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我马上数到五
人外妖怪梗,算是无限流到最后一个世界。
第一章 永夜
五条悟蛰伏在窗外,如泠泠的月光一般,悄无声息地贴合在墙壁上,姿态轻松自如,只等待着月光识趣退场,迎来他的主场。
还有五分钟,便是“永夜”。一切光源都会被熄灭,月光会被彻底遮挡。不,与其说是月光被遮挡,不如说是世界被遮挡,整个人间像被一个漫无边际的巨大罩子牢牢罩住,连任何人造的光源都不能造次,譬如蜡烛、灯盏、甚至是充满希望的人心。
世界将迎来熄灭。
但天生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并且自身足够强大的妖物并不会因为黑暗而感到不便,这样的狠角色并不多,五条悟就是其中一个。他心中默默倒计时,十分趁人之危地打算来杀个人。
此处是栋二层小楼,装潢风格看起来洋不洋土不土,很像不解俗事的妖怪会选择的居所。五条悟与目标人物并不认识,也不关心为什么有人要对方的命。只是自己家里管他太严,他抢来这个入世任务,好借机出来放放风。
可惜时机不巧,这天偏偏临近“永夜”,五条悟听说过,但一向被限制在家中的五条悟对此并没有多少了解。这每年都会出现一个月的鬼东西会让常人难以进行日常生活,那些得五条悟偏爱的甜点商贩想必是没办法正常出摊了,多半瑟瑟发抖地同家人蜗居在家中,缩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恐惧着万一大妖作乱,如抖落烟灰般轻易地凌虐一家老小。
这一点让五条悟心情郁郁,他挠了挠墙,不小心没控制住力道抠下一块墙皮,破碎的墙皮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五条悟一惊,凭他的能力却闹出这个大动静,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但永夜像是拉上的幕布,无声无息地为他遮掩了这点动静,铺天盖地地向这人世间压了过来。
五条悟虽是天才,但年岁太小,竟然被这成因不明的永夜压迫得有些气闷,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顿时心情更加郁郁。心想赶紧把目标宰了就回妖界算了,这破人间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他轻巧地破坏了窗锁,而后游鱼一般潜入了进去。
落脚之处的地面是榻榻米,与偏欧式的外表不同,房子内是标准的和室。或许是因为永夜的缘故,一脚踩下去居然像踩入烂泥之中。浓稠的黑暗如有实质,把五条悟恶心得像猫一样走一步甩一下脚,令人极其不快的环境让他对这个本来与他无冤无仇的目标人物切实地起了杀心,对方早死早超生,他也好早脱身。
他在这仿若陷入黑沼中的房间里寻找,毫不掩饰动静地拉开一扇扇纸门,随着他开门的动作,仿佛有什么粘稠的流质被陡然拉开的纸门惊扰,在室内如蛇般涌动。
“妈的,这永夜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五条悟骂骂咧咧,极好的教养也不能阻止他对这种环境骂出一句“妈的”,但是更气人的是他根本找不到人,这栋两层小楼里仿佛根本没有人住一样,呈现一种和永夜极其相配的死寂。五条悟找人找得快要翻白眼,以他的耳力不可能漏过任何一点逃窜的声响,却一无所获。
给任务的人信息弄错了吧,五条悟一边走到一楼最后一间房间门前,一边下结论,但他这念头还没彻底成型,本能的危机意识已经率先拉响了警报。门那侧的气氛就像在沼泽中陡现本该存在于深海的猛烈旋涡,不可思议且叫人恐惧万分。
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一般人来说,五条悟并不畏惧,甚至放下心来。能求助于五条家的委托,目标就该有这种水平才正常。因此面对异变,五条悟不退反进,猛地拉开纸门并同时矮身,顺利躲过对方冲他门面而来的自卫攻击。
五条悟拥有五条家千百年才出一回的“六眼”,能够勘破一切事物的真实。但奇怪的是在他的六眼面前,对方依旧是一团模糊,像个鬼影,不管是身形还是长相,都笼罩在重重迷障之中,显然是用了极为稀有且高明的术法,不知是妖术还是人间的咒术。情绪消极的五条悟顿时起了兴致,让他看不透的对手这是第一个,这让他的好奇心与杀意一同暴涨起来,主动向对方攻去。
五条悟掌心拢着自己的妖力,自下而上袭取对方的胸腹,对方也毫不含糊,出手如电,手像铁箍似的按上了他的小臂,重若千斤,让他的招数全都招待了榻榻米。脆弱的榻榻米仅供人坐卧,哪里吃得消这些,当场四分五裂,迸射的碎片短暂干扰了两人视线。
双方一致及时后撤,对方虽然身影模糊,但能大概看得出对方的头部视线走向,那鬼影显然看了五条悟在地上轰出的夸张大洞,面对他的态度更加谨慎了起来。
“你是谁?”鬼影迟疑地询问。
“哼,来要你命的人。”五条悟很早就想这么说上一回,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心情倒是愈加上扬,再次欺身上前,故作要用左手攻击对方面门,实则虚晃一枪,在对方防御头面时,长腿如鞭似的狠狠扫向对方下盘。于此同时,被他压缩的妖力也攥紧在右手中,直等对方倒地趁机暗算。
没想到对方并不按常理出牌,倒地后瞬间以五条悟踢来的腿为圆心借力,在地面上旋身将近180度,一转颓势,反过来攻击五条悟的后心。五条悟的妖力虽是族中罕见的“无下限”,但他才只有15岁,又被保护的太好,基本没有真实对战经验,这次还是他耍了滑头才能偷跑出来。他对自己的弱势心知肚明,因此不敢硬接,一个鱼跃前冲,又用双手支撑,将身体翻出一段距离再落地。
对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跟了上来,蹬地的劲风将这如有实质的黑暗中扫出一块空地,可见力道之大,五条悟听得风声连忙回身格挡,因为无下限的缘故他虽无损伤,却被顶得用后背撞碎了两间和室中间的墙,直跌落到隔壁房间去。
这哪是B级任务,这是S级吧。
五条悟在心中吐槽,却不敢太过分心想战斗之外的事,这几招之间五条悟便明白,对方的体术远在自己之上。如果自己不能用妖力击中对方,获胜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但击中对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五条悟却丝毫没有逃走的打算,反而越挫越勇,再度斗志满满地与对方缠斗起来。
对于天之骄子来说,哪怕技不如人死在这里,也比落荒而逃苟且偷生来得好。更何况万一他运气好最终能够获胜,得到的进益可比得上在家三年。
但对方不像他这样专心于战斗,总是问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哪一年?”
“我哪知道。”五条悟才来人间第一天,哪懂人类的年份。
对方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气闷,嘀咕了一句“你不应该在这里”。五条悟简直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但对方不再多说,招招直取他性命,五条悟也不服输,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百来招。可随着时间推移,永夜对五条悟影响越来越深,呼吸极为窒闷,他又手段稚嫩,最终五条悟落败。
他的后脑勺磕到了起初被他轰出的大洞边缘,额角的血迹粘在雪白的额发上,像是他的脑袋磕出了后面的大洞似的。他躺在地板上,就好像躺在泥沼的深处,呼吸间只有稀薄的空气,和他未曾领略过的浓重血腥味。因为年幼,他的无下限运行尚且没那么顺滑,持续运行会对他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再加上这永夜对他的影响远超预期,双层叠加下根本无法发挥最好的状态。更倒霉的是五条悟许久没有超负荷运载过的六眼居然也感到了类似的疲惫疼痛,视野开始不稳,如同暗室里只挂着一只老旧闪烁的灯,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五条悟有点不甘,却又觉得运气也是人实力的一部分,家里的老头对他如心肝肉眼珠子似的看着,生怕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放出去惹祸,以至于年少夭折。但他们肯定没想到即使他们这样看着,五条悟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年少夭折。
想到这五条悟有点想笑,知道自己逃不过对方的最后一击,但是他又觉得奇怪,按照妖界对人间永夜的说法,永夜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就算他年岁小,呼吸间感到略微气闷就已经够严重了。怎么如今他竟然为此掣肘如斯,这很不正常,好像这东西是专门针对他的一样。
再说这个任务目标,五条家再不济,也是妖界之首,不至于连任务目标是B级还是S级都搞不清楚,这个鬼影到底是不是他要杀的人都很难说。对方居然还在问今年是哪一年,他的目标可是个在人间生活多年的角色,没道理会问这种问题。
五条悟思绪繁多,整件事情的怪异之处太多了,但他渐渐没了精力去思索。视线幽晃间他似乎能看见那鬼影有双疲惫的眼睛,然后五条悟鬼使神差地向对方说出一句自己都觉得神经质的话语。
“你不要难过了。”
他一定觉得我有病吧。
五条悟这样想着,视野同精神一起,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二章 替换
名为“五条悟”躯壳,就在这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五条悟从熟悉的恶心晕眩中睁眼,发现这一次的目的地睁了眼还不如不睁,环境黑得跟人已经瞎了似的,自己身前还站着一个像简笔画没吹干就被狠狠擦了墨一样的高糊人影。
五条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辛苦六眼终于彻底报废了,即将从六眼五条变成残障五条,那个糊影就冲他发话了。
“我的问题很简单,今年是哪一年?”此人的声音显然也是被术法加密过的,避免了一切泄露身份的可能。
“……”
简单你妈个头,我还想问你呢!这不就相当于给别人打电话还要问别人“你是谁”吗?我送你一顿简单的毒打信不信。
“我哪知道!”五条悟没好气地回答。
“老实回答我,就放过你。”鬼影也开始不耐烦了,“你是个好苗子,何必白白送死。”
“哈?我还用你放过?”
经历了又一次失败后五条悟几乎有点疯,登时冲上去动了手。鬼影猛地一惊,发现刚刚对比自己还棋差一招的对手突然转了性,身手老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经过无数磨砺,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已经经历长时间战斗的鬼影最终还是落了下风,准备硬吃对手一招,却发现那个能使出强劲招数的对手居然在关键时刻放他一马,在他胸口停下了动作。
鬼影很疑惑,五条悟更加疑惑。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力量并不像其他世界一样与自己原身的咒术触类旁通,能让他很快上手。可如今根本是一点也用不出来,但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力量所导致的,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丰沛的能量。但是那些力量就好像一冰箱的蛋糕无法解冻,只能干看不能吃。
五条悟火大起来,面对强敌却无法使出看家本领,这不和让他赤身裸奔没有区别吗?一向坐稳最强之位的他哪有这么难受的时候,上一个世界夏油杰的死状还在他眼前,刚到这个世界就毫无喘息地被投送到这种强敌面前,被狠狠消耗了精力,五条悟在反复的困境中已然维持不了冷静。
更何况这个世界本身还有着严重的问题,现下黑沉的环境必然不只是单纯的夜晚,这黑暗是有实质的,甚至具有一定行动力。五条悟身处其中,像是要被拖拽着沉入地狱,多方不利因素叠加,使得他的精神更是摇摇欲坠。但他没显在面上,即使因为这个身体的无下限尚且稚嫩让他几处受伤,额头依旧在流淌着温热的血,他也无动于衷。
真不知道他和对面那个不成人形的家伙此刻谁看起来更像鬼一点。
“你难道是来保护夏油杰的吗?”鬼影对于对方的仁慈感到惊讶,又向五条悟抛来问题。
这你都知道?!五条悟震惊了,他的精神正处在极度不稳定的状况下,全靠着一股疯劲在硬撑。羂索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盘桓,即使他已经经历了几百次了,心不再那么易碎。但在刚刚结束的那一次,对方送他离开时的话也深深刺痛了他,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你就像在挖火山灰,哦不,吹火山灰。”羂索笑得好像真心为他感到怜悯可惜似的,“你无法阻止火山爆发吞噬你的爱人,你甚至无法找到他的残骸,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火山凉透的余烬表面轻轻吹过的一股小风罢了,可怜的神子。”
这段话语像在五条悟耳边的恶魔絮语,而此时眼前的鬼影也开了口,仿佛与羂索的声音重合。
“我必须杀了他,别与我作对,这是为了……”
五条悟哪听得了这个,不等对方说完,他浑身气势便是一厉。看来眼前这位就是阻碍他达成目标的绊脚石之一,按照他几百次积累的经验来说,眼前这位还是早死早好,可偏偏五条悟如今又用不出看家手段,不管又多想痛下杀手都是空想。
他明显感觉到对方保留了实力,或许是为了隐藏身份,某些招数用出来太过明显。但这种顾虑是建立在放过自己的基础上的,自己不可能按照对方的意愿逃跑,放任这个想杀死夏油杰的危险因素壮大,因此必然得留下来与之缠斗。可如果再以这种发挥不了实力的方式与对方纠缠,时间一长对方很可能会失去耐心,到时候用那些暴露身份的招数来让五条悟变成一个死人,也是一种很好的保密手段。
因此他需要那种力量,能让他短时间结束战斗的,强悍的,出于本能的,天赐的力量。
按着这种思路,五条悟似乎在毫无头绪的躯壳中抓住了关键的线头,狠狠一拽。
“轰”得一声,五条悟身形暴涨,光是一甩尾巴都一口气扫坏了三扇纸门。
等等,尾巴?
五条悟的视野里是附着着白色绒毛的细长口鼻,往下看是两只巨大有力的爪子,指甲如利刃般深深抠进地面,是实打实的凶器。
“妈的,这次怎么连人都不是了。”
五条悟震惊了一瞬,又立刻想开。算了管他呢,不管自己是不是人都没有后退的可能。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以他莫名被环境侵蚀的身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对方要是对他下杀手,那自己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但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努力拯救夏油杰的机会,没有让他在此刻身死的余地可言。
他遵从本能地咆哮了一声,震得小楼内地动山摇。对方那双被浓雾笼罩只能让人窥伺一丁点神情的双眼露出了深深的震惊,嘴里嘀咕了一声“五条家的人?”,顿时正色起来,同样暴涨了身形。但那人本来就是模糊一团,变成兽形之后就是巨大的一团模糊。
“好恶心,你这样和这种环境更配了,像个黢黑的大毛虫。”
“……何必要闹成这样,你是受雇于什么人吗?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而且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对方的交涉意愿很强,但五条悟显然没这个心情,他的精神破败不堪,经历上一世的艰险和失败后又被老对手羂索诛心,这让心性几乎不似人类的他罕见地极受震动。而这里糟糕的环境对他来说相当折磨,脑仁疼得像是有人把大脑当毛巾拧了,呼吸非常窒闷,胸口像压了巨石,他已经没办法维持多久战斗状态了。
“少废话,没有人雇佣我。你就当我暗恋他,喜欢他,你想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要死了我绝不独活。”精神已经开始恍惚的五条悟故作冷静,言语已经不受思维控制,开始随口胡扯。
“这、这怎么可能?更何况是五条家……”对方的话音突然不自在了起来。
“有什么不可能,你一个杀手还对八卦有兴趣?虽然他刘海很怪但长得很帅脾气也温柔,肯定有很多男男女女喜欢他,多我一个五条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我对你没印象。”鬼影一讪,话音很轻。
“用得着你对我有印象吗?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难不成每个追求者都能被你知道。”五条悟耐心告罄,不愿再陪对方扯皮,话锋一转凶相毕露,“所以你还是乖乖去死吧。”
五条悟呲了呲自己那单颗就有匕首大小的牙齿,向那个胆敢谋害夏油杰的鬼影扑去。
然后气势汹汹地跌了一跤。
四肢着地行走奔跑他到底是第一次体验,根本无法协调,但思维混沌让他完全忽略了这一点,导致他当即四脚打架互相绊倒。五条悟尴尬极了,要不是处境危险,他此时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装死。
但现实总是容不得人装死,不管那个鬼影对此是何态度,被他们摧残了许久的二层小楼终究是坚持不住了,摇晃着预告自己即将解体的命运,灰尘碎屑伴随着建筑散架的吱嘎声,像在数着倒计时,催促房屋内的生物赶紧撤离。
五条悟的身形摇摇欲坠,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鬼影变回了模糊的人形,眼神望过来,略带担忧的模样。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怀疑,一时间恶向胆边生,甩出一样东西。
“狱门疆,开!”
在永夜的黑浊之中,有什么东西张开了网,将两人一同攥住,被拖拽着包裹着,拖入另一层黑暗里。
当两人一同跌落在狱门疆的内部空间里,鬼影还是那副鬼样子,但显然从他抽象的表情上都可以看出,他震惊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五条悟也不想搭理他,直接蹬掉鞋子往自己早就搬进来的床上一躺,闭上眼准备进入梦乡。
“这是哪里?”
“这是『狱门疆·改』,曾经是个让我吃大亏的东西,但现在我才是它的主人,你在这里无法攻击我,我劝你还是老实点。”
“我……”
对方又要开口,五条悟及时打断。
“无论你想问什么,都等我睡醒再说,晚安。或者说,闭嘴。”
在一切崩塌震动止息之后,坍塌的废墟上凌空落下一个表面布满眼珠的方盒。但在这危机四伏的永夜中,无人关心这栋莫名倒塌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