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信 by nag1sa

善恶指针,但是走了极端

非典型破镜重圆(大概) 未离反if

京都校教师指针夏x自由术师五   

全文 4W8  OOC慎  大概有点胃疼 实在校对不动了可能很多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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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次是确认,双数是否认。

 

拜永远都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所赐,五条悟逐渐习惯了这种干脆利落的交流方式。单次在他指尖下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双数,用不了多久五条悟不知拒绝为何物的名声就在辅助监督群体中暗自传开。久而久之,不少保守派便开始连那短短的一秒也吝啬交付,不等五条悟回应,就把指令和耐心一起撂断在漫长的忙音中。

 

辅助监督不用再面对时不时的天马行空,终于得以从地狱般的行程中解脱。可能是因为即将与压力源挥手告别,死板的报告也念出了些轻快的感觉,从与相关部门的沟通协调到善后处理一气呵成,临了不忘问上一句是否需要送您回高专。得到短促的回应后,屏息片刻确定不会再传来第二声敲击,留下一句稍后我去接您,便风风火火挂断了电话。

 

不想和五条悟有过多牵扯的意图显而易见。

 

话语和行动的温度差让五条悟忍不住在繁华的商店街中心发笑,却丝毫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他最近总会怀念前往北海道和阿依努咒术连进行交涉的学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对比自己刚刚遭受的冷遇,不得不让人感叹日世风下,人心不古。

 

黄金周的魅力无人能敌,汹涌的人潮也阻挡不了人们结伴出行的热情,各式各样的咒力块在六眼里闪烁明灭,如潮水般涌入常年保持高速运转的大脑。五条悟揉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用墨镜代替层层缠绕的绷带,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顺手祓除混杂在喧嚣中的蝇头,朝着指定地点慢悠悠踱步,享受来之不及却极为短暂的闲暇时光。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夏油杰。

 

五条悟曾经想过一千种可能,每一种都指向他不会再和夏油杰见面。而现在夏油杰就在十米外的马路对面,身着当季火热的流行穿搭,黑白黑的搭配简单却不俗套,过人的身高让其在人堆里鹤立鸡群,出色的外表足以让人为其驻足。夏油杰斜挎的背包鼓鼓囊囊,胳膊上挎着数不清的大包小包,手中握着一杯喝了一小半的奶茶左右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大学生活似乎过得相当滋润,脸色也从五条悟专享死人白转为健康的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和三年前面色铁青地说要去京都的人判若两人。

 

没多久五条悟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庭若市的品牌店中现身,自然而然地挽住夏油杰的右臂,就着吸管直接就是一大口,双颊鼓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像是一只满足的松鼠。几名年龄相仿的大学生紧随其后,他们似乎全程目睹了这一切,默契十足地围在两人身边,对被女性挽住的臂膀指指点点,不约而同露出的笑容里满是揶揄。信号灯由红转绿,一行人推搡着成为重点观察对象的两人朝着马路对面前行,不可避免地成为小范围内的焦点。

 

五年前他也曾与夏油杰勾肩搭背,共享一杯奶茶,在商店街漫无目的地游荡,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起夏油杰当时的表情。五条悟记得自己大概是在笑,但他不太确定那时夏油杰是否也在笑。每当他试图越过深不见底的沟壑去碰触那些耀眼的过去时,嘴角带着嘲讽的夏油杰就会自动出现,像是要抹去那些印记一般占满整个视野。

 

得离开这儿。

 

五条悟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咒力,耳边敲响的警钟一声赛过一声,原本轻快的脚步此刻却像灌了铅似的,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装着各种逃跑方案的大脑也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图钉刺破,好几种堪称完美的逃跑方案在唯一的出口附近你推我搡,最终大打出手,成功把超负荷运转的脑子搅得浆糊。他按顺序勉强排列好仅剩的蹩脚提案却无法实行,只能像个愣头青似的眼睁睁看着夏油杰离自自己越来越近,祈祷他并不会注意到路边还有一个曾经亲密无间,此刻却已经无关紧要的人。

 

“……悟?”

 

真不走运,指遇上五条悟的夏油杰。

 

人生总是没办法一帆风顺,而五条悟的人生从来都是顶着狂风骤雨逆向前行,同时又充斥着世界的恶作剧。熟悉的发音熟悉的声音,尽管这句话里的疑惑明显大于重逢的喜悦,也依旧越过层层包围的外壳直击软肋,让毫无防备的五条悟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下子把他拽回别名“人类生活体验”的炫目青春。

 

除去上层部,五条悟已经很久没有和超过三个以上的生命体近距离接触过。他的一生也从搬出公寓的那一刻就和诅咒永久绑定,无解锁密码直接焊死的那种。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一切都会发生改变,只有诅咒和烂橘子一成不变,以给五条悟添堵为己任,目标明确,始终如一。

 

按照匆忙拉来凑数的临时计划,他可以摆出不咸不淡的态度主动打招呼,也可以忽视掉划出一条明确分界线的龃龉,用热情攻势反客为主。然而一旦实行起来就完全变了样,硬性条件不允许五条悟做出以上任何反应,只能任由黏在夏油杰身上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物品一样于浑身上下来回游荡。

 

“什么什么,是夏油的朋友?”热情洋溢的金发外国女性凑近打量,“个子好高!比夏油还高!?脸好也小!”

 

“夏油居然真的有朋友,”男性友人调笑着给了夏油杰一肘,“我还以为他打算和讲义过一辈子——搞什么,怎么又是帅哥!”

 

按理说五条悟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视线,可一旦给那些人安上“夏油杰的大学同学/友人”的名头,再配合上夏油杰本人的复杂神情,再羸弱的攻击也会被淬上剧毒,成为一击毙命的致命武器。意识到无法脱身,五条悟动了动嘴,试图说点什么蒙混过关,可无论丰润的唇瓣开合多少次,也只能在一行人探究的目光下发出短促又狼狈的气音。

 

“……算是吧,”夏油杰回答得不情不愿,给出的答案也模糊不清,他对旁人的揶揄视而不见,强行插入最前方截断五条悟的视线,转移话题的手法无比生硬,声音也较记忆里低沉许多,“你怎么会在这?”

 

五条悟盯着夏油杰紧皱的眉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失声一年有余。

 

而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夏油杰的坏情绪。

 

没人愿意主动回首过往的不堪,涂满黑历史的更甚,更不会想在彻底挥别过去后再次见到把一切都搞砸的不幸源头。只是这次五条悟完全有资格为自己辩护,要怪就出现在地下街的咒灵,才会让生活美满的夏油杰在大好出行日遇到五条悟这颗丧门星。责任顶多二八分成,五条悟二成,剩下的由诅咒、辅助监督、还有好死不死选择在附近逛街的夏油杰一行人平分。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摆出最容易拉起好感的表情指了指脖子,随即咳嗽两声又摆了摆手,示意喉咙有恙,得到了然于心的回应后,再附送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朋友和■■一样是外国人?”夏油杰神色一凛,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好奇心爆棚的友人挤到身后,打扮与辣妹无异的女性友人热情非凡,恨不得把脸贴到五条悟的墨镜上,“眼镜能摘掉看看吗?”

 

女性的大大咧咧在两人中间垫下缓冲材,只有他们才能察觉的险恶气氛得到缓解,五条悟自然也愿意向其支付报酬。他后退半步,在众目睽睽下摘掉墨镜插入风衣口袋,遵照脑海中扎着丸子头的夏油杰的淳淳教诲,露出只有在应付普通人时才会使用的营业用微笑。只是眼前这一群人的反应过于夸张,惊呼声此起彼伏,大胆一点的直接掏出手机询问能否合影,一瞬间让五条悟产生自己不是摘了一副墨镜,而是当众脱下衣服的错觉。

 

夏油杰眼底含霜,脸色也越发难看,三分钟前萦绕在身侧的安稳不知何时替换成了压城的黑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就差直接在脸上烙上我不爽。

 

他生气了。

 

为什么?

 

五条悟对情感的捕捉永远都比识别咒灵要慢上不止半拍。他带着一肚子疑惑左看右看,视线从一张张兴奋的脸上草草掠过,正好与同样朝着自己的疑似女友对上。那张还算得上可爱的脸颊上泛出的微红,挽着夏油杰的胳膊也松懈了不少,整个人含羞带怯,与身边越发浓重的低气压形成鲜明对比。

 

五条悟略加思索,霎那间茅塞顿开。

 

这下可难办了。

 

他可不想让前男友误会自己对他的新生活圈图谋不轨,对《我、我的前男友、与前男友的现女友》这种看了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的三角恋情更是敬谢不敏。如果可以,他想像书本中描绘的那样,与夏油杰保持寡淡如水的点头之交。不过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任谁都不会想让重新书写的篇章沾染上陈年墨渍,拒绝让友人与世界的阴暗面产生接触也是人之常情,经历了那么狼狈的分手,做朋友好像也并不存在于他们的字典中。

 

事实上眼下夏油杰就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凶兽般虎视眈眈,而异于常人的五条悟和普通之间永远存在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接下来我们要去街角那家咖啡馆,难得的机会,夏油的朋友……嗯……是悟君吧?”被推到一边的辣妹不甘示弱,重新又挤回前排,“要和我们一起去吗?能和两个池面同座真的超幸运!”

 

“意图过于明显了,■■,”同行的女声指责道,“你休想偷跑!”

 

“先到先得,”女性得意地冲同伴做鬼脸,舌头拉得老长,抬手就要去捏五条悟的脸,途经某个位置时蓦地感觉自己碰触到无形的屏障,却又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顺利捏上五条悟白净的脸,“骗人!搞什么啊!夏油,这家伙,皮肤超————好的!像果冻一样!”

 

因为脸兴奋不已的人群才刚作罢,女性的话又把他们推上新的顶峰,争先恐后地想要体会传说级的触感。五条悟象征性地躲了躲,任由他们在脸上胡作非为,六眼近距离观察轮流上来试探手感的人。

 

眼前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能够目视诅咒的咒力,个别还带着极其稀有的术式,既没有被求贤若渴的高专劝诱,也没有借助其他途经踏入咒术界,个顶个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乐观模样,想必和夏油杰的庇护脱不开关系。

 

“一起去吧,”没有得到回应,女性穷追不舍,“那家咖啡馆今天上了新品,华夫饼的味道真的——”

 

夏油杰的忍耐值见了底,代替五条悟打出连招,凑上前用眼神喝退还没捏爽的友人们:“他不会去的。”

 

“我是在问悟君,”女性不甘示弱,“有女朋友的人不要搅人好事!”

 

“他不会去的,”夏油杰丝毫不退,再次重复道,两人针锋相对,声线里渗出的无形威胁让五条悟感觉莫名新鲜,“对吧,悟?”

 

五条悟不知道是该对弥漫在周围的火药味感到惊讶,还是应该为夏油杰幸福美满的新生活百感交集。左右为难间放置许久的困意突然不合时宜地爆发,这才让他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

 

于是他在困意和美色的双重诱惑下点了头。

 

“那至少留个联系方式,”女性握着手机依旧不死心,不厌其烦地追问,“有在玩Line什么的吗?”

 

“适可而止吧,■■,”夏油杰试图掐断话头,“没看到他很困扰吗?”

 

火药味骤然升级,五条悟见状重新带上墨镜,手指在手机笔记本上翻飞:「抱歉,事先有约。」

 

“这样啊,”女性的失落有目共睹,下一秒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把矛头转向夏油杰,“那作为补偿,下次带上美美和菜菜一起出来吧。”

 

“……行是行,”夏油杰用大拇指揉弄眉心,“你的思维是不是有点过于跳跃了?”

 

“有什么关系,”女性嚷嚷道,“和大帅哥的约会泡了汤,至少要和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们——”

 

话题中心自然而然转移到新的焦点上,尽情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此刻显得格外耀眼,五条悟透过仅剩的一只眼睛直视不算强烈的日光,静静享受被当作可有可无存在的特殊感觉。

 

他早就不再是任何人生命里的主角,也对成为焦点的日子无比厌倦,就算得知自己并不受欢迎,也为能够亲眼见到活生生的夏油杰而喜悦。光听声音就能抹去积攒许久的疲劳,不算对话的对话比上好的兴奋剂还要见效,让接下来即将面对的身体检查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熬。他笑着跨过阵阵惋惜,伴着夏油杰一提到养女们就缓和下来的表情,选择最像普通友人的方式,朝着注意力已经走远的人群挥手告别。

 

夏油杰的脸色分外精彩,欲言又止搭配思想挣扎,最终还是慢慢地朝他挥了挥手。

 

永远都蒙着灰雾的世界在一瞬间重新又有了色彩,得到回应的五条悟像是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幼子,伸长胳膊向夏油杰用力招手,在忍不住想要继续逗留的冲动出现之前,转身进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小巷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能遇见杰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要是被发现手机是同款可就太糟糕了。

 

五条悟觉得自己表现得棒极了。他盯着自己的掌心良久,嘴角带着没能放送完毕的笑容,朝正在往这边赶来的辅助监督发了一条你可以回去了的邮件,便锁定高专的坐标,顺手捏出掌印,最后一次传送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最近已经沦为五条悟专用的医务室病床上。

 

家入硝子早就恭候多时,在发现床上突然多出一个大男人后一点没客气,把沾上床便昏昏欲睡的五条悟重新薅起来,一巴掌拍掉倔强地维持在身体周围的无下限,白管子进红管子出完成抽血,彩超CT心电图一个没落,全套招呼下来五条悟魂都丢了一半,等在唧唧呜呜的抱怨中完成指检时,顶头的日光已经带领时间一起走向黄昏。

 

家入硝子脱掉手套,清洗完双手后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半瘪的果酱面包,砸向假哭个没完的人的脑袋,被对方轻而易举接下。

 

“吃啊,”她抬下巴示意,“你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吧。”

 

「话是这么说,」五条悟拎起面包袋子一角,一脸嫌弃地打字,「一想到硝子的手刚刚捅过我的屁股……是吧?」

 

“更粗的都被捅过,”家入硝子嗤笑,“装什么纯。”

 

「不是粗不粗的问题,」五条悟嘴上没个把门,手上也没闲着,一手打字一手撕包装,文字和举止完全不着调,捏着面包就往嘴里送,眉头都不带皱,「这关乎到我的身心健康。」

 

家入硝子不再接话,盯着五条悟进食的眼睛眨也不眨,发现眼前人的脸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后拧起眉头:“还是不行?”

 

五条悟吞下最后一口,点了点头。

 

“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标准的健康优良儿,甚至好得过头了,”家入硝子一页页翻看加急送来的报告,“啊——干不下去了,果然还是和‘大人物们’的实验有关?”

 

五条悟耸耸肩,比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现象,他更想把今天的见闻传达给同样全程参与了转瞬即逝的青春的同级生。他顺从不断翻腾的困意平躺回床上,示意翘着二郎腿的医师靠近床边,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眼睛里洒满了星星:「我今天遇到杰了。」

 

家入硝子身形一顿:“是吗。”

 

五条悟则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有了新朋友,都有成为咒术师的潜质。」

 

「还有了女朋友。」

 

「他看上去过得很不错。」

 

“……想来夏油也没办法和他口中的猴子和睦共处,”家入硝子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想起自己身在医务室,又重新塞回口袋,烦躁地用手指敲打床头,“挺好的。”

 

五条悟捏住反转术师纤细的手腕,从下往上直视对方眼睛的举动,令这张从相识起就没变过的童颜看上去更加稚嫩:「硝子不高兴吗?」

 

“………………也许吧。”家入硝子说。

 

五条悟显然对家入硝子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精力来对固执的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饱腹后困意在大脑中成倍增长,上下眼皮也恨不得就此黏在一起。五条悟抓住家入硝子的手腕始终不肯分开,眼神越发朦胧却也没了力气打字,只能用口型和气音努力传递讯息:“硝子,别走,呃……猫……我的……”

 

“我在这儿,五条,哪儿也不去,”家入硝子俯下身,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理解他的意思,带着消毒药水味的手轻轻覆上五条悟的双眼,遮断刺眼的日光,“猫我事先拜托了七海去宿舍抓,应该就快到了。”

 

得到想要的保证,五条悟咕哝了几声,用脚蹬开床尾叠好的被子,闭上眼睛蠕动进里面,整个人像婴儿一般紧紧蜷成一团。

 

“家入前辈,”门从外面缓缓开启,七海建人西装革履,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黑猫,“你要的猫。”

 

“谢谢,”家入硝子腾不出手,示意七海建人将前额多出一簇奇妙长毛,老实呆在怀里的黑猫塞进被子里,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要吃吗?”

 

“……留给需要的人吧,”七海建人婉言谢绝,视线落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皱的五条悟身上,“五条前辈他——”

 

“老样子,”家入硝子拍了拍病历,递给七海建人,扒开戒烟用的棒棒糖送入口中,“原因不明的任务时间外嗜睡,味觉及声带的异常,左眼几乎失明,但六眼本身的功能还在。”

 

怪模怪样的黑猫舔掉主人脸上残留的果酱,围着床沿转了几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紧挨着五条悟,以同样的姿势在厚实的胸膛前缩成一团毛球。感知到熟悉的大小和温度,五条悟迷迷糊糊地把半张脸埋入毛绒绒的长毛中,呼吸到熟悉的味道,紧绷的身体这才得以放松,气息也逐渐接近平稳。

 

世人皆认为五条悟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可在家入硝子看来,眼下的五条悟漏洞百出一无是处,和即使知道不会归来,也一定要坐在原地等待的弃犬没什么两样。真正能解开心结的人早已走远,而家入硝子作为旁观者,只能看着手腕上的新鲜指痕,把嘴里的糖果咬成碎片。

 

早知如此,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养熟。

 

 

×

五条悟和夏油杰说不上是宾主尽欢,也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彼时十几岁的夏油杰总是会把可爱挂在嘴边,而这个可爱大多数都会和同样十几岁的五条悟绑定在一起。笑起来时会说悟很可爱,生气时会捏住鼻子说悟很可爱,分享便利店唯一的肉包时会故意接过小的那一半,看着五条悟鼓鼓囊囊的脸说悟真可爱,第一次接吻时会拥抱住不知所措的五条悟,用裹了蜜糖的声音说初心的悟也很可爱。时间一久五条悟也有了相应的自觉,就算只是做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提前仰首挺胸,把头调整到夏油杰手一伸就能摸到的位置,对理所当然的夸赞翘首以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升入二年级才得到抑制。天内理子的死亡,伏黑甚尔的暴君攻势,围绕着女生的遗体拍手喝彩的污秽之物,三者穿插在一起加速了两人的改变。五条悟是最强,却也是缺陷品,对感情的理解永远都要瞒上半拍。原本铺天盖地的可爱使用频率骤降,掉得比炒股失败的自由落体还要快,然而探索未知的喜悦和忙碌却让他轻信了漏洞百出的苦夏,把一切都归结于越错越远的行程安排。

 

等他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离弦的箭矢已经射出一半,被关在牢笼里的少女们无意间点燃了潮湿的引线,四处喷洒的鲜血不仅弄脏夏油杰的手,也染红五条悟的眼。几个被咒灵拧断胳膊腿的倒霉蛋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五条悟一边打电话通知辅助监督赶快报警,一边把奄奄一息的村民护在无下限的内侧,阻止进一步扩大的被害范围,成功成为在场最冷静也最冷血的人。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打从出生起就被烙上咒术师烙印的五条悟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他更在意的是夏油杰会因此背负上对原普通人来说过于沉重的生命。上层也不会允许诅咒师继续在高专里悠哉游哉,届时夏油杰必定会被流放出咒术界,如果再有看不惯他们的皱巴巴老人从中作梗,斩立决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油杰却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不知道是不在乎背负人命,还是不在乎以后不能与五条悟结伴同行,亦或是两者都有。他召唤出乌泱乌泱的咒灵群和五条悟对峙,他说悟你让开,他说肮脏的猴子没有活着的价值,他说悟我不得不这么做;五条悟说我不让,五条悟说是你说过的毫无意义,五条悟说你不能这么做,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然后夏油杰的神色里挂上了前所未有的讥讽,说我和你不一样,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措辞有误,马上改口说是你和我们不一样。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和会与夏油杰分开的未来打照面,原本一片光明的大道突然间遍布荆棘,夏油杰站在一百米开外的岔路旁,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把声音传递到封闭的内心。为了不让对方走上歪路,或者说不让夏油杰有离开自己的机会,五条悟硬着头皮捏出咒印,首次使用了未完成的领域展开。

 

他扛起昏迷的夏油杰,从牢笼里抱出同样晕厥过去的双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横七竖八的村民,与鸣着警笛的警车擦肩而过,把人交给辅助监督后便拨通了五条家的电话。

 

回程路上夏油杰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孩子们一言不发,拒绝与五条悟进行任何交流,一落地就被蜂拥而至的保守派摁倒在地。夏油杰跪在地上,表情却分外平静,被拷上手枷的那一刻他看树看花看辅助监督,把能见范围内所有的东西全都看了个遍,唯独看不见五条悟。

 

烂橘子箱里早就乱成一团,散发着陈年的腐臭,围绕着事件本身分成两派争执不休。一派主张抱有危险思想的特级术师是不定时爆弹,应当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另一派则主张物尽其用和五条悟有罪论,认为特别情况应该特别对待,两人常年厮混在一起,发生这种惨事随行的五条悟应负连带责任。

 

无非就是杀一个还是杀一双的区别。

 

五条悟据理力争,却少见地没有对有罪论进行反驳,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夏油杰的死刑免除,自身的有罪无罪根本无关痛痒。五条悟舌灿莲花,经过长达半日的努力,再借助五条家的外部压力,最终以封印夏油杰部分咒力,五条悟作为监视役,且高专毕业后参与由上层部着手的秘密计划为筹码,让名为死刑的尘埃以免除得以落定。

 

观察期一结束,五条悟就以双子需要隐私空间而不是充满汗味的宿舍为由,拖着不明所以的女孩子们和一脸死相的夏油杰,入住事先买下的公寓。

 

经历物理层面的冷静后夏油杰情绪明显平缓了许多,开始像模像样的养孩子,两人心照不宣,对村子里的事绝口不提。考虑到双子不肯离开夏油杰以及相对应的育儿需求,五条悟把本该两名特级术师平分的任务全部揽到自己名下,披着晨露早出踏着月色晚归,借着反转术式的加持真正做到了全年无休。不仅巧妙避免了大人们的险恶气氛,也给正值敏感期的幼子留出足够的成长空间。

 

那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可爱的呢。

 

是夏油杰以双子需要我为由而拒绝约会邀请,是少见地在晚饭前回家却只得到三张困惑的脸,亦或是更早的某个时间点?五条悟自己不是很确定,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看上去也不太愿意交流。属于彼此的时间彻底错位,最强逐渐成为自我安慰的咒语。不知何时起他成为了这所公寓的边缘人,永远奔波在祓除咒灵的路上,永远都在错过重大节日和生日,永远都是合照时负责拍照的那个人。夏油杰也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忙到连和他说句话的工夫都抽不出,除去上课时间,白天全程在书房笼城,晚上整夜陪伴在被噩梦所困扰的双子身旁,交流频率降至低谷,甚至没有注意到五条悟由俺转变僕的自称。

 

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夹杂着夏油杰温柔的提醒,一大两小围着三人合力做的丑陋蛋糕齐唱生日快乐。五条悟悬浮在窗外,盯着公寓内里透出的暖光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敲窗的冲动,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挂在门口,摁下从刚才起就闪个不停的通话键。

 

只有从窗缝里飘出来的奶油香让五条悟有了些活着的实感。

 

临近毕业时,和义肢达成和解的学弟再次回归前线,监督评测正好落在也要前往同一地点的五条悟头上。灰原雄于任务中听完五条悟和夏油杰长达八秒的通话后表现得格外疑惑:“总感觉前辈们现在,嗯……怎么说呢,跟以前不太一样?”

 

五条悟剥开棒棒糖塞进嘴里,示意学弟继续往下说。

 

乐观向上的学弟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更像是发生冲突后陷入冷暴力的夫妻!”

 

五条悟愣在原地。

 

“虽然不知道前辈们发生了什么,”灰原雄跳出车内开始热身,“还是早点谈谈会比较好,我爷爷是这么说的。”

 

冷暴力。

 

发音实在过于陌生,直到和灰原雄挥手告别五条悟才回过味。大象几乎快要把房间撑破,被挤得无处可逃的人才真真正正有了危机感。藏在心底许久的违和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解答,私人时间和照顾双子充其量都只是借口,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五条悟。

 

五条悟无法对越来越深的裂缝坐视不理,急于想要解开打在中间的死结,却连绳子本身都没办法摸到。百般纠结间毕业证书和零散的樱花瓣被一起送入四年级的手中,毕业照里三人各怀鬼胎眼神游移,表情个顶个的苦大仇深,加上身后筋肉隆隆的夜蛾正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告别校园迈向社会的青春结业书。

 

伴随着毕业,第一次实验也如约而至。五条悟自认为很能忍痛,没想到不出十分钟就突破了忍耐极限,奇妙仪器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几近昏厥,六眼对人为制造的信息量照单全收,大的小的好的坏的爆炸式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失去反转术式的帮衬,世界天旋地转,五条悟眼冒金星,大脑的运转速度也逼近极限,好几次差点咬烂自己的舌头。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洗礼漫长而又煎熬,等身着白衣的研究人员终于舍得解开束带时,五条悟早已冷汗涔涔,依靠帮助才能勉强站立,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好似一条刚冰水里捞出来的落水狗。

 

从头到尾五条悟都没发出过一声烂橘子们想要的示弱和痛呼。他颤颤巍巍穿上来时的衣服,对研究人员口中的下次实验视而不见,迅速治好手上的勒痕,满心满眼都是要快点去找夏油杰和解。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纸来自京都某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要搬去京都,”夏油杰把录取通知书推到身体依旧有点颤的五条悟面前,面无表情地宣布,“美美子和菜菜子也会一起过去。”

 

“什么时候,”五条悟坐在沙发上,捏着通知书的一角一脸茫然,“杰,我没听说过。”

 

“因为我没说,”夏油杰陈述道,“相关手续已经办妥,开学直接去报道。”

 

五条悟鼓着脸反对:“那我也要一起。”

 

夏油杰拒绝得干脆果断:“不行。”

 

“为什么?”

 

“美美子和菜菜子,她们两个遭遇了太多,”提起养女,夏油杰的表情明显缓和许多,“需要一个新的生活环境,而且早先京都校也对我发出过教师的邀请。”

 

“?为什么一定要是京都?是她们的想法吗?”疼痛的余韵化为催化剂,在摇摇欲坠的理性上撬下一块基石,五条悟第一次体会到气血上涌,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好的可以我明白了,而是少见地对着夏油杰穷追不舍,六眼在眼眶里突突跳动,仿佛要裂开一般,“因为她们遭受过那种对待?所以什么要求都可以被允许?可那种事在咒术界里司空——”

 

“悟!”夏油杰打断五条悟的话,俯下身直视六眼,熟悉的音色宛如彻骨寒冰,“别把她们和你混为一谈。”

 

五条悟瞪大眼睛:“……杰?”

 

“因为你是五条悟所以是最强,还是因为你是最强所以才是五条悟?”五条悟无法从夏油杰的眼底里捕捉到一丝光芒,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开始那双眼睛里就不再有光,抚上脸颊的手温柔却不带一丝温度,干脆利落地剪断最后一丝希望,“认清事实吧,悟,别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你和我们不一样,成为最强的你早就不再需要任何人。”

 

夏油杰自嘲道:“当然也包括我。”

 

“如果我能有你的能力,大概也能活得更轻松一些吧,”夏油杰捂住五条悟价值上亿的六眼,而此时此刻五条悟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夏油杰亲手把他从自己的世界中抹去,“生活方式已经决定了,剩下的就是为此竭尽所能。”

 

夏油杰收起决定未来命运的文件夹,毫不留恋地走回房间。

 

和被摔上的门一起发出破裂音的,还有与地面碰撞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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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人用怪物来形容他了。

 

出生起就被扣上五条悟家的未来、咒术师的希望等多顶婴幼儿根本无法承受的名头,一路走来的经历必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在五条悟的认知中,挨打如同一日三餐,让没能完全掌握无下限的幼童和咒灵共处一室更是司空见惯。饭食里的毒药和调味料平起平坐,刺客与叛徒轮流倒班,四处漏风的铁栅栏是偷懒的惩罚,产生抵抗的同时也养成了习惯。

 

“少爷,不可以懈怠,”族人的话如同诅咒萦绕在稚子耳畔,“你肩负咒术界的未来,是五条家的希望。”

 

过于沉重的期望无异于负担,压得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稚子抬不起头,哭泣被认为是弱者的象征,每一滴眼泪都会成为招致毒打的理由。医术最精湛的医生永远在训练场外待命,等待抢救奄奄一息的少主。反转术式的光芒总是伴随着苦痛,上一轮的余韵还未彻底收敛,紧接着等待他的便是下一轮疼痛。

 

直到七岁时彻底掌握五条家的相传咒术,五条悟的生活条件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肆意在身上践踏的男人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往食物里下毒的侍从一成不变的音调也染上了恐惧,湿着裤裆请求神子的宽恕。

 

五条悟对家里的话深信不疑,认为完整的咒术师或多或少都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皮肉之苦和精神摧残是必经之路。即使见到牢笼里的双子,也不会给出太大的反应。可夏油杰不一样,他总是认真过了头,责任心驱使他对受苦的双子施以援手,怒火指挥他向着不公怒号,他凶神恶煞却又温言软语,截然不同的两面都指向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对双子的坎坷命运产生的怜悯,以及由这种现象衍生出的绝望。

 

五条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弄懂自己和夏油杰口中的“我们”究竟不同在哪儿,也不明白为何同种待遇之下她们就可以得到无偿的爱,而自己却只能和黑暗作伴,独自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和伤痕。

 

为此他不得不再次翻开星浆体,翻过苦夏,重新将时间定格在对自己对峙的夏油杰脸上。他不知失控为何物的恋人怒火中烧,唤出手上能用的所有咒灵,对着他曾一遍遍夸赞可爱的五条悟发动猛烈攻势。悬殊的实力差一点点抹去那双眼里的愤怒,摘掉歇斯底里的疯狂,最终只留下用尽全力也无法突破无下限的屈辱、不甘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怪物!”尝试暗杀五条悟的人们扯着嗓子尖叫,“他是怪物!”

 

“别把她们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

 

五条悟对诅咒嗤之以鼻,却对夏油杰轻飘飘的一句话手足无措。眼底映射出的黝黑绝望和被他夺去性命的蝼蚁表现出的恐慌在不同的时间点站到了同一阵线,蒙着一层纱布的朦胧真相随之浮出水面。人在情绪激昂时往往都会口不择言,然而五条悟比谁都要明白那些并不是气话,是终于超越夏油杰的忍耐底线,让他无法继续保持视而不见的肺腑之言。

 

“你”的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亦或是从一开始最畸形的那个就是他。他的普通是别人的反常,只有他必须经历漫长且充满折磨的考验,放弃救赎的同时对世间万物冷眼旁观,就连不知不觉中成为身边人的压力来源也毫无自觉。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没人会自不量力去对怪物施救,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畸形永远都以自我为中心,即使有人好心伸出援手,也会在握住那双手时撕碎他们的身体,吞噬他们的眼球,把内脏拖出来耀武扬威。所以他只能呆在昏暗的小屋内,从没用的小怪物一步步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怪物。

 

夏油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自量力试图改变他,却反被逼上绝路。

 

这里没有怪物的容身之处。

 

一旦弄清定位,五条悟忽然就发现自己格外多余,是不分青红皂白强行介入这个家庭里的异物。他不想在仅剩的这点儿时间里再闹出些什么事端,便通过威胁辅助监督弄清楚夏油杰的活动轨迹,再从灰原雄那里顺来一个据说无论装入什么重物也不会散架的箱子,选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大好日子,偷偷溜回住所开始处理自己的东西。

 

介于五条悟游荡在外的时间远远大于老实呆着,再加上换过一次房间,东西本就多不到哪儿去。他本觉得爱操心的学弟大题小做,一旦收拾起来才发现灰原雄是对的,能装箱的东西数量远远超出预料。才开始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两人一起挑选的情侣款搞怪T恤、夏油杰的亲笔情书、十六岁生日得到的超大灰熊抱枕、第一次约会后留下来的电影票根和诡异大头贴、还有一个早就看不出种过什么的小花盆。

 

五条悟拿着花盆左思右想,直到看到花盆底部的出自夏油杰手笔的最强,才真正回忆起系在这个小东西上面的因缘。

 

当时夜蛾正道还不是校长,在任的老校长没别的爱好,唯独爱摆弄一些奇妙的花花草草。乡下出生的夏油杰偶然路过校长室,一眼就认出窗台上结出青涩果实的两株草莓。本着同甘共苦的原则,义薄云天的夏油杰自然不会忘记拉兄弟一起下水。好事者五条悟盯着计划点头如捣蒜,两人一边吸着口水计算着草莓熟透需要多久,一边策划如何把偷走草莓的罪栽赃给高专新来的肥猫。

 

为了不勾起班主任的疑心,两个有名的刺头难得当了几天乖乖牌。可一旦实行起来,就发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从第一步开始计划就跑了偏,原本空无一人的职员室突然冒出一个替老校长来拿文件的夜蛾正道。两人面面相觑,以夏油杰的咳嗽为信号,一人一个抱着老校长种植的草莓健步如飞,在班主任的怒吼下四散奔逃。就在他们借着腿长一步三阶拼命往高层跑时,夏油杰的廉价拖鞋突然宣布和脚分居,留在台阶下独自美丽,因体能落后而慢上几步的五条悟见状飞起一脚,捂着肚子目送一路远去的拖鞋哈哈大笑。

 

夏油杰气急败坏,痛斥五条悟的不道德行为,扶着楼梯金鸡独立,追着拖鞋一阶阶往下跳,而站在楼梯转角迎接他们的正是一脸虚无,手里拿着拖鞋的夜蛾正道。

 

两人没能吃到草莓,结结实实的大拳头倒是吃了个饱,精心准备的计划落了空,五条悟少见地陷入情绪低谷。为了安抚塌了毛的猫咪,夏油杰不得不发挥蛊惑人心的本色,斥巨资从山脚下的妇人家重新购买一盆草莓,并遵照吩咐在花盆底下一笔一划刻上最强。两人三两下解决掉不算太甜的果实,头挨着头趴在窄小的宿舍床上,下决心要好好照料这盆被摧残了个遍的草莓,打算来年继续吃个爽。

 

然后那盆草莓就如同现在的他们一般,再也没有了然后。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将花盆放在一边,重新着手处理工作。

 

他将回忆和巨大灰熊放进箱子最底层,把幻想和电影票根塞进带着拉链的小夹层,憧憬则和T恤一起盖在青春上方,蹩脚情书则用来盛满眷恋置于回忆身旁。每一项都微不足道,却都能以一己之力抗下短暂却无比绚丽的青春缩影。

 

等五条悟把寥寥无几的换洗衣服全都塞入箱内,箱子也还是空出一半,就算加上任务报告和各类杂物,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为了不浪费空间,他不得不走出房间,开始到处搜刮自己留下的痕迹。他在书房发现了陈旧的备考书籍和京都租房指南,在厨房取下了唯一一件从未开封的蓝色围裙,在淋浴室翻出依旧崭新的成对毛巾,在阳台的橱柜里找到从未被拆封过的生日礼物。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全都是由夏油杰亲手画下的无形界线。

 

升到顶点的日光正好照进主厅,徐徐微风自下方盘旋而上,带来了其他住户下厨的喧嚣和烟火气。五条悟不是雪中送炭的炭也不是锦上添花的花,充其量只能算是节外生枝的枝条,即使少了某些东西,房屋整体布局也没发生什么改变。他收拾好这些失败到极点的礼物,一边开始感叹自己的多余,一边开始着手处理最后一件夏油杰再也不需要,也最棘手的物品。

 

他按顺序打开每一扇房门,像是要把他们刻入六眼一样拼命地看着记忆着。为了不成为犯罪者候补,五条悟直接略过双子的闺房,站在从搬入那天起,共计只进过七次的房间门前。

 

这里曾经是他们的房间,两人在里面进行大人间的交流,事后说着平平无奇的枕边话。可随着时间的增长,双子的不安和对孤独的抗拒与日俱增,唯一的解药只有夏油杰低沉还有些走调的摇篮曲。本来只装得下一个人的心房逐渐被年幼的双子所占据,五条悟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惨败,失去拥抱恋人的权利,房间也从五条悟唯一的安心地,转变为美美子和菜菜子的避风港。

 

“抱歉,悟,”门缝里夏油杰的笑容里满是困扰,“下次回来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这些孩子们,有些……认生。”

 

五条悟眼神闪烁,看了一眼抱着夏油杰的腿不肯松开,眼角含泪的菜菜子,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垂着眼睛说我明白了。

 

第二天五条悟就搬进用来堆放杂物的空房间,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台用来写报告的笔记本,和临时组装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夏油杰似乎对此怀揣愧疚,总是张罗着想在房间里添置些什么,都被五条悟以反正我也经常不在家为由一一回绝。渐渐地他们不再做爱,不再接吻,不再牵手,不再见面。只是那时他过分天真,即使夏油杰的门对自己上了锁,也坚信这种状态不会一直持续,只需静静等待对方理好思绪,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一定还能像一样以前不分你我,亲密无间。

 

南柯一梦。

 

如果在夏油杰的世界里五条悟的喜怒哀乐是多余的存在,那对五条悟本人也来说,也一定是多余的;夏油杰说五条悟不需要,可能他真的就不需要。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纪念,是怀恋,是和过去的挥手致意,也是为那个愿意相信永远的天真小子敲响的丧钟。

 

五条悟摘下眼镜丢到一边,用额头抵住门框,以人类的身份在门板上落下最后一吻,随后把不再被夏油杰需要的五条悟装入行李箱中。

 

那些无处可放的感情也随着五条悟的消失一起变得无影无踪。

 

实验来得比想象中还要频繁。而且就算有了足够的经验,不代表在下一次中就能同样适用。研究员对五条悟的询问视而不见,张口兼容性闭口极限值,好像此刻躺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同样有思想能说会道的生命体,而是任由他们摆布的小白鼠。颜色诡异的奇妙药水随着针管的推进注入血管时五条悟的嘴角几乎都要拉出下巴,无奈对方实验中也积累起了经验,没有再次使用束带,而是选择了一旦咒力输出超过阈值便会反噬的符咒。

 

超出承受极限的疼痛激发出条件反射,过量输出的咒力形成另一种疼痛,五条悟在两种不同的折磨中重复着苏醒又晕厥的过程。好在似乎得到了不错的数据,半小时不到便得以恢复自由。反转术式能治好伤口却不能缓解疼痛,他下意识结印想飞回那个熟悉的地方寻找安慰,驱使到一半才想起那里早就没了他的位置,自己也早就搬入高专为自由术师准备的宿舍。

 

从始至终五条悟都没有收到过来自夏油杰的任何联络。

 

五条悟不是第一次在实验后陷入昏厥,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这次实验造成的消耗过于剧烈,咒力紊乱不堪,导致他传送到某个乌漆麻黑但却拥有柔软床铺的房间。等五条悟喘着粗气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家入硝子的宿舍内,而房间真正的主人此刻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蓝色书籍站在门口,满脸鄙夷地看着浑身脱力的自己。

 

“我会起诉你擅闯女生宿舍的,”被不速之客占了床的家入硝子打开灯,“人渣。”

 

五条悟人被骂了趴在床上也不动弹,只能含糊不清地呼喊同级生的名字:“是硝子。”

 

“是我,”自动笔在家入硝子手中咔嚓作响,“你希望是谁?”

 

“……硝子就好。”

 

家入硝子没好气:“干嘛。”

 

“硝子…”五条悟上气不接下气,“好痛。”

 

心不在蔫的准医师立刻放下厚厚的参考书,凑过来掰嘴捏手腕掀衣服,脖子和手腕上留下的灼烧痕迹让她眉头一凛,尝试使用反转术式无果后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从床底下捞出医药箱,唤醒萎靡不振的五条悟:“五条,解开这个,伤口需要处理。”

 

五条悟艰难翻身,迷迷糊糊收起无下限。此刻的家入硝子格外温柔,没有嫌弃大男人的磨磨唧唧,不嫌弃弄脏了床的满身臭汗,也不追问发生了什么。棉签和着药酒激出一声声抽气,酒精浸透的不只有伤口,还有被疼痛击碎的自制力,实验时五条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却在家入硝子罕见的温柔下破了功。

 

“硝子,硝子,”鼻音随着棉签的动作加重,五条悟蠕动着用脑袋去蹭家入硝子的手背,眼睛湿漉漉的样子宛如像一条新鲜出炉的流浪猫,“眼睛,眼睛也痛。”

 

家入硝子闻言立刻扒开五条悟从刚才起就半睁不睁的眼睛,随即从洗手间弄出一条湿透的毛巾盖在价值连城的六眼上。冰凉的触感下断断续续的疼痛得以缓解,五条悟咕哝了两声,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家入硝子为五条悟包扎,“但是五条,夏油的观点不一定就是对的。”

 

五条悟被拓展开的世界观中含夏油量极高。

 

夏油杰造访名为五条悟的苦寒之地,在只有三人的教室一脸正直地兼职人生导师,用话语向冰层下的土壤播种,教授刚开始学做人类的五条悟如何接人待事。胸部大小对手感的影响、如何让班里最不起眼的土妹子敞开心怀、怎样从靡乱的男女关系中脱身等无可救药的经验也混入其中。五条悟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如饥似渴,不分好坏贵贱照单全收,他模仿夏油杰的行动,享受深夜泡面的罪恶,领悟肉体带来的欢愉,唾弃弱者生存的正论。懵懂的种子吸足养分,于未经开垦的肥沃土壤中迅速生根发芽,不知不觉中形成一套以夏油杰为中心的行为准则。

 

因为夏油杰的叮嘱,五条悟收敛起对普通人的臭脸;因为夏油杰的斥责,五条悟不再往很弱的前辈书桌里丢独角仙;因为夏油杰的愤怒,五条悟人生第一次主动开口道歉;因为夏油杰说没意义,五条悟双手干净如初,没有走上诅咒师的歪路。即使夏油杰本人险些铸成大祸,可只要他们中有一人遵循了夏油杰准则,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夏油杰走出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从没出过任何错。

 

“可杰确实是对的,”五条悟感觉毛巾开始变得温热,“他一直都是。”

 

所以这次错的肯定也是我。

 

“是吗,”家入硝子顿了顿,收好药箱,答得风轻云淡,“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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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毕业后也没有回京都的打算,五条悟选择留在高专成为一名不太自由的自由术师。同为特级术师的九十九由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夏油杰因学业繁忙和育儿的双重压力暂时脱离管制,回不回应全看心情,无人处置的疑难杂症自然全都落在还算乖乖听命的五条悟头上。

 

作为造成挚友诸多不幸的罪魁祸首,五条悟觉得自己有义务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便义无反顾得投入早六晚九一月一休,行动轨迹固定为高专咒灵两点一线,休息进食大都和赶路脱不开干系,实验三五不时出来扰乱行程的忙碌生活。好在反转术式运转如常,搭配大量糖分频繁刷新脑细胞,两天不吃饭也不会出太大问题。久而久之甜食便在快节奏的影响下取代米面成为主食,五条悟的嗜甜癖也上升到谁看谁皱眉的程度。

 

夏油杰偶尔也会抽空造访高专,每次都带着一大堆京都特产,目的地通常是已被家入硝子全面接手的医务室,自然无法与夜行生物五条悟碰面。他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夏油杰的消息,无非是在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辅助监督间流传的八卦异闻,从长相身高到穿着打扮,从收入条件到家庭背景,正好击中适婚女青年心中的好球带。按理说学生未婚还带两孩子怎么看怎么徘徊在死亡线边缘,放在夏油杰身上,却变成这个男人很顾家的闪光点。

 

没人会对优质选项视而不见,其中不乏一些勇气十足情报却十分落后的少女心,怀揣一腔春梦苦于无法入门,为不落人后到处病急乱投医,正好就挑中了曾经和夏油杰不清不白的五条悟。

 

“五条先生!这个,请帮忙交给夏——”

 

“笨蛋!”同事眼疾手快捂住再慢一秒就会碎成渣的少女心,按住女性的头朝五条悟致歉,“抱歉五条先生,是我的失职,这孩子才入职,我会好好教她的。”

 

高专里随便拉条狗都知道五条悟和夏油杰闹了点不愉快。只是此次非比寻常,没有出现建筑物破损以及后勤的哀嚎,作为吵架的延长线一个去了京都一个留在东京,过于平静反而弄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视失去抑制器长期孑然一身的五条悟为洪水猛兽,话题中心的本人却老神在在,按照自己的节奏赶路祓除祓除用餐祓除祓除祓除赶路,完成其他人三天份的工作后沾上床倒头就睡,醒来又是一轮新的心跳不已♡咒灵循环马拉松。

 

一切的异常从某天五条悟打算犒劳自己的那一刻开始。

 

备受好评的喜久福突然不再美味,提前一个月预约的超人气芝士蛋糕寡淡无味,往咖啡里加上再多奶油也无济于事,经常光顾店面的统一改变让人一度以为甜品界又掀起了新的口味风潮。直到某天结束任务顺路造访伏黑家,在姐弟俩惊讶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解决掉伏黑津美纪特制芥末饭团并且全程毫无自觉,经事后再三确认,才发现是有问题的那个可能是他自己。

 

五条悟不信邪,跑遍各家店铺,天南地北搜罗各式各样的甜品非甜品,送入口中后无一幸免,皆如嚼蜡。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根据口感可以分为很脆的蜡和很软的蜡,偶尔还会混进来很黏的蜡。

 

五条悟的舌头似乎终于受够了他的任性妄为,宣布彻底停摆。按照家入硝子的说法,病因可能与过劳造成的精神压力有关,本人却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味觉罢工了,嗅觉却还在,没有比闻得到却吃不出还更要火大的事,五条悟一气之下宣布与所有甜品断绝关系,并前往医务室询问是否有那种不用嘴就可以直接摄入的营养剂,得到白眼后只能愤然离场,重新拾起进入高专前一直承蒙照顾的葡萄糖和速食果冻。

 

好消息是没隔多久他就欣喜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嗅觉,不用再去面对令他痛苦不堪的味道欺诈,从物理层面上做到了永绝后患。

 

再着便是不分时机突然袭来的睡意。

 

五条悟像是患上全年五月病,原本浅眠的他开始嗜睡。春困夏乏秋倦冬眠在除与咒灵约会以外的时间全天跟随,不分地点以任何姿势即刻休整已经成为必修课,如果再配上烂橘子无意义的长篇大论,他当场就能进入梦乡。

 

只是五条悟的梦境大都现实又跳跃,前一秒小时候的他还在暗室里遭受冠以训练之名的折磨,后一秒夏油杰就把他拥入怀中窃窃私语。一遍遍地在每一个梦里回顾路径大致相同的青春,中间产生各种各样的分支,结局大都以巷子里夏油杰的死亡来收尾。他们的对峙从公寓转到新宿,事情的发展跌破眼球,一切都乱了套。夏油杰手刃亲生父母,成为依靠宗教敛财的欺诈教主;而五条悟为了培养能够改变现状的后继,选择走上了教书育人的道路。

 

梦境里放出的茈是苏醒的信号,夏油杰死亡的画面过于鲜明,以至于五条悟每次醒来都会陷入短暂的恐慌。他匆忙打开枕边的手机,盯着标注夏油杰的联络方式半晌,再次揉了揉因使用过度有些酸胀的眼睛,这才被响个不停的闹铃重新拉回现实。

 

经过一波偃苗助长,五条悟发现反转术式对环绕在心底的刺痛无可奈何,便主动把叫嚣着想要夏油杰的心递上死刑台。为了能将思念留在身边,又被迫学会如何与断断续续的痛楚和睦相处。得知夏油杰更换手机和号码,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好酒去贿赂家入硝子,不要手机号码只要手机型号。家入硝子一边骂他恶心,一边用纸画出新手机的大概模样丢给五条悟,让他别再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五条悟平白无故挨了骂也没生气,带着同级生给出的提示,逛遍东京大小手机店,终于找到了同款型号。

 

就当作给爱岗敬业的自己的奖赏,毕竟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就这么点儿联系,任性一把应该也不为过。

 

五条悟美滋滋地把手机装回口袋,准备迎接新的一轮祓除马拉松。

 

接着就是声音。

 

经过梦境的轮番轰炸,为了避免走向最坏的结局,五条悟一边和挥散不去的睡意缠斗,一边有意无意地提高接任务的频率。等他回想起千里之外的琦玉还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姐弟时,季节已经进入深秋。为了避免警察询问,五条悟换下绷带以素颜示人,打开门时的伏黑惠明显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盯着拎着礼物努力想作出亲切大哥哥模样的五条悟好一番打量,半晌才叫出在屋内待机的伏黑津美纪。

 

年长一些的女孩子终究还是要懂事些,发现是熟人后情绪放松不少。她接过足够两个孩子吃上两月份的营养品,招呼五条悟进屋和他们一起用餐。因为疏于照料,两人的生活过得比之前要拮据许多,所谓的晚饭也不过是生鸡蛋盖饭再加腌菜的组合。

 

失去味觉的五条悟可以不在乎色香味,不代表还处于成长期的小孩子们就该一直和这些东西作伴。他压下弥漫起的心虚,借着冰箱里仅剩的素菜即兴发挥,没多久两份香喷喷的蛋包饭便出现在姐弟俩的面前。

 

和只会做大份男人饭的夏油杰不同,双子二人畏惧五条悟的存在,唯独对他的厨艺情有独钟。其中蛋包饭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曾借着用番茄酱写出夏油大人、菜菜子、美美子字样的美食和二人拉进了不少距离,可最终也只拉进了这些距离。他至今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两人会在发现蛋包饭上没有五条悟后便瘪了嘴,逼得刚回家的夏油杰不得不放弃晚饭讨二人开心,原本计划好的和睦融融家庭餐也就此泡汤。

 

后来因五条悟抗下大半任务,他们就再也没机会在同一张桌子上享用晚餐。

 

眼前吃得狼吞虎咽的两人触动五条悟沉寂许久的心弦,他等两人用完餐,刚想收拾碗筷,就被一脸别扭的伏黑惠打开手,叫他去一边待着。得知五条悟今晚会住下的伏黑津美纪情绪明显高涨不少,迈动两条腿到处寻找闲置的铺盖,宣布五条悟不许插手,不然就生气。五条悟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只能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坐垫上,眼巴巴看着两个小孩子屋里屋外忙来忙去。

 

等三人洗漱完毕,已经到了小学生该就寝的时间。两人一左一右把五条悟夹在中间,津美纪出任主讲,伏黑惠专职帮腔,五条悟作为听众,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述着那些对大人来说不值一提,在小孩子看来格外新鲜的小事。

 

伏黑惠目光灼灼,借着短暂的沉默突然开口:“你不来其实也没所谓。”

 

五条悟听到自己发出一声特别愚蠢的声音。

 

“有那个时间来这里,不如好好管理一下自己,”伏黑惠把不满写在脸上,“你不来我和津美纪也没关——”

 

“惠!”伏黑津美纪喝止道,连忙爬到五条悟身边解释,“抱歉,悟君,惠不是那个意思……”

 

五条悟比谁都明白自己玩过家家玩的有多糟糕,夏油杰的离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而且单就扮演人类来讲,这些对未来抱有憧憬,相互扶持认真生活的孩子活得远远比他更像样。

 

“我知道,”他只能有样学样把两人搂进怀里抱紧,“津美纪和惠都是坚强的孩子。”

 

第二天醒来五条悟就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发觉这一事实的两个孩子傻了眼,他们似乎对之前的饭团事件心有余悸,连老实沉稳的伏黑津美纪少见地急了眼。她赶忙翻出五条悟的手机试图求助,却发现上面记录的号码寥寥无几。永远排列在第一位的号码永久关机,焦急的女孩子便拨通第二个号码,等漫长的呼叫铃接通,女孩子也终于看到了希望,开始抽抽搭搭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明情况。

 

“五条,”只花半个小时就赶到琦玉的家入硝子压着五条悟的喉咙,眼底闪着幽暗的光,“你没有干诅咒自己这种蠢事吧。”

 

五条悟高举双手,眯着眼示意医生要善待聋哑人。

 

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辅助监督们听闻五条悟失声,当晚就召开了紧急会议,围绕如何顺利传达情报以及不借助声音交流进行了重点探讨。会上与五条悟有过接触的辅助监督纷纷踊跃发言,提出邮件、摩斯电码、行程优化等意见建议,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三方势力,就怎样才能让最强的价值最大化再次进行了激烈的肢体讨论,最后“能不交流就不交流”派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来之不易的胜利。

 

给五条悟放假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选项范围内。

 

除开发言偶尔有些天马行空,在不相熟的人面前五条悟话本来就没那么多,即使没了声音意外地也没造成太大影响。等到大家都习惯了新方法,事情走上正轨一切稳步进行,闹得沸沸扬扬的失声事件也就这么哑了火。实验那边也发展得非常顺利,直接把痛感往身上招呼的频率相较以前大幅下降,带着小型仪器到处祓除咒灵成了实验的重头戏。按照和五条悟混熟的研究员的说法,是为了收集样本和相关数据,以便对还是半成品的“茧”做出具体调整。

 

捡到猫咪则和左眼异常出现在同一时期。

 

五条悟是在被自己拆成废墟的楼板下发现了那只和夏油杰有些相像的黑猫。当时最多不过一个月大,短手短脚短尾,左侧额头突出的一缕奇怪毛发显得尤其不合群,也不像其他猫仔一样拥有又圆又大的眼睛,待在湿了大半的纸箱里瑟瑟发抖。也许是饿极了,没有被五条悟的气场所震慑,湿漉漉的脑袋蹭着裤脚,朝在场唯二的活物撒娇。

 

五条悟扭头就走,没想到那小东西格外黏人,一瘸一拐地着跟在身后,隔得老远也不忘记咪咪叫,像是认定他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一向铁石心肠的五条悟不知道被哪一处触碰到恻隐之心,可能是那撮刘海儿,迈出去的步子越来越小,回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最终再也忍受不了虚弱的呼唤,转身捞起猫就塞进胸前,忽视左眼时不时闪过的尖锐疼痛,打字要求辅助监督把目的地改为宠物医院。

 

当晚五条悟就拎着一大袋幼猫专用物品回了高专。猫咪老老实实躺进准备好的猫窝,还不忘用嘴和爪子扒拉刚脱下的衣服为自己取暖。

 

五条悟不能说话,猫咪自然就没有名字,因生得着实怪异,又从各路爱猫家那里得到许多奇妙的名字。五条悟成为有猫人士,终于也有了除夏油杰之外的牵挂之物,白天想猫晚上逗猫,连带着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也正常了不少。发觉饲主并不会把自己丢回冷冰冰的外边,猫咪行动也逐渐放肆起来,昂贵的猫窝成了摆设,一到熄灯时间就大摇大摆地钻进被窝,逼得唯我独尊五条悟不得不挪到床边,晚上连翻身都不怎么敢,生怕早上起来发现身下出现一张新鲜猫饼。

 

这只猫或许真的有什么奇特的魔力,连续几日的一夜无梦让五条悟惊喜地发现,只要睡觉时旁边趴着这么圆圆一团,困扰他许久的噩梦就会哭喊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尝试把猫带到医务室、车内、高专的长椅,发现这项功能全地形通用后,便把猫咪升级为专用暖床,没多久睡眠质量就和猫咪彻底挂钩。

 

彼时五条悟左眼发烫,在床上翻来滚去痛不欲生,猫咪吃饱喝足也没忘了五条悟对它的好,围着人焦急地转了几圈,见势不妙便使出最近才学会的开门,一溜烟消失在门外,回来时身后跟着刚在操场上挥洒完热血的灰原雄。

 

明明就只是猫,五条悟想,明明长着这么怪的刘海儿。

 

不知不觉黑猫已经陪伴五条悟两年有余,额角的毛也随着身形一起拉长,整只猫被喂得肉肥膘满,皮毛油光水滑,俨然已经成为宿舍的第二个主人。

 

五条悟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那撮毛,卡在猫咪不耐烦的临界点火速收手,转头去拆每年都会在生日当天寄到宿舍的小礼物。第一年是鲜花和围巾,第二年是针脚不算妥帖的针织手套,第三年是看不出能用在什么地方的漂亮石头,分别占领了衣柜和床头。而今年除了折纸星星和御守外,五条悟还额外收到另一份来自烂橘子们的特殊礼物。

 

五条悟早在一开始就被告知了计划全貌,也亲眼见过所谓的“茧”的真身。注连绳层层交错,充满现代感的仪器和检测表在角落里不停闪烁,布满蝴蝶纹样的透明茧房静静地伫立在深坑中央,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就是这个看上去像某种艺术品,集古今咒术师智慧之大成的东西,将会借助咒具、器械、神树以及天元大人的力量,调整覆盖范围及出力数据,将无下限的筛选机制扩散到整个日出之国,制造出一台真正意义上的全天候自动祓除机。

 

能将六眼运用自如的无下限咒术使五条悟就是最后一块拼图。

 

只是当时他脑子里光怪陆离,诸如妖○的旋律、叛逆的鲁○修之类的奇妙玩意儿闪来闪去,完全没有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的自觉性。有了夏油杰这张王牌做筹码,烂橘子稳操胜券,假情假意地留出余地供五条悟选择。不过相对的,一旦五条悟表示出抗拒的意思,永久保留的隐秘死刑马上就会被提上第二天日程。当下一切准备就绪,“茧”会在上层部的授意下于本月24日正式启动,而作为整个计划的核心,五条悟将会把整个下半生都献给这场为他量身定做的豪华葬礼。

 

而他唯一的想法是如果一定要走,至少要走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动画里女主角出于各种原因被封印于容器中,男主角负责解救女主人公于水火,大部分少年少女的人生篇章由此展开,而五条悟的故事却要借此落幕。当事人对此表示情绪稳定,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粗略扫了一眼内容便欣然接受邀请,开始为最后的晚宴准备礼服。

 

见时机成熟,五条悟抱着猫和一叠文件紧急突击医务室,被赶出来后直接跑去给低自己一个学年的学弟们添堵,紧接着整蛊刚成为校长没多久的夜蛾正道,然后于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氛围的平安夜偷偷溜出高专,带着隐藏气息的手环,顶着鹅毛大雪坐在距离夏油杰租下的公寓十米开外的废弃楼房上,用欢快的圣诞歌曲做背景音,回顾自己精彩万分的前半生。

 

正对面的房屋内到处布置着装饰用的小彩灯,圣诞树伫立在房间正中央,上面挂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礼物盒。长大了不少的双子上一秒还在为烤箱里的失败产物哭丧,下一秒就因为抱着两只巨大玩偶亮相的夏油杰欢欣雀跃。夏油杰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脸精悍了不少,宽松的毛衣也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肌肉,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学业而荒废肌肉锻炼。他从烤盘里拿出看不出原型的焦炭,在姐妹俩不安的注视下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随即揉乱两人的头发,露出温柔得几乎能挤出水的笑容。

 

五条家曾给五条悟带上一顶帽子,包括五条悟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顶巨大的帽子,没有人在乎帽子底下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稚子。等他费尽力气习惯后夏油杰凭空出现,从天而降踢掉帽子让五条悟体验了一把普通人的滋味后,又把粗暴地帽子戴回原位,并在五条家的基础上为缀在顶端的“异样”重新染色。老早之前五条悟以为他们不能没有彼此,然而当褪去青春的滤镜和激情的外衣,一切回归正轨时,才发现事实往往比想象中要残酷的多,夏油杰没有了五条悟可以活得更好,而没有夏油杰五条悟也照样活。

 

五条悟是力量,是绝对,是上天的宠儿,是绝望与威慑,他可以是人们所期望的任何一种存在,却唯独不可以是五条悟。放眼望去,真正非五条悟不可的只有世界本身,于是他选择主动戴上名为世界的新帽子,踩着悲鸣和哀嚎翩翩起舞,对脱离正常范畴的生活甘之如饴。

 

夏油杰的人生本是一曲平静却壮阔的生命赞歌,不该因他人的错误永远徘徊在单调的前奏部分,还未进入高潮就如梦境中那般坐在无人察觉的小巷里等待死亡。成长期内与五条悟纠缠在一起的跳脱音符是夏油杰一生的不幸,于第76小节的野蛮侵入更是直接毁掉整章乐谱。五条悟以挚友自居,却无法察觉沉淀于夏油杰内心的污浊,扼杀可能性的同时切断所有退路,一步步把这个过于认真的男人逼上与曾经的理想背道而驰的绝路。

 

夏油杰是最有资格诅咒五条悟的那个人,可是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以一己之力跨过磨难,顺利从五条悟的阴影中羽化重生,来年还会前往京都校就职,就此掀开崭新的人生篇章。届时他会需要一群可爱的学生,一群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事,一名温柔体贴能和他一起照顾孩子的伴侣,也许还会需要一只猫一条狗,唯独不再需要扮演人类大失败的五条悟。

 

梦里四处飞溅的血液是现世与彼岸的分界线,那句无法发自内心的欢笑重如千钧,加在一起是现在的五条悟没办法肩负的沉重。他无法像以前一样把夏油杰的未来和自己画上等号,没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梦里的两人为何如此坦然,唯一明白的只有顺从本心强行把夏油杰捆在身边只会得到最坏的结果,而那恰恰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做不到从根本解决烦恼,不成为夏油杰人生的绊脚石五条悟还是做得到的。

 

突击医务室时家入硝子问他是否需要留下些什么,可考虑到身份的特殊性,即使留下些什么也有极大可能被五条家回收,再加上一想到可能会有人为此而惆怅他就牙根泛酸,便果断拒绝了递过来的纸笔,放心地被家入硝子赶出医务室。他对这种无牵无挂也不被牵挂的现状非常满意,不仅不用面对他人的质问,还能在离开时让步子迈得更加果断洒脱。

 

夏油杰是温柔的海,是冬日的光,不管承不承认,他都是五条悟唯一的挚友。倘若真有来世,血亲、仇家或是陌生人,五条悟的趋光性大概还是会催促本能追逐绚烂无比的青春。可如果那段回忆成为夏油杰选择舍弃的累赘,那他将会连人带回忆一起打包,主动前往夏油杰目所不能及的远方。

 

会选择加入计划跟见鬼的自我牺牲毫无干系,自始至终就只是单纯的交易,用一个五感残缺的特级术师去换另一个健健康康的特级术师,附赠全天候无缝衔接诅咒祓除服务,既减轻了业界人手不足压力,也免去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如果即使这样夏油杰也坚持要毁灭他口中的猴子,那就随他去吧,毕竟之后的事也就和五条悟无关了。

 

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屋内三人挤成一团和乐融融,屋外五条悟摄取到足够分量的夏油杰,掏出手机摁了几下,让关机画面和手机一同坠落,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转身没入黑暗中。

 

一切纠缠于他身上的因果都将会在明天被“茧”斩断。

 

对了,五条悟一拍脑壳,难得的圣诞节——

 

“难得的圣诞节,”夏油杰在灯火辉煌中用围巾包裹住五条悟冻得发红的左手,“许个愿吧。”

 

“圣诞节许愿?”五条悟把牛奶盒子丢进垃圾箱,一脸诧异,“又不是生日,有必要吗?”

 

“算是跟着节日的气氛走,”夏油杰的耳根泛着微微的红,难得表现得有些局促,“难得的机会,悟也来嘛。”

 

“真拿你没办法啊,嗯……”五条悟思索半晌,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正面捧住恋人同样冻得通红的脸,六眼里折射出的光宛如璀璨星空,冲夏油杰大喊道,“啊!想到了!那就——”

 

如果。

 

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希望——

 

“明年,后年,大后年,一直一直,永远都要和杰在一起!”

 

夏油杰永远都不会遇到五条悟,在能让他发自内心欢笑的世界,渡过不留一丝悔恨的一生。

 

至于五条悟会不会有来世,那就另说了。

 

 

×

夏油杰环顾四周的废墟,轻叹出一口气。

 

又是这个地方。

 

夏油杰曾在二十三岁时频繁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永远都是以某个古色古香的传统日式大房间为开头,视角也一直固定在凌乱的角落。襖外总是人头攒动,大多数时候都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打斗,只有等到夕阳洒下余晖,紧闭的房门才会从外面被打开。

 

不出夏油杰所料,没多久沉闷的落地声就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一起袭来,被丢进房间里的永远都是同一个人,从身形来看,大约是个四岁左右的少年。只是少年脸上永远都覆着一层薄薄的雾,任由夏油杰怎么努力,也无法分辨出他的五官。

 

大片大片被血液浸透了的纱布,数不清的瘀痕和器物伤,怎么看都和儿童扯不上关系的东西一个不落的出现在少年身上,当事者却满不在乎。他趴在地上闭目养神,等到攒齐能够起身活动的体力,便开始翻找夏油杰看了将近十几次,位置早就滚瓜烂熟的医药箱。

 

绷带在左上第一个抽屉,中间二个盒子有碘伏和药膏,医药箱就在壁橱的第二个格子里,而少年绝对会在拿取医药箱时被虚弱的身体拖累,再次摔回地上。少年的膝盖肿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受到冲击重新裂开,他发现腿无法自由活动,顾不上拖了一地的血痕,四肢撑地一步一步地爬向滚得老远的绷带。

 

少年收集完四散的道具,撕下和血肉粘黏在一起的旧纱布,给自己消毒上药格外熟练,好像这种情景已经重复过千百遍。只是不知为何少年身上却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出现新鲜伤口,经常上一个还未处理完,下一个又在尚且完好的位置突然出现,一番折腾下来刺鼻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沾了血的纱布几乎铺满整个房间。

 

而夏油杰却只能待在房间角落,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临近二十四岁时梦境开始缓慢向前推行。画面不再只定格于治疗,包扎好自己的少年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房间角落饱受痛苦折磨,只有少部分时间视线会落在房间外,那时夏油杰的视线也会跟着一起切换,落点大多都是树上的鸟窝。

 

圣诞节那天夏油杰照例见到了模样凄惨的少年。他耐心等待少年完成今天份的治疗,猜测今天的消遣会是书架鸟窝橱柜中的哪一个,可一直到天边即将泛起鱼肚白,少年都只是用双手将自己抱成一团,瘦小的身子随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似乎进入了浅眠。就在夏油杰以为今天也会就这么结束时,少年却突然朝向夏油杰所在的方向,明明隔着一层碍眼的雾,他却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在向自己道别。

 

整个梦境世界在一瞬间陷入崩坏,夏油杰趁机夺回身体控制权。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径直奔向少年,中途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无法再越雷池一步。漫天黄沙肆意飞舞,承重用的梁柱轰然倒塌,少年周围的拒绝气场化为实体,全力排斥企图靠近他的一切。夏油杰被强烈的失重感所支配,从梦境中被强行弹走的那一刻,隐约捕捉到摄人心魄的一抹蓝。

 

那双眼睛说再见。

 

那之后夏油杰就再没做过类似的梦。即便一开始印象再怎么深刻,整件事对整日与非日常打交道的夏油杰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多时日便将其抛之于脑后,也从没想过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那些残垣断壁依旧保持着他当初离开时的模样,不同之处是一开始就被交付了自由。夏油杰推开压在身上的门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后便放开手脚四处探寻,想从这片废墟中找到有关少年的蛛丝马迹。

 

他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所别院,伫立在一片密林的正中央,围墙上到处都贴着奇妙的符咒,本身的高度也过于异常,怎么看都不像是为看家护院而建造出来的产物。夏油杰整整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出口,只能回到原位,试图清理出一块勉强能坐人的地方。

 

少年曾坐过的位置只余一滩干涸的血迹和绷带,绷带不像几年前那样缠成一大团,而是以血迹为起点,直直地朝某个方向延伸。夏油杰心下一动,一脚踹开碍事的门板,顺着绷带的方向一路往前清理,不一会儿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扭曲叠加在一起的数道暗门。

 

数十道不规则房门排列在一起的模样让夏油杰想起薨星宫,他如同着了魔一般跟着唯一的光源打开一道又一道门,最终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外。没有任何提示,他却知道光源的本体就在里面。夏油杰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由得挺直了身板,他下意识想唤出咒灵,又忽然想起自己正身处梦中,只能悻悻收回手。然而眼下除此以外也无其他路可走,夏油杰犹豫再三,心一横眼一闭,用力推开早就变形的门。

 

——人,夏……人!

 

布满蝴蝶纹样的巨大茧状物立在房间里的深坑中,一道黑影被裹在正中央,随着容器里昏黄色的液体上下起伏。夏油杰内心警铃大作,大脑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本能却驱使身体全力破坏茧房。看似精美的造物不堪一击,在拳拳到肉的攻击下应声而裂,淡蓝色的蝴蝶纹样层层剥落,容器里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也顺便带出早就失去生命体征的瘦小身形。

 

——夏油大人!

 

时隔四年,夏油杰再次见到了那名少年。

 

快起来啦!!!!

 

夏油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

 

夏油杰特级术师二十八岁,京都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二年级教师,现居京都校教职工宿舍,未婚育有二女,致力于帮助所有为诅咒所困扰却不自知的同类,整日带领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穿梭于知识和咒灵的海洋。曾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层保下乙骨忧太,学生们眼里的靠谱老师,咒术师眼里的靠谱同事,除去某些过激思想和糟糕的起床气,可以算得上是近年来少有的可靠化身。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布谷鸟鸣,夏油杰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朦胧地盯着一个跪在一个趴的双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从体感分外糟糕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他拿过被双子贴满可爱装饰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和日期,再三确认今天是辛苦工作两个月才换来休息日,便重新躺回原位,打算和回笼觉约会。

 

“夏油大人!!”菜菜子不肯善罢甘休,骑在被子上把人推来推去,“快起来!”

 

“……才八点,”夏油杰蒙着头使劲往被子里缩,“不露营是说好下午出发吗?”

 

“是中午出发,”美美子指出错误,也跟着加入骚扰睡眠的行列,“菜菜子,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个。”

 

“对……对噢,”菜菜子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掀开没一会儿就已经盖到头的被子,刺眼的阳光闪得夏油杰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翻了个身试图躲避光线,“夏油大人!黑团子不见了!”

 

夏油杰猛地睁开眼。

 

黑团子是四年前来到夏油家的猫。那时夏油杰大学毕业没多久,还住在远离市区的破旧公寓中,正为教资忙得焦头烂额。女儿节那天把医务室当家的同级生突然携猫造访,留下一句送你和一瓶酒便扬长而去,留下三人一猫面面相觑。

 

黑团子被叫做黑团子是有原因的。

 

猫咪通体黢黑,生着一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左边额角有一簇诡异的毛,浑身上下的毛几乎能盖住脚。似乎是疏于打理,全身的长毛乱作一团,趴下就和芝麻大福没什么两样,故得名黑团子。姐妹俩人生首次接触猴子和咒术师之外的其他生命体,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全是闪亮亮的好奇,见两人对猫咪爱不释手,夏油杰便也断了送人的念头,咬牙从生活费里挤出一部分上供给猫咪,从此拥挤的公寓里便又多出一条小生命。

 

黑团子不同于其他的猫,偏爱蹲在杂物间,给啥吃啥绝不挑食,谁都能抱谁也不挠,不用沙发磨爪子夜里也不蹦晚迪,早六晚八作息生活比夏油杰都规律。看上去没有猫的野性,偏偏抓老鼠又特别犀利。尤其爱跟着忙里偷闲的夏油杰一起外出钓鱼。一旦有货叫得比警笛还响,巴掌大的小鱼基本都没有进入鱼护的资格,全都用来满足黑团子的口腹之欲。

 

正式入职后夏油杰便直接入住教职工宿舍,猫团子也跟着一起搬了家,依仗肥美的外表成为人见人爱的交际花,还将校内的老鼠一扫而空,解决了困扰京都校多年的难题,任谁看了都得抱着逗一逗。

 

京都校可以没有教职工,却不能没有黑团子。夏油杰的瞌睡立马跑个精光,五分钟完成穿衣洗漱打理头发,迅速放出登记过的搜索用咒灵在偌大的校园里找猫。此时正值姐妹校交流期,冷静沉稳的夏油老师少见地不太冷静,三三两两聚集的学生见状自发加入找猫行列,寂静的学校上空盘旋着各式呼喊,一时间好不热闹。

 

就在夏油杰打算唤出更多咒灵,扩大搜索范围时,树林中突然传来响动,一转头视线就捕捉到一个黑色的大团子以破竹之势窜出,扒着夏油杰的裤腿三两下窜到肩上,嘴里还叼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花,粗大的尾巴竖得老高,看上去分外骄傲。

 

“……等等,啊,”没多久树林里窜出一个人,发现夏油杰后立马站定行礼,“早上好,夏油老师。”

 

“早,是——东京校的伏黑,对吧?”来者的长相让夏油杰心里一咯噔,确认过不是那人后,才寻切切换成教师模式,“你一个人在这?”

 

“本来和虎杖钉崎他们一起,听京都校的前辈说要找猫,所以分散了,”伏黑惠解释道,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夏油杰肩膀的黑团子身上离开过,“这是……您在找的那只猫吗?”

 

“是的,”夏油挠了挠猫下巴,猫喵喵叫了两声,脚下发力一蹬,直接跃向伏黑惠,“很可爱吧?”

 

“哇,别抓头发,”伏黑惠手忙脚乱接过猫咪,任由猫咪在身上乱蹭,视线在猫和夏油杰中间来回游移,支吾其词,“非常可爱。”

 

“怎么了?”夏油杰问,“有什么问题吗,伏黑?”

 

“……,”伏黑惠眉头紧锁,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那个……”

 

“想说什么就说吧,”对情绪分外敏感的夏油杰鼓励学生畅所欲言,他弯下身子,视线与伏黑惠保持持平,“老师听着呢。”

 

“这只,”内敛的学生终于下定决心,向前一步发出疑问,“是五条先生的猫吧……?”

 

“……………………诶?”

 

“夏油老师,事实上我好久都没见过五条先生了,”伏黑惠丢下今日第二颗爆弹,“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下夏油杰彻底傻眼了。

 

 

×

“你,”菜菜子捏着妹妹的手据理力争,“你要怎么证明这就是他的猫?”

 

“我不会记错的,”伏黑惠对着六只怀疑的眼睛再三申明,扒开猫咪右腿上的长毛露出手术留下的疤,“右腿后面有一道疤,是五条先生的猫。”

 

“可,可是……”

 

“这个先放到一边,美美子,”美美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刚才起就沉默良久的夏油杰打断,他用大拇指揉着眉头,还没能完全消化掉刚刚得知的消息,“你说找了悟很久,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和津美纪,”伏黑惠答,“也就是我的姐姐,很久没有见过五条先生了。”

 

“五条家那边呢?”夏油杰再问,“应该能掌握家主的去向?”

 

“那边的回答是无可奉告,也问过之后负责照顾我们的家入小姐,她也一无所知,”伏黑惠捏了捏猫爪,收获不满的喵叫后抚摸团子毛茸茸的头,“今天发现五……呃,这只猫在这,我以为夏油老师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猫是硝子送过来的,”夏油杰说,“我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很抱歉帮不上忙。”

 

“家入小姐,”伏黑惠瞪大眼睛,理清思绪重新发问,“夏油老师,我能问问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夏油杰尝试回忆:“大概是,四年前的女儿节?”

 

“和家入小姐来负责照看我们的时间没差多少,”伏黑惠表情一变,神色焦急却也没忘了礼数,躬身朝夏油杰行礼致意,“非常感谢,夏油老师,我有事情需要确认,就先失陪了。”

 

见伏黑惠消失在门外,从被打断就再没发过言的美美子欲言又止,菜菜子见状上前握住妹妹的手,两人眼神交汇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夏油大人,我们觉得有些事有必要告诉你,是关于五条的。”

 

夏油杰心里的疑惑突破天际,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主动提起被她们避之不及的五条悟。

 

“一直瞒着夏油大人真的很抱歉,”美美子抓着姐姐的胳膊,“其实每年我们都会给五条寄生日礼物,五条也会给我们回礼。”

 

“然而从某一年开始,寄出去的礼物全都因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菜菜子闭着眼睛不敢看夏油杰,紧张得不断搓手心,“没记错的话,正好就是黑团子来到家里的那年。”

 

巨大的信息量铺天盖地,轰得夏油杰完全顾不上养女私下和前男友保有联系造成的打击,拼命想要把线索串联在一起,疑点指向参与全部事件的家入硝子。按照伏黑惠的说法,她声称自己并不知情,据夏油杰对同级生的了解,谎言和她从来都不搭边。那究竟是谁在说谎?如果一切是真的,上层部为什么会对御三家家主的失踪表现得如此淡然?

 

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仔细一想,除去京都街头的那次偶遇,近几年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五条悟消息,失踪似乎已成定局。可他是五条悟,御三家家主,咒术界的未来,就算偶尔有点胡来,也绝对不会是那种靠着这种小手段去博眼球的人。

 

…………他真的是吗?

 

夏油杰试图从过往中引据论证,想从里面找出让结论站住脚的证据。然而所有涉及五条悟的画面都像是飞速播放的幻灯片,无论他怎么暂停也无法将画面定格在眼前。一秒钟漫长又遥远,还来不及伸手挽留,散乱的片段便绕开夏油杰,化作流沙从开合的指缝中溜走,从存放记忆的房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油杰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回忆起和五条悟有关的一切细节,甚至连那副漂亮五官都模糊了起来,如梦境那般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雾。他抓出手机拼命翻找通讯录,希望能找到有用的讯息,翻到底才想起早在抵达京都时自己就换了号码和手机,之后也并没有录入五条悟的联络信息。

 

“夏油大人……”也许是夏油杰的表情太过骇人,女孩子们明显受到了惊吓,小心翼翼地拽着衣角发问,“五条究竟怎么了?”

 

对,手机,翻盖手机,他怎么能把这个忘了,离开东京时一起收进杂物袋的手机。办理新手机号时,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业务联络他并没有把旧号码一并解约,一直到正式入职生活稳定下来后才停止缴费,里面一定还会有五条悟的信息。

 

“菜菜子,美美子,”夏油杰抓着女孩子们的肩膀发问,声线异常嘶哑,紊乱的咒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搬来京都时那些东西,你们放哪儿了?”

 

“一、一起带来了,”两人明显被夏油杰的状态吓了一跳,眼角闪烁着泪花,却还是努力回忆东西的位置,“在夏油大人宿舍的杂——”

 

不等两人说完,夏油杰转头一路直奔自己居住的职工宿舍,猫咪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紧随其后一路狂奔,一人一猫同步抵达目的地。夏油杰一脚踹开门,猫咪率先钻入杂物间,找到紧贴着猫窝的陈旧杂物袋,亮出爪子在袋子上疯狂抓挠。

 

夏油杰拎起杂物袋一股脑倒在地上,一眼就在乱七八糟杂物中发现想要的东西。刚想伸手去捡,闷不做声的黑猫腾空而起,跳到左边叼起一个黑糊糊的玩意儿,直奔房间角落的猫窝中,伸了个拦腰后,用柔软的身体把东西圈进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夏油杰定睛一看,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黑团子好好的大房间不睡,非要贴着陈旧的袋子睡在昏暗无光的杂物间。那副墨镜是五条悟不声不响搬离公寓后唯一留下的东西,只是夏油杰不太记得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搬家的时候一起把墨镜也带到了京都。

 

伏黑惠说的是真的,这就是悟的猫。

 

夏油杰看着被猫视若珍宝的墨镜,咬着下唇翻出充电器给旧手机充上电,迫不及待摁下开机键。

 

好在手机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搁置出现什么故障,早古的开机提醒瞬间把夏油杰拉回舞勺之年。他等信号连接完毕率先拨打五条悟的电话,得到空号提示后愣了半晌,又转道去翻邮件页面。

 

邮件提示音接连不断,催缴和广告疯狂刷屏,夏油杰烦不胜烦,火速设置静音从上至下翻页。他们的交流向来以五条悟主动居多,路边打盹的猫,开得很好的不知名野花,出差地点发现的美味甜点,五条悟宛如第一次前往动物园的幼子那般,发现什么新奇事物都要第一时间与夏油杰分享。

 

——这是什么!超级美味!

 

——肥猫。

 

——桃铁99,8小时耐久竞赛。

 

夏油杰游走在记忆与时间的长河边缘,他避开企图阻挠前行的蓝色蝴蝶,努力打捞和五条悟沾边的零散碎片。每一条讯息都是一个带着编号的存档点,低像素模糊了记忆,却模糊不了刻入时光的画面。吃完可丽饼脸上沾着的奶油,挨了拳头后的不服脸,夏油杰每点击一次下翻键,遮掩视线的浓雾便随之淡去一分,暧昧的轮廓也越发清晰明了。狂妄自大却不谙世事,思维跳脱行事乖张,看上去随心所欲实际目的性极强,夏油杰把星星点点的记忆聚拢在同一个位置,可无论他如何拼凑,都得不到一副完整的面庞。

 

——抱歉,今天没有时间,下次吧。

 

——嗯,没关系,下次再约。

 

最下端的邮件记录着他最不愿回收的那段时期。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挚友背影的迷茫,从最强1/2一下子跌到谷底的落差,信念剧烈动摇产生的自我怀疑,化作黑泥入侵七窍六孔,堵得人几近窒息。他无法面对为照顾他的情绪而小心斟酌用词的五条悟,也无法在五条悟主动为他找借口开脱时上前握住那双有些颤抖的手。

 

夏油杰犯下过很多错,大多数都能在无意间回忆起时一笑而过,唯独对那所公寓无法释怀。他以挣扎为挡箭牌,采用最糟糕的办法,为自己筑起一层带刺的坚硬外壳,把从始自终都以最柔软的地方面对他的五条悟刺得遍体鳞伤,然后选择仓皇逃亡。

 

响个不停的提示和回忆一起戛然而止,夏油杰瞟了一眼手机,发现本该翻到底的消息记录里突然多出一条署名为五条悟的讯息,时间是2013年的圣诞节前夜,正好也是梦里的少年主动向他道别的那天。

 

他的眼皮开始和心脏一同猛跳,深呼吸数次才拿稳手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点开邮件,看到屏幕上的模糊字样时,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笑吧,杰。

 

丢失的拼图终于回归原位,五条悟主动拿过相机笑着说我来拍照吧的样子把他们深情相拥的画面击得粉碎。

 

短短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夏油杰翻来覆去地看,却怎么想都猜不透其中代表的含义。近年来急剧减少的咒灵和突然下降的等级,没有对乙骨忧太下达斩立决指令的上层部,怕麻烦的家入硝子主动接手照顾小孩的差事,每一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家入硝子绝对知道些什么。

 

窗外自己的学生和姊妹校正在互飙毫无意义的垃圾话,校门外时不时响起几声催促学生的鸣笛。他蓦地想起载着学生们前往东京校的车辆马上就要启程,联想到五条悟指着喉咙摆手的样子,更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他顾不上未来会成为被挂在墙上警示学生的坏榜样,从三楼宿舍一跃而下,直奔校门方向。

 

好在学生本就不多,特级术师的身份多少发挥了些作用,带上一个临时加入的教师也不会有什么负担。夏油杰踩着时间点蹭上车,一眼就看到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里假寐的伏黑惠。

 

察觉到身边的重量,伏黑惠睁开眼:“夏油老师。”

 

“刚才我家的猫受你照顾了,”夏油杰摆出对外营业用笑容,在我家上面加上重音,“你可以继续睡没关系。”

 

“……不用了,”伏黑惠坐直了身体,“夏油老师是要一起去东京?”

 

“是的,”夏油杰不予置否,“有点急事。”

 

“是去找家入小姐?”

 

夏油杰敲着椅边的手顿了顿,这才开始真正正视眼前这名少年。

 

伏黑惠与他生命中的阴影之一过于相像,却没有那种已一己之力干趴两名最强的张扬。他沉默内敛,少年老成,即使在交流战中也倾向于为大我献小我的自我牺牲,是和高专时期的五条悟完全是对立的典型。

 

“真直接,”夏油杰说,“没错,不过没有奖励。”

 

“五条先生曾说他有一位独一无二的挚友,”伏黑惠扭过头看着窗外,“我还以为是他编出来骗我们的。”

 

“悟他是……这么说的?”五条悟依旧愿意称呼他为挚友的事实让他身形一震,夏油杰喃喃自语,为了保住大人的体面,好一会儿才重新出声,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找悟?”

 

伏黑惠也没有深入探究的意思,闻言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夏油杰不抱任何希望时突然开口,字里行间包含着懊恼与烦闷:“我想向五条先生道歉。”

 

夏油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曾经对五条先生说了很过分的话,想向他好好道歉,”披着大人皮的孩子终于露出与年龄相符的本性,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里带上少许情绪,“只是每次道歉都会被巧妙地避开,而且不知为何,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说过什么话,只记得得向五条先生道歉。”

 

“悟他应该,”夏油杰试图补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一直都把我当小鬼看,事实上也确实是小鬼没错,”夏油杰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伏黑惠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不甘,“我近期会再去一趟五条家,希望您也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夏油杰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本来就有些乱的头发:“你也是。”

 

钉崎野蔷薇拿下第三把牌局,兴奋地往宿傩容器脸上贴上第三张纸条,车厢里的热闹直冲云霄,却始终无法突破被阴云笼罩的角落。一路上两人相看无言,最终还是年轻气盛的学生率先耐不住性子,抓住与特级咒术师相处的大好机会,开口请教式神的操纵与控制方面的问题。夏油杰终于从沉闷的气氛中解脱,带上好老师的面具从容应对,一路下来也算是相谈甚欢。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碰彼此藏着掖着的那点儿秘密。

 

到达久违的东京校时已是晚上九点,夏油杰派出一只咒灵前往家入硝子的住处,自己则拒绝了带队教室的邀请,只身前往依旧灯火通明的医务室。

 

“夏油?”看到门口的不速之客,正在为他人包扎的家入硝子一脸诧异,“你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过来,真少见,美美和菜菜呢?”

 

“在京都,”知晓自己即将触摸到真相,夏油杰反而冷静下来,顺着话继续往下寒暄,“距离上次见面过了多久?”

 

“半年,”嗜酒如命的医师完成伤口的收尾,直接朝夏油杰伸手,“见面礼呢?”

 

“抱歉,硝子,”夏油杰半真不假地道歉,“礼物下次补上,这次来是有急事。”

 

“我猜也是,”家入硝子收回手,不以为意,“所以是什么事能让尊贵的特级术师移驾此地?”

 

事到如今掖着藏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夏油杰大大方方坦白:“是有关悟的事。”

 

“悟……悟……?啊,”家入硝子苦思冥想,半天才回想起还有这号人物,“你是说五条?他怎么了?”

 

“这玩笑不好笑,硝子,”家入硝子能欺骗大多数人,却蒙蔽不了对同级生知根知底的夏油杰,他的耐心存货不多,现在更是直接见了底,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没在开玩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五条?”家入硝子莫名烦躁,“夏油,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脑科?需要帮你照个CT吗?”

 

就算是演技未免也太过逼真,家入硝子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谎,联想到伏黑惠之前说过的话,夏油杰突然有了一个猜想。他拿出从京都离开时就一直攥在手里的旧手机,翻出相册找到三人压马路时拍的恶趣味大头贴,从左到右一张张展示给一脸迷惑的同级生:“硝子,你还记得这些吗?”

 

家入硝子推开夏油杰无果,只能盯着照片,眼神从你有病转到迷茫再转到疑惑:“这不是高专时我们去涉谷——不对,我真的去过?和那个五条一起?”

 

“去过,”夏油杰回答得斩钉截铁,“还去过很多次。”

 

家入硝子再次陷入混乱,双手插兜在屋内来回打转,目光无意间落在办公桌右下角上锁的抽屉上。她迟疑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开始撬锁,试到第五把才得到正反馈。医师的混乱更加剧烈,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把整个抽屉都拽了出来,迅速开始清理堆叠在上面的小物件。用不了多久,一本做满标记的老旧手抄笔记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医师脸上的表情随着书页的翻动越发凝重,笔记只剩一半时更是直接僵在座位上,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直接瘫在转椅上,疯狂抓挠自己的额头。

 

夏油杰看不过眼:“硝子,会秃的。”

 

“要你管……是这么回事,啊——原来如此,”家入硝子没好气地说,看向夏油杰时脸上的嫌弃泛滥于表,随手把笔记丢在一旁,“为什么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真恶心,还有,你来得太慢了!”

 

这回轮到夏油杰满腹疑惑:“硝子?”

 

“真的糟透了,我居然又忘了,这该死的——”家入硝子咬牙切齿,重新看向不明所以的夏油杰,“你有没有出现遗忘和五条有关的事情的症状?”

 

“有,东京校的伏黑也有这种现象,”夏油杰这才回过味,“难道硝子你刚才是……?”

 

“没错,”女医师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毫无疑问,一切都是‘茧’的影响。”

 

夏油杰捕捉到关键词:“茧?”

 

“脑子被咒灵给踢坏的上层部研发出来用于祓除诅咒的……道具,”家入硝子答,“你没发觉近年来诅咒数量急剧减少吗?”

 

“质量也下降了不少,”夏油杰深有同感,“学生们的生存率也高了不少。”

 

“利用咒具让核心与天元大人的结界结合,再借助神树的影响,使其扩散到全日本境内,”家入硝子没有接过夏油杰的话茬,而是直接开始阐述“茧”的运作原理,“达到在咒灵出现前自动过滤掉诅咒的目的。”

 

“全日本,这怎么可能,”夏油杰宛如一只学舌的鹦鹉,“祓除诅咒同时也需要相应的咒力,先不说怎么保持咒力的全天候供给,光是如何在咒灵之前锁定——”

 

“做得到,”家入硝子打断男人,话里意有所指,“只要有六眼的话,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夏油杰一脸难以置信,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核心,是悟。”

 

“答对了,但没奖励,”家入硝子点燃一根烟,“茧会剥离核心的人性,使其脱离人类范畴,再赋予更高一层的神性,同时也会淡化所有人和核心的联系。现在想来,那些找不出病因的症状,大概也是为了切断五条和他人的交流。”

 

“五条正在被这个世界消化,”女医师的话格外嘲讽,“毕竟观测世界的神不需要被人类所知晓。”

 

“……是上层部?还是御三家?”夏油杰的拳头捏得死紧,关节处泛起白,“悟他怎么可能会屈服于……”

 

“夏油,”家入硝子一字一顿,“你觉得你们为什么能离开东京?”

 

夏油杰一下子咬了舌头:“是……”

 

是五条悟。是五条悟已一己之力对抗上层部,不仅保下了夏油杰的命,还保证了他们三人的自由。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家入硝子猛吸一口烟,“你走之后,五条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学着长大成人,只是——”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也脱不了干系,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计划的存在,前期还参与过数据调试,老实说,我打从心里某处觉得如果只用牺牲一个人,就能换取整个世界的安宁的话,那也挺不错,”只剩下小半截的烟蒂落在两人正中间,尚未熄灭的火星在烟灰中明灭闪烁,“现在看来,是我错得离谱。”

 

——以后凡事,用方巾捂着眼睛的金发学弟如是说道,都交给他一个人不就行了?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黑发少年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我想向他道歉。

 

——杰只要做想做的事就可以了,五条悟的笑容不再光鲜,没关系,我是最强的。

 

——夏油大人,不安的少女们一左一右揪着他的衣角,我们还能再见到五条吗?

 

凌乱的记忆在夏油杰脑内交叉闪烁,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能把照片里灿烂的笑脸划得七零八落。五条悟不再肆意妄为,不再卖乖撒娇,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带上名为现实的面具,世界却不允许他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审判的重锤于四年前一锤定音,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都于一瞬间在那句笑吧上定格,而所有的视而不见,都是把无罪之人送上绞刑架的帮凶。

 

“所有人都会因为他是五条悟,就理所当然地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五条对此从不抱有任何怀疑,”家入硝子低下头,双手掩面,声音里透出的心力交瘁肉眼可见,“是‘我们’擅自在中间划下了分界线,而五条只是遵循了‘我们’的意愿。”

 

“我真的受够了,夏油,那种一遍遍想起又一遍遍遗忘的感觉,”家入硝子把贴满标签的笔记递过来,看起来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的反转术师疲惫不堪,似乎在夏油杰看不到的某个地方瞬间老了十来岁,“拜托了,夏油。”

 

把那个不知道自己在受伤的笨蛋带回来吧。

 

 

×

昨夜大雪一直到凌晨才停歇,用来代步的皮卡车轮胎被埋掉一大半,皑皑白雪搭配清晨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银装素裹固然美好,考虑到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夏油杰不得不先把女孩子们精心准备的早餐搁置在一边,扛上铁锹义无反顾地投入和积雪的搏斗中。

 

距离夏油杰拖家带口逃至费尔班克斯已过去一月有余,五条悟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的迹象。

 

他至今也忘不了直面“茧”的那一刻。

 

按照家入硝子的说法,现在的“茧”还只是个半成品,高度依赖六眼和五条悟本体,却无法正常维持核心的生理机能。为了避免肉体损坏造成的数据偏差,需要定期对核心进行保养维护,以保证“茧”的正常运行。维护期五个月一次,有时几天,有时半月,家入硝子作为稀有的反转术师,自然无法从中独善其身。每次维护期都会全部想起,一个月之后再淡出记忆,四年来大脑机械性地重复着遗忘与回忆,所以才会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保险用的笔记。

 

“失去核心的‘茧’是最脆弱的,”家入硝子把笔记交给夏油杰,“手脚麻利点,夏油,五条已经开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进化了,别让那玩意儿继续消化五条。”

 

“共犯,”同级生笑笑,掐灭手里的烟,“不也挺适合你们的吗。”

 

在夜蛾正道的帮助下,夏油杰解除了咒力限制,婉拒乙骨忧太的好意,提前切断外部供给电源,只身前往薨星宫。笔记中记载的路线和光源指引的方向分毫不差,一路上畅通无阻,没多久就抵达了曾在梦境中造访过一次的目的地。

 

“茧”周围的蝴蝶纹路比在梦里见到的要多上许多,昏黄的液体中延伸出不少枯枝,曾属于他的五条悟身着白色浴衣,柔软的白发及胸,即使双眼紧闭也不影响夏油杰知道藏在下面的天空有多么绚烂,因长期无法接触日照,皮肤看上去充满透明感,整个人随着液体的摇曳上下起伏,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人世间。

 

就在夏油杰打算靠近时,门口最近的仪器忽然亮起一行诡异的文字,黯淡无光的蓝色纹路瞬间发出炫目的光,并像活物一般逐渐往五条悟的方向收紧。枯枝的动作是与外表不符的迅猛,搁着衣服径直插入五条悟的后颈、心脏与双臂,茧内的人眉头紧皱,挣扎两下无果便不再动弹,任由枯枝在身上为非作歹,宛如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提线木偶。

 

混杂着血丝的咒力沿着枝叶输送至链接在外部的神树,枯枝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终于舍得放下五条悟,昏黄的液体争前恐后地涌进那些血洞,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不一会儿便完好如初。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夏油杰的认知,他看着五条悟的选择,想起家入硝子的颓废,突然理解了消化所代表的含义。

 

于是他举起灌注强烈咒力的游云,用尽全力朝“茧”砸去。

 

离开日本的过程和轻松完全不搭边,永无止尽的追兵,御三家的阻挠,被上层部提前打点过的公众机关,叠加在一起让夏油杰举步维艰。好在他在大学期间积累起来的不只有知识,还有众多人脉,就在他们被追兵围困在山坳走投无路时,来自美利坚的超级女英雄带着求救信不远万里赶来日本,亲自驾驶直升机从天而降,拯救陷入窘境的大学同学于水火。在了解具体情况之后,豪爽的女性更是大手一挥,直接将位于极光之城的一处闲置房产腾空,提供给夏油杰作为落脚点。

 

“骑士抛下一切带着沉睡的公主浪迹天涯,天呐,多么深刻的感情,”大学时就爱起哄的黛丝假意抹眼泪,“你真的是那个以冷静著称的夏油?”

 

夏油杰试图解释:“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别想瞒过我的眼睛,老兄,老实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表情吧,在京都那次也是一样!可怜的■■,不知道暗恋对象早就心有所属,”黛丝手舞足蹈,大声嚷嚷,“老实交代吧,他到底是谁?”

 

2011年的偶遇对两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夏日的爱琴海变成冬日的贝尔加湖,站在街边一言不发的五条悟像诗,像画,像出自名家之手的杰作,就是不像夏油杰认识里的五条悟。夏油杰惊奇于从心底升腾起的丑恶独占欲,离开东京两年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完全忘了身边还站着当时的暧昧对象,贪婪地吸取五条悟能量。发现有人对其图谋不轨后,更是恨不得当场把人神隐进咒灵结界。那晚夏油杰拒绝了暧昧对象的邀请,回程路上神使鬼差般地逛进珠宝店,并对比记忆里五条悟无名指的尺寸,火速定下一对简单的对戒。

 

几曾何时他也有过如此炽热的感情,终于成长为从小憧憬的大人后反而不如世界非黑即白的小学生坦率。直到再次见到沉睡在茧中的五条悟后他才明白,名为爱意的火苗一直都在心底从未熄灭,蛰伏于暗处虎视眈眈,企图死灰复燃,只是当时的他无暇分身,被太多东西蒙蔽了视线。待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河面吹起拂面清风,就能依靠顽强的生命力再次苏醒,连同枯竭的骨血一起烧干。

 

“……是我的男友,”夏油杰说,“曾经的。”

 

黛丝翘起小指朝他挤眉弄眼。

 

“感谢你所做的一切,黛丝,”夏油杰深感愧疚,“把你拉下水非常抱歉,现在你大概已经上了上层的悬赏名单。”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夏油,我不是日本人,别把东方的那些条条框框套到我头上,”黛丝满不在乎,“当初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早就成了咒,呃,咒灵?肚子里的隔夜饭,就当是我的谢礼。”

 

夏油杰不再推辞,当完就从街边的醉汉那顺来一辆老旧皮卡,带着两个孩子前往方圆几里不见人烟的闲置房,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三人修修补补敲敲打打,一番折腾下来,竟然也搞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费尔班克斯地广人稀,鲜见诅咒,自然也就没什么咒术师的影子。夏油杰把双亲提前托付给曾经的班主任,猫交给了伏黑惠,可上层部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危险随时会降临,为此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而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唯一的代步工具从雪堆里解放出来。

 

正当夏油杰干得热火朝天,身后大门突然打开,接着就是一段杂乱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就能猜到是谁,为避免出现意外不得不放下铁锹,不厌其烦地教导:“别跑得这么快,会摔跤的。”

 

“这不重要!”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夏油杰的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咳,咳咳…五条,五条醒了!”

 

夏油杰闻言一愣,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顾不上自己刚刚才教育过菜菜子的话,抛下铁锹就往屋内直线冲锋,路上险些被雪堆绊倒,脑子里全是恢复意识的五条悟,和没能成为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的懊悔。

 

在费尔班克斯安顿下的最开始几天,夏油杰生怕错过五条悟的苏醒,没日没夜的守在床边。可长途奔袭加上神经高度紧张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觑,强壮如夏油杰也没能敌过疲劳的连续攻击,坚持到第五天被迫缴械投降,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主心骨的轰然倒塌为双子带来不小的打击,她们乱了阵脚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毅然决然扛起大梁,模仿夏油杰的样子操持起家里的活计。因为不会开车,菜菜子从仓库翻出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顶着风雪赶到附近城镇,连比带划购买到退烧药和五条悟需要的营养剂;美美子负责照看两个不中用的大人的同时还要准备三人份的伙食,屋里到处都是两人忙碌的身影。

 

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两人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如此可靠。有了两人的精心照料,再加上身体素质的加持,夏油杰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下午便退了烧。双胞胎主动请缨照顾卧床不起的五条悟时他格外惊讶,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这三人基本没说过几句完整的话,每次见面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气氛怎么看都称不上融洽。

 

“谁能在得知以后每天都要面对一个超级帅哥后还能继续保持冷静啊,”菜菜子反而一脸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少女心?”

 

“夏油大人,迟钝,”美美子补刀,“真反感的话,就不会每年送他生日礼物了。”

 

夏油杰的心情难以言喻,却也不再固执己见,接受了双胞胎的建议,三人轮班照看五条悟。而五条悟永远都保持着夏油杰帮他擦拭完身体放回去的姿势,仿佛铁了心不愿再回到这个世界。

 

夏油杰曾经想过很多办法,也在一无所获时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从下决心对“茧”动手那刻起他就没有后悔过,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都没有放弃五条悟的打算,即使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他也要带上这具堪称艺术品的身体一起亡命天涯。

 

夏油杰已经放弃过五条悟一次,绝对不会再放弃五条悟第二次。

 

穿过积雪的木廊,打开房门,朝着壁炉方向前进十五步,再向左转进房门。夏油杰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拧动门把,一开门就看到穿着单薄睡衣坐在床上,面朝窗外发呆的五条悟。

 

“杰……?这次,是杰?”长时间依靠输液维持生命的代价就是身形的急剧消瘦,五条悟的身体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厚实感,夏油杰的睡衣套在身上空荡荡,领口处露出一大片雪白,混浊的眼睛在捕捉到夏油杰的身影后明显亮了许多,却又在声音脱口而出时突然受到惊吓,陷入短暂的混乱,“声音……?”

 

“是我,悟,你睡了一个多月,”那些微不足道的懊悔在五条悟开口的一瞬烟消云散,夏油杰连忙凑上去握住五条悟的手轻声安抚,“你的身体应该还没恢复好,不用勉强自己说话。”

 

“这里,是哪儿?硝子呢?”五条悟用力摇了摇头,始终保持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碰着自己的喉咙,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宛如破碎的风箱,似乎也没办法成功组织起连贯的语言,只能单个词组往外蹦,“又,故障?”

 

“故障?什么故障?”夏油杰心底升起短暂的违和感,但很快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硝子不在这,这是新的藏身点,菜菜子和美美子也在。”

 

五条悟咳嗽两下,倚靠着床板愣了好久,随即像是自我完结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然的神情,不再提出任何疑问。见五条悟没了动作,夏油杰赶紧端来被美美子热过两道的早餐,示意对方张嘴。可能是因为太过虚弱,五条悟没有像从前那样鼓着脸抱怨夏油杰拿他当小孩子,而是老老实实张嘴,乖乖吞下夏油杰递过来的每一勺燕麦粥。

 

夏油杰一片灰白的世界从五条悟苏醒那刻起重新染上色彩,就连和猴子打招呼都不忘附赠一个灿烂笑容。苏醒后的五条悟不像高专时那般咋咋呼呼,没了毕业之后的轻佻,对甜食的兴趣也大不如前,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雪看太阳看极光,从起床到入睡,一坐就是一整天。

 

夏油杰深知这样下去不行,却又不能把人放出去引起注目,只能带着好像随时都很困的五条悟在屋子周围透气,偶尔也会开着破旧的小皮卡,把人拉到人迹罕至的河流边缘散步。五条悟从未对夏油杰的计划提出过任何异议,乖乖跟在身边的样子和刚出生的小鸡崽没什么区别,不仅勾起怜爱心,还勾起了潜藏在夏油杰内心里的母性。

 

五条悟的声音恢复原样的那天,夏油杰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所有人都把五条悟不用费心的声明当作耳旁风,使出浑身解数,纷纷把拿手好菜做成甜口。五道菜摆上桌时五条悟脸上划过一丝难色,却还是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美美子特制天妇罗。

 

“五条,味道,”被第一个点名的美美子跃跃欲试,“味道,感想?”

 

得益于五条家深入骨髓的精英教养,五条悟的吃相赏心悦目,吃什么都像是在品尝极上的美味。他吞下第一根天妇罗,将第二根也整个送进嘴里,彻底咀嚼完毕后放下筷子,视线在三人间扫了个来回,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哈?什么叫我不知道?”菜菜子傻了眼,直接上手抓了一只送进嘴里,酥脆爽口,火候也正好,“这不是很美味吗!?”

 

“我不知道,”五条悟看上去比双子还要迷茫,“我尝不出味道很长时间了,抱歉。”

 

夏油杰脑中一瞬间闪过家入硝子的话,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悟,你说的很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专毕业一年后?大概,”五条悟想了想,“不太记得了。”

 

“所以你才一直……”夏油杰把位置换到五条悟旁边,语气听上去非常冷静,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光却显示他在怒火的边缘徘徊,“悟不用勉强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身上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老实话。”

 

“……左眼,看不见,无下限的感觉也怪怪的,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还老是听到奇怪的声音,”见夏油杰没有退让的意思,五条悟揉揉眼睛,又捏了捏喉咙,“还有这里,之前发不出声音,现在却又能出声了。”

 

好奇怪,五条悟嘟嘟嚷嚷,以前就算看不到东西,咒力还是能感知的。

 

猴子们产生的负面情绪永远都在消耗咒术师,夏油杰则认为咒术师的使命只是消灭诅咒,并不用对他人的生死负责。只会生成诅咒的肮脏猴子只能活在支配之下,本就不该和正常人类平起平坐。所以他才会选择尽力帮助那些有能力却不自知的同类,打算从内部改善咒术师的生存环境。

 

可五条悟却不一样,同类对他带来的消耗远远大于可恶的猴子。夏油杰仿佛看见那些形容枯槁却满肚子黑水的上层部,他们沉迷于对权利的掌控,不惜使用一切手段排除异己;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背地里却为能去除绊脚石掩面窃喜。最强为了他们口中虚构的平和挥洒血汗,最终被推上绞刑架成为众矢之;真正的罪魁祸首却笑意盈盈地朝着彼此举杯,躲在幕后安然度日。

 

夏油杰想改变咒术师的生存环境,和他想把烂橘子挫骨扬灰并不冲突。

 

仔细一看,左边眼球确实比右边要混浊不少,也感觉不到任何焦距。如果说右边是碧波荡漾的冲绳海,左边就是惊不起一朵浪花的死水,巨大的反差让夏油杰突然间就理解了十字军东征对于教徒的含义。他压下怒火,尽量放轻语气,直视五条悟仅剩的一只六眼:“不用去感知咒力,悟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在这养好身体就够了。”

 

总有一天,夏油杰想,他会亲手剥下那群老东西的橘子皮。

 

五条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乖乖地点了点头。

 

 

×

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费尔班克斯的十二月牵起寒冷的手,与冰雪结了缘。还没装防滑链的皮卡在雪地里寸步难行,夏油杰不得不放弃出行计划,徒步前往两公里外的邻居家,用木柴和日式点心从老夫妇那里换来一些书打发时间。因为有长居于此的可能,英语课永远都在打盹的双子也被迫重新捡起书本,磕磕巴巴地和语法作伴。直到两人基于一次偶然发现五条悟的口语十分标准,从此便缠上了五条悟,一有机会央求他帮自己纠正口音,朗读带着图画书的故事书课本。

 

五条悟靠坐在正对壁炉的地毯上,旁边一左一右依偎着两个妙龄少女,手里拿着已经读过好几遍的故事书,用优雅的伦敦腔为她们诠释小美人鱼化为泡沫的童话。讲到人鱼以声换腿时五条悟的肩膀湿了一大片,领口附近似乎还沾上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小人鱼抛下匕首时姐妹俩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眼泪更是随着纵身一跃顷刻决堤。两人对小美人鱼的遭遇痛心疾首,怒斥不识好歹的王子,转眼又蹭到五条悟身边好一顿闹,情绪才勉强收住。

 

两人哭够忽觉分外空虚,开始四处寻找能让自己继续沉浸在海底世界的代替品,找着找着视线就放到了五条悟扎成一束的长发上。两人对着插画看了好久,不知道是由谁先发起的信号,两人同时离开温暖的毯子窜回房间,再次出来手上都拿着装满小饰品的收纳盒。

 

美美子忽视五条悟的疑惑,扯掉皮筋任柔软的白发自由散落,当场宣布从现在起五条悟的头发归她所管,并驱逐无关人士离场,立即执行且不接受任何异议;那边菜菜子一手梳子一手闪闪发光的小发饰,当即开始对五条悟的头发用刑。

 

夏油杰作为殃及池鱼里的那条鱼,手里的书差点没掉下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驱逐到门外,他尝试上诉却被无情驳回,发现没有回旋余地后便苦笑离场。见夏油杰没有把自己从法场劫出来的意思,五条悟直接放弃抵抗,任由两个小姑娘在自己脑袋后面叮叮当当。

 

为了防止在中途中睡着,五条悟掏出刚从夏油杰那里得到的新手机,和自带的小企鹅并肩作战了一会儿,没几下就失去了兴趣。他点进联系人页面后忽然又皱起眉头,多次刷新邮箱和来电也没发现新入消息记录,便直接开口:“菜菜子,美美子——”

 

夏油杰捧着书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短暂地与等待在产房外的焦急丈夫产生了共情。门内一传来菜菜子的讯号,他就略显粗鲁地推开门,进入房间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不是身处荒郊野岭的避难所,而是置身于西式幻想小说里精灵用于藏身的树屋中。

 

柔软却不老实的头发被编成含苞待放的花朵,垂在背后的长发微微卷曲,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亮片与干花,头上还蒙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头纱。不知道姐妹俩施了什么魔法,本就丰润的嘴唇在唇彩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饱满,淡粉压住白得有些过头的肤色,凭空给那张漂亮的脸增添了几分灵气。下眼睑附近的珠光随着壁炉里跳动的火光一起闪烁,恍惚间让人产生眼前这人正在哭泣的奇妙错觉。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精灵族,大概也会是这般模样。

 

只是制造出现场的两人情绪完全不如把人推出去时那般高涨,一左一右迅速躲到夏油杰身边,恶狠狠地朝五条悟做了个鬼脸后便手拉手扬长而去,离开时还不忘带上门,声称五条悟是世界第一讨厌鬼。

 

两人的反应让夏油杰一头雾水,始作俑者怎么看都是房间里的伪造精灵。

 

“好像不小心惹火她们了,”美女一开口,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梦幻氛围就被毁了个干净,他似乎对此也毫无头绪,转而向夏油杰求助,“为什么?”

 

夏油杰被迫从幻觉回到现实:“你说了什么?”

 

“问了一些手机的事,她们突然就生气了,”五条悟指指披肩头纱和装饰,“比起这个,杰,头发好碍事。”

 

“……可能正值多愁善感期,”夏油杰一时也摸不着头绪,下意识把原因归结为五条悟嘴上没把门冒犯了姐妹二人,也没深入追究,“碍事也太失礼了,她们可是弄了好久的。”

 

“我知道,”五条悟自知不占理,摸了摸垂在肩膀上的头发,气势弱了不少,“可是真的不太方便。”

 

“那需要帮你剪掉吗?”夏油杰问,“我自认为手艺还是不错的。”

 

“可以吗?”五条悟摘下头纱爬到沙发前,主动把脑袋交给夏油杰,“那就拜托了。”

 

姐妹俩负气离开时并未带走收纳盒,里面恰好就有各种理发用具。曾经为避开猴子,两姐妹的头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由夏油杰亲力亲为,只要不是太过花哨,基本都可以满足,处理五条悟的头发自然不在话下。他不动声色,用手机对准角度按下拍摄键,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从橱柜里摸出围裙围在五条悟脖子上,咔咔两三下头发的长度就回到肩膀以上,露出雪白的脖颈。

 

五条悟的毫无防备让夏油杰想入非非,加上长久的禁欲生活,总是能联系到一些不太妙的东西。他慌忙收回思绪,对比记忆里五条悟的模样,开始处理此刻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发型。雪花在窗外扑扑簌簌,火苗在壁炉里欢快起舞,与剪刀发出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形成绝佳的白噪音,五条悟昏昏欲睡,差点一头栽进地毯里。

 

为了驱逐睡意,他选择开口打破宜人的宁静:“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去?”

 

“送回去?”夏油杰全神贯注处理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题左耳进右耳出,“回哪里?”

 

“茧,”五条悟说,“就维护时间来说,应该已经够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夏油杰手一抖,锋利的剪刀划破五条悟的耳朵。鲜红的血液顺着耳廓直接滴入高领毛衣,五条悟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悟,”夏油杰整个人僵成石头,“你在说什么?”

 

“你才是在说什么?杰是因为被选为维护人员,所以才会出现在这的吧,”五条悟反而比夏油杰还要迷惑,“也是时候该送我回去了,啊,难道说正论至上的杰打算渎职?这可不行啊杰君,上层部的老头子们会大发雷霆的,会被关进非常非常黑的屋子里的。”

 

夏油杰的脑子短路了,行动却没有,他慌忙抽出纸巾摁住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完全想不出该如何作答。五条悟看上去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乖乖地被夏油杰摁着耳朵,见得不到回答,便曲解了夏油杰的沉默,擅自得出另一种结论:“还是说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没问题的,经过这次维护,故障基本修复完毕,”五条悟满怀诚意,像介绍返修品一样介绍自己,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试图让夏油杰相信自己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现在基本状况无异常,应该可以维持6个月左右。”

 

最开始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终于有了解释。

 

“故障”是指五条悟自己,“这次”则代指的是随时可能会变更的维护人员,打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五条悟就擅自根据之前的经验编造出自认为合理的解释,并不持任何疑问地生活在误解中。夏油杰的出现,远离人烟的小屋,皆是维护的一环,是为了让核心更好地去履行职责的必要条件。夏油杰无法想象五条悟选择进入“茧”后究竟都经历了什么,这种自然而然地把机械方面的术语套在自己身上的行为让他脊背发凉,好像从始至终五条悟都没有把自己算作人类的一员,而是系统中某个比较关键的螺丝钉。

 

“为什么这些,”夏油杰的嗓子仿佛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一开始不告诉我?”

 

“因为杰看上去很高兴,”五条悟双颊泛红,笑容是藏着夏油杰在某段特殊时间段见过最多的拘谨,“杰好久都没笑过了。”

 

这股小心翼翼曾是夏油杰负面情绪的主要来源。那时他站在悬崖边缘左右摇摆,出于私心为自己戴上有色眼镜,认为达成最强的五条悟做什么都是对他的同情和挑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锲而不舍伸过来的手拒之门外,刻意忽视套着轻佻外皮的笨拙关怀,选择用最差劲的方法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五条悟对此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即使被说了那种话,也没像以前一样吵嚷着让他给个说法,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用笔画着些什么,静静守望夏油杰做出的所有决定。

 

十年后他再次回首,才发现那根笔下画的是一座名为夏油杰的牢笼。

 

“……你不需要回去,”夏油杰丢掉纱布,绕到正面捧起五条悟的脸,用嘴唇抚去耳边渗出的新鲜血珠,抵住带着天逆鉾旧伤的额头,亲密如同无忧无虑的往昔,两人份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我选择渎职,所以你再也不用去那种鬼地方了。”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五条悟慌了手脚,诱人的红从耳根一路延伸到锁骨,仅剩的右眼目无焦距,似乎马上就要过载了,“这是目前最有效率的做法,能最大程度抑制诅咒的活跃度,五条悟不回去,‘茧’就无法正常运转,就会有人被——”

 

“猴子死多少个都无所谓吧,”夏油杰咬牙切齿,强硬地驳回五条悟的辩解,“为什么非得让悟来背负这些?”

 

“杰?”五条跼蹐不安,“你在生气?难道我又搞砸了什么吗?”

 

“没有,悟什么也没做错,是我自己的问题,”五条悟理所当然把自己放在最末尾的样子碾碎懊悔,留下的只有无尽悲愤,夏油杰把心里的酸涩咬烂嚼碎,和着束手无策一起吞下,声音也蒙上一层浓重的鼻音,他用手指揉捏五条悟浑浊的左眼眼角,直视仅剩的那片碧空,“我没有责备悟的意思,只想问清楚一件事,当是我自作多情也行。”

 

“你会接受提议,”他带着渴望发出疑问,渴望五条悟的否定,内心某处却又叫嚣着希望得到肯定,“里面有没有我的原因?”

 

“我想再看一次杰的笑容,”五条悟怔怔地看着想要隐藏焦急却不太成功的挚友,脸上浮现出那个会让夏油杰心底产生阵阵刺痛的柔软笑容,“不是对我也无所谓。”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夏油杰痛恨自己的无力,却又怀念往日的温存,咬耳朵时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床榻上融为一体的头发,晨起后温热的嘴唇,每一样都刻入了本能。粗糙的质地磨得脸颊生疼,咸涩的液体湿了眼眶,顺着脸颊一路向下,融入厚厚的毛衣后消失得无声无息。夏油杰双手环住比起以前瘦上太多的身体,狠狠拥抱了一把五条悟,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

 

“我不会把悟交给任何人,”不等人呼痛夏油杰就松了手,打理五条悟被揉皱的衣服,再次重复自己的意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多年前我选了逃避,现在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让我保护你吧,悟,”夏油杰捉住五条悟想要擦去他脸上眼泪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不自量力说要保护最强听起来一定很滑稽,但是这就是我的真心。”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

 

“本来是打算循序渐进,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等悟重新慢慢接受我,”夏油杰掏出被自己冷落好几年,到达费尔班克斯后却寸步不离身的对戒,拿出其中一个对比五条悟的左手无名指,中间却因为太过紧张险些让戒指掉到地上,“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没耐性,但我等不了了,我需要一份证明。”

 

“不需要任何人见证,从现在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贫穷或是富裕、健康或者疾病、快乐或者忧愁、夏油杰承诺对五条悟毫无保留,直至永远,”简单的戒指在火光下显现出焰色的光,夏油杰捧着五条悟关节分明的手,像最虔诚的信徒那样将额头贴在白皙的手背上,“五条悟先生,你愿意接受一个曾经自以为是的傻瓜的忏悔吗?”

 

“可是杰说过五条悟不需要任何人,”五条悟看着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大的戒指,受到的惊吓远远大于惊喜,他的牙根一个劲打颤,“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时是我没办法信任被悟无条件信任的自己,被愤怒和实力的落差蒙蔽了双眼,对悟同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类的事实视而不见,”夏油杰放下戒指,对着曾经被他拒之门外的挚友张开双臂,“而现在我想要遵从自己的本意,珍惜自己想要珍惜的人。”

 

五条悟吸了吸鼻子,又摇了摇头。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夏油杰打开的双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夏油杰的手臂,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半信半疑地挪到夏油杰身边这摸摸那碰碰。直到确定对方不会在自己扑过去时用冰冷的话语做隔开距离的围栏,才用手撑着地毯,慢慢把下巴放到夏油杰宽阔的肩膀上。

 

“我能待在杰身边吗?”五条悟仿佛一只时隔多年再次与主人重逢的猫咪,声音抖得几乎失真,每句话都如履薄冰,“我真的能,需要杰吗?”

 

“悟的选择都有意义,”夏油杰一把把终于愿意和重新他亲近起来的猫咪揉进怀里,“抱歉,悟,让你等了这么久。”

 

“……真的太久了,白痴,”五条悟回抱住失而复得的指针,“都已经要是大叔了。”

 

“考虑到悟的身体状况,我才一直忍耐着什么也没做,早知道就不该玩什么细水长流,”夏油杰异常懊恼,“兜兜转转一大圈,结果还是非悟不可。”

 

“非我不可,”五条悟抽抽鼻子,脑海里闪过那次印象深刻的偶遇,沸腾的大脑忽然平静下来,重新坐直身子,对夏油杰张口就来的行为持怀疑态度,“可杰有过女朋友的吧,在京都,棕色长卷发,个子很娇小的那个。”

 

“京都?啊——你是说大学的,嗯,对,我不否认曾经和她暧昧过,”夏油杰对五条悟脱离怀抱的举动十分不满,他在记忆中特定出五条悟话中所指的目标后猛一咋舌,表情变得格外微妙,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梳理五条悟的柔软猫毛,“是对方擅自以女朋友自居,我们没有发生实质关系——比起这个,悟,我可以吻你吗?”

 

这回轮到五条悟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隐约觉得跳过复合直接向前男友求婚的行为不太对劲,也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在刚谈论过暧昧对象后可以这么自然而地要求接吻,可一想到对方是玩弄人心于鼓掌,只是双手插兜站在原地都能招蜂引蝶的夏油杰,瞬间又觉得一切变得合理了起来。

 

五条悟看了一眼夏油杰,紧接着又看了一眼。不知几年来眼前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看上去有些沧桑。魅力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反而和岁月在眼角刻下的痕迹一起发酵,变得更加香浓。那双他曾经忌惮于直视的眼睛里装满了太多东西,五条悟却一眼就捕捉到那簇同高专时期一模一样,几乎能把他晒成灰烬的光。

 

于是五条悟放弃了思考,主动在夏油杰的注视下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

 

 

×

充满乌龙的互诉衷肠事件过后,五条悟再也没提过有关“茧”的事,听话地吃喝玩乐偶尔客串家庭教师顺便长膘。圣诞节前几天夏油杰接到来自美利坚女英雄的联络,得知事情办好后打算去一趟安克雷奇,顺路再购置一些物资和生活用品。出于安全考虑,他以太惹眼为由狠心拒绝了五条悟想要同行的请求,嘱咐双子看好身体素质大不如前的三岁儿不要让他乱跑,接着便无视五条悟的抗议,临走之前不忘带上防身用的双管猎枪,为车加满油后径直踏上长达十一小时的单人旅行。

 

夏油杰在经历了因突发枪战造成的堵车,撞飞站定于公路中央的一级咒灵,赶超慢悠悠在公路散步的驼鹿等事件后,颠簸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六时。热情好客的黛丝恭候多时,二话不说就把刚从舟车劳顿中解脱出来的夏油杰拉到提前订好的酒店,把一摞伪造证件和文书交过来后,便一脸兴奋地询问夏油杰近况如何。

 

“说实话,还不赖,”夏油杰大致翻看了一下证件和文书印章,“谢谢,黛丝,这样我应该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听说特级术师的薪水不菲?”黛丝摇了摇手指,“夏油看起来也不像是很会花钱的样子。”

 

“防范于未然,”夏油杰说,“也算是男人的矜持,我不想让他们过上那种窘迫的生活。”

 

“噢,对,悟,是叫悟,”一提起五条悟黛丝就来了劲,“那只漂亮的大猫咪,你的前男友,他醒了吧?你们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了?”

 

夏油杰面不改色地从脖子下面拉出一串项链,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却出卖了他的心情,戒指垂坠在下方熠熠生辉:“结婚仪式不会忘了叫上你的。”

 

黛丝愣了一下,马上拿出手机,无视夏油杰的盗摄申诉对着戒指一顿猛拍,然后转发到大学时几人建立的群组里,不一会儿夏油杰的手机也跟着一并炸了锅。

 

——我没看错吧?这是我们认识的夏油杰吗?

 

——喂喂喂喂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我失恋了,有人出来喝一杯吗?

 

——是哪只偷腥猫抢到我前面了!

 

——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夏油杰叹气:“黛丝,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那你也应该知道大家的保密意识都很强,”黛丝笑着关闭手机,“不考虑给你的大猫咪展示一下安克雷奇的美妙之处吗?”

 

夏油杰略加思索,举起手机对着黛丝无滤镜直拍,署名超级女英雄发送给此时可能正在监督双子写作业的五条悟。没过五秒对面就回了信息,配图是正在哭丧着脸写作业的双子,以及五条悟澄光瓦亮的额头搭配剪刀手。夏油杰对意料之外的精神攻击毫无准备,终究是没忍住笑出声。

 

“这不是能好好笑吗,”黛丝也跟着笑出声,“当初一直板着脸,搞得我一度以为你天生就是那副表情。”

 

夏油杰摸了摸脸:“有那么糟糕?”

 

“有,不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就放心了,”黛丝煞有介事地点头,拎起包就要往外走,“事情办完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完美的淑女不应该在一名绅士的房间呆太久。”

 

夏油杰揶揄:“开着直升机从天而降的淑女?”

 

“那是出色淑女的必修课程,”黛丝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朝夏油杰抛出一个媚眼,“好好享受生活吧夏油,记得替我向大猫咪问好。”

 

夏油杰对好友的淑女论持保留意见,等还算出色的淑女彻底消失在视野,才重新打开信息保存照片,捂着嘴看了五分钟左右摁灭手机屏幕,开始为第二天的采购养精蓄锐。

 

第二天夏油杰起了个大早,按照清单购置各式过冬棉衣以及应急用品若干,为在圣诞节当天赶回费尔班克斯,夏油杰没有留宿,而是选择下午四点直接从安克雷奇启程。因为冰雪的影响能见度极低,有时行驶两公里都不一定见得到别的车辆。见四下无人,夏油杰召唤出可以制造出简易结界的雪女,置于后车厢用来减少暴风雪对视野的影响。

 

手机突然响起时夏油杰正在行驶在尼纳纳开往埃斯特的公路上,此时已是凌晨一点,距离费尔班克斯也只剩下一小时左右的路程,天气也从暴风雪切换至美轮美奂的极光。长途驾驶带来的负反馈不容小觑,铃声叫醒的不只有盘旋的睡意,唤醒的还有疑心,发现来电为此时早该歇息的美美子时可疑程度更是大幅度上升。

 

夏油杰一脚急刹停在路边,脑内闪过好几种情况,思索过程中通话因长期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刚要拿起手机,铃声又再度响起,只是这次来点的不是双子中的某一个,而是五条悟。

 

夏油杰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按下接听键,不等他开口对面就传来女孩子们的哭泣声,过于凄惨的声音逼得夏油杰不得不把手机从耳朵旁移开,而对方所传达的讯息瞬间又让夏油杰将手机紧贴在耳边。

 

“夏油大人!”女孩子们的哭声震耳欲聋,里面透露着明显的慌乱,“五条!五条他不见了!”

 

夏油杰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悟不见了?为什么?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见了多久?

 

几个月下来夏油杰一直小心谨慎,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咒术,也未曾透露过半点真实信息。没想到偏偏会在这种时候爆出他最担忧的雷,会是谁?御三家?上层部?亦或是对六眼虎视眈眈的赏金猎人?上层部为了巩固地位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但考虑到夏油杰对“茧”造成的破坏,首要任务肯定是“茧”的修复工作,等到善后处理结束,必定还会再打起核心的主意;御三家尤其是五条家绝对不会对家主的失踪坐视不理;而巨额赏金的诱惑会蒙蔽所有人的双眼,逼着他们成为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无论哪一个都有巨大的可能性,每个都让夏油杰无比头疼。

 

“冷静一下,菜菜子,”他的首要任务不是交流里浪费时间,而是争分夺秒找到失踪的五条悟,多一点时间就多一点希望,为此必须要掌握具体情况。好在这种情况在脑海中已经预演过上千遍,夏油杰耐心安抚明显乱了阵脚的双子,试图从她们嘴里获得有用信息,“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美美子,刚才想去洗手间,看见五条的房间灯亮着,门也没有关,”菜菜子抽抽搭搭地说,“就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床上没有人,就开始到处找……呜……可,可是我们找遍了屋里屋外都没发现五条的影子,只在门外发现了一串脚印。”

 

“别慌,先别慌,”脚印只有一串,首先排除被掳走的可能性,夏油杰掩盖内心的焦急,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去应对眼前的烂摊子,“能看出是朝哪个方向的吗?”

 

“是、是、啊,是车轮印!”美美子抢过电话,“和夏油大人的车轮印是同一个方向!”

 

“谢谢,美美子,菜菜子,”夏油杰启动引擎把车开进远离公路的密林,背起双管猎枪,咒灵球逐渐在右手中凝聚,“接下来交给我。”

 

“夏油大人,”挂断前听筒里传来两人怯生生的声音,“你会把五条带回来的,对吧?”

 

“我会的,”夏油杰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会带着悟一起回来的。”

 

他召唤出搜索特化型咒灵,下达指令后召唤出鬼蝠鲼跟着一起全速前进,越是接近费尔班克斯极光的照射就越发强烈,为黑夜里的视野提供了不少方便。寒风迎面而来,如刀割一般撕扯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夏油杰的手和脚几乎要失去知觉,好几次险些从鬼蝠鲼的背上跌落,硬是靠着绝佳的平衡性才保住差一丝就会被摔断的腿骨。

 

沿着公路前行半个小时左右,夏油杰终于在耀眼的极光下发现一抹独树一帜的白。他顾不上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性,脚踏鬼蝠鲼从数十米高的半空中一跃而下,凭借精准的咒力控制稳稳当当地落在公路旁。

 

五条悟穿着夏油杰买的毛绒睡衣和拖鞋,看着再厚实也没办法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寒冷侵袭。迷路的猫咪败给了寒夜,双耳冻得通红,一下下地吸着鼻涕,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呆呆地站在路边,看起来格外无助。察觉到动静,五条悟下意识往身后看,认出来人后脸上的迷茫瞬间撤掉无下限,笑容灿烂如五月骄阳,连身后的极光都为之黯淡。

 

“杰!”五条悟驱动几乎已经没知觉的小腿,呼唤着名字跑到夏油杰身边的样子和主人重聚时的金毛犬相差无几,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时不时还会咳嗽两下,怎么看都像是已经着了风寒,“杰!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悟,”夏油杰脱下羽绒外套披在五条悟身上,拿出纸巾撸掉从刚才起一直挂在外面的鼻水,示意五条悟对着纸巾用力,他将吸满鼻涕的纸巾装进口袋,捧住五条悟冰冰凉的脸轻轻抚摸,“没有受伤吧?”

 

“嗯!”五条悟前一秒的回答中气十足,下一秒就像被霜打蔫的白菜,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他拉紧羽绒服的领子,用脸蹭了蹭夏油杰的手,观察着夏油杰的反应,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杰,你生气了吗?”

 

“说不生气肯定是骗你的,”夏油杰又用随身携带的毯子把人裹成严严实实的球,“所以能告诉我你大半夜不睡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我只记得梦里好像一直有声音在呼唤我,我控制不了自己,一直追着着那个声音往前走,”五条悟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清醒过来就发现在马路正中央,太逗了。”

 

夏油杰蓦地想起带走五条悟那天的事。

 

“茧”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般,游云击打上去时的触感和液体没什么两样,夏油杰依靠黑闪才勉强开出一个缺口,硬是徒手撕出一个半人高的洞。“茧”感受到威胁,操纵树枝从四面八方袭来,却因为过于孱弱被夏油杰的咒力折成好几段。五条悟跌落进夏油杰怀中的同时,所有还在运转中的仪器一并宕机,“茧”周围的纹样也像是失去了生命体征那般黯淡了下来。

 

是“茧”。

 

羽化途中的“茧”急于唤回自己的核心。

 

找到五条悟时他前进的位置正好朝向西南,直指大洋彼岸的日本。临走时夏油杰没忘记摧毁看起来很关键的部位,考虑都上层部的人力财力,也许“茧”的修复进度比想象中还要快,想必今后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直接那些东西化为黑闪下的尘埃。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回一趟高专,彻底碾碎那些腐朽上层部的野心,阻止那些家伙继续趴在五条悟身上当吸血蜱虫。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五条悟误解了夏油杰的沉默,紧张兮兮地解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跟着路标指示走了好久,这里好冷,还找不到杰…”

 

“不是悟的错,硬要说的话是我的疏忽,所以才会留下这些隐患,”五条悟下意识把避难所当作家的反应让夏油杰眼眶一热,随后的话又让他心底泛酸,藏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来做个约定吧,悟。”

 

五条悟不明就里:“约定?”

 

“对,约定,无论悟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夏油杰拉过五条悟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出小指勾住五条悟的小指摇晃,“相反的,如果我擅自离开悟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就算打折杰的腿,”五条悟接话,小指用力勾回去,眼神无比认真,“我也会把杰带回来,虽然现在这个样子做不到就是了。”

 

“这诅咒可真是热烈,”夏油杰喷笑出声,“悟有这么喜欢我吗?”

 

“喜欢,”五条悟紧盯着夏油杰的眼,“非常非常喜欢。”

 

过于热烈的眼神轻而易举摧毁夏油杰筑起的防线,他感觉一股热气升腾至双颊,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只能不动声色地迈开脸:“那等悟的身体养好了,我们就换一辆新车,带着美美子和菜菜子,一起去旅行吧。”

 

五条悟喃喃自语:“旅行,旅行……”

 

夏油杰故意逗乐:“悟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想,”五条悟赶紧回答,“想去!”

 

“那就这么决定了,”夏油杰陷入挣扎,“虽然没说过,其实我一直想去看看怀俄明的黄石公园,也想去66号公路,不知道会不会见到牛仔,但是牛仔可能也是猴子,我们还可以把黑团子也接过来……啊,说起来今天是圣诞节?”

 

“本来想和杰一起过平安夜,”五条悟抱怨,“没想到杰却在平安夜前夕跑出去和女人约会。”

 

“关于这个我很抱歉,但是为了以后的生活,那是不可抗力,”夏油杰在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极光中用围巾包裹住五条悟冻得发红的手,“难得能和悟一起渡过的圣诞节,许个愿吧?”

 

“圣诞节许愿?又不是生日,有必要——”话说到一半五条悟突然发现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只是这次他身边没有垃圾箱,也没有被喝个精光的牛奶盒子,“……杰?”

 

“悟在很久之前许过愿了,作为听到愿望的专属圣诞老人,我会倾尽下半生努力实现悟的愿望,”夏油杰的耳根泛着微微的红,若无其事地说着不得了的话,笑容里带着些许羞涩,“所以这次我先来,嗯……我要在这许愿——”

 

——许愿五条悟和我一起回家,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漫天的极光配合小小的浪漫在顷刻间爆发,五条悟一抬头就对上了笑意盈盈的眼。那张脸上堆满了五条悟梦寐以求的纯粹笑容,恍惚间眼前人与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完全重叠,一瞬间把他拉回打算永久珍藏的青春岁月。

 

被恶意涂上涂鸦的生命篇章重新出现在面前,夏油杰捏着他的手,打算主动翻开全新的一页。

 

而五条悟的回应,就是紧紧回握住夏油杰有些颤抖的手,迈开长腿大步向前,火速让夏油杰的愿望得以实现。

 

 

End?

 

 

 

 

“说起来,悟,”夏油杰想起那天被忽略的未解之谜,“你之前是问了什么惹了美美子和菜菜子生气?”

 

“嗯——?嗯——”五条悟事不关己地说,“我问她们手机是不是坏了,不然怎么会一直都没有任务相关的邮件和电话过来,那些老头子就算在维护期时也要——好痛!为什么要打我!”

 

“抱歉,”夏油杰额角青筋暴起,“不知道为什么,手自然就动了。”

 

五条悟一蹦三尺高,差点从鬼蝠鲼上摔下去,“哈!?”

 

“悟,回去我会好好教你到底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夏油杰把人重新拉回怀里抱好,下巴抵在消瘦的肩膀上,“还有,回去记得给菜菜子和美美子道歉。”

 

“为什么!?”

 

End

 

 

 

 

 

 

245 个赞

封茗囧菌 - 第幾個我
總覺得適合這篇的小五

2 个赞

suki……每次看到这篇都美到失语……

15 个赞

卡密,从头哭到尾,抱紧宝贝猫猫,缺氧中:pleading_face:

24 个赞

晚上看的,圣诞节那一段,我哭死了,总觉得太便宜夏油杰这家伙了

50 个赞

是啊,希望杰再多反省些然后再在一起,猫猫为他承受的不仅是罪过,更重要的是那些杰对他的忽视,哭哭

39 个赞

悟猫猫也太可怜了,不知道自己在受伤。夏得到得太轻易了……

42 个赞

這篇我每次看每次都哭,悟受到的傷害太多了,長時間的冷暴力是很恐怖的……悟原諒的太輕易了,覺得故事中沒有一個人真的理解了他到底有多痛

52 个赞

呜呜感觉这一篇里双子有点自私和冷漠,超出了“傲娇”的范围,已经变成伤人了啊!不是小五听不懂,而是她们的行动太少,说的太多。夏杰醒悟的太晚,伤害悟伤害的太深了。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不更好的对他呢?把自信爽朗的猫猫伤害的自卑又卑微,认为自己除了力量之外一无是处没有价值。好想看更多的反虐夏杰,让他明白猫猫的伤。

65 个赞

这篇真的太痛太痛了,最后也太容易原谅了!反省和道歉完全不够啊!好心疼……

24 个赞

好痛啊,悟一定要先爱自己再去爱杰爱世界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悟更重要更好的人了,要好好爱自己啊五咪

20 个赞

气死我了,到最后杰都不知道悟遭受了什么!!!又伤心又生气!!!

24 个赞

这篇看的我好难过 小五也是人 也是需要关心也是会痛的啊

15 个赞

悟宝 :sob: 心疼死我了,原谅得太轻易了 :sob:

8 个赞

夏五宝宝要好好在一起啊

再看了一遍还是快哭死了:sob:第二次看又和姐妹把夏油杰骂了一顿:triumph:

3 个赞

难受,感觉杰得到的过程太简单,太容易了,精神上完全没有受伤,只是觉得对悟抱歉,然后忏悔,就得到了原谅,凭什么?!
啊?
凭什么?!好难受,好想让杰痛苦个好多年!至少与悟相等!想让悟因为看见杰感觉难受而躲起来,硝子帮他藏起来,让杰一直找不到!让他痛苦!或者干脆让悟释然,与杰畅快打一架,然后不再据于杰,当自由的风,就如他那句‘天上天下,唯吾独尊’,他不应该是像文中后面那样的。

32 个赞

从头哭到尾 谁懂:sob::sob::sob::sob:

好痛好好吃:sob:理智讨论 说杰得到的太轻易是否太过上帝视角了呢,悟是最强,是神子,是天神降下世间的苍天之瞳,他理所当然有着自己的所属权,有权做下他希望的任何决定。青春太美好引所有人无限追忆,可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们才只是十七八的大男孩,对世界,人性,意义的探索只是起步,不是吗?每个人探寻世界都是第一人称视角,悟因为自己的强大被迫被打上标签,被推上“王座”,被另眼相待,被杰救赎又因为彼此的不成熟被抛弃,这是谁的错呢,明明谁都有错,可谁又都没有错。与现实的博弈中悟被卑劣的大人拿捏软肋成为商品,杰被丑恶与现实打垮,每日唾弃自己的卑劣与软弱又挣扎着在罪恶中生还,他是不知情的,却实实在在活在悟惨烈的代价上,没有走上最义无反顾的那条路。深刻的爱与所谓“体面”与自尊交织形成了沟通失败的局面,真正无解。救回悟看似轻易,背后是他们两位跌破阈值的信息差造成的局面大崩塌。他们在一起是必然的,杰不会忘记悟,悟都是为了杰。两位都在痛苦中挣扎,或许杰看起来更为光鲜亮丽,可他的经典台词对“最强”与“五条悟”两者概念的思考不正证明了他可怕的思考深度与内心深刻的纠结。他的痛苦始终隐藏在文字之下,水面之下。一切谨代表个人。最后说一句,冷战杰所作所为真的好混蛋!!!给我用余生狠狠道歉!狠狠宠小五!

31 个赞

当你死后,全世界都开始爱你

14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