恶的心理,总之,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不想知道你是谁,知道我名字的话想必也该知道我家里还算有点厉害的,要是被他们找到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接电话的这个自己这时候多大呢,五条悟仔细想了想,有关于这台电话机的记忆变得清晰了一点,不过也只清晰了开头,他大概想起来了,第一次接到电话的时候好像是七岁,穿着生日庆典的羽织,因为嫌弃那群老头多嘴,像麻雀一样吵,所以一个人偷偷地躲在房间里拼积木,不过电话内容是什么倒是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难道从这时候起自己说话的态度就已经这么不可一世了吗,啧,小小的老子,真是太有趣了。
一想到小时候的自己顶着一张婴儿肥都还没有完全消退的脸努力装作大人的模样警告一个成年人——尤其是这个成年人还是长大之后的自己,五条悟就彻底绷不住了,毫不留情地笑了出声。
那边的小五条听到成年人的笑声,像是嘲笑一样,落在小孩子的耳朵里显得格外刺耳,这完全就是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轰地一声点火爆炸,小五条悟嘴巴一撅,鼻子一凑,连蓝眼睛都愤怒了起来。
“你完了,虽然那个老头子嘴巴臭,我不喜欢,但是你比他还要让人讨厌,我今天就是翻遍整个日本都要把你给抓起来!你这个讨厌鬼!”
五条悟被小时候的自己逗得直乐,笑得太肆无忌惮以至于都把自己呛着了,咳了好几声之后,他听到对方双脚着地的声音,看样子是要跑去找人告状了(虽然告状的语气更像是命令),于是开口说:“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二十年后长大的你自己诶,哪有人这么跟未来的自己说话的。”
本来想去叫那个嘴臭的老头马上去把电话那边的大人抓起来,用沾了马桶水的纸团堵住嘴巴的,但是一想到自己之所以偷偷躲起来就是因为不想被大人发现然后像电视机里的小猴子一样被牵去让人围观和指点,这会一出去,想要重新藏起来的话就更麻烦了,于是小五条悟第二次停下了动作。
“你这种话去讲给幼儿园的那群小屁孩听,最笨的那个都不会信你。”
还有嘴呛他,看来不会马上就跑去告状,五条悟笑嘻嘻地回道:“嘛,不要那么小瞧幼儿园的小朋友诶,你自己也不比他们大多少岁啊。我想想,哦,这时候的我自己——也就是你,也才七岁吧,说得不错的话今天还是生日呢,祝小小的我生日快乐哟!”
“你吃错药了吧,哪来的神经病。”
“呜哇,还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啊,不信吗?不信算了,生日快乐的祝福都不要,真是好心没好报。”
“有完没完啊,明明一开始是你先打电话过来骚扰我的。我过生日那么多人上赶着给我当小狗,又不少你一个,而且你这哪里是在祝福我。除了神经病,谁会这么说话?”小五条悟气得头发都翘了起来,这哪里是生日快乐,被对面害得都成生日不快乐了。
“哎呀,你怎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就是将来的你呢,”五条悟摸着下巴问到,接着话锋一转,“好吧,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打给你的,毕竟小孩子又能帮到我什么忙?”
“不想打给我的话你早就可以挂了。”小五条在电话那头冷冷地呛他。
“我也想挂诶,但是输太多咒力进去电话里去了,一时半会还挂不了,只能拜托你多等一下啦。”
咒力?小五条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再次检查了一番这台老式复古电话,独立物件,没有接电,更没有任何能放电池的地方,按照科学原理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平白无故地运行起来,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收到了电话,还挂都挂不掉 。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最坏的可能就是,对方真的是来杀他的,实力较强的诅咒师,打电话只是羞辱人的一种手段和方式。咒灵倒是不可能了,大多都没那种智商和人交流沟通。
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对面的成年人幽幽地吐了一口气:“我都说了我真的是长大后的你嘛,又不信,现在是不是又在怀疑我是外头派来搞刺杀的邪恶诅咒师,拜托,真要杀你你早该感受到了,动不了手的,要么不是杀手,要么就是根本杀不了你。”
五条悟在那头懒洋洋地比了个耶:“我刚好两种都占了,还附带一种新的属性哦,你见过谁是自己杀了自己的吗?”
也是,小五条悟的眉头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但是要他马上就向成年人低头那还是做不到的,只是别扭地顺着对方的话头把对话继续下去。
“哦,那你打电话来干嘛。”
“我都说了我没想打给你诶,这个电话应该是随机拨打过去的年龄段,刚好通到你那了,那不然谁会指望一个连‘爱’字都不知道有多少个笔画写小孩子来解决情感问题?”成年人眉头上扬,对面似乎接受了这副说词。
小朋友被大人呛得脸颊鼓了起来,像一只在岸边挣扎乱蹦鱼鳍乱拍的不服气河豚。
“你看不起谁呢!”
“呃……”五条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倒也不是看不起七岁的自己,主要是这个年纪自己的感情土地确实贫瘠得种不出东西来,谁让这会他和那个坏男人还没碰上,大家伙都处于一种小时候你在你家玩我在我家玩的状态。
于是他只能这么和七岁的自己解释:“好吧,这件事情说长也很长,说短也不短,总之你这个年龄什么建议都给不了,不如想想待会该怎么躲过老橘子的眼线去厨房偷荔枝酥酪吃,我记得这段时间管家控糖很严格吧,总是说吃多了点心会坏牙齿,要小心哦。”
“少管我,怎么那么爱说教人,你们这群大人真是烦得很!”小五条悟气得想从话筒里钻进去挠他,努努嘴又作罢,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情,“这样乱给别人打电话,不会有什么代价吗?比如说折寿,或者是被诅咒的代价。”
“目前除了打完电话后当事人记不太清楚这件事以外,还没什么副作用,”五条悟嘻嘻一笑,“放心啦,我们都是一个人,折寿都折一样的啦。”
电话那头的小孩“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又反问道:“你是最强吧,我可是不信二十年之后咒术界的最强会易主的。”
五条悟单手玩弄指甲,朝甲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绝对的哦!这难道是什么很值得担心的事情吗?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那你……有摆脱家里的臭老头吗?”
“那当然,还有什么事情是长大之后的最强办不成的吗?”
小五条悟稍稍亢奋起来,接着又问:“那你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成年人在电话那头把手掌翻来翻去:“那当然是易如反掌的啦!”
“无下限术式呢?”
“也绝对没问题的!”
小五条悟应了一声,从电话那头那个自称是二十年后的自己说出情感问题一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起来,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绝对是受到了电话那头的成年人的影响,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的确是年纪小,但绝对不是笨蛋,觉得自己有必要要问问这件事情,但是说话的时候,越想问这个问题,底气就越像正在跑气的气球,莫名其妙地渐渐小了下去,在抛出几个比较在意的问题之后,小五条悟胆子一鼓还是问了,以一种小朋友不贯有的、不直接的方式,别别扭扭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你刚刚说的什么……情感问题?哈?竟然有人能配得上我吗?我还以为最强会像肥皂剧里一样孤独终老呢,这一点都不符合最强的人设吧。”
电话那头的大人笑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在等对方开口的时刻里,小五条悟发现自己的吞咽也奇怪地变得紧张起来,他甩甩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被对面感染了情绪,其实对方也不一定是长大后的他自己对吧,但是对话进行到后面,他很显然地没那么排斥对面的说法了,架起的防备心厚避障被磨成了薄薄的一层,说不准还没有纸厚,可恶的大人,把他的思考方式都带偏了!“哇!没想到这会的我已经开始看早间肥皂剧了吗?”
“不要打岔!”
“嗯哼……用肥皂剧里的剧情概括就是……”
小朋友脚尖微微踮起,耳朵靠近,不自觉地期待着。
五条悟“唔”来“唔”去,大半天过去了就只有毫无意义的拟声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小五条悟忍无可忍:“你到底说不说。”
“好啦好啦,总要给成年的自己留点自尊心和遮羞布吧,非要说的话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哦,各种意义上的,虽然脸很好看,但是既骗色偏心骗钱,又打杀放火抢劫,坏得透透了呢。”
“你眼睛坏了吧,怎么喜欢上了这种混球?喜欢这种货色还需要什么自尊心和遮羞布吗,”大人的描述让小五条悟的五官凑在了一起,还以为能和最强肩并肩站在山巅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但是怎么能这么荒谬,一下子就击碎了他心中的憧憬,于是小朋友反问大人:“你不会是在说谎骗我吧?”
“句句属实,骗你我是小狗,”五条悟又玩起了指甲,“嘛,坏蛋抛弃我跑去建设自己的邪恶的大义,但是最近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放弃了勤勤恳恳搭建的事业,被正义警察逮捕落网了诶,好像还有金盆洗手,撒手不干了的嫌疑。”
“你不高兴吗?”电话那头的小五条悟疑惑了一瞬又转为了然接着是不理解的愠怒,“哇,对方不会是被正义警察抓去判处死刑了吧,死到临头的忏悔。难不成我在这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要为情所困一辈子吗?也太逊色了吧!”
“死刑的话倒没有,哼哼!可是我给坏蛋做的担保保住他的哦!”
小五条悟一听,眉头近得要撞在一起了,这个可恶的大人——二十年后的自己,虽然利用先天性的优渥条件当上了最强(那当然,他可是天才),但是转头就爱上了那么一个混不吝的小混混的行径,听语气还有那么点骄傲,这怎么回事,太丢最强的脸了!
“你不会还给她花钱,给她洗白,给她跑腿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吧,就跟肥皂剧里那种蠢货男主一样。”
“嘛,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哦。他一开始抛下我离开,我可是恨不得杀了他的呢。”
“然后呢,你没动手吧,要不然怎么还给对方担了保释。”
“好吧,每次要打起来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脸还是不忍心,后面他说要改邪归正了,鬼迷心窍稀里糊涂地就给当了担保。”
“太笨了,长大之后的我怎么会是你这种不理智的笨蛋,”小五条悟在电话那头气得要挠人,“你就不能不喜欢她了吗?”
五条悟伸出食指摇了摇,虽然对方看不到,很遗憾地宣布:“抱歉哦,我也有试过,但是吧,喜欢呢,爱呢,是一种很难割舍的东西,一旦切掉了,”五条悟想了想,打了个觉得这个年龄段的自己能理解的比方:“那可是喝一辈子中药都调理不回来的。”
“笨蛋笨蛋!”小五条悟难以接受自己的风评就这么败在一个混混的手上,被骗身骗钱就算了,听电话那头大人的语气,这是要把自己的心脏也搭进去吗?那真是太蠢了,他才不要当无厘头肥皂剧里的蠢货男主,为了区区爱情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做了个嫌恶的表情,接着又捏着鼻子问大人:“那你和我说她是谁,我提防一下,以后遇到她我都走另一边。”
五条悟嘴角翘起,回复道:“没有必要,算命的说了,这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哎呀,躲不过躲不过的。”
“那种江湖骗子说的话你也信?真是高看你了。”小五条悟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你也没必要那么害怕嘛,对方混蛋是混蛋了点,但是……唔,人长得还挺帅的,身材也好,实力也不错,和我可是并肩的最强哦。”
听到这些形容,小五条悟紧在一起的表情有所缓和,那个混混还有点实力,不算太差。但是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他想不通,难道是个帅帅的女性吗?他还没见过这种人。
“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如果对方能看也算能打的话,那还好接受,不过人又死不了,干嘛要打电话问东问西的。”
五条悟垂眸,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就说小孩子还不懂这种复杂的感情吧,好了,输入电话的咒力要用完了,下回再给你打电话哈。”
“喂!不准走,我话还没问完呢!”小五条悟举着话筒朝里喊,结果话筒里真的,久久都没有新的话语传来,愤怒得一拍电话机,发现那台机器已经没有那么沉了,轻而易举地就被拍了个位移。
几秒钟过后,他的记忆就像一块起了雾的玻璃,逐渐模糊起来,七岁的五条悟看着手里捏着的话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拿着这玩意,他随意地把耳柄挂回原位,看这台老式电话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待会让仆人搬杂物库里锁起来好了。小五条悟拍拍手,坐回去继续拼起了积木。
五条悟挂断电话,脑子里想着的还是七岁的自己说的那句“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真的清楚吗?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是什么样的情感,但是夏油杰呢,他也清楚夏油杰的吗?
如他所说的那样,夏油杰那个笨蛋跑了十年又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反水,看样子说是要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但是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态度上有和自己有相当大的分歧,五条悟真是看不懂这个人的想法,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让好不容易能和自己再次并肩的人离开,像是冥冥中自有预兆一般,这几天他的脑子里总是蹦出这台电话机的样子,在一个很随便的时间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毫无预兆地回到了京都的五条宅,回来使用这台电话。
咒力再次凝聚于指尖,旋转号盘被重新拨动,第二通电话拨打了出去。
电话那头安静,但阁楼外的廊道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讲话声,虽然很声音很小,但是五条悟还是分辨出,有一个人是家里不记得是哪一个的老头,另一个人嘛……那阵熟悉的男声传进耳道里,给了五条悟触电一般的感觉。
他假装不在意,实际上捏着电话柄的关节已经开始滴汗泛白,话筒那头又迟迟没有声音,四周安静,但是心跳早已被扰乱得响彻八方,像是要把胸腔震碎一般。
过了几秒后,听筒里传来了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有人接了电话,但是不清楚是哪一个年纪的自己。
对方开口,声线还带着点少年气,已经很向成年人的方向靠拢了,但绝对还没到达自己的这个年纪,语气中还透露着些许郁闷。
“喂?”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心下了然:“嗯,我猜,你是十七岁的那个五条悟,也就是十七岁的我自己。”
这会反倒是电话那头的少年率先不说话,双方就这么举着电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廊下的交谈过去了七八句话,虽然都听到了,但是五条悟显然是没有用脑子处理,只记得夏油杰来到了这里,还在和人说话。
话筒那头五条悟叫了几声,他回过神来。
十七岁的五条悟摸了摸鼻子,手掌心已经沁出了大片的汗,心脏也在咚咚地敲着鼓,有些事情是不得不问的,于是他开口,心里忐忑,声线却异常地平静:“你突然打电话给我,是不是那家伙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一瞬间,大片大片的不存在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浪潮般袭来,冲撞着脑子里理智的大坝。死亡……五条悟瞳孔涣散,仿佛置身于一个平空出现的场景里,夏油杰没有回到他身边,二人依旧处处作对,最后一场大战里,对方没了一根手臂,歪唧唧地倒在小巷口,任由献血在地缝里蔓延,而他的鞋底和裤脚上也沾上了血迹,是谁的不言而喻。
他快速地打断接下来的场景,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那家伙还活得好好的。”
太不争气了,五条悟在心里嘀咕。一听到夏油杰的声音他心脏就跟被人用羽毛挠了一样,更别说刚刚还被那种可以说得上是恐怖的场景冲击了脑袋,就算再怎么生夏油杰的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还是选择先看看对方的样子让自己安心一下。他单手抱起电话机,有点沉,但是没关系,走到阁楼的窗边,那是一个很斜的窗口,楼层也高,光照不算好,窗前还有树叶挡着,但对于五条悟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偷窥夏油杰的好位置。
“哦,那好。”电话那头的五条悟愣了一下,心脏落回了肚子里,随之升起的是一小股袅袅的欣喜。
“那你怎么无缘无故地打起了电话给我?”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我吗?在接起这通电话的时候,我对十七岁生日那天的记忆可又清晰了一些。”
“问你能解决吗?”电话那头的人并不确定,“你追上他了吗?”
“我不清楚。”
廊下的两个人还在交谈,那个印象中像是管事的老头听到了夏油杰的一些不太尊重老人的发言,气得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抖,站在老头对面的夏油杰倒是不恼不怒,说话也云淡风轻。五条悟盯着夏油杰的侧脸,伸手手摘了树上结的一粒小果子,硬邦邦的,捻在指腹间玩弄,回应电话那头的自己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虽然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但是你可以问问别的事情,说不定我还能指点指点你。”
“算了吧,我们两的心智和实力都排在一条水平线上了,你花了十年没有解决的事情,也只是不必要的回答而已。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特别关心的了。”
“真的不想问吗?毕竟接下来的我好像没有打通三十七岁,四十七岁的自己的电话,没有谁能提供比二十七岁的五条悟给出的建议还要好的建议了吧,”五条悟笑了笑,“你难道指望七岁的那个小屁孩吗?就算不是能长时间地缓解问题的方法,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能在短时间里让自己高兴高兴嘛。”
“唔,”少年五条悟马上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提供个案例。”
“等一下,我在瞄准位置。”五条悟眯起一只眼睛,摆好弹射的手势对准夏油杰后脑上的丸子头,“咻”地一声,刚被摘下来玩弄的实心小果子瞬间被射了出去,正中夏油杰的后脑勺,他本人也快速地蹲下,藏进了阴影里。
两个五条悟不约而同地翘起了嘴角,虽然十七岁的那个并不知道电话那头二十七岁的自己干了什么损事,总归是能和夏油杰接触到的,还让对方吃了憋的好事,算是功德一件。
脑袋被突然弹了一下的夏油杰低头,一粒小果咕噜咕噜地滚到脚边,他看了看身后的建筑,最远的那边上有一个窗口,被树叶挡住了,隐隐约约能看到点阴影的暗色。
夏油杰唇角勾起,心情也愉悦起来:“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他去哪里了。”
“好吧,听声音你已经成功了,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捉弄了夏油杰的五条悟心满意足,回答道:“你现在要回高专一趟吗?”
少年五条悟挑眉反问:“为什么?”
“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能看见这辈子仅此一次的奇妙场景,你肯定没见过大名鼎鼎的夏油教主爬墙吧。”
“哦?”虽然都是熟悉的词汇,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很新颖的事物,少年五条悟来了精神,“好吧,如果能看到这辈子仅此一次的场景,那就绝对不是短时间的兴奋剂这么简单了,我能笑话他一辈子。”
“嗯哼。”
“你刚刚干了什么事情,不介意让我再高兴高兴吧?”
“也没什么,我生那家伙的气了,刚刚躲在窗台弹了他一下。”
“真希望我能过去弹他第二下。”
“还有机会呢,”这是五条悟今天第三次开始玩自己的指甲,“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发现。”
“你希望他发现吗?”
五条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好像不会一辈子都生那家伙的气哦,总会被发现的吧。”
“那家伙来找你了吗?”
“外面已经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了呢,我看看,”五条悟小心翼翼地往窗口外看去,夏油杰和那个老头已经走了,庭院空荡荡的,只有一地被踩过的树叶,他蹲回来失落地宣布,“好吧,他又消失不见了。”
“嗯哼,那你不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我还生着他气呢。”五条悟鼓起半边脸颊,“我当初是为什么会在意这个笨蛋,连这么明显的提示都看不出来吗?”
“说到底你还是想让他找到你的吧。还会给他提示,哇哦,在大平原玩捉迷藏,真可惜对方什么都没看见。”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冷冷地笑道:“你也是个媚眼抛给瞎子看的笨蛋。”
十七岁的五条悟不甘示弱起来,哼了一声:“咱两谁也别笑谁。但是杰才是最笨的那个。”
五条悟脸颊和锁骨靠在一起,问问地夹住话筒,举起左手附和道:“我同意。”因为金属硌人又赶快拿了下来。
“所以他今天翻墙回高专是干什么?”电话那头的五条悟开始好奇。
“想知道的话这会马上发动瞬移自己回去看啊,怎么,连瞬移都忘了?”
“哇,不至于他不理你就开始变得呛人了吧。我们可是一体的诶。”
五条悟回答他:“在高专藏了点东西,好吧,可以的话我更想打电话给更早点的自己的,这台电话只能生日这天打,生日这天接,早点的话通知你把高专翻个底朝天,这样我也就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了。”
“看来你就算大我十岁也没有掌握什么实际的信息嘛。”
“可是我手机里存了很难得的他翻墙被抓包的视频诶,”感受到怀里的电话机越来越轻,五条悟问对面,“你还不打算回去吗?记得用马上用备忘录敲下来大字报提醒自己,我可不想错过记录他那么窘迫的表情的时机。”
“这么奇妙的情节只出现了一次吗?行了,一次也行,我记下来了,下一次就顺理成章变成二十七岁的自己去逗自己玩了,你被人逗过吗?”
联系好像被挂断了,五条悟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没有呢,身上一暗,他逆着光看去,夏油杰骑着那只粉色的蝠鲼,脚上还拷着咒监的脚铐,歪撑着脸着看他。
“介意我对你们家老宅的房子使用暴力吗?管家不愿意给我钥匙,窗口太小了,我挤不进去。”
五条悟逼迫自己的视线从夏油杰脸上移开,扫了一眼他那翅膀拍着空气的蝠鲼,抱着电话起身离开对方,回答到:“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