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微暴力预警,轻度炼铜涉及) by yiming

五条悟在十二岁时被绑架过一次。劫匪蓄谋已久,埋伏在人烟稀少的路段上,等候接他下学的轿车经过。车上有四个人,司机,保镖,保姆和他,除他以外都死了。枪口敲碎玻璃伸了进来,像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枪响了。子弹穿过大人们的太阳穴,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司机死的时候,他离五条最远,血溅到了他的脸,像深红的墨水滴在纸上。惊恐至极的保姆把五条推了出去,可绑匪也射杀了她。她离五条最近,于是红墨水把纸涂满了。

他被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房间很黑,见不到阳光。为了防止五条逃跑,那些人把他的手脚绑在一起,嘴也被胶带封住,只有喂食和清洁时才会分别松开。第一次撕开嘴上的胶布时,五条狠狠咬了劫匪一口,牙印隐隐渗血。对方反手给他一个耳光,把他掴倒在地上。尖锐的犬齿在那一瞬间划开了口腔内壁,黏膜裂开,五条躺在水泥地上用舌尖舔那个创口,像在舔什么生锈的铁器。

五条家的少爷不会是个哑子吧。有人说,从没听见过他哭,也不会吵着闹着要出去,有点不正常啊。

你懂什么。五条家这一辈只有这一个,就算是个残废也要保他。

有人捏住了他的下巴,把淡盐水灌了进去。如果真是哑巴的话,就太可惜了。白化病的小孩也会有别的缺陷吗?他手上加重了点力气,轻佻地说,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房间里的男人一齐笑了。尽管五条悟年纪还很小,但他已经靠本能意识到了这种笑声背后的含义。五条并不害怕,只是漠然,心想如果这些人此时全部死光,他将会什么感觉都没有。在被绑架的三天之内,五条已经想明白一个道理。神不会拯救他,谁也不能救他。但是,如果有魔鬼存在,他希望能够与它交易,无论以怎样的代价。

魔女啊魔女,请杀掉这些人吧,他无声地说。

……

在他祈祷的第二天,残酷的魔女没有降临,但是警お察来了。外面乱成一团,五条被关押在黑暗中,听到外边响起的惨叫和枪声……一定是我的意志被回应了,他想,世界上没有魔女,可是冥冥之中也有人听到我的声音。

门被撞开。一只黏稠而潮湿的手抓起他,把滚烫的枪口抵在五条的太阳穴上。敢过来就杀了他!绑架他的人大喊,以枪为桥梁,五条反而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颤抖,穷途末路。光照了进来,一时间无数的灰尘变得闪闪发亮,在空气中飞舞、又沉降。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畏惧阳光,五条被刺得泪流不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背光而立。他的咽喉被紧紧扼住,气管几乎被折断,却没有恐惧。

噗的一声轻响,像风吹过树梢。扔出去的沙包掉在地上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五条捉摸不透,但是那只手松开了他。绑匪头部被枪击中,依着惯性,仰面向后摔入阴影,他则踉踉跄跄地跌到了那片光里,身上干干净净,一点血也没有溅到。开枪的警察抱住他,用一种几乎让人睡着的声音说,没事了。

五条没有吭声,只是搂紧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油杰。

男人抱着他往外走,监お禁五条的地方是一个废弃车库,到处都是一片荒芜。是不是世界末日到了呢,只剩下两个人了,他昏昏沉沉地想,用畏光的眼睛打量四周。在边角的铁丝网后长满了芒草,在风中招摇。夏油抱着他穿过草丛,那些蓬松的芒穗被压倒,发出沙沙的声响。

五条侧过脸,贴近了他的胸口。杰,我想跟你交朋友。他静悄悄地说,声音跟轻得像是随时都可以被风吹散,又执着得像一句咒言。

夏油听到了,却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心跳就是回答。

……

那场绑架以所有的匪徒被枪毙结束,无人生还。有人说,五条家的少爷是天生的煞星,服侍他的人要死,戕害他的人也要死,注定孑然一身。这些话传到五条耳朵里,他嗤之以鼻。所有的活人,都会迎向死亡的终局。死是世上唯一公平的事,无论是谁,到那时都会孤身一人。

可是活着的时候,这种孤独就显得不那么公平。从前五条并不感到寂寞,是因为从出生以来他就是一个人。直到那天,他听到了夏油加剧的心跳。男人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风吹过叶梢,拂上他的脸,心里忽然有一扇门也被吹开了。

你小子要发达了,有同事半开玩笑地对夏油说,五条家寄了感谢函过来。

夏油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天他击毙了挟持人质的劫匪。然而要跟队伍会合,还要走很远的一段路。他带着那个孩子穿过齐人高的芒草地,一条铁轨从旁蜿蜒而过,上面铺满了碎石。夏油从东京都警校毕业时的成绩是第一名,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他怀里,轻的像没有重量。芒花扫过他的脸,比花还要苍白。五条的头发和睫毛也都是白色,白化症患者天生缺少色素,在日光底下几乎透明。他用手抱着他,却在想象穿过那头白发的触感——实际上这件事完全可以做到,五条安稳地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平静,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他什么都没有做。

下班以后夏油打开那封信,里边有两页纸。一张是空白的支票,一张是稿纸,上面写了一行字:我们做朋友吧。

夏油把支票退了回去,把那张纸留了下来。

……

世界上一定有可以实现愿望的魔女存在——耶稣已死,魔女却活着。他们至今还在五月的布罗肯山上开会,五条心想。他如愿以偿,和那个人交上了朋友,一切顺利得仿佛背后有魔鬼作祟。放了暑假,他从宅邸里一个人跑出来,搭乘电车一路坐到警/察站门口,墨镜遮住半张脸。夏油平日里要值班,没空陪他,五条也不在意,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夏油叹了口气,说我待会出去巡逻,你要不要跟我走。

五条当然要跟着他。其实他无所谓会被带去哪里,那些意义都不重要,只是因为有杰会领着他而已。他伸出手,想要牵住夏油的手,那是他唯一不想拒绝的东西。夏天很热,就算太阳要下山了,走在树荫底下,他们也都出了点汗。两个人的掌心都湿津津的。想不想吃冰淇淋,夏油问他。五条点了点头,于是夏油买了一支奶油甜筒给他。

回去吧,悟。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说。

没关系的,五条在他面前吮吸奶油的尖,半伸出鲜红的舌头,显得很有几分刻意。今晚家里没人。谁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递回给夏油,看着他说,所以做什么都可以。那一瞬间,悟的声音又变得轻飘飘的,虚无缥缈;可是在眼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夏油忽然看清了他。乳白色反光的皮肤、纤细的四肢、过长的睫毛,还有一双大而蓝的眼睛。在此之前,夏油一直避免自己去看他——本能使他察觉到某种危险,如果要一生安宁,他必然不可去触碰某种事物。可是此般堕落是注定的,他在劫难逃。

那天晚上五条在他家里过夜。那支冰淇淋早就被吃光了。夏油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室,然后去冲了很久的冷水澡。花洒里的水掉进眼睛,刺得眼睑发痛。现在就算闭上眼睛,夏油也能做脑中描摹出那时的景象:匪徒掐住了悟的脖子。在拒绝日光的内室中,他却把那道苍白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

不行,他蓦地睁大了双眼。被冷却的体温复而升高,他再一次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兜头浇下。

他出来的时候,五条还醒着。小孩望着他,问:你哭啦?眼睛好红。

夏油说没有,只是水流进去了。

五条爬下床,凑近了看他。但是他此前从没有过朋友,爱恨的分别都很模糊,更不懂什么是友爱,什么又是恋人之间的爱……那根界线在他心中从不存在。看到夏油巩膜上的血丝,他只觉得很惊奇,原来冷水流进眼睛里也是会让人这样难过的。

他说,不然你来抱我一下吧。在学校里有人掉眼泪,他们都会抱着朋友哭的。

夏油说那就算了,你穿的太少……话没说完他忽然僵住,因为五条真的拥抱了他。孩童身上独有的气息和沐浴露的香味扑鼻而来,一半陌生一般熟悉。卧室里的灯被关掉了,黑暗仿佛在默许罪恶的发生。

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窗外划过雪亮的闪电,随即响起了一声惊雷,像是在告诫诸恶莫作。可悟更加执着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夏油感觉自己像是怀抱着一只幼小的动物,虽然人确实也是动物的一种。在这个毁灭性的夜晚,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得多,仿佛是被个小偷给拿走了。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隔着墙隐约传来收音机的声音。电台主持人在朗读《浮士德》,讲到魔女骑着扫帚和山羊,全身赤お裸,赶赴瓦尔普吉斯之夜。五条含住了他滚动的喉结……魔女在篝火边跳舞。她们拒绝伦理、拒绝道德,荒谬、残暴、淫お荡。

夏油将他抱到床上。五条扯过一角床单,堪堪遮住了洁白的腹部,其余一览无遗。他对着他张开嘴问:你不想吗?

你还太小了。男人替他捋顺额前的碎发,然后退出去,带上卧室的门。

那天晚上他一宿未眠,坐在客厅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香烟的余味在门缝中穿梭,挥之不去。

……

那个雨季出奇漫长。罪恶在潮湿的蒸气中氤氲,天灾和人祸接踵而至,死在夏天里的人数比以往的哪一年都要多。在记不清日期的某天,夏油的一个后辈牺牲了,他在拦截嫌疑人时发生了车祸,血流进绿化带的草地里。灰原还是他在警校的学弟,单纯开朗,原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在停尸间里夏油见了他最后一面,他曾经是死者最为尊敬的前辈,却无法面对他父母的眼泪。白布罩在尸体的脸上,他走进来,带着一身水气,被温度过低的空调吹得冰凉。他以为自己会感到悲哀,事实却是没有,疲倦如同室外的暴雨淹没了他;人死了,空余皮囊,遗骨本身不再有意义。做这一行随时会有死的风险,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冒着这样的风险活着的。那么善与恶的区别又在哪里?他想到那响了一晚的惊雷,来自于未知的警示,窗外划过的电光宛如上苍的眼睛,像是要竭力更深地窥探他的房间。可是事到如今,做了还是没做难道有意义吗?没有人知道他在浴室里一遍遍冲洗过的冷水,无法平息的勃お起,近于自虐的忍耐。或者更早以前,早在他抱着悟横穿过漫无边际的芒草地时,他的人生就已经完蛋了,过往的戒律通通被推翻。他的心反叛了。

他从停尸间出来,皮肤跟死人一样冰冷……有人找你,邻居跟他说,看着他的眼神怀有几分怜悯。被雨浇的湿透的悟在门外等他,雷雨天气,他仍然坐上电车,横穿过大街小巷来找他。夏季的白衬衫贴在他身上,隐约泛着石膏的颜色。

夏油用吹风机的热风来烘干他。他的手穿过悟的白发,纤细、柔软,跟想象中的触感差不多。

悟像一只小猫那样避开他的手,抬起头说:好像下雪啊。

夏油说,七月怎么会下雪呢。

如果下雪,就会很冷。比雨淋在身上还要冷。那样的话,杰就可以抱我了。

…………

他沉默了,闭上双眼。

别动哦,五条轻声说。

有细小的水滴到了他的脸上。一个苍白的吻落了下来,又湿又冷。

……

秋天来临前,夏油杰不知所踪。人们在他待过的公寓里找到了失踪将近一个月的五条悟,被发现时他正蜷在床上睡觉,对这场无知无觉。来调查的警お察是夏油的前同事,问他有没有被做什么。五条讽刺地笑了,露出那种孩子不应有的表情,说他能做什么?把那些人反问得面面相觑。精英警官诱拐了名门的继承人,怎么想都是极好的谈资,无数媒体削尖了脑袋想把聚光灯和话筒贴到他面前,可是五条拒不合作,一言不发。于是人们以为他遭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虐待,精神出现了创伤,又把他送到儿童医院里去。在封闭的房间里,墙壁、床单、桌椅都是白的。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无声暗示;你是一个病人。五条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他才没有生病;可是医生如期过来进行问诊。隔着镜片,他带着几分怜悯问他:你有没有想说的?

他能说什么呢。就算他说他是自愿的,也不能在法律上减去那人一丝一毫的罪。他想说是他先吻了杰。

那个吻是怎样的?

像盥洗室里的苍白灯光,开关一按,就熄灭了;像滴落在嘴唇上的雨水,风一吹就干了。那个吻像极了他们之间爆发的感情,疯狂、笨拙,毫无廉耻,又痛苦不堪。这样亲吻过的人,今后一生都不没有可能摆脱这种无望的爱。如果说他真的有哪里受伤,只会是因为想不起那个吻是怎样的,是因为夏油抛下了他,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篝火熄灭,只剩下一堆逐渐冷却灰黑的残烬。到了第二天早上,就随着昨晚的歌舞灰飞烟灭了。

魔女是存在的,他对医生说。可是她们只能挽留想要留下的人。

医生摇了摇头说,你的幻想症状加重了。

五条悟在医院住了大约半年,等到诊断结果说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痊愈,就出院了。当然也可能是家族里的长辈认定舆论的风口浪尖已经过去,所以才让他从监护病房里出来的。五条不关心这些,但他出院以后确实比从前要开朗外向得多。十二岁像一道分水岭,在此之前他沉默、孤僻,在人群中仿佛也与世隔绝;一夜之间仿佛打开了某道闸门,他忽然愿意开口说话了,爱笑得有些过分。就像一件被打碎过的瓷器,被修复得太好了,一丝裂缝也看不出来,反而违和。

又过了几年,他无视反对,选择当一名警お察。下班以后,也会和同事去居酒屋,只不过五条从不喝酒,他会给自己点一杯冰淇淋苏打,边吃甜奶油边听人家诉苦。对方最近手上有一件大案子,通宵加班加点,苦不堪言。同事说你知不知道十年前出了一件震惊全国的绑架案,一个年轻的警视——也算我的前辈吧,诱拐了一名少年A。

五条说我知道啊,那个小孩被拐了一个月呢,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同事喝得醉醺醺的,没讲一句话就喷出一口酒气。他说是啊,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样做,按照履历来看,那个人分明前途无量。现在他已经是某个暴力团伙的头领了,真是传奇一样的人生啊。五条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想抽烟,先走开一下。

他个子很高,白化特征又显著,就算换下制服在吸烟区的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其实五条没什么烟瘾,抽烟只是对过往的一个注脚,在那半年里他吃了不少药,很多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楚了。

他熟练地吞云吐雾,在心中慢慢地想: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一个广受好评的警お官,又为什么要绑架少年A呢?

他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一点线索。不是毫无头绪,而是一想起来,脑海中就被牵出千头万绪,反而叫人无从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吸烟区的人都散了。五条指间的烟灰积了长长的一串,看上去随时都会坠下。

有人跟他说,能借个火吗。

五条蓦地回过头去看他……我觉得你很眼熟,他梦呓一般地说。

这是假话。他看不清他的脸,从灰烬中散开的烟雾遮住了那个人的面孔。可他闻到了那人身上的烟味,和他平常抽的是一个牌子。

悟。

那人眼睛弯曲成了细线一般的形状,对他说,真是好久不见。

他用他指间的余火点着了烟。五条错愕地用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忽然想起了时隔久远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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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有后续了,,大哭

冰雪一样的小猫偶被抛下了呜呜呜呜bad guy,夏杰这次回来就不可以再离开你的宝贝了 :rage: :rage: :rage:

好喜欢:pleading_face::pleading_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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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老师你快回来…魂兮归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