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隙间无相

长篇全文已完结,先发一整章~ 然后慢慢把全文搬过来ww

原作AU,时间线新宿战后
※ 全篇皆含有致死量病弱五请雷者绕行(土下座)

爱故生忧,爱故生怖

万物皆化相,无我无相,可离于爱

故不动,不变,无怖,无忧

【章一 罅隙】

001

这还是夏油杰第一次见到高专审讯室的真容。

当年在高专时,他是毫无争议的优等生,那三年里也从未有机会押送什么重刑犯,唯一一次得以靠近审讯室,还是去接既是同窗又是挚友的五条悟回高专宿舍。

直到夏油杰叛逃出高专,他都不太清楚那一次五条悟究竟犯了什么过错导致要这样大费周章到审讯室提审,他只记得,他接五条悟出来的时候,白发少年神采飞扬,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满是一如既往的纯真与桀骜,全然不像曾在某种阴暗逼仄的空间里经历过三天禁闭的人。

——在夏油杰记忆里,五条悟总是这样闪闪发光。

“夏油。”

毫无温度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黑发男人抬头,视线逐渐从一片迷蒙中变得清晰——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写满咒文的粗绳捆绑,禁锢咒术流淌在绳索,大概只要稍加挣扎就会引发阵阵钻心疼痛——双手。他的两只手居然完好无损。

昔日的盘星教教祖发现自己本应不复存在的右手此时正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视线里,本应该伤痕累累的身体也已经被反转术式疗愈,这样细腻的反转术式,无需多想便能猜到施术者的身份。而在几米之外的另一侧,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正是造成自己现如今这副境况的罪魁祸首——乙骨忧太。

不知道是不是夏油杰的错觉,那张原先看起来极为稚嫩的面孔如今透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阴郁,甚至这人的发型外貌也与之前在高专交手时大有不同。凭借这些线索,男人猜测自己大概沉睡了很长时间。

“你还记得多少?”乙骨忧太开门见山,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急切,这更印证了夏油杰刚刚的猜想。

“……你指哪方面?”思忖片刻,夏油杰决定把问题抛回给提问者。他注意到自己的声线沉稳如常,甚至比先前重伤濒死时还要清晰,完全不像沉睡许久之人。

“全部。”乙骨忧太站起身,将太刀放在座椅旁,“或者说……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最后的记忆?夏油杰失笑。他并不认为眼前的人是在明知故问或借机羞辱,但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双方存在显而易见的巨量信息差,率先开口是愚蠢的行为。

“作为「涩谷事变」的元凶,咒监部对你的判决是死刑立即执行。但如今咒监部刚刚经历换届,按照惯例,所有重刑犯的刑罚都要重新裁定,商榷是否维持原判。”乙骨忧太像是看出夏油杰暂时不打算答复,径自说了下去,“总之,审判不会立刻进行,在最终裁决揭晓之前,你会被移送到「净水之狱」关押。”

手腕处不可见的咒缚开始流动,带来酥麻的电流感,夏油杰不由轻蹙起眉,但在眉头尚未舒展时,男人凝聚起直觉所能感知的全部咒力、凭着身体残留的战斗本能,硬生生结成了一股小型咒力漩涡,向黑发少年所在的方向轰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盘星教祖遗憾地发现自己连空气都没能搅动——咒咒缚的术式威力远比他想得更加强大。

“夏油先生。”黑发少年皱起眉,他大概是注意到了眼前人的负隅顽抗,“……不要做无用功,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然而夏油杰无视了眼前人的告诫,开始思索起乙骨刚才的话——「涩谷事变」,「死刑」,「咒监部议会换届」,「净水之狱」,每一个词对他来说都并不陌生,但当它们同时出现在一句话里时却又如此耐人寻味——等一下。盘星教祖突然察觉到其中的违和之处,“涩谷事变”?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剧痛就自大脑之中炸裂。夏油杰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搞得眼前阵阵发黑,借由咒力勉强压制之后,却发现乙骨忧太已经重新坐回了原位。

“悟在哪里?”夏油杰决定仿照乙骨忧太的坦率不再和眼前的年轻术师多费口舌,但比起探究在自己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更想问问他亲爱的悟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让自己「死而复生」。

人的灵魂会晚于肉体消亡——夏油杰知道那一发「茈」的的确确贯穿了自己的心脏,不仅是夏油杰在咒力消散前的最后时刻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现在身体里跳动的那颗心脏传来的阵阵隐痛也是明证。

这在盘星教祖看来无异于一种昭示——他的生与死完全被那个白发男人拿捏于股掌之中,能被那个人随心所欲支配。

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移送你不是老师的职责。”乙骨忧太没有回答夏油杰的问题,他再次站起身,像是看出夏油杰不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缓步向审讯室的出口走去——但少年在将手放在门把上时突然顿住,夏油杰看向他,乙骨忧太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只是像陷入某种回忆那样幽幽地丢下一句话,“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和老师在这个地方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说,「一个人是很寂寞的」。”

视野突然被剥夺——双眼仿佛被某种下了诅咒的黑布遮蔽,困住四肢咒绳上的咒力同时放大,黑发男人的世界顿时又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002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在新宿大战里被摧毁大半,残垣断壁间勉强保留着几栋受损不算太严重的建筑,目前已经被重新启用。

在那场给日本全境留下难以抹除伤痕的大战结束后不久,失而复得的天元被请回原位,却进入了“避世”状态。

咒监部藏书室里那些古老的典籍记载过这样的情景:上一次天元避世发生在遥远的六百年前。“避世”意味着天元对于世间的任何事都不再有所回应,其构筑的笼罩全境的巨大结界也无法发挥原有的威力。

六百年前相同的场景上演之时,日本曾爆发过自平安时代以来最为混乱的诅咒暴走。虽然如今的咒监部早已研制出暂时可以稳住现有结界的装置,加之天元本尊的状态虽然静止却算得上稳定,局面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只是位于薨星宫入口正上方的高专,成了不能失守的咒术命脉。

与此同时,东京高专建筑群里最里侧的教学楼被临时改造为医院,容纳着少数重伤的咒术师和因为离奇诅咒而身染重病的平民。这里受灾程度相对最轻,但即使如此,诅咒留下的惨烈痕迹仍随处清晰,整栋楼几乎找不到一面完整的墙体。

乙骨忧太推开沉重的病房门,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线日光从未能完全闭合的窗帘里勉强钻出。一道高挑身影站在床边,听到门开的声音,白发男人没有转身,嘴角却勾起一点弧度,“忧太来啦。”

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熟悉的轻快。五条悟站在与他身形格格不入的狭小病房里,并没有穿教师制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纹付,颈间还挂着一条与盛夏格格不入的白色围巾,一看便是从京都的五条本家前来。

乙骨忧太用力点了点头,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和五条悟咒力混在一起,居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威压。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对方,本想开启一些常规的寒暄,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刻,有人用力推开了病房的门,家入硝子的面孔映入眼帘,女医生的两只眼睛下透着比上次见面时更厚重的乌青。

“都到齐了?那正好。”女医生快步走到病床边,一把掀起盖在病床上的白布。

床上躺着一个被诅咒严重侵蚀的病患,容貌已经难以分辨,勉强看得出是位成年男性。男人从面部到脚踝的皮肤遍布暗红色的暗纹,头部和颈部呈现异变般的肿胀,而他的双眼像铃铛一样充血外凸,令乙骨联想到某种两栖动物。

——新宿战后,日本境内各地都出现了身中不明诅咒身体发生异变的案例,东京尤为严重,现在这家高专内设的医院收治的所有非术师,几乎全都是这种类型的患者。与体内拥有通畅咒力回路的咒术师不同,非术师身中诅咒后没有任何可以通过自身力量排解诅咒的方法,只能等待咒术师解咒,但许多受害者在等待途中就会因为身体被恶咒侵蚀而死亡。

“通常来说,诅咒进展到这种程度,只需要三两天就会没命。”家入硝子语气平淡,“但这个非术师已经保持这种状态半个月,诅咒并没有进一步蚕食他生命的迹象,但离奇的是,这诅咒也无法通过反转术式缓解。此外,这个人并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摄入任何营养,机体像是退化成了某种微生物,只需摄取空气中的特定元素,就能以这种状态保持存活。”

“空气中……?你是说依靠咒力?”五条悟询问。

“……或许称之为「诅咒」更贴切。”家入硝子耸耸肩,重新把白布盖在病人身上,摘下手套扔进了咒物垃圾箱,“理论上非术师体内没有能够吸收咒力的回路,吸收咒力只能表现为‘遭受诅咒’。总之,这种病人可能是研究平民如何抵御现在日本满溢的诅咒的突破口,让你的学生们尽可能再多收集一些这样的患者带来吧,如果能做到的话。”

“我来通知大家吧。”乙骨忧太抢在五条悟说话前开口,“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老师了。”

家入硝子未置可否,而五条悟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乙骨忧太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说起来五条,难得来东京,检查一下身体吧。”家入硝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顺便提问。

“上星期有去京都校做常规检查。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白发男人摇头,继而撇了撇嘴,“嘛,早知道这周会在东京见你,就没必要专程去京都校跑一趟了,那地方本就在深山老林,又被毁得七七八八,去一趟真的很麻烦。”

女医生没再说什么,一边按摩着颈椎,一边对病房里的两个人点头致意后就推门离开。

“……五条老师。”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最后还是身为学生的一方率先打破沉默,“也许还是该让家入医生做一下检查?如果刚才的猜测是真的,弥散在空气里的咒力会侵蚀人体,那——”

“哎呀,忧太,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白发男人轻笑了一声,蓝眼睛不偏不倚对准了黑发少年的脸,“你觉得这种程度的咒力会威胁到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忧太就是因为操心的事情太多,才会小小年纪就看上去像个老爷爷。”白发男人像是决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云淡风轻地把学生的话头按了回去,然后走向病房的出口。

“老师!”乙骨忧太忙不迭喊出声。

五条悟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学生。

“悠仁和野蔷薇他们约好今晚聚餐,老师这么久没回东京,他们让我无论都要如何请老师一起过去……”

“哦,确实很久没有见到大家了,”五条悟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固定的弧度,在乙骨忧太看来,那简直是他面对学生时的惯性伪装,无论是在伪装什么,。不过我要先回一趟五条分家,把餐厅地址发我,晚些时候直接在那边见吧。”

“好、好!”乙骨忧太没有想到五条悟会如此地容易地点头,毕竟这段时间里,五条悟总是行色匆匆,乙骨甚至从来没有过与之单独相谈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后,病房再次陷入了寂静。白发男人的手正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压下去,两个人的咒力在空气中无言地静静流动。

“……他怎么样?”过了半晌,五条悟的声音突然传来。

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乙骨忧太不由咬住下唇。

他当然知道五条悟在说夏油杰,他甚至觉得,这或许才是五条悟会亲自来一趟东京的真实理由。

一种莫名其妙的愠意开始在乙骨忧太胸膛中翻涌。他不由看向五条悟那被围巾遮住一半却难掩苍白的脸。老师变成这样,虽然幕后的黑手另有其人,但如果不是夏油杰的身体被那个家伙夺走,如果不是涩谷事变的那一天……

乙骨忧太强迫自己立即停止思考。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一个永远无法破除的死局。每每想到这件事,除了只会陷入无解的焦躁外别无意义。

他紧抿嘴唇,过了几秒,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没有异常。等静水之狱的囚室准备好,就会立刻移送。”

五条悟侧过头,由于那狡猾的光线,乙骨忧太看不清那双眼睛里有什么。

“忧太,”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语气是听不出情绪的平淡,“我还是那个观点,现在咒术师严重人手不足。对于某些人,与其把他们塞进那个为满足烂橘子恶趣味而建立的牢狱,让他们发挥一点作用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毕竟米凯尔和拉鲁现在也站在我们这边。”

乙骨忧太抬起头。

“老师,我们不需要他。”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仿佛室内的温度都因此下降。虽然五条悟用了“他们”,乙骨忧太却赌气一般地将其鉴定为欲盖弥彰,他知道五条悟所指有且仅有一个人。

黑发少年盯着老师的脸,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对方讲话,“把东京这边的事全都交给我,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请老师也交给我吧。”

五条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静静看着乙骨,带着那种乙骨见过无数次的似笑非笑、完全难以洞悉心中所想的表情——最后,男人点了点头。

乙骨的表情微微松动,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

“……您在京都已经有够劳心费神。”他低声说,“多余的事,不用您担忧。”

白发男人的嘴角缓缓扬起一点弧度,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青出于蓝’?”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既然忧太愿意操这个心,那我当然会从善如流地偷懒啦。”白发男人打断了学生的解释,他的语气依然轻松,像在谈论一件完全无关痛痒的事,“那么,杰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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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居然有蓝鳍金枪鱼刺身?!还得是五条老师你啊!”左眼被眼罩遮挡的棕发女生夹起了主厨刚端上桌的一盘红珍珠色生鱼片。

“听五条老师的建议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要是去钉崎选的那个上野的家庭料理……五条老师万岁!!”

“什么意思?虎杖你这是瞧不起我的战后严选东京TOP1日料吗!”

暗黄色的灯光柔和而均匀地洒在围坐桌边的每个人脸上。那是一家面积不大的日式包厢,岩板制的长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精致小蝶,上面盛放着在如今的东京已经十分罕见的新鲜生鱼片。

乙骨忧太没什么胃口,虽然他知道,能在如今的东京找到一处正常营业的高档Omakase并不容易。但转念一想,如果是五条老师,能找到这样的店也并不意外。

他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白瓷筷托又陷入到回忆之中——他最近总感到恍惚,恍惚这一切究竟如何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变成了这副模样。明明他遇到五条悟、加入高专不过是一年半以前的事,如今回想,却已经像是过去了几百年。

年轻的咒术师又把目光移向长桌另一侧的白发男人,视线所及处的身影顿时与记忆中重合,时间开始回溯,如同地狱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几个月前的新宿,「最恶诅咒」与「最强术师」对决后的战场。

那时乙骨忧太的想法很简单,倘若五条悟在战斗中身死,他就使用「灵魂切换」转换到五条悟身上,再全力使用反转术式修复那副肉身。按照九十九由基留下的笔记揭示的关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只要五条悟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即使身受重伤、在物理上被判定死亡,只要乙骨能够使用反转术式修复肉身并重构咒力回路,五条悟依然可以凭借六眼自发的运转置于死地而后生。

家入硝子同意这个想法理论上行得通,年轻的特级术师顿时对这个计划自信无比,只觉得万无一失、胜券在握,甚至产生了一种错位的自我感动:这次轮到他来拯救曾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泥潭中拯救出来的老师了。

当然,之所以觉得这个几乎异想天开的计划能够成功,也因为那个是人五条悟。

然而他早该想到,连五条悟都被迫与咒术师阵营一同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就已经说明自涩谷开始的一系列事件早已脱离了常理——他们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可怕。乙骨忧太的计划,从忧忧把五条悟的「尸体」搬运回来的那一刻便开始脱轨。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幅画面。

五条老师的身体被宿傩的斩击一分为二,两段身体间脱垂着触目惊心的脏器组织,鲜血和咒力犹如决堤之水般不住流出。

乙骨忧太记得,那时五条悟的双眼并没有闭合,纯白的睫毛翕动,原本应如深邃苍穹的蓝眼睛里只剩一片昏暗模糊。家入硝子带着两位从北海道赶来的顶级反转术师,在庵歌姬术式的最高功率输出下,堪堪维持住了五条悟的心脏和大脑。

咒力回路勉强被拼合,六眼术师的咒力开始像时针一样缓速流动,家入硝子强行让五条悟的身体陷入了最低负荷的运转——但即使如此,白发术师支离破碎的灵魂却根本无法停留在自己身体里撑到乙骨忧太归来,那触不可及的魂魄脆弱得就像会被风吹散的沙土。家入硝子判断,再等下去灵魂就会彻底破碎,于是当机立断把五条悟的灵魂从躯壳里拖出来,塞进提前准备好的夜蛾正道遗留下的咒骸——没人知道在缺乏夜蛾术式调和的情况下把活人的魂魄塞进咒骸会发生什么,但家入硝子别无选择。

在后续无数次的回想中,乙骨的自责越积越多。因为在原本的计划里,他需要在杀死羂索后立刻赶回基地为五条悟修复肉身。计划中里并没有由他亲自迎战宿傩这一环,那是一个临时决断。同阵营的伙伴在与诅咒之王的拉锯战中接二连三倒下,自己恰在此时复制了羂索的术式。在这双重影响之下,他出手了——然后就立刻变成了下一具需要依靠忧忧运送回基地的活尸。

归来的时间比原计划晚了一个小时,而就是这短短一个小时的迟到,导致了家入硝子不得已要将五条悟的灵魂放进了咒骸。

乙骨忧太无数次假象,如果自己没有迟到,五条悟的灵魂没有被反复取出又归位,一切是不是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他不知道答案,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总之,当乙骨在迟到一小时后终于按原计划置换到五条悟的身体里时,他只感受到了这副将近支离破碎的身躯所无法承受的、排山倒海的属于诅咒之王的诅咒残秽。

乙骨动用咒力催生出新的血液、修复了伤痕累累的脏器组织,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宿傩的诅咒如蛇蝎般盘踞在五脏六腑之间。与此同时,属于五条悟的咒力不断外泄,再快再大功率的反转术式,都像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宿傩战场上的战况依然紧迫,他们一刻都无法耽搁。

于是乙骨拖着那副没有完全修复的身体,伤痕累累地返回了战场。

那之后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乙骨忧太只记得当他再次以自己的身体睁开眼睛的时候,惨烈的战斗已经结束。宿傩消亡,东京也差不多毁坏殆尽。

醒来的时候禅院真希坐在塌边,乙骨忧太有太多问题想问,喉咙却像是堆满了刀片,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真希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然后丢下三个字,“还活着。”

乙骨忧太顿时如释重负,下一秒便立刻又昏睡过去。

直到几天后再次醒来,才明白情况并非像真希所说的三个字那样简单

五条悟的确还活着,但又不能算活着。

——乙骨的反转术式起了作用。但当新宿之战结束,家入硝子把五条悟的灵魂从咒骸中取出复原归位时,那副身体却陷入了诡异的紊乱。家入硝子说六眼术师的大脑和内脏因为宿傩的诅咒而发生了某种病变,咒力也像揉皱的布条扭曲在一起无法运作。这个时候,五条悟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再接受反转术式。情急之下,她只好放弃使用咒术,请来了常规的外科团队。

一场又一场手术接连不断地进行——缝合脏器、连接神经、安装钢钉固定错位的脊椎和骨骼——那些施术的外科医生连咒灵都看不见,却要用朴素的外科医学,忤逆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在高专结界里抢救“最强咒术师”的命。

然后,手术成功了。

乙骨忧太还记得所有的手术结束那天他见到的五条悟——没有四分五裂的肢体、没有血肉模糊的外伤、经反转术式处理后的皮肤甚至没有一丝出血的痕迹。

但那种沉静到诡异的苍白才更加可怖。

从外科医生的角度看来,五条悟的视神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而在家入硝子看来,六眼的能力虽未彻底丧失,但已经无法再如往常般精密地感知世界。但六眼最重要的功能是调控五条悟体内的咒力,如今由于六眼的失效,五条悟连最基础的咒力流动都掌控不了,无从谈起高阶的「无下限」等术式,女医师能感觉到咒力在白发男人体内横冲直撞,又不断从伤口处泄露,无论如何使用反转术式调和,都填不满那深渊般的漏洞。

除此以外还有一直没能完全消失的宿傩诅咒残留。按理说诅咒的源头已经消逝,残秽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但宿傩的诅咒似乎定向性地扎根在五条悟伤口中,对宿主本就百孔千疮的躯壳造成再次伤害。

同一时间,由于最强术师的身体成了不设防的咒力“源泉”,体内溢出的咒力也引来了无数咒灵。

高专巨大结界的外围,每日都有成群的咒灵被吸引而至,它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试图靠近五条悟所在的空间。乙骨甚至在那些咒灵中发现了特级咒灵的身影,这放在往常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 诅咒的数量又增加了。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愿提及的事实。

作为仅剩拥有战斗能力的特级术师,乙骨忧太日夜守在高专,动用更高等级的结界封锁建筑,与低等级咒术师们昼夜不休地工作,才勉强将高专附近的咒灵悉数祓除。

而五条悟本人,则始终像人偶一般安静沉睡着。

他以一副众人从未见过的姿态,安静而顺从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就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审判,既不反抗,也不祈求神明庇佑。

乙骨忧太甚至一度以为他再也不会醒来。

直到有一天,摆在床头的咒力探测仪器发出滴滴的异响,恰巧在病房里的家入硝子顶着自新宿战后就不曾消散的巨大黑眼圈,疲惫地往病床的方向看去。

然后,她对上了那片许久未见的、宛如澄净天空的苍蓝。

女医生顿时怔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毕竟五条悟醒得毫无预兆,他的体征数日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波动。

而另一边五条悟虽然睁开了眼,却像是并没有找回意识,六眼空虚地盯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硝子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的神经反射,边给这间病房的常客们群发了短讯。

没过多久,算不上宽敞的病房被挤得满满当当。忧太、伊地知、悠仁、野蔷薇、真希……伏黑惠最后一个推门而入,黑发男生没有往病床的方向看,只是默默走到房间的角落独自待着。

而病房的主人则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终于缓慢地移动起那蓝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眸。乙骨忧太从未觉得那双眼睛会像玻璃一样脆弱,但那里面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光晕又确实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五条悟的目光游移了几寸,最后终于停在离他最近的女医师脸上。

然后乙骨忧太看到久违的笑容出现在白发男人脸上,“这么热闹啊。”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仅这一句话,仿佛把时间线拽回所有的变故发生之前。熟悉的咒力开始在小小的病房中涌动,就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潮——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家入硝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乙骨就看到五条悟撑起上身,动作利落到全然不像卧床许久的病人,白发男人将覆盖住半张脸的氧气面罩拉下来,像刚睡醒那样伸了伸懒腰,面向房间里目瞪口呆的一众故人。

“……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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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五条悟刚醒来的时候,面对着化验单上那一大串标红的参数,家入硝子觉得咒术界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失去五条悟了。

可五条悟却连这件事也要脱离常理离经叛道——苏醒不到半月,他就自作主张离开了高专医院。又过了一月,五条悟重新以「最强咒术师」的身份回归到了祓除咒灵的战场。

甚至那时,咒监部才刚刚撤销对五条悟的死刑判决。宿傩事件对于现代咒术界的冲击远超想象。原本的咒术界高层几乎全数被抹除,只剩下一个夹在新旧势力之间的中庸者乐言寺,在霞关的授意及高专众人的推举下成为了新的咒监部议长。

在高专所有幸存者的设想中,新宿之战里功勋卓著的年轻咒术师们会在新的咒监部取得一席之地,咒术界也会因此而拥有全新的面貌。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符合众人预期。似乎早在新宿决战之前,隐秘的指令就从内阁与国会议事堂里如同雪花般纷纷飘来——就在五条悟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新的高层人选如雨后春笋般空降,一一填满了原本他们认为应由高专成员坐上的空位。

乙骨忧太是唯一一位在乐岩寺极力举荐下,在新咒监部里获得一席之地的高专咒术师。不过,乙骨清楚,自己对于那些人来说依然只是使用咒术的工具。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比起过去,他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只有咒监部高层才能获知的讯息。

比如,他得知了天元的「避世」,也得知了日本全境诅咒的数量大幅增加是因为新宿战后天元结界强度的减弱。

此时的咒术界阵营正因为遭受重创人手急缺,而新鲜血液增补的速度远远无法追上诅咒诞生的速度,显然很快就会在拉锯战中溃不成军。

就在这个时候,五条悟高调回归。

然后,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原样。

不再有不可战胜的高阶咒灵,不再有人手短缺而产生的调度灾难,也不再有与咒监部打交道的条条框框和繁文缛节——那位最强术师就像传说中一样,无所不能、畅通无阻,轻而易举完成种种不可能之事。

但那个人越是这样,乙骨忧太就越是惴惴不安。

五条悟表现得滴水不漏。仿佛那场大战从没有他身上留下过的伤痕。

他几乎不再在高专露面,乙骨曾多次前往京都拜访,却都扑空折返,唯一一次好不容易见到了五条悟,他顾不上寒暄,迫不及待地借切磋的名义想要试探对方的咒力——答案依然是无懈可击,对面攻击过来的术式,就像往常一样凌厉、浑厚,带着一种独一无二的空灵。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吧。乙骨忧太如此劝服自己。

于是,在五条悟回归后,他再次顺理成章地收敛起五条悟缺席时那足以领导全体术师的锋芒,默默站回老师身后,做起言听计从的学生。

直到某天,乙骨忧太突然听到了自新宿战后就销声匿迹的高羽史彦的消息。

准确来说,那则消息的重点并不在高羽史彦,「窗」传达给乙骨忧太的情报原文是:「已在世田谷区一处民宅中锁定夏油杰的位置,在控制住与其同居的室友、被判定为友方势力的高羽史彦后,遵从咒监部指令,将夏油杰押送回高专暂留审讯,待重新审定罪名之后,再做进一步处置」。

接到信息时,乙骨忧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给五条悟打去电话,机械音响了十几声,对方才接起电话,语气仍然是寻常的云淡风轻,“怎么了忧太?刚在「帐」里没听到电话。”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欲言又止,他本想问五条悟是否已经看到消息,可这简直像是明知故问,毕竟是有关那个人的事。

甚至要去平民区搜寻那个人的踪迹这件事本身,或许都是五条悟亲自下的指令。

“前些天咒监部的高层会议上,乐言寺大人曾提出过由现役二级以上的术师各自负责一部分县域,网格式祓除区域内的咒灵的设想。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主意,尤其考虑到老师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京都……那么,把东京完全交给我如何?”

“乐言寺大人?”那边的五条悟听上去像是笑出了声,“忧太现在这样称呼爷爷,还真是不习惯。”

“那个——”

“不过东京这个诅咒数量,忧太确定一个人就能搞定?”

“当然不是一个人,只是东京地区的所有的任务分配和调度都由我来接手,必要时再由我亲自处理。”

“那我没什么好反对的。”五条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不过比起我,这事是不是反而该去问问「乐言寺大人」?”

“……老师,”年轻的术师下定决心,打断了对面人的调侃,“您应该看到关于夏油先生的信息了吧?”

对面“嗯”了一声。

“夏油先生的事,也全部交给我处理,可以吗?”

话一出口,乙骨忧太不由咬紧牙关,虽说自他们认识以来,五条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但他心中明白,有关那个人的事全都是例外。

“忧太打算怎么处理?”对面的语气仍然平静。

“……我会先去见见他,看看那究竟是不是夏油杰。”

这一回,沉默持续了许久。乙骨忧太屏息凝神,试图从电话另一端的呼吸声中听出一点情绪,但他失败了,五条悟那边一片死寂,安静到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直到五条悟的声音再次淡然地响起,“行啊,那就麻烦忧太了。”

然后五条悟就挂断了电话。他向来这样,从不与学生们在电话里闲聊。

乙骨忧太松了口气,他本是一时冲动打去电话,全然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地说服对方。

——五条老师好不容易醒来,一切好不容易才慢慢回归正轨。

而那个叫夏油杰的人……不,那副身体,那个皮囊,那个曾经以挚友之名站在五条老师身边,却又亲手撕裂了五条老师世界的人,竟然又一次这样堂而皇之地从地狱回归,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这一定是诅咒。

无论如何,不能再给夏油杰或「夏油杰」伤害五条老师的机会。

乙骨忧太的指尖在膝盖上缓缓收紧。

005

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沌。

额头处总隐隐作痛,皮肤摸起来却光滑如故没有一丝伤口。夏油杰确信,自己的大脑一定被某种形式的咒力撬开过,但肉体上的伤痛并不是盘星教教祖此刻最介意的点——他很清楚,有人曾占据过这副身体,虽然他确定此刻这副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但他人曾在这里停留的痕迹仍然清晰,这让夏油杰非常反胃。

审讯室用咒力锁闭的牢门打开了一条缝。这些天,「窗」会把食物透过那个缝隙递进来。但这一次门开后,手上的咒缚并未立刻解开,于是夏油杰屏息感受起咒力,却在感知到来者后立刻放松了身体。

“高专现在变得这么人性化,连移送犯人都要安排亲友来告别吗?”夏油杰没有回身,语气却轻快了几分,“好久不见。米凯尔,拉鲁。”

“小杰!”拉鲁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夏油杰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走进闭室的两人在他身侧站定,久违的咒力令盘星教祖有些恍惚,然而他很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我很好。「百鬼夜行」后发生了什么?”他问得开门见山,话一出口却发现似乎忽略了更重要的问题,“不……先告诉我,现在距离「百鬼夜行」过去了多久?”

对面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一年零八个月。”片刻之后,米凯尔的声音响起。

黑发男人猛地蹙起眉,手腕被束缚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酥麻,大概是因为探测到咒力的波动——自己居然“沉睡”了一年零八个月!

然后,不等夏油杰再询问,拉鲁和米凯尔就讲起了这空白的一年里所发生的一切——盘星教的势力在夏油杰失踪后几乎立刻就分崩离析,少数不愿相信夏油杰身故的教众形成分散的小势力,在全日本范围内四处搜寻着教祖的下落。

拉鲁说米凯尔被高专“重金收买”,开始半强迫半自愿地为乙骨忧太做事;而拉鲁自己则回到亚德斯亚贝巴购置了一套豪宅开始隐居。直到乙骨忧太带来消息,说日本因为诅咒之王的手指现世而陷入混乱——然后,夏油杰听到了「两面宿傩」这个只在神话故事中出现过的名字。

米凯尔和拉鲁讲得很快,大概是能在这处闭室里停留的时间不多,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之中的许多事两人也是听他人转述——总之,夏油杰大概弄懂了当前的局势,因为「两面宿傩」的现世,咒术师阵营与诅咒之王展开了一场恶战,最后虽然咒术师方虽勉强获胜,但损失极为惨重,日本全境更是在诅咒之王消亡后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然而,这些叙述里并没有夏油杰关注的部分,这个故事里既没有夏油杰也没有五条悟——于是他礼貌地打断米凯尔绘声绘色的描述,他正说到与宿傩交手时诅咒之王用四只手臂释放咒力造成令人窒息的威压,“是不是有人用过这副身体?”

米凯尔大战诅咒之王的故事顿时中止了。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而夏油杰则贴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已经藉由对面人的反应确定自己的猜测大概率是事实。

“有人,曾经……用过。”米凯尔的舌头开始打结。

“是五条悟授意的?”夏油杰的声线不由压低了几分,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不是。”这次米凯尔倒是回答得很快。

“小杰,”拉鲁突然插话进来,“我和米凯尔只参与了最后与宿傩的决战,对于之前发生过的事并不清楚。。”

“那五条悟呢?其实我很难想象在对战诅咒之王这种事上,他会向你们求助。”

“小杰,先不说这个。”这次拉鲁没有回答夏油杰的问题,黑发男人被蒙着眼,只能听到对方身上夸张首饰碰撞发出的声音,“我们现在必须得离开了——但是,”金发男人压低声线,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夏油杰说,“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夏油杰清楚拉鲁是言出必行的人,这样说必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啊。”他不由笑起来,同时垂下双手,指尖开始在束缚住手腕、连通地面并充满咒力的绳索上游移,“那就拜托你们了,我的’家人’们——”

咔嚓。写满咒文的绳索骤然断裂,眼前的漆黑也顿时被清晰的景象取代。

“杰?!“

“小杰?!“

——他赌对了,手腕上的束缚果然同时连通视觉。

下一秒,盘星教教祖用两只刚刚重获自由的手结印,迅速默念起某段晦涩的咒词。咒力在空气中显现出暗紫色的实体,站在两侧的人则一脸瞠目结舌——夏油杰骤然凝聚起那股咒力,狠狠向地面缚住脚踝的另一道绳索劈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绳索应声断裂,至此黑发男人已然彻底重获自由。他没有任何迟疑,径直掠过身旁两位目瞪口呆的下属,召出鳐鱼状的咒灵奔向没有完全闭合的审讯室出口。

他并没怎么费力就离开了审讯室所在的建筑。果不其然,这幢建筑并没有附加额外的结界,一如自己置身的审讯室外也并没有足以和自己抗衡的高级咒术师看守,显然高专现在确实严重人手不足。

一切都和夏油杰的计划别无二致。

他对这场越狱策划已久,之前没有行动,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静水之狱位于薨星宫内侧,夏油杰清楚一旦被送进那个地方,即使侥幸逃脱出狱,也无法找到逃离结界的出口。越狱必须在移送前进行,他本以为已经很难有这样时机,不曾想对方居然把这样的好机会亲自送上门。

他几乎是在拉鲁和米凯尔打开审讯室大门的那一瞬间,就立刻决定了要行动。

至于逃离的手段,夏油杰自恢复意识的瞬间就清晰地感知到封存在身体里的咒灵数量明显锐减,不,可以说是所剩无几。但他先前曾为应对这种情况留过后手——他将几只术式各异的高阶咒灵封存在体内一个隐蔽的术式区域里,「霆鳐」便是这些咒灵中的一只。醒来的时候,他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区域仍然完好无损,想必之前钻进自己肉体的那个玩意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总之,夏油杰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也从不寄希望于他人。

然而,盘星教祖在下一刻却不得不调动咒力停下霆鳐。

“意外”出现了,乙骨忧太正站在不远处开阔的空地,太刀举过头顶摆出攻击架势,脸色阴沉得发黑。

盘星教祖不动声色地凝聚咒力,计算着如今的自己若是全力攻击能打出多大的力量——剩余咒灵的数量太少,他甚至无法合成漩涡。

另一边,乙骨忧太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凌厉的咒力从太刀中爆发,夏油杰挥手放出另一只形如麋鹿的咒灵档住了乙骨的攻击,但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在这里与乙骨缠斗的时候。

麋鹿状咒灵开始膨大,四周的景色也同样开始扭曲失真。乙骨忧太后退一步,谨慎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而就在这个瞬间,夏油杰调动起已凝聚在指尖许久的咒力,孤注一掷地附在鹿灵身上,往乙骨忧太所在的方向轰去——骤然爆裂的轰响引发了耳鸣,滚滚烟尘封堵住视线,这正是夏油杰想要的效果,鹿灵的术式是扭曲对手的神经,纵使是乙骨忧太也不可能瞬间就找回感知力,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黑发男人下令霆鳐掉头,疾速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然后,他听到乙骨忧太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年轻咒术师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一股排山倒海的咒力正从地面喷涌出来,他回过头,看到诅咒女王的身影出现在建筑之中,黑发少年被诅咒女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双眼中是和声音一样的愤怒与决然,“你绝对会再挑起风浪。”

夏油杰闻言不由笑出声,“那看来你很了解我。”

乙骨没有回复。夏油杰看到他将左手紧握成拳,放在五指并拢平铺展开的右手上,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他大概猜到了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盘星教祖不由发出一声冷哼。脚下的霆鳐顿时消散,鹿灵从远处跑来,衔着一把尾部尖锐的刀形咒具。

——领域展开,还是诅咒女王咒力加持的领域展开。

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那是绝对的咒力差距。

丝毫没有胜算。

但夏油杰依然不会束手就擒。

他清楚,倘若乙骨动真格,自己被取走性命或许是顷刻之内的事。但他自出逃时就早已下定决心,一定会负隅顽抗到这条命的最后一刻。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放弃反抗、安静停在原地引颈受戮的人,有且仅有一个。

“「领域展——」”乙骨开始结印。

“「无量空处」!”

夏油杰与乙骨忧太同时静止在了原地。

听到那道熟悉声线的那一刻,盘星教祖仍然保有意识,他无比清醒地目睹身边的景色逐渐被无穷无尽的浩瀚银河吞没,璀璨而缥缈的星河呈现拱顶之状蔓延向四周,直到完全将整个世界环绕。

夏油杰找不出词语形容他看见了什么,只知道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然而他亦清楚那份美丽渗透着剧毒,正慢慢将自己的神志夺走——

“「无量空处」!”

夏油杰倏然抬起头,白发少年的脸庞顿时出现在眼前,他的指尖正停留在夏油杰的视线正前方,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上。

但在白发少年吟诵完咒语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空气中只有不停歇的聒噪蝉鸣。

“又失败了……本来想给杰看看的。”一丝懊恼出现在那张清隽的脸上,虽然隔着墨镜,但夏油杰能想象得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此时正流动着什么样的光泽。

“嘛,毕竟那是咒术的顶点「领域展开」……悟已经做得很好了。”夏油杰看到十七岁的自己披散着头发,眼眶下的黑眼圈像是淬了黑曼巴的剧毒,和萦绕着两个人的盛夏和阳光格格不入。

苦夏已经来了。

夏油杰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强颜欢笑,将手放到挚友头上温柔地揉了揉,白发少年不满地嘟着嘴,但仍然顺从着没有反抗夏油杰的动作——啊,原来那时的自己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对悟“上下其手”啊,可惜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柔软的白发摸起来是什么触感了。

画面猝不及防地一黑,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他看见自己正捂着破碎的半边身体鲜血淋漓,坐在高专曾被作为逃生通道的小巷里。残阳如血,将对面那个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这点上我信任你。”

他听到那个人说。

“相信你不会滥杀有潜力的咒术师。”

夏油杰觉得,这感觉还真是奇妙,看着一个人在短短几秒间从少年变成青年。黑发男人不由垂闭上眼,这段“剧情”他并不想再看一遍。

漫长的电影本应在这里迎来终结,可时间的针脚并未停下,四周的风景再度变换——这一次的情景不再像先前那么安静,夏油杰听到惊恐的尖叫和窸窸窣窣的人声,他似乎置身于一处拥挤的车站,耳边传来列车进站又刹车的噪声。这是一段陌生的“记忆”,黑发男人不由睁开眼,疑惑地往四周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见到任何身影。

呲。

是血液溅射在地上的声音。夏油杰并不知那是何人的血,他侧耳倾听,终于锁定了声音的来源,男人往那个方向看去,却赫然看到一只突兀的猩红色眼睛。眼睛嵌在某种矩形的枷锁中,正无声留下血泪,在泪滴到地上的瞬间,那只眼突然猛地圆睁,又悄无声息地闭合。

“轰”一声,夏油杰听到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人跪倒在地上。他依然什么人都看不到,空气中的违和感却让他莫名不安。

“你这样可不行啊……悟,”夏油杰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

自己的声音?

“怎么能在战斗中分神呢?”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被人为撕裂。这一次并非像刚才那样是不同场景之间的转移,而是夏油杰身处的整个空间被完完全全撕开——他静止在原地,看着那耀眼星河褪去,空旷而真实的空间慢慢显露。高专的建筑群亦出现在视野里,夏油杰意识到自己回归了现实中的空间,他的意识虽仍算清醒,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

——货真价实的五条悟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微风吹起他的白发,露出那双无论看多少次都惊为天人的天蓝色眼眸。六眼术师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被高专教师制服包裹的黑色身影与不久前在幻境中的那道身影重合,夏油杰一时感到些许恍惚。

这时,另一边传来的异响吸引了夏油杰的注意。他用余光往身侧看去——乙骨忧太的身体同样像失去提线的木偶,软绵绵地向后倒去。但年轻术师大概也勉强保留了最后的意识,在摔倒前最后一刻将太刀撑在地上勉强站立。

夏油杰看见五条悟死死咬住下唇,像在压制某种冲动,那嘴唇甚至被生生咬破、血顺着嘴角开始蔓延。

白发男人同样看向乙骨忧太,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转移视线,再次聚焦在夏油杰脸上,美丽得摄人心魄的眼睛里却只有冷酷,“能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我学生们的慈悲。”

他的目光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就不要再挑战他们忍耐的极限了。”

慈悲?限度?

夏油杰突然很想笑。

方才的混沌和模糊消失得无影无踪,五条悟短短的两句话就精准触碰到他的逆鳞,盘星教祖胸中瞬间聚集起无名怒火。

“留我一命?”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充满了刻薄的嘲讽,“……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啊,悟。”

另一边的五条悟顿时皱起眉,但夏油杰并不在乎昔日挚友会作何感想——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从醒来开始直到策划这场惊天动地的越狱,或许就是为了在此刻与五条悟重逢,然后向他证明一件事:虽然他给过对方杀死自己的资格,但这绝不意味着他的生死可以被对方随意掌控。

他夏油杰的生死,从来只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黑发男人的嘴角勾起笑容,“谁说我想活着了?”

话音未落,夏油杰抽出一直隐藏在袖口的刀形咒具,刃上闪过凛凛寒光,对准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地狠狠刺下——

咣。

是咒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痛觉顷刻袭来,却不是被利刃贯穿的触感——夏油杰定睛看去,原本拿着咒具的左手掌心被一股暴力凶狠的咒力活生生射穿出一个洞,血正忙不迭地汩汩喷出,而原本身在远处的五条悟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的距离近到夏油杰能听清五条悟的每一次呼吸,他清楚地听到对方那微不可闻的紊乱喘息,以及极力维持的平静下那具身体里暗潮汹涌的咒力。与此同时,鲜红的血顺着白发男人的人中静静滑落,在白瓷般的皮肤上醒目得刺眼。

夏油杰不由皱眉。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伸手拂掉脸上的血,眼里依然没有丝毫温度,他死死地盯着夏油杰,似乎要将那张脸印在骨血中,“搞清楚你的立场。弱者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

话还没说完,夏油杰发现自己体内的咒力被迅速封住——他垂眼看去,双手已经又被写满咒文的绳索束缚,这次那上面的咒文等级与之前相比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凭借自己现在身体力的咒力完全无法挣脱。于是他也不再反抗,毕竟,他确信刚才自己的一系列行为成功激怒了五条悟,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就在他以为五条悟会亲手把他再丢回那间狭小的审讯室时,白发术师的身影却在夏油杰面前消失了——动作快到夏油杰什么都没能看清,只记得最后的最后,自己对上了一双泛着幽幽伤感的蓝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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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期待啊:sob:

端好碗等待女神持续发饭

端好碗等待女神发饭

期待期待

震撼美味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好期待!好带感!!

这俩谁都不肯先低头,谁都拧巴地不愿意说一句软话,哎又刀又甜的…会he吗?
总感觉五像是在硬撑伤势,最后撑不住才迅速转移;夏的“复活”似乎也不怎么安定…be要素好多啊() :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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