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狐说(白狐五)

壮丽宏伟的建筑屹立眼前。和高大的楼宇相比,略显迷你的灰色团子正叼着一块小布,站在大门正前方。

是……这里吗?

终于找到了吗?

它放下嘴里叼着的白布,回想一路跟着这上面的指示找来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这图画得抽象至极,好在它自醒来后就一片空白的狐狸脑袋还有些许残留的记忆片段,能模糊地与眼前这座建筑对上号。

不顾奔波的疲惫,得之不易的结果像是给它打了鸡血,四条腿猛冲起来,三两下蹿进了无人看守的大门内。

里面寂静非常,看不着人影。布上的图可没有再指明楼内的具体路线,因此冲劲过了以后,小狐狸便止住了脚步,茫然地望向四周。

“嗷……”

低低的叫唤声在空荡的室内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回音,狐狸再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恰是这突兀的叫声引来了这屋子里第二种声音,轻盈的脚步声踏在木地板,由远及近。

“诶?”

循声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短发女孩。女孩一勾手,它便被举了起来。

“sato!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哇!”女孩换了个姿势,将狐狸抱在怀里,不嫌它灰扑扑的毛发,惊喜道,“夏油大人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被抱起的狐狸一头雾水地睁着双溜圆的眼看她,迷茫地又嗷了一声。

女孩看着很是兴奋,硬是抱着它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不仅如此,还覆了层外套将它裹得严严实实。

再冒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绕到了哪间房,女孩将它放在沙发上,神秘一笑:“你在这等会,我把夏油大人找过来。”

狐狸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待在了这,等待女孩口中所谓的“夏油大人”。

沙发柔软舒适,长途跋涉的它团在上面,晃尾巴的动静越来越小,困意被彻底激发,小灰球焉巴下去,合上了眼。

它梦到了这漫长的一路。

初睁眼时是在山脚下,它记忆全失,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这又是哪。突兀地出现在山上,它却浑身白净,比后来还要雪亮上几分。

凭着本能走了一圈,更加茫然,满目深绿,只有一条公路如游龙贯穿其中,一头扎向更深的山林,一头往下稍微开阔些。一无所获,狐狸只好回到最初醒来的地方,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一块随意扔在地上、有些皱巴的布。

它好奇地用前脚扒拉了一下,上面的景象得以展开,一块白色的布上画着许多方正的矩形,以及密密麻麻的各类图案。一条显著的线穿梭在两个方块的空隙之中,从小山形状的开头一直蜿蜒到……看着也像座山的终点。

明明是一副混乱又晦涩的画面,可它却感觉自醒来时便一片迷蒙的狐狸脑袋在触及此后闪过片刻清明。

它紧盯着这块小布,喉间溢出几声低吼,破碎的几帧回忆像摁下了发条,倏然流动起来。一座巍然雄伟的殿宇,一个身着袈裟的男人,一张去向不明的路线图。

也就是这块布。

上面的路线它看得懂一些,看不明白一些。本能地跟着自己的猜测一通乱跑,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了哪里去,最后还是被人指路,才千辛万苦找到这儿来。

万般不易暂且按下不表,此刻它满身风尘仆仆终于褪去,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仿佛置身云端……

等等。

先感受到的是一阵浓郁的檀香,随后狐狸睁开眼,才发觉轻飘飘不是错觉,原来是自己又被抱了起来,这回不再是先前那个女孩。狐狸惺忪的睡眼猛然一睁,身子一挺,前爪够到男人厚实的肩膀上,径直对上了一双细长的笑眼。

“sato,怎么又跑回来了?”男人开口温声道。

他稳稳当当地撑着身上这长条白……灰狐,不想这只狐狸反倒气势汹汹地冲他嗷叫一声,转身跳回沙发,还特意背过身子,不去看他。

生气了。夏油杰想,好歹是养过几阵,他对sato的反应了如指掌,一瞬哭笑不得。

“好了,去洗个澡。”试着去抱它,好在还抱得起来,没有闹脾气从他怀里再跳出去。

但显然,记仇的狐狸没有那么好应付。就在看到夏油杰的那一刻,它一切都想起来了。就是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养着它却又把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害它跋山涉水那么久。早知道最后还是回到坏男人这里,它干脆就在最开始的那座山一直呆着好了。

花洒里喷出的水浸满皮毛,它坏心一抖,水滴洋洋洒洒全附着在男人的衣服上,袈裟瞬间湿了一片。男人狼狈的外表让它顺眼多了,狐狸终于是舒心了一些。

“撒气撒够了?”夏油杰按着它的后颈,一把提起,“先把澡洗了,脏死了。”

嫌它脏?!狐狸一听便不乐意了,龇牙咧嘴地表示自己的不满,这都是因为谁?这个男人为什么没有一点自觉!

打湿的毛发紧贴肌肤,像一只小狗。夏油杰没忍住笑了一声,熟练地继续冲洗,打了沐浴露,温和地搓着手上这个小东西,表面那层碍眼的灰随着泡沫一同散去,他揪着sato,左看右看,一切如初,才放心地拿过毛巾将它擦净。

小家伙只是不抵抗,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在sato单方面僵持的氛围中,有人敲了敲门。

“夏油大人,藤原先生就快到了。”真奈美在门外提醒道。

“嗯,知道了。”夏油杰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手里的动作不停,顺手取来了吹风机吹干湿漉漉的狐狸。

刚刚的小狗成功被还原成了蓬松的白色面包。

夏油杰抱着sato出门赴会,怀里的狐狸挣脱了两下,被他牢牢箍着,见跳不出去,白狐也放弃了,摆烂一躺。

“好久不见啊,夏油!”大腹便便的男人早已等候在会议室,眼尖地发现不同寻常的一幕,目光不由自主锁定在那白乎乎的一团上,“这是哪里的货呢?介绍介绍?”

夏油杰盯着他,但笑不语。藤原是个贪的,谈着正事也没法将目光移开,任谁都看得出他喜欢这只白狐。夏油杰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总是要顺着那条大尾巴不停摩挲,偏偏他的抚摸极具技巧,摸得狐狸也浑身舒坦,只是还记着闹别扭,顺理成章地在他怀里装死。

渐渐,抚摸和交谈都停了下来,夏油杰又抱着它走了,狐狸顺着他抬手的间隙往外看,一片腥红。它抖了抖身子,默不作声地收回脑袋,心想坏男人万一心情不好把它扒皮了……想到这,它悄摸晃晃尾巴,夏油杰一手搂着它,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抓上尾巴尖,心情不错地逗弄着。

“sat……to。”夏油杰突然轻声喊它,语气停顿得奇怪,“你这回记起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

除去这次,sato一共跑来过三次。第一次遇见是巧合,在夏油杰去收服咒灵的途中,突然窜出了一只白狐。咒术师遇见不常见的生物第一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咒灵?何况这只白狐竟有一双奇异的蓝色眼睛,显然不合常理。

确认了并非咒灵后,他也不想多管闲事,谁想这只狐狸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一路。说不清因为什么,夏油杰心念一动,主动带着这只白狐回到盘星教。

狐狸黏他,万事不离他,他也真心喜欢这小家伙,两姐妹同样被白狐的高颜值折服,常来和它玩。

可就在白狐来到这第五天,却忽然消失了。夏油杰曾骑着鹈鹕找过几圈,也都不见踪影,那只白狐凭空出现,又不讲道理地凭空消失,让人怀疑它的出现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这段生活的插曲一晃而过,没人会想到,这只狐狸还有自己回来的一天。

夏油杰差点以为看错了,可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太过标志性,就是他家前不久跑走的那只小没良心的。

他无奈地想将这只乱跑的狐狸抓过来教训一番,却发现这狐狸一点都不亲他了。伸出的手跟没看见一样被忽视了。

直到第三次,也就是这只狐狸又跑掉、再回来的时候,他才验证每一次来的时候狐狸都没记忆,只能等后面自己再想起来。

白狐哼唧两声,厚软的大尾巴一甩,擦过男人的下巴,表示如果自己不记起来就不会知道男人抛弃了它!

夏油杰也不恼,问它:“给你画的地图呢?丢到哪里去了?”

狐狸警惕地看向他,上次的回忆一清二楚,男人主动给它画了一张不明所以的图,让它揣在身上,又不放心似的带着它走了一遍,从这里出发,下山,一直向北而行,经过闹市街区,穿过寺庙,越过溪流,再到另一座山。就与它的来时路一模一样。

不,不对。

狐狸想起什么似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男人带着它到了山上学校一样的地方后就远远将它扔到了门口,而它醒来在山脚下,误把起点和终点看反,自个儿又跑了回来。

想到这,狐狸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可转念一想,明明是男人要将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分明是厌了,腻了,它又何错之有?狐狸扭过头,不理人。

夏油杰轻轻捏了捏它的嘴筒,“想起来了?我让你去的是哪呢?”

力道轻得一张嘴就能挣开,狐狸不仅挣开了,还张开嘴咬了他一口。

想不起来,不知道去哪。

人真讨厌。

“嘶。”手上明晃晃一个牙印,下嘴没轻没重的,夏油杰摇了摇头,轻笑着自言自语,“可看清楚了,不乐意走的是谁,祖宗。”

狐狸头上一双圆耳动了动,留下一个绝情的后脑勺。

暮色四合,夏油杰给它喂过饭后不知道去了哪里,留它一只狐待在最开始的房间内。被问到的那块布正遗失在了沙发上,它一把跳上沙发,盯着上面沉思。

男人第一次拿着这布给它看的时候,它以为要出门探险玩乐,屁颠屁颠跟着男人出门,坐在一只大鸟身上,感受到的全是新奇与兴奋。

可是最后为什么要把它送走?

说来奇怪,它每次见到男人都感到恍若隔世。第一次在街上遇到,也只是觉得眼熟,而自己孤零零一狐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赌这人会带着它一起走。男人对它很好,它也很喜欢这里,但每隔一段时间它就像睡了很长的觉,正如在山脚下醒来一般,什么都不记得。

难道是在这期间它做了什么坏事?

在夏油杰推门而入的时候,它已经脑补到自己把盘星教都给拆了,最后被狠狠管教的部分。

“sato。”夏油杰道,看见白狐突然瑟缩了一下,一头雾水,但仍继续道,“要睡了,我带你回你的窝。”

它的窝就在夏油杰卧室里,是刚被带回来时搭的,没怎么用过,它几乎都是跑到夏油杰床上睡的。

乍一提原先那个窝,多少显得冷淡。

狐狸不信邪,一进卧室门就跳到仅有的那张大床上,大有占山为王之势,一边赖着,一边偷瞄男人反应。

驻足在门口的夏油杰神色晦暗不明,像是在深思,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默认了。

狐狸见状在心里偷笑,不自觉晃了晃大尾巴,得意又骄矜。果然,人是不会和它生气的,尽管它之前可能闯祸了。

夏油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只单纯的傻狐狸在床上撒泼打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转身上床,单指弯曲扣了扣床面,狐狸就从善如流地翻了个面,刚好钻进他怀里,讨好地蹭了蹭。

虽然不知道这只狐狸又自己脑补了什么,但这样的变化他也喜闻乐见。抱惯了sato,它走时总觉得空落落。喜欢在睡觉时抱着点什么的习惯十年前早已就被迫戒掉,如今卷土重来,他再次踏进了同一条河流。不应当,不应当。

他揉了揉sato毛茸茸的头,叹息一声。

狐狸睡了一夜的好觉。

醒来的时候想伸个懒腰,可是房子好像突然变小了一样,他浑身别扭。还在梦里?一双天蓝色的瞳孔缓缓睁开,眨了一下,两下,扭头一看,是一张放大的、熟悉的睡颜。

五条悟花了两秒,接受了自己又变成了狐狸并且还被夏油杰带走的事。腰间上搭着的一只手臂存在感鲜明,他皱着眉头动了动身子,就被身边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男人仍是闭着眼,却把头埋得更深,刚好抵着他的肩,梦呓一般嘟囔:“再睡一会儿。”

这一切发生得无比自然,不免让人恍惚。五条悟怀疑地盯了夏油杰一会,不似装睡,妥协般的闭了闭眼,脑中过载到一定程度就会停止运转,他沉默地放空自己。

不像会短暂失忆的狐狸,他是记得狐狸时期的事的。第一次知道自己跑掉,变成人时便揣着明白当糊涂,左不过夏油杰也不知道,那么小个东京两人也碰不上面,只当黄粱一梦,醒了就该忘。没想到第二次露馅了,东京这么大这狐狸还能跑到夏油杰那去,变幻的时间随次数递减,这回没掐好,当着人面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两个许久未见的大男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尴尬。

十年来第一次以本来的模样碰上老相好,饶是最强如他也有些心乱,可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解释,中了诅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下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最好还是将他送回高专。

夏油杰应了。甚至在果不其然的下次相见中哄小孩似的画了个像模像样的地图,给他带回了高专。谁又能想到这地图同样也闹出了乌龙,他兜兜转转,此刻又出现在了这里。

身上那只手忽然使了些力道,五条悟反射性一僵,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肩上那颗脑袋挪了一些距离,又没了动静。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手臂,分明此刻最合适的选择是叫醒夏油杰,挣脱这个怀抱,一走了之。但五条悟几息后只是转了个身,假装从未醒来过。

两个拥有同样的眼底乌青的人在一个平淡的清晨相拥而眠,久违地尝到了一把睡过头的滋味。

有了一次先例,再次清醒地面对彼此时两人显然从容很多。五条悟干脆利落地起了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夏油杰平静地移开落在伸出的那只手的目光,转向五条悟的背影,直起身,道:“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悟。”

“这次是个意外。”

夏油杰轻飘飘“呵”了一声,“那下次呢?sato要是还跑过来……”

“没有下次。”五条悟打断他,六眼能看出现在早已没有了诅咒残留。

“那可真是遗憾呢。”夏油杰感慨,不知有几分真情实感,“sato很可爱,也很黏人。你说对吧,sato…ru。”

“你有完没完?”五条悟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没想到传说中的诅咒师也会这么惦记一个诅咒。”

夏油杰耸耸肩,“毕竟也养出感情了,早就把它当成自己的狐狸了。”

“是吗?真遗憾啊。”五条悟愤愤重复他的话,对这人的厚脸皮甘拜下风,忍了忍,还是气不过,“谁是你的狐狸?”

这一幕仿佛炸毛的sato,夏油杰笑道:“当然是我的sato。”他故意咬着重音。

“少自作多情,从来都没什么sato。”五条悟一阵窝火,又漫着难言的情绪,作为姓氏的称呼因为他的名字更像一个隐秘的昵称,从夏油杰嘴里出现的时候像是粘连了某些黏腻的物质,听得人头皮发麻。

终究是另一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那只是,我中了诅咒。”五条悟扭头,一字一顿地强调,字字句句怼在心里,说给他听,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夏油杰直直望向他的眼里,自嘲一笑,“我知道。”

这场对话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往哪转都是天罗地网。

五条悟没有抬眸,慢腾腾抬起手,合掌,消失在了原地。

上次还顺手带走了那张地图,这次也许是知道没有必要了,走得毫不留恋。

随着他的离开,夏油杰嘴角的弧度淡至一条直线,他用手抚平身旁床铺的褶皱,意外摸到几根柔顺的白毛。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穿戴整齐后出门,昨日一整天都在外头的菜菜子迫不及待迎了上来,伸着头往他身后探,问道:“夏油大人!听美美子说sato回来了,sato呢?快让我见见。”

夏油杰摇摇头,微笑着解释道:“跑走了。”

菜菜子拖长尾音“啊”了一声,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又没有见到sato……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夏油杰安抚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没再说什么。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菜菜子和美美子咬耳朵:“美美子,你说sato不会是已经修炼成人的狐狸精吧?”

“我上次看见……”

上次sato跑回来的那天傍晚,夏油杰陪着sato在后院玩耍。sato这跑跑那跳跳,夏油杰只是倚在柱子旁,静静地看着撒欢的狐狸。菜菜子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就见sato朝夏油杰跑了过来,而夏油杰也配合地蹲下身,伸出手,搭上狐狸的前爪。

“变成狐狸会开心点吗,satoru。”

sato“嗷”了一声,咧着嘴歪头看他。

夏油杰鼻间溢出一声轻笑,纵容地看着它,“现在的你也不是轻易会中诅咒的时候了,硝子也不管吗。”

一只狐狸不会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算了,玩吧,明天再送你回去。不然他要和我生气了。”

美美子听完,陷入沉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夏油大人喊它……satoru?”

菜菜子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可能是我听错了。”

“是吗,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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