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
夏油杰处于一种很奇妙的处境里,没有咒力,没有实体,没有灵魂。他依旧可以脚踏实地的走着,每一步却总是带着虚浮,像一只幽魂被困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走走停停,隐隐约约的觉得这黑暗没有边界,也很难被照亮。
他在那里好像待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总之,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同时他眼前亮起了光,是一支蜡烛。
「夏油杰。」
“唔。”夏油杰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光刺的有些睁不开,即使那只是一点微弱的烛火。
他问:“我出不去?”
蜡烛,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用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说:「你已经死了。」
“是吗,我也记得我死了。”夏油杰干脆坐在地上单手托腮,以轻松的语气回应着。
「你将面临疑问。」
“疑问。”夏油杰重复了一句:“什么样的疑问。”
蜡烛上的火苗飘忽不定,照耀着这片昏暗的地方:「关于你的降临,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善良,你的罪恶,你的大义和你的结局的疑问。」
他不急不慢的问道:“为什么我要面临这样的疑问?”
「因为你有罪,要问清这些罪。」
夏油杰没什么情感的点了点头:“那问吧”
蜡烛的火苗跳了跳:「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
“如果我还活着可能会好奇,”夏油杰虚虚合上眼睛:“但我现在已经死了。”
蜡烛沉默了会:「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的出生是否幸福。」
夏油杰在心里叹了口气,蜡烛的光映在他眼里: “或许吧,我觉得我不算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夏油杰露出似笑而非的表情:“为什么?因为我背叛了许多人,杀死了许多人,欺骗了许多人,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有人因为你而幸福吗。」
“……”夏油杰顿了顿:“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会知道。」蜡烛融化了一点,有些蜡泪滴在地上。
“不,我确实是不知道。或许没有我,他们会更幸福一些。”
蜡烛没在问下去:「第二个问题,你是否杀害过人。」
“当然,”夏油杰牵起嘴角:“我杀了很多人。”
「听起来你并不为此感到后悔。」
他挑眉笑到:“一群猴子而已,杀就杀了。”
「他们是人。」
“在我眼里只是猴子而已。”
「相当狂妄啊。」
夏油杰合上眼,没有说话。
「第三个问题,你是否拯救过人」
“怎么算拯救?”他反问到。
「精神,肉体,意念上的都算。」
“救过。”
「救过很多。」
他摇摇头:“比我杀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你依然救过。」
“啰嗦。”
「第四个问题,」蜡烛从善如流的换了个问题「你是否恨过人。」
夏油杰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笑了:“恨过,当然恨过。”
「恨过哪些。」
“很多,”夏油杰换了个坐姿:“猴子,特别是自作聪明的那种。我自己也恨过。”
「为什么要恨你自己,据我所知,人类应该是很自我的生物。」
他表情不变的说到:“因为我太弱小,太愚蠢。”
蜡烛的蜡泪在地面积成一小摊:「你很复杂。」
“在你眼里,我很复杂吗?”
「对。」
他挑眉,没说什么。
「第五个问题,你是否有爱过人。」
“爱过。”
「哦,我以为你没有爱过。」
夏油杰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睛,想起那个人。
「你爱的人是谁。」
“他是我的挚友。”他顿了顿,在心里念出了那个名字:“我唯一的挚友。”
「原来如此,」蜡烛的光似乎变得亮了一点「你也是有挚友的。」
“你真是不懂礼貌。”夏油杰没有生气,依旧语气淡淡。
「你的挚友是什么样的人。」
“他吗,他……他是一个性格不好,自以为是,很厉害,并且妄图拯救所有人的人。”
「比你厉害。」
“对”,他点头:“他很强。”
烛火晃动,蜡烛被烧掉了许多:「第六个问题,你是否有愧于人」
“愧吗。”夏油杰闭了闭眼:“有。”
「你愧于谁。」
“我的挚友。”
「既然爱他,又为什么要愧他。」
“你大概不懂。”他微微抬眼:“这个世界上要说我最对不起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我确实不懂。」蜡烛依旧光芒淡淡:「你们人类太复杂。」
“不是我们太复杂,是我们太单纯。”
「单纯。」
“单纯。”夏油杰点了点头:“单纯到眼里除了对方别无他物,爱也好,厌也好,愧也好,都只有对方可以。”
「我不明白,」蜡烛依旧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第七个问题,你的大义是什么。」
“大义?”夏油杰想了想:“打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你相信它能完成吗。」
他淡淡一笑:“不相信。”
「但你依旧追求它。」
“那只是一个理由。”他抿起嘴:“一个让我可以心安得利走在这条路上,即使献出生命也无所谓的理由。”
「有意思。」
“你还有多少问题。”夏油杰看着虚空中的黑暗问。
「就快了。」蜡烛已经被烧掉了许多,让人看不清的黑暗笼罩着周围:「第八个问题,杀死你的人是谁。」
“我的挚友。”
「哦,还是你的那位爱人。」
“……”夏油杰沉默着,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那他是否知道你爱他。」
“知道。”他忽然笑了起来:“我们都知道。”
「那他也爱你。」
“对,我们都爱着彼此。”夏油杰在说到我们时声音一轻。
「彼此爱着不是爱人吗。」
夏油杰看着那只蜡烛,缓缓的说:“那不一样。”
“因为我们即使相爱,即使再也清楚不过对方的心意,也不会说出来。”
「为什么。」
夏油杰笃定的说:“因为我们一样愚蠢。”
一样天真,一样自大,觉得彼此在一起就无所不能,以至于最后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看不清。
「可你并不让人觉得愚蠢。」
他眯起眼笑了:“原来你这么看我,可惜,我确实相当愚蠢。”
「…」
「第九个问题,」蜡烛没有再问下去:「你是否有过后悔?」
夏油杰笑起来:“后悔?我有过后悔吗?”
「那要问你自己。」
“后悔是没有意义的。”
「那就是没有。」
“可能吧。”他低下头,眼底晦涩不明:“可能吧。”
烛火晃了晃,蜡烛烧的更多了:「第十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你最后的遗言是什么。」
“这种问题?”他反问到。
「这种问题。」
“我想想,‘只是这个世界,没能让我打心底里开心的笑出来’ ‘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很少见的遗言呢。」
“嗯。”夏油杰笑了笑,随意的应了一声。
「你没有什么未尽之愿吗。」
他沉默的想了想,笃定的说:“没有。”
蜡烛的火苗忽亮忽灭,显出快要熄灭的兆头:「那你的挚友最后诅咒你了吗。」
“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他不会诅咒我的,反之,他最后几乎是祝福了我。”
「祝福,」烛光跳跃着,似乎正在咀嚼这个词:「祝福。」
「所以你最后有过发自内心的笑吗?」
夏油杰沉默着,没有再笑下去。
“可能有吧。”
蜡烛的火光在夏油杰说完这句后暗下去,周围又重新陷入了幽深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站起身,轻声说,
“只是我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