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by huiduzhi

梗概:从2018年10月31日,到2028年10月,毁灭的10年结束,五条悟的时间定格在了过去,六眼却朝着崩溃边缘高歌猛进。

末日第十年,距离地球7亿光年外的超新星爆发,活着的人无缘观看这场毁灭的盛宴,不过活着的五条悟倒是因此遇到了时空错位而来的16岁夏油杰。

预警:16杰X37五,五因为狱门疆,身体已经停止变老和生长,而且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文中会有五遇到小杰前,和路人间关系的提及。

PS:天文的部分都是胡扯的。

 

01、撒哈拉沙漠的飞行员

 

梵蒂冈选举教皇进入第三日,英国女王百岁华诞荣登泰晤士报头版头条,环境保护组织正在呼吁南极洲融冰治理问题,国境线内海平面再次升高,关于合并缩短小初高上学年限的议案进入公投。

五条悟拿着冰铲,凿着冰箱内的霜层。他住的地区,电压不稳,断电后冰箱内,置物融化,积水没来得及处理又被冻上,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形成冰霜。

除霜结束,热水泡的玉米须茶正好到了入口的温度,五条悟端起杯子润喉,总觉得味道没有以前那么浓厚。

一条广播放完,收音机自动搜台,转到了天文爱好者频道,说起数周前爆炸的超新星。距离地球7亿光年,介于它远的已经不是普通天文望远镜能观测,这事在五条悟脑中也就转了两圈,转头就败在了酒精发酵的作用下。

爆炸的超新星半径是太阳的2000倍,比参宿四还要雄伟一圈,播报结尾,解说员凑着时长,介绍了下参宿四这颗红超巨星,在百万年后也会变成超新星,等它迎来爆炸毁灭的那天,将为天文观测提供新的素材。

不过可惜,那时间长到,在此之前,人类应该就已灭绝。

 

 

五条悟的公寓隔壁,最近来了两家回迁户,每天早晨开始叮叮哐哐的装修,午间休息两小时,下午继续折腾。

喝了点菜汤,刷了一会新交管的题目,五条悟刚把餐盘丢进水池,隔壁屋子再次开始动工。堆积在手机邮箱内的待办事项已经过百,虽然将咒术联盟的群屏蔽,不过看看聊天软件上99+的消息提醒,五条悟就知道这群人每时每刻都在喊他干活。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超新星都爆炸了,为什么我还是没有休假?

你们这群哺乳类逗逼:它爆炸了,又不是你引爆的,请什么假?

已经连续工作100天:哥,五条大哥哥,您还记得太平洋上那个大海沟吗?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别问,问就是不记得了。

轮椅飞毛腿:五条老师,听说那海沟里发现狮子鱼了。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能吃?

已经连续工作100天:不能吃啊,但是那可是深海鱼,地球感谢哥的贡献,毕竟那海沟还是你炸出来的。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轮椅飞毛腿,不敢居功,请找他干活。

求影子的平均面积:海上工程就不要找个瘸子了@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求影子的平均面积 啧啧啧,白养你了,我要告你胳膊肘往外拐。

已经连续工作100天:五条大哥哥,你看@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 都去干活了,你还不挺身而出,起个表率作用。

求影子的平均面积:@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 虎杖包了烧麦和饺子,等会给你送去。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我可以不吃烧麦和饺子,只要让我不出门。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有人喊我?

已经连续工作100天:哥啊!你就当出海度个假呗!

拿起烧开的水壶给杯子里加水,五条悟单手戳着手机屏幕,信号源并不稳定,这情况已经持续数年,临时政府的解决办法说了一套又一套,最后都无法实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虽然回不到十年前的快乐盛景,但也足够得过且过了。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送我一艘游轮,我可以考虑考虑。

星星点灯:我也想吃烧麦和饺子,我也想要游轮@狮子头。

已经连续工作100天:@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 没有游轮,帆船可以吗?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微笑.jpg]你觉得呢。

看着发送出去的文字转着圆圈提示发送失败,五条悟扔开手机,原地伸了个懒腰。门铃响起,他踩着拖鞋过去,开门就看到一个打包好的特大便当盒,不用猜也知道,伏黑惠刚刚来过了。

以前每天见面时觉得彼此烦人的厉害,关进狱门疆后又被集中想念了两年,再出来,没两周,五条悟又获得了烦倒所有人的成就。

拿起便当,关门回屋,五条悟揉了揉眉心。今天头不太疼,视野很开阔,虽然平时会聊天说话,但五条悟已经许久没和那群学生面对面说过话了。

打开便当,看着满当当的熟食,五条悟叉腰歪头,一时很抬不起吃饭的欲望,他站上体重秤,比上周又掉了5磅,照这趋势下去,他瘦成皮包骨是指日可待。

盖上便当,从袋子里翻出一张手写卡,上面还是千篇一律的叮嘱:按时吃药!——虎杖。

五条悟对着空气“嗯嗯”了两声,转身拉开抽屉,把放了不知道多久的药瓶拿出来,和着玉米须水咽下两粒。介于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果并不显著,反正吃到现在,五条悟一点也感觉不到调节情绪的作用。

趁着隔壁短暂安静,五条悟拉开阳台的窗户,探出大半个身体往外眺望。

因为回迁户增加,城区商业街的人气开始提升,虽然五条悟被关进狱门疆前喜欢的店面都倒闭的不知道去了哪儿,但偶尔发现新事物也算稳步生活的一种表现吧。

 

 

等天色全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的五条悟,一个打挺坐起身,套上兜帽衫,戴着口罩出门。他最近很少用眼罩了,六眼自我进化的意识盖过了他本身的存在,用眼过度的毛病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有时五条悟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双眼比电灯泡还要亮眼。

走了一站路,到了常去的便利店,五条悟挑了一篮子啤酒,结账时发现收银员换人了。以前笑眯眯的女孩变成了个板着脸的男生,对方扫码时挑出个快要过期的速食厚蛋烧,问五条悟要不要重拿一个。

五条悟盯着男生看了一会,摇头表示不要了。

黑发细眉,寡淡的眉眼和深刻的鼻梁,如果不是体型相差太大,五条悟会幻视自己看到了夏油杰。

结账掏空了钱包里的纸币,在咒灵们坚持不懈地努力下,被喊了很多年的粮食危机终于降临岛国。通货膨胀,物价飞升的代价让货币不断贬值,五条悟刚出狱门疆那会,穷到水都喝不起,毕竟银行都没了,存款自然也就人间蒸发。

 

 

走回去的路上,五条悟切身体会到不吃饭的后果,他从便利袋中翻出两颗糖含着,缓解一下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手机铃声响了,他双手揣在口袋,一点接听的意思也没。

铃声坚挺的响满60秒,挂断后再次卷土重来,在挂断三次还打进来后,五条悟总算提起点力气接了。

“哥啊——”

虽然提前把听筒挪到离耳一臂的距离,五条悟还是让对方的叫声喊的一哆嗦。

“海上那个咒灵,您想想办法啊。”

“我不。”五条悟说完就想挂电话。

“五条哥哥!五条大人!等等等一下,因为是海上,之前有辅助监督去看过,发现疑似家入硝子的咒力残秽!”

生怕五条悟挂了电话把自己拉黑,网名“已经连续工作100天”的监督以最快语速说完情况,口齿清晰到可以应聘新闻联播主持人了。

“这是你今年第四次说,发现硝子的咒力残秽。”

“那个咒灵是空间系领域,会平移到哪里我们也无法确定,但是我保证这次是真的有点线索了。”

“你把地址发过来吧。”五条悟晃着手里沉重的啤酒罐,沿途的路灯闪着稀薄的微光。为了保证居民区供电稳定,路上很多地段入夜后黑的和掉进泥坑一样。走了没一会,五条悟听到深邃的巷道里有低低的哀嚎声,靠近一些还能闻到掺杂着垃圾味的恶臭,他在光线可及的边缘停下,看着一具流浪汉的尸体趴伏在地,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招来蚊蝇,被他一条绳子拴住的黑狗拖着受伤的双腿,唔唔的喘息着,从嶙峋的肋骨来看,这狗应该已经饿了许久,被流浪汉抓来准备下锅,不过对方还没来得及杀狗,就先因为突发原因而去世。

五条悟没有靠近,手指轻轻一挥,绳子断开,恢复自由的黑狗,拖着渗血的双腿一瘸一拐的走向五条悟,不过救狗的家伙转身离开,一点没有助狗到底的意思。

从巷口走回到公寓楼下,五条悟回头,黑暗中缓慢移动的身影还在坚持不懈地紧跟,他在楼下跺了跺脚,把鞋底的灰尘震落,翻找方便袋的左手从里掏出一袋速食火腿片,撕开包装,丢到墙角,五条悟在原地站到黑狗走近后才离开。

走上楼梯时,透过回廊的窗户,黑狗在墙角进食的背影清晰可见。

五条悟把钥匙插进门锁,拧动时,他有些晃神。自从搬到公寓独居,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外人出现过了,他最后一次见到忧太他们的面,应该是一年多前,后来因为嫌弃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他干脆停药闭门,反正百废待兴的城区内也没有除咒灵以外可以玩耍的对象。

屋内灯火通明,离开时五条悟并没有关灯,他看了眼玄关,只有自己一双拖鞋。

因为门扉敞开的入户风,挂在窗台的风铃响了,叮叮当当,带着浅海贝壳的悦耳,五条悟揉着眉心,一时竟有几分想不起风铃的制作者。

都说人死之前,会把这辈子最遗憾的几件事,来回回味。五条悟原以为自己会把某位黑发男士摆在首位,结果反反复复的梦醒入眠中,他却在不断回忆硝子失踪那天的晴空。

巨型的咒灵,宛如龙王鲸般开阔的体型,只是张开嘴再合上,一整栋楼房消失原地,连同屋内站着的人一起。

上一秒,五条悟还看到硝子打开窗户的身影,下一秒,人影连同凹陷的地基一块不见。

他被阻挡了一秒,这么一点的时间,足够掌握空间领域的咒灵逃走,带着那片虚无的房屋,彻底消失在五条悟的生活中。

 

 

因为有人进门,屋内的家伙紧张到爆炸,五条悟还没走到客厅门口,就能听见对方来回的脚步声,等他把便利袋丢到餐桌,躲到沙发后头的脑袋,猖狂的露出个乌亮的发顶,五条悟依稀辨别出对方手里拿着的,应该是塑料锅铲和长筷——难道是哪个小精灵来给他做饭了?

“别躲了。”拿出一听啤酒拉开,五条悟抿了一口,还是不习惯那发苦的味道,不过他酒量不好,喝个两瓶就能昏睡一晚,比安眠药高效多了。

“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蹲在沙发旁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他刚刚不是在做饭吗,怎么能做着做着原地平移,出现在别人家屋子里??

“你说来我听听?”五条悟觉得今晚的啤酒尤其难喝,喝的他都快吐了。

“我本来在家煎蛋,转身想拿盐罐,然后就到这里了。”

被自己这突然入室抢劫般的操作搞懵,少年站起身时都不敢抬头去看屋主,欣长有力的肩膀向内微扣,被鲨鱼夹卡住的黑发散下三两根发丝,搔挠着围裙挂住的后颈。

五条悟单手扶着桌边,在自家敞亮灯光的照射下晕头转向,他弯腰后退,喉咙里撕裂的干涩让视野变得昏晃,就像置身在了无边无垠的残酷沙漠,头顶灼热的太阳正在烧焦皮肉,滋滋的声响引来秃鹫的垂涎。

有那么一两秒,五条悟怀疑自己是磕错了药,安抚情绪的药片将他拖入幻境,好像责怪他不该把人忘记的如此彻底。

虽然这本非他所愿,可遗忘带来的安心是切实的,但再努力抹灭过往的痕迹,存在过的死人,都会像墓碑般,深深扎根在心底,铲不掉也推不平。

“悟?是你吗?这又是什么恶作剧?不会你搞到新的咒具,所以在拿我做实验吧!”夏油杰一手锅铲一手长筷,身上还穿着件小熊维尼的围裙,在他挺起胸质问时,气势莫名的滑稽。

虽然六眼的力量正在失控,但五条悟很清楚这种失控只是它还在变强罢了。现在他望着面前的夏油杰,可以清楚的知道,对方不是咒灵,不是幻影,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除了脸年轻很多,个头缩水一点,别的地方,与他焚烧夏油杰尸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头发短了,额头的疤痕消失,眉心少了深刻的沟壑,那张满是记忆里痕迹的脸庞让五条悟胃壁直抽,他蹙着眉头,立在原地,并没有上前确定夏油杰的真实性,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床上躺一会。

“你看起来怪怪的。”夏油杰目光扫视全屋,握在手里的锅铲和长筷落在桌面安家,夏油杰还特意抽了纸巾垫下,免得上面的油污弄脏五条悟的桌子。

“你不会是怕我等会和你打架,所以在表演?”夏油杰走近一些,口气迟疑的问道,毕竟他和五条悟刚认识的两个月,简直打到不可开交,而且五条悟很有向演艺界发展的天赋,戏精值满点,都会假哭和假摔了。

“现在几几年?”比起夏油杰还没发现年龄差距这事,五条悟倒是优先开了口,尽管他仍旧觉得自己是受药效影响在做梦。

“05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正面怼脸都没发现区别的夏油杰,到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两公分的身高差,谁让五条悟没事干就喜欢拿身高说事。

“现在是二十三年后。”五条悟拿出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清楚地显示时间和年月日。

“你故意调整了日历?不对,这个手机。”夏油杰捏住五条悟的手,盯着对方握住的手机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款式,这么大的全面屏,质感和手感都和他看过的不一样。

“难道是空腹吃药的后遗症?”五条悟单手按着额头,不烫不冷,他推开挡路的夏油杰,迈步进屋,然后在夏油杰诧异的眼神中,开始脱衣服。

先是套头衫,接着是打底衬衣,衣领滑下背脊时,夏油杰咕噜了一声,显然被五条悟痩削的背脊弄的一愣。

上身脱完,五条悟抓过宽松的T恤穿好,接着坐下开始脱裤子。长裤落地,露出花白的大腿,五条悟皱眉打了个喷嚏,声音有些发颤,像个被柳絮挠痒的小动物,踩在地板的左脚勾起,圆头圆脑的脚趾前后翘动,双手按住内裤边缘准备往下脱时,五条悟侧过脸,看着站立门旁的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消失吧,幽灵。”

毫不客气也无一丝温度的低语让夏油杰后背一紧,他诧异的望向五条悟,对方甩掉内裤,将将盖住腿根的衣摆向上卷起,露出一条横贯腿侧的伤疤,他拉过毯子蒙头盖好,蜷缩在床垫上的身影犹如入壳的寄居蟹。夏油杰茫然的等着,似乎在等一个解释,可躺下的五条悟显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晚安。”干巴巴的说完这句,夏油杰好习惯地将门带上,视野回到开灯的客厅,脱下围裙,散开头发,夏油杰往沙发上一瘫,一时之间无比怀疑人生。

 

 

睡前没有刷牙,加上啤酒用量不足,五条悟躺着躺着就开始难受——因为睡不着。

卧在眼眶里的眼珠,宛如两颗滚烫的玻璃球,深深的热度和疼痛让他喉口反酸。

其实一开始,他的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就像看到自己眼熟的家伙们,一个个死去,重伤,残疾,他会生气,但不会惧怕到无法前进。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五条悟蒙着脑袋,呼吸不畅地想着,他没有答案:也许是情绪慢慢积蓄,直到硝子失踪后,迎来一场爆发。也可能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么坚定强大的家伙。亦或者是六眼的失控,挖出了他记忆里溃烂的腐肉。

反正多种因素叠加,让五条悟变得有些懒洋洋。

别人犯懒可以睡觉,他犯懒却很难入眠,以前每天睡上3小时,他还没觉得难熬,但等他试图以睡眠来治疗时,无法入睡就成了最难解的问题。

躺了一会,五条悟实在睡不着,坐起身摸来手机,浏览辅助监督发来的地址。

要去这地方,还得转乘。

五条悟想了下路线,头又开始发疼,他干呕了两声,干脆爬起身钻进厕所。

按着马桶吐完,五条悟恶心的看着残渣里还没消化的半块药片,脑子又晕又清醒的按下冲水,他光脚走了出去,用力拉开房门时,坐在客厅的夏油杰被吓的惊醒,他回过头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五条悟。

其实眼前的很多事都在诉说着怪异,比如窗外的风景,比如失去信号的手机,比如五条悟发白到快要消融的脸色。

那双蓝眼睛,第一次看时,会觉得惊艳,往后配上五条悟要命的性格,六眼的湛蓝就显得没那么突出。可现在,夏油杰再去直视五条悟的双眼,却有种被蓝色火焰烧灼的疼痛。

“死而复生都有过,突然来个时空穿越好像也不是多奇幻吼……”

五条悟自言自语的走到沙发边,右腿曲起跪到扶手,俯下的阴影笼罩在了夏油杰脸上,他掐住少年才有的皮肤左右拉扯揉捏,像在摆弄个芭比娃娃,揉完脸了,五条悟开始扒夏油杰的衣领。

让五条悟动作吓到的少年,剧烈的挣扎起来,两人额头对额头,呼吸交错的在沙发上滚做一团,最后还是五条悟技高一筹,按住夏油杰,一把扯开衣领。

袒露眼前的腰腹和胸口光滑平整,不见一缕伤痕挫疤,五条悟居高临下,瞥着脸红气喘的夏油杰,脑内坍塌的楼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像降落于沙漠的飞行员,满眼满目的风沙遮掩了他的感知,他看到一抹鲜艳的金黄,带着清泉般甘冽的芬芳。

“第三次了,你怎么就不能消失得干净一些呢?”

夏油杰让五条悟扯疼的头皮还在发麻,在听到这句话时,他是真的想要跳起身给这混蛋一巴掌。不过手还没砸脸上,顺着五条悟鼻尖滴落的水珠就大颗大颗落到夏油杰抿紧的唇缝上。

他在目睹一场大雨,从蔚蓝滚烫的火焰中淌出,砸在脸上时是热的,滑入唇缝时是咸的。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关系还在高专第一年的对峙阶段,他们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因为彼此不会退让,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示弱和投降。

夏油杰第一次看到五条悟哭,愣神间他还能发动左小脑,思考五条悟哭起来挺好看,不过马上他就没有工夫去想这个了。

“杰、杰、夏油杰、夏油杰、夏油杰——”

夏油杰第一次回来,是带来百鬼夜行的预告与死亡。

夏油杰第二次出现,是羂索操控下的狱门疆与阴谋。

每一次出现,伴随而来的都是激烈的冲突和遗憾。五条悟不知道第三次会给他些什么,他已经渐渐不那么容易想起对方,想起立在心口、记忆里的墓碑。

死亡不会带走他的情感,所以他本没有那么在乎,那么念念不忘。只要对方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复生,像跗骨的毒素,怎么刮也刮不干净。

友谊是没有羽翼的爱,缺了翅膀,所以飞不起来。

它是鸵鸟,在地上奔走,在沙土中掩埋脑袋,以此忽视其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杰、杰、杰、杰……夏油杰!夏油杰!夏油杰!”

他觉得五条悟不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就在这里,不需要如此声嘶力竭,不需要这么深恶痛绝。可是夏油杰又觉得自己应该回应对方,因为他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五条悟却看不见自己,他在这里,没有死亡,不是幽灵,世界还是完整的,在可能的崩塌之前,他并没有躲避开对方伸出的双手。

“……夏油杰……”

呕吐过的嗓子带着残伤,让五条悟嘶吼过的声音,沙哑到刺耳。

夏油杰觉得胸口热乎乎的,因为五条悟的额头抵在他面前,他伸展开的双臂,虚搂着五条悟的腰侧,还没靠近,他都能感觉到其中散发的热意。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五条悟,在2005年后的23年中,那个会把恶作剧当成家常便饭的五条悟消失了。因为消退的过于干净,让夏油杰无所适从,他落下的手掌,轻拍过五条悟的脊背,触手的骨头让他有些难过,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只是作为当事人,他还一无所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所以没关系了。”

约翰·邓恩在遗言里书——如果我不能死去,我会很悲惨。

五条悟觉得夏油杰就是那个悲惨的人,他总会在自己即将忘怀时回来,比噩梦更悚然,比美梦更诱人。

 

你们这群哺乳类逗逼(九十九由基)

轮椅飞毛腿(虎杖)

求影子的平均面积(惠)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乙骨)

星星点灯(星绮罗罗)

狮子头(秤金次)

16 个赞

02、太平洋上的海啸

 

广播七点准时打开,窝在沙发上腰酸背痛的夏油杰被一阵低迷的音乐吓醒,就像看恐怖片时,突然而至的BGM。

抓着发皱的衣服起身,夏油杰找了一圈,才在冰箱上方搜寻到企鹅形状的收音机。款式很特别,设置很高科技,反正是他那个年代没有的,他摆弄企鹅收音机的工夫,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五条悟醒了。

“……气旋于鹿儿岛方向掉头,以每小时90公里的时速向镰仓方向行进,预计午后时分将迎来大规模降雨,此次气旋为10级强热带风暴……”

夏油杰坐在餐桌前,双手置于膝上,和朝你wink的企鹅收音机互瞪。睡了一觉醒来的五条悟,正懒洋洋的坐在桌前喝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夏油杰瞟了对方好几眼,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正经挺新鲜的,不过作为正在长身体的未成年人,夏油杰饿得快要气绝。

“眼睛,要敷一下吗?”为了打破此时尴尬的氛围,夏油杰硬着头皮开口道。坐在他对面,正在把玩玻璃杯的五条悟“嗯”了一声,气泡音从唇缝溢出,盖过眼睫的刘海随着音波震颤,抖落一地稀碎的流光,五条悟舔了舔下唇,湿润的唇瓣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就算用力咬紧也很难泛出血色。

“为什么要敷?”五条悟开口问道。

“因为哭过?”夏油杰从没受过如坐针毡的罪,仿佛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出口的瞬间都会带来奇妙的化学反应,反正昨晚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五条悟,对方就突然爬起身自己钻回屋内,速度快的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梦游。

“这样啊。”五条悟抬手揉了揉眼,他的表情过于平淡,甚至带着些诧异,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对夏油杰又捏又掐还扒开衣服大哭的事。

“你有现在城镇的地图吗?”

“地图没有。”五条悟摇了摇头,当初东京,在涉谷事变后,几乎全毁,楼宇坍塌,地基陷落,大批量的人迁徙离开,像候鸟离巢般不知归期,道路规划和地铁线路也被一波波的冲击推倒。其实五条悟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东京的一个区,离开这个区之外的很大一片地方,依旧是来不及恢复的废墟。

“街道呢?路标?都没有了吗?”夏油杰怀疑自己来的不是2028年的东京,而是末世。

“你问这个干嘛?”五条悟俯下身,趴在桌面,他今日的对话能量即将耗尽,就算是对着突如其来的夏油杰,也很难提起气力。

“我有个猜想,但是目前没法验证。”

“你可以拿这个搜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附近已经被卫星地图统计进去了。”

五条悟指着丢在地毯上的平板,侧向窗外的脸孔,在晨曦的亮光中几近透明,他眯着眼,伸长的手臂垫在耳侧,夏油杰起身绕过五条悟时,视线不由自主的落上对方充血的耳廓。

五条悟的耳坠很薄,又薄又小,捏起来就像在摸颗红豆。夏油杰的耳坠很大,五条悟戏称他俩是蚕豆红豆组合,而夏油妈妈觉得大耳坠的孩子有福,以后会万事顺遂,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空腹带来的刺激让夏油杰精力不济,他收回视线,捡起地毯上的平板开机,旋转的开机花朵渐渐转变成五条悟落着碎发的后颈,薄薄的血管在细白的脖颈下流淌,宛如一条条绵延的水线。

夏油杰搓了搓手,把屏幕上的图标一个个点开,最后才找到早就更换logo的地图。

虽然东京重建后,规划了区域,但和以前的分区完全不同,毕竟道路都没了,想要一比一重新复原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果然啊。”夏油杰对比完相差了23年的地图,忍不住叹息道。

现在东京的住房分为两类,一种是破坏不算严重,加固后可以达到安全标准的旧楼,另外一种就是清理平地后重新修建的简易公寓。

五条悟原本可以收回五条家的驻地,但是那里早就什么也不剩下,在他四处乱晃时,正好看到这栋刚刚修建好的公寓,风格类似那种老旧的廉租公寓,但是内部空间却很大,应该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可以回迁到这儿,毕竟重建所需的不仅仅是钱和材料,还有人。

“悟,你看,这片地的规划,再重叠过去的地图。”夏油杰把平板举到五条悟面前,推着快要睡着的家伙睁眼,接着一个个放大路标,指给五条悟看。

“这里原来是条商业街,现在重建后改了走向,这块原本是个杂货铺,因为再走一段就是小学,这条路我很熟悉,小学时走了六年。”

“所以呢?”五条悟并不想拿混沌的大脑去思考,他知道自己病的挺严重,类似于那种突然痛哭,哭完却不知道自己哭过的情况不算少见,他的行为和精神,以及大脑,彻底被切分开,成了完全独立又互相影响的个体。

“这儿原本就是住宅区,以前的楼很高,我家就在这里,十五楼。”夏油杰手指缩紧的讲完结论,独留下静谧屋内细弱的呼吸,他能清楚看到五条悟每一根支棱卷曲的眼睫,现在它们平静的落下,卷起的飓风吹刮在夏油杰的脸上,让他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

解救尴尬的办法有三种,夏油杰这会碰上了第四种——有人按门铃。

听到门铃,五条悟动都没动,夏油杰则赶快冲出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伏黑惠有些怔愣,他是完全没想到五条悟会开门的,自从五条悟搬走到现在,他们都默契的保持不见面的传统,难道今天要打破了?

 

 

“你好。”夏油杰万分感激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刚刚差点就要和五条悟道歉,毕竟那氛围,要是不说点什么,实在很不像话。

“你……”伏黑惠本来想弯腰放下食盒,他知道送来的食物,大部分不会进入五条悟的肚子,但要是没人盯着他吃饭,恐怕要不了多久,五条悟就能把自己饿死。

“要进来吗?”夏油杰双手接过食盒,沉甸甸的重量,外溢的香味勾起了肚中的饥饿,接着馋虫们很不给面子的发出“咕噜”声。

“不了,不过,你出来一下。”伏黑惠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家伙,他是看过夏油杰照片的,毕竟对方被称为“最恶的诅咒师”,还在他入学前弄出了百鬼夜行。

照片里的夏油杰,和面前的夏油杰是没有可比性的,与后来引起一系列骚动的羂索自然更加不同。

“我……”夏油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对,伏黑惠已经伸手把他扯出了门,木门在身后关上时,夏油杰绝望地想,五条悟等会会给没钥匙的自己开门吗?

 

 

屋内重归安静,像森海的鹿鸣渐行渐远,五条悟坐起身,捧着面前的杯子,双手发颤的波动摇晃着水面,他发现人的潜意识真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他站在新建好的公寓楼下,周围的街道已经逐渐成形,他没有从新的街道上感觉到任何的过去,所以他选择了这里,结果最后还是走进了同一片回忆的深渊。

他来过这里,来过夏油杰家的楼下,那时的导游夏油杰还带五条悟翻墙进了自己小学,他们在沙地秋千那转了许久,出来后就去商业街,从街头吃到街尾。

他上过那栋公寓楼,他在十五楼的门前停留过,他进过那个房间,走过那片玄关,他换上了夏油杰新买的拖鞋,穿行客厅,路过浴室,旅途的目的地是一间十平不到的卧房,里面收拾得很整齐,那是夏油杰待过超十年的地方。

五条悟放缓呼吸,将握着杯子的双手抽回,十指交扣后用力,相互的作用力让双手疼到发麻,他从疼痛中找到一点理智,然后起身回屋,开始收拾行李,他该出发了,去解决咒灵,寻找硝子。

 

 

伏黑惠的住处离五条悟的公寓并不算远,不然他也不会每天跑来跑去,加上东京重建后的住宿区规划的比较紧凑,大家也没法选择离开太远的地方。

从步入街道开始,夏油杰就发现,这块地方,比五条悟住的公寓附近要热闹很多,简直是荒野和城镇般的区别。

伏黑惠在路上和夏油杰做了个自我介绍,只有名字,接着他就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到了公寓门口,伏黑惠拿出钥匙开门,裸露在外的手掌上缺少了一根小指,在他拧动钥匙,锁扣咔哒回旋,夏油杰拎着食盒看到一团粉色的蘑菇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的头顶,对方这会也正坐在轮椅上看他,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惊奇。

“怎么又带回来了?”虎杖指着夏油杰拎着的食盒。

“啊。”进门换鞋的伏黑惠卡壳一秒,板着的扑克脸上难得浮现一缕尴尬,显然也为自己的犯蠢羞赧。

“看到这张脸,还有几分奇妙。”虎杖摸着下巴,欣赏面前年轻的夏油杰,伏黑惠去泡了两杯茶,摆在夏油杰面前后,干脆拆开食盒的包装,示意望眼欲穿的夏油杰可以先吃点。

“你是怎么来的?”喝着热茶,看着夏油杰吃饭,等对方吃得八分饱了,伏黑惠才再次开口。

“我说我是煎蛋煎来的,会不会很可笑。”夏油杰很想讲出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但可惜,他真的就是这么倒霉催的,煎蛋途中一步跨越23年,虽然地址变化不大,他只是从23年前的家,来到了23年后推翻重建的五条悟家。

“好有缘哦。”虎杖托着脸,对此结果,表示感慨。

“你告诉他了吗?”趁着夏油杰说话的工夫,伏黑惠又看了眼手机,今早刚落地的忧太正在飞速奔来,另一个窗口,负责群内发布任务的辅助监督,一连发了十个跪地感恩的表情,庆祝五条悟刚刚出门,奔赴海岸。

“谁?啊,悟吗,我说了呢。”夏油杰挠着下巴,脸色微恙。习惯了少年五条悟的不按理出牌和无所畏惧、超强自信,突然碰到23年后的五条悟,夏油杰完全来不及转变态度。

“很严重吗?”本来还在乐的虎杖,眨眼看向伏黑惠。他们这群人都不是心理专业出生,战后PTSD大多会有一些,属于正常范畴,而五条悟则成功超越所有人,把自己弄倒下了。

“你无家可归了呢。”伏黑惠抿嘴一笑,表情甚是揶揄,被他看着的夏油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接着发出一声惨叫。

 

 

“在哪里?!让我看看!”一路疾驰归来的乙骨忧太,破门而入,屋内三人正围着矮桌聊天,带着管制刀具的忧太甩掉鞋子“噌噌噌”来到夏油杰面前,捏住少年版本盘星教主上下欣赏起来。

“我们认识?”夏油杰刚刚已经被伏黑惠和虎杖科普了一遍过去,按照伏黑惠的说法,过去很多事,五条悟不会说,当然也不想说,一是懒得回忆,二是说出来会像一种抱怨。

其实五条悟现在不打招呼的离开,从表现来看,他是完全不想亲近夏油杰的。

越是亲密的关系,越是很难把一些积压在心底的抱怨倾诉,会显得难以忘怀,会显得小肚鸡肠,会显得好像根本无法走出那片阴影。

“当然认识啊,我可是和你打过一架,还把你打个半死的人。”忧太咧着嘴,愉快地介绍起自己,他是五条悟活着的学生里,少有的,清楚夏油杰和五条悟过往关系,以及五条悟最后将人杀死那段回忆的人。

“听起来,未来的我,真是罪大恶极啊。”夏油杰抱起手臂,用力吐了口气,接着像泄气皮球般哀嚎起来。

论起受害人,其实他也很难做,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而且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

“要不最近让他住到你那儿?”从忧太背后爬出的熊猫玩具开口了,巴掌大的玩偶,还挂着憨态可掬的笑脸,就是说话的声音,实在离萌物熊猫很远很远。

“我那?为什么?”忧太指着自己的鼻尖,歪头和熊猫说道。

“他和悟住一起,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难道悟会为了规避风险,提前把我干掉?”夏油杰现在又气闷又心酸,毕竟他提前知道了很多人的死亡,虽然暂时他还没冒出要改变世界的想法,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离他叛变高专不就还剩一年多了吗。

“不,他大概率会在下手干掉你前,先把自己杀死。”熊猫迈着柔软的双脚跳上桌面,仰起头看向眼前依旧置身光明的夏油杰。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五条悟是从凝视者化身深渊的人,所以他无法忍受自己将凝望深渊(五条悟)的夏油杰,再一次带入深渊。

 

 

五条悟的出行碰上了暴雨,公共交通工具在自然灾害面前的地位,从古至今就没硬起来过。

受大雨影响,越发艰难的信号,断断续续传来几张照片。忧太抓拍了夏油杰的臭脸,对五条悟丢下夏油杰撒腿就跑的举动表示喜闻乐见。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照片] [照片] [照片] [照片],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我过去的对手。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研究下他怎么来的,如果可以,赶快丢回去。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他就在我旁边哦。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谁看到都一样——回去。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并不是我想留下的,没必要把敌意竖的和高墙般吧,过去的事他们和我说了,你要是觉得看到我恶心,之后不会在你面前晃荡了。——夏油杰。

五条悟盯着屏幕上的字体来回看了两遍,干脆把手机关机。

于外界接触的每一秒钟,都会带来一种疲惫的无力感,五条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会不会有这种机油耗尽般的懒意,反正现在他是有了。

在车站的储物柜将小包行李放好,五条悟顶着暴雨走出车站,他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方式去到事发地,但六眼就像个进入晚年的恒星,它散发过量的热、过量的光,直到耗尽地核内全部的能量,到了那时,五条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地球上的一颗超新星,爆炸后留下一片遗骸。

辅助监督发来的咒灵,出没于镰仓东南方向的大洋深处,五条悟顶着飓风暴雨,看着脚下翻滚到足有数米高的巨浪,漆黑的海面掩盖了太多生物存活的痕迹,再往前靠近一些,会看到两根伫立在海面之上的石壁,它们在大洋正中,前后都无依靠,出现的如此特别又如此的没有道理。

五条悟在石壁顶端落脚,往下俯视的视线穿透层层海浪,钻入那片被咒力撕裂开来的深渊。

 

 

暴雨倾盆,夏油杰在矮桌前剥蒜,他对面的虎杖正在摔打一团肉糜,晚上他们要吃牛肉寿喜锅,配点肉丸和蔬菜,再烤点鸡肉,也算足够丰盛的一顿了。

“你们不与他见面,是因为讨厌?”夏油杰甩了甩发辣的左手,抬起来看时,才发现上面有个裂开的小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的,蒜汁渗入后,开始一阵阵地刺痛。

“因为五条老师很厉害,因为他没有销毁你的尸体,使其被羂索利用,在最困难的时候,他身为最强咒术师却不在,以至于牺牲了那么多人。”

虎杖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他一字一句吐露的内容让夏油杰脸色难看,甚至直接把蒜头掰烂了。

“但是以上这些责怪都没有发生。”一个大喘气终结了话题,虎杖望向怔愣的夏油杰,好笑地亮出一颗虎牙,灿然到让人无法直视。

“大概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责怪他,所以问题才变得严重起来。”

虎杖握起拳头,拿虎口开始挤出等量的肉丸,一个个摆在砧板上,圆滑又可爱。

有时爱意会成为盔甲,有时恨意会成为支撑,人活着的每一分钟都在向周围抛洒着能量,这些能量如果得到反馈,就会转变成各种不同的情绪。

在虎杖他们看来,五条悟现在就像个没油的加油站,他空空荡荡,不会向外抛洒能量,自然也不会收到任何的回馈。如果他们对五条悟产生恨意,那么六眼或许还会觉得力气有地方发散,可惜大家都过于善解人意,或者说在已经死去那么多人后,恨意的诞生变得无比消耗气力,他们不想,也不愿意,而这点想法,恰好将五条悟推的越发遥远。

“你不会是想治愈老师吧?”虎杖把肉丸分好,开始往上面撒粉,已经剥好蒜的夏油杰,正挤蒜汁,压蒜泥。

“你觉得可能吗?我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夏油杰歪歪头,他的确产生过想帮助五条悟的想法,可前提是病人有活下去的念头,而面对五条悟时,他常常觉得这个家伙要散架了,没有鱼线的支撑,五条悟会把不需要的一切都停止,现在是吃饭喝水,以后就会轮到呼吸。

“没有呢。”虎杖毫不客气地说道。

 

 

因为暴雨,天黑的尤其早,忧太召唤来的高专同学凑到一起吃饭,夏油杰看着一群被五条悟带过的学生,大家高举啤酒,却憋屈的给了夏油杰一杯果汁——未成年就是这么了不起。

牛肉寿喜锅和鸡肉串吃完,不允许喝酒的夏油杰在巴掌大熊猫的监督下去洗碗,留下餐厅一群吃得歪七扭八的家伙们。

“你在监视我?”把洗好的碗摆上沥水架,夏油杰抬起湿漉漉的手掌,在熊猫的脸上刮了一下。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也太不受欢迎了吧,这体验可真新鲜。”夏油杰大吐一口苦水,他从小到大都属于那种很招人喜欢的类型,加上情商够高,人也长的不错,自然无往不胜,但从昨天开始,夏油杰遭遇了严重滑铁卢。

“也不是不欢迎,只是大家都不想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什么样算意外?”

“比如有一天悟突然喜欢上你,然后你却到了时间,回到原来的时空。”

夏油杰“哈哈”的笑了两声,觉得这故事的脉络很眼熟啊,他是不是看过类似的小说或电影。

“你听起来可能觉得很莫名,毕竟是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想要感同身受实在困难。”熊猫挎着一张可爱熊猫脸,语气老成的都快下葬了。

“比方说呢?”夏油杰擦干手,把肩膀上的熊猫拿下来,摆在面前的台子上。

“如果把你重要的两个人摆在天秤上,救一个,就要杀一个,你会怎么选择?会不会想两个一起拯救?”

“会。”夏油杰点点头,其实他想说也要考虑下前提条件,不过从熊猫的口气可以看出,任何的先决条件都改变不了那一瞬间心底的选择。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边都失败了,你会责怪自己吗?”

夏油杰眨眨眼,他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他无法想象出那种感觉,他不是那个已经完成心态转变,走向修罗之路的夏油杰。距离一切变故的开始,尚有半年的时间,此时让夏油杰去思考自己会不会杀人,会不会背叛,似乎都为时尚早。

“会吧。”夏油杰脑内的五条悟开始割裂,23年的时间差,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全部,以前的那个五条悟,被从驱壳里掏出,丢弃在了森海沼泽之中,而留下的五条悟,在胸腔内挖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洞里是深渊,洞口是恶龙,无人可以靠近,也无人可以再解答过去。

 

 

一顿晚饭吃了一小时,喝酒三小时,等所有人都倒下了,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夏油杰抱着毯子,找了个地方躺下,他闭上眼,耳边还奔跑着熊猫的声音。

当面临选择时,不管是人还是神明,都会出现短暂的迟疑,这个迟疑在结果出现以后,可能成为庆幸,也可能成为遗憾。

而咒术师和咒灵间的战争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它们阶段性完结的日子,就是封印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那天。

封印宿傩需要把他和虎杖彻底分离开,而这必然无法脱开伏黑惠的咒术,为了不给宿傩提供大面积杀伤的场地,封印的地点是海上——镰仓东南方向的太平洋。

此时五条悟已经摆脱了狱门疆和羂索的束缚,最强咒术师对阵最强咒灵,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虽然周围有不少咒灵前赴后继想要破坏这场仪式。

在被影子用力拖住时,宿傩好笑地看向伏黑惠,他向伏黑惠抛出一个问题:

时代永远在做出选择,就像他的诞生——诅咒之王诞生,同时也会留下可以封印他的人。

而那些看似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强敌,也许全是依照五条悟的标准来衡量,是为这个时代最强咒术师创造的敌人啊。

宿傩的问题被海风卷上高空,五条悟站在那里,俯瞰对方,影子里翻滚的漆黑正在一寸寸将宿傩和虎杖分离,变动就在瞬间,那只吞噬硝子后离开的龙王鲸出现于海上,五条悟并不接受硝子死亡的结果,咒灵无法消化咒术师,而且谁也不知道那只龙王鲸的体内,是不是也有一片空间。

是留下封印宿傩,还是去抓捕那头神出鬼没的龙王鲸,天秤的选择就在一瞬。宿傩抓住了五条悟神色晃动的一秒,他从影子中爬出,撕咬吞噬了伏黑惠结印的小指,血水喷洒而出,宿傩与虎杖的身体出现短暂的黏合。

这种时候放走宿傩,要么继续面对更大规模的伤亡,要么就和龙王鲸一样,自此再难搜寻下落。

宿傩的咒力对准天空的五条悟,五条悟收回看向龙王鲸的视线,两边咒力撞击的余波钻入海底,飞溅的海水将伏黑惠冲开,他看到一片竖立起的海波,五条悟和宿傩站立其中,犹如分海的摩西,五条悟不可能放对方离开,就算术式没有完全成功,他也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海水落下,将封印宿傩的匣子一起,带入被咒力炸开的海沟之中。

伏黑惠捂着出血的伤口,愣神间,海水掀起的大雨骤停,留下浑身湿透的五条悟。

龙王鲸消失了,宿傩被封印了,也许千年后,当时代再次作出选择时,他又会随着月色复苏,可现在,至少现在,一切结束了。

未有完全分离的后果,让虎杖与宿傩相连的双腿同样遭遇封印,他坐上轮椅的那天,五条悟从原来的住处搬走,去到一个安静的,陌生的地方。周围没有人烟,没有人类存活的痕迹,没人知道五条悟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直到一年多后,夏油杰出现,才给出了正确答案。

那个看似陌生,看似毫不相干的地方,其实早在五条悟的潜意识里,留下过刻骨焦灼的一笔。

在所有人看来,五条悟作出的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旁观者运用诸多的辞藻来描述,最终也无法表达出选择者的内心。

在涉谷车站,一秒,一眼,三年时光,卡住了五条悟的时间。

多年后,同样的场景,只是这次的结果依旧是两败俱损。

夏油杰翻身抱臂,耳边不时会有浅浅的呼噜声传来,他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境地。

就像虎杖说的,没有人怪五条悟,于是这个选择,成了压倒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

 

 

住在繁华街区的早晨,必然是被香醒的。

夏油杰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雨停了,屋内已经没人,桌上摆了一张地图——如何去到忧太家,以及一把钥匙和一叠钱币。

折好地图,拿起钥匙,夏油杰揣上钱出了门。还好最近天气不热,可他已经两天没有洗澡,整个人都要馊掉,但是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好讨要内衣裤,所以他今天决定自己去买些。

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加热饭团,夏油杰一边吃一边走,他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路过的店面大多破旧关闭,走上十分钟说不定都遇不到一家开门的。

在绕着新街区外围走完一圈后,夏油杰发现自己又走回了五条悟家楼下,前天看起来过分安静萧索的街上,迎面走过两个衣着暴露的男女,夏油杰还看到那个挂着浓重眼袋的男人朝他抛了个媚眼。

搓着手臂上冒出的疙瘩,夏油杰发现自己现在最短缺的或许不是内裤,而是一张地图和一部手机。

站在公寓大门口,夏油杰感慨人生无常,想着想着,一条瘸腿的黑狗在他面前站定。夏油杰和狗对视,最后从口袋摸出个准备饿了再吃的三明治,把中间的肉片拿出来喂了黑犬。

得到投喂的黑狗舔了舔嘴,朝前走了几步,接着回过头来看向夏油杰。开始,夏油杰没理会对方,黑狗气的原地打了两个响鼻,甚至瘸着腿回来,咬住夏油杰的袖子要拉人。

为了自己仅剩的这件衣服着想,夏油杰不情不愿地跟着黑狗,朝公寓后的巷道走去,这里还没有完全修建好,道路又窄,周围的楼房又高,使得下脚的地方一片漆黑,虽然知道这会天亮了,可走在里面却完全感觉不到。

跟着黑狗绕了快十分钟,夏油杰耐心耗尽,转身就跑,黑狗瘸着腿在后面追赶,中间还被乱摆的箱子绊倒,夏油杰看狗摔得滑出去数米,心底默默升起一丝愧疚。

“什么声音?”

跑动的脚步在听见熟悉的嗓音后停下,夏油杰张嘴喘息,摆动的手臂在身侧卡顿,他侧过头,伸长脖子向出声的拐角瞅去,目光触及五条悟的蓝眼睛时,夏油杰浑身上下的汗毛顷刻间竖立,就像被过了电般。

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五条悟,这会正靠在小巷的墙面上,墙是新刷的,泛着湿气沉沉的砖红,一个衣领开到胸口的女人正搂着五条悟的腰,用嘴去碰对方的唇瓣。

夏油杰看到女人用嘴衔着一个薄片喂到五条悟嘴里,后退时,染了口红的嘴唇,在五条悟唇角抹开一道艳红,夏油杰没敢动,他看着五条悟收回视线,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此时只剩下一片黯淡的星光。

他吞了口口水,用力到耳膜都隐隐作痛,接着夏油杰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前,在女人想要拉走五条悟时,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塞给了对方。

“我找他有事。”夏油杰板着脸,可惜效果不佳,女人听了他的话,咯咯的笑了起来,像只欢快的小母鸡。

“你要是找他没有事,那可不行啊。”女人看了眼手里被塞来的钱,半开玩笑半揶揄的晃了晃,在夏油杰开始寻找下一个借口前,把钱还了回来。

“小弟弟,我可不是出来卖的,大家一起生活在如此去他妈的糟糕世界,碰到个好看的男人,及时行乐而已。”

“你喂他吃了什么?”夏油杰抱着五条悟,让对方垂下的额头可以抵在自己肩膀,手臂托住的体重,让夏油杰很迷茫,他觉得五条悟马上就要在他怀中散架。

“他性冷淡,需要吃点助兴的药才会有感觉,问题不大,你回去多让他喝点水就行,不伤身的。”女人摆摆手,说完最后一句话,为表清白,干脆举起双手退后,直到身体重新沐浴到阳光,她才眨着眼,调笑的竖起左手中指,把指头插进了右手握拳的窟窿里。

她一边抽动手指,一边吹着口哨扭了扭腰,在夏油杰诧异的眼神中,大笑着走远。

 

 

等女人走了,夏油杰脸热地吐了口气,他还从来没被女人调戏过。

“……杰。”

靠着夏油杰站立的五条悟,过了一会,似乎渐渐清醒,他垂着的手臂抬起,用力搂住夏油杰腰身时,只有巴掌大的脸颊,用力蹭了蹭夏油杰的脖子,把那点口红印,全抹到夏油杰衣领上了。

“你说为什么就找不到呢?”

本以为五条悟已经清醒的夏油杰,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对方在喊的人并不是自己。

“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梗在喉咙里的声音,掺杂着委屈,五条悟嘀嘀咕咕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去了海上,去了那片海沟,他祓除了海沟中爬出的咒灵,他看着海上波涛汹涌,看着大雨倾盆,可是到处都没有硝子的身影,雨水洗掉了气味,洗掉了残秽,他用尽全力去看,得到的也不过是六眼阵阵的剧痛。

“可能就像我一样,找不到不是消失,而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边,你和我肯定都会好好抓住她。”

一臂之遥。

第一次,硝子在五条悟的视野里被咒灵吞没。

第二次,吞没硝子的咒灵就在海浪中翻滚,可惜五条悟必须做出选择。

为什么找不到呢?

夏油杰也没有答案,他闻着五条悟发顶的气味,清新的雨水和晨露,混杂了青草、绿叶和泥土的芬芳,他想把五条悟拉起来,想扶着对方回公寓喝水,在靠近的呼吸碰撞到一起时,五条悟抬起头,低垂的眼睫将瞳仁上的光亮切碎,他呢喃着夏油杰的回答,最后浅浅地笑道:

“你说的对。”

不像是开解,到像是在安慰旁人一般。

随着勾翘的尾音落地,一股湿热的气息喷吐在脸颊,夏油杰被青草、绿叶、泥土、大雨的气味包裹,他睁着双眼,连眨动的力气都被吸走。

当五条悟吻住他时,夏油杰心脏停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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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本章有五磕致幻药强骑夏油杰描写,有路人X五提及,部分描写有泥塑。

 

03、哥斯达黎加火山上的花

 

五条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到过一条关于花的新闻:说是索尼为了宣传自己的新款4K电视,于是和广告商一起,往哥斯达黎加的一座活火山中投放了800万花瓣,随着火山喷发,花瓣被吹满了整座城市,如雨如海,如童话幻梦的成真。

在东京重建中,劳动人口短缺,货币贬值,粮食价格膨胀的压力下,去静心欣赏一朵花的开放显然是不现实的。五条悟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花的日子,但他想,那好像是被关进狱门疆前的一个多月,他翻了媒体网页,欣赏了火山花的照片,他买了一大把香水百合,因为味道太冲,还差点被硝子泼了一身水。

现在五条悟在亲吻一朵花,他探着舌尖抵着花蕊,雄蕊还是雌蕊的部分已经不太明晰。他撅起唇瓣让涎液湿润口腔,含着花心的一点轻轻吮吸,就像小时候从院落里拔下的小花,有灯笼,有蕉芋,捋掉花尾的小叶,动作不能太粗鲁,不然会把花液挤出。

喇叭般开放的地方朝外,嘴里叼着收拢的根茎,轻轻一吸,就会尝到浅浅的甜味。

虽然侍女每次都会大喊着不干净,可五条悟爱好作怪的性格却让他乐此不疲的挑衅大人们。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会被原谅,会被宽恕,就算暴跳如雷,最后也只是捂着抽痛的额角,苦恼的望向自己。

他是在纵容中长大的,没有人会左右他的想法,他把盛开的花朵摘下,掰断它们的枝桠,取下绿叶衬托下的艳红。他毁了一片美景,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

肆无忌惮,无所畏惧,因为没有约束,于是自由自在到忘乎所以。

五条悟闭着眼,把花瓣柔软的边角细细舔吮,有湿濡的水液渗入唇缝,流出嘴角,他抿了下唇,发出“吧嗒”的轻响,好像被蜂窝吸引的蜜獾,他用双手扒开工蜂铸造的堡垒,把内里的幼虫、蜂蛹、蜜液尽数吞下,掺杂其中的叮咬和振翅哀鸣,全被脑内沸腾的兴奋消融,他感觉不到唇上肿胀的疼痛,也无意去了解其中拒绝的声音。

 

 

夏油杰觉得自己被骗了,五条悟吃的根本不是什么助兴的药物,不然那个女人也不会说多喝点水。

虽然入高专前,夏油杰可算是努力型好学生,于公立高校内,偏差值保持在80以上的特优生。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到了那个年纪,就算你不去了解,也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影响。

夏油杰国中那会,安非他定已被定义为毒品的一种,他没尝试过所谓的中枢神经兴奋剂,但好歹是见过一些不安分学生嗑药后的模样。五条悟现在与其说是中了春药,不如说是磕了带有致幻性质的药物,到底伤不伤身他也不清楚,反正夏油杰的嘴已经快被亲麻了。

“你把我当成谁了?”

在快要断气的边缘将五条悟推开,夏油杰抹了下嘴,手背上鲜红的一片,有五条悟蹭来的口红,还有他咬对方时沾染的血水。

“杰。”好像闷在水里一般的气泡音,汩汩的钻进夏油杰的耳廓,他让五条悟喊的背脊发麻,整个人都在冰水里滚了一圈似的。

“我是谁?”夏油杰又问了一遍。

“杰。”声音乖顺的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差点亲到吞人的家伙就是对方。

“所以悟幻觉里的人是我吗?”夏油杰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下对方的脸颊,瘦的都快捏不起肉了。他记得五条大少爷的脸型很柔软,靠近边界的位置往往会有积蓄的软肉,戳下去会回弹,捏起来很绵嫩,和夏日祭时入口的棉花糖似的。

“杰、杰、杰……”

很好,夏油杰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名字已经快要衍生成一种歌谣,只是唱的人心态不同,会散发出不同的氛围,比如第一次见面那会就是激昂的打击乐,现在则是弯弯软软的抒情乐。

“钥匙给我。”夏油杰现在急需带五条悟回去喝水。

听话的交出钥匙,五条悟缀着珠链的眼睫轻轻扑闪,被夏油杰扛到肩上也只是小声嘀咕,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吐槽。

“你这算报恩吗?”夏油杰揣好钥匙,扛着五条悟走了几步,猛然想起背后跟着的黑犬,回头看去,狗狗正乖巧落座,乌亮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夏油杰内心的纠结。

 

 

上楼,开门,脱鞋,夏油杰一气呵成将五条悟放到房间的床上,接着才龇牙咧嘴的活动起发疼的肩膀。说实话,五条悟真的瘦到硌人,他感觉自己肩膀的肌肉都快被排骨切片了。

“我去给你倒水。”夏油杰望着想要爬起来的五条悟道。

“不喝,会漏尿。”已经坐起身来的六眼,手指抠着衬衣下摆,解开的皮带被他抽出扔掉,起身跪立的姿势,让松开的裤子滑落膝盖。五条悟垂着眼睫,一副没睡醒的可怜样,脱个裤子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床,夏油杰心惊胆战伸着手,生怕五条悟一个没跪稳,把头撂到地上。

“脱衣服啊。”把长裤、袜子丢开,五条悟垂下的衬衣拐角,半遮半掩着细长的大腿。他松开领口下方的三颗扣子,衣领的缝隙敞开到上腹和胸口的交界处,随着五条悟俯身往前爬动,一握雪白里点着殷红的乳肉戳弄进了夏油杰的视野,他侧过脸,忽然浑身涨红。尽管都是男人,上学期间也坦诚相见地泡了澡,可不知为何,回想起那时的五条悟,夏油杰完全不会有要被理智打败的恐惧。

“是什么新的癖好吗?”五条悟跪在床上直立起上身,双手手指抠着夏油杰的裤边,凑上前的鼻尖,绕着夏油杰的脖颈吸吸嗅嗅,已经两天没洗澡的夏油杰生怕会被闻出什么尴尬的味道。他握住五条悟手腕的同时,整个人向后倒退,可五条悟这会也就是看起来乖顺而已,表面很可爱,内里很暴躁,在亲吻、拥抱、靠近都被躲开后,五条悟忽然反握夏油杰的小臂,在对方反应过来前,整个后背已经重重摔在床上。

感谢床垫,感谢弹簧,感谢棕榈的支撑,在夏油杰被摔懵时,居然莫名的想到了这些。

“快点做,等会天就要黑了。”

夏油杰望着屋外大亮的天光,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五条悟。

“现在是早上、早上!你在白日宣淫,知道吗!”

四只手交叉在了夏油杰的裤兜,正在抵死捍卫个人权限的夏油杰扯着嗓子喊道,已经骑跨到对方身上的五条悟,好奇的歪头道:

“你喜欢黑灯瞎火的时候吗?”

“我都不喜欢!”夏油杰承认,五条悟的存在对他是特别的,可是他真没往这种方向去想。至于一年后自己叛逃了还能不能守住自己洁身自好的习惯,现在的夏油杰实在无从得知,他只是觉得五条悟明显在躲自己,这要是真的睡了,药醒后,五条悟会杀人灭口吧。

“很舒服的。”五条悟瞥着眉头,一脸循循善诱的无辜,可是手上是真的没给留力,夏油杰只觉得自己的手骨哀嚎,布料惨叫,随着撕拉一声,夏油杰唯一的一条裤子报废了。

 

 

尽管夏油杰从小到大常常被女生调侃——男生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真的很需要保护,因为他完全掰不过五条悟的手劲,这狗东西是打了金刚狼的艾德曼合金吧,不然怎么能如此强硬。

“你他妈睡完会翻脸的!”夏油杰现在很想捂脸惨叫,但是五条悟嫌他手碍事,给捆了起来,还要命地打了个死结。

“那多渣啊。”正在扒夏油杰裤子的五条悟,嘴唇润润地反驳道,可惜他这表演毫无说服力。

“杰,你是不是二次发育了。”五条悟坐在夏油杰腿上,看着双手拢着的阴茎,颜色发褐,耻毛又硬又粗,倒是跟夏油杰的腿毛有得一拼,不过这单手能握拢一圈的粗细,还是让五条悟怔愣了两秒。

“哈?我现在要是有根球棒,我真想把你脑壳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长了稻草!”

夏油杰气急败坏,你他妈以前睡的也不是我啊!别人细不细,长不长,还是我能决定的吗?!

“进去有点困难啊,要不今天让我……”五条悟说着说着,起身换姿势,妄图掰开夏油杰的腿,分到自己腰侧来。

“五条悟,你别逼我捅死你!”

夏油杰已经气到咒灵都唤出来了,手臂如镰刀的咒灵把刀刃悬挂在五条悟头顶,如果对方敢长驱直入,夏油杰肯定当场把人劈了。

“捅死不至于,爽死倒是有可能。”

见夏油杰的腿梗的梆硬,五条悟身体往后一坐,屁股上的软肉嘟嘟的压在夏油杰小腿骨上,上身摇晃的蹭动,让股沟的缝隙顺着小腿划来划去。

夏油杰勾起脚趾,简直要被这个弱小可怜但能打的五条悟逼疯。上帝欲你死亡必先赐你疯狂,夏油杰这辈子的疯狂大概都在今早被逼出来了。

坐在夏油杰小腿上的五条悟,专心致志地给受困的家伙手淫,夏油杰低垂的褐色阴茎被雪白的手指包拢,五条悟指腹的茧壳好像一条条细线,黏在皮肉外,撕拉撕拉地夹扯。

夏油杰气息不稳的咬了咬牙,脖颈忍耐的青筋爆起凸显,连收缩的腹肌都紧张到出汗。

五条悟把玩了一会自己等会要用的阴茎,虽然还没全勃,尺寸已然不小,在另一只手托住两颗卵蛋揉搓时,五条悟俯下身,舌尖伸出唇瓣,三角般绯红的舌苔卷动,在竖立的龟头上方停下,从口腔里淌出的津液被舌头送洒在了马眼上方,夏油杰握紧拳头,浑身激灵,差点没被五条悟的模样逼出精来。

十六岁时的五条悟,对夏油杰而言是挚友、是同学、是人类。

而23年后的五条悟,对夏油杰来说已经不像个完整的人,那些常常被性格和强大而忽略的美貌,此时此刻已经被五条悟发扬到了极致。

五条悟单手捋起刘海盖到脑后,挂着薄汗的额头洁白如上等的翡玉,他舔着嘴唇,把黏在唇瓣的银丝收拢回口中。借着口水湿润的阴茎,被五指握拢套弄,带起“咕滋咕滋”的细响。

夏油杰被迷惑了,起伏的胸口,吐露出的呼吸,在窗户照入的白光中升腾,他的意识在这儿,思维却好像去往了夜晚,在五条悟脱下上身的衣服,拱起弧线漂亮的肩颈时,似有一点月光落下,斑驳的圆点照在五条悟的喉结、锁骨,光斑顺着一滴热汗而挪移,耸出乳白山丘的嫩芽红肿,犹如上了口脂的海妖丰唇。在夏油杰的视线定格于自己胸口后,五条悟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弹了弹自己的乳头,似乎是知道夏油杰没法玩到,他干脆捏着开苞的豆蔻打圈,小指压按进乳肉的柔软弧度带出一点充血的红痕,挺翘在双腿间的肉粉阴茎高抬着脑袋,从深红马眼里滴出的前液透明的好像花瓣晨露。

五条悟小腹挺起,上身后仰着撑在床垫,从阴囊下方透出的虚影里,两团撑开的肉糜正在上下嘬动着夏油杰的阴茎,浅尝了下味道又快速分开,下挂的水液像夏日的西瓜,清甜冰凉的滴淌在夏油杰身上,他的心跳提到喉口,大脑嗡嗡作响,思考的能力在此时已经毫无用武之地。

 

 

在国中国文课上,夏油杰学过很多诗句,在诗文里,月亮似乎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任何的浪漫都会与它挂钩。

诗人拥抱月亮,想要将它拉入怀抱,就算是归于天空的辉夜姬,也是奔赴月光的那一个。

好像没人会思考,为何月亮不会奔我而来,也许就和没有恒星会在毁灭前给予宇宙遗言一般——因为靠得太近,抱的太紧,也许就不是如此清冷和美丽。

月啊,只有挂在天上,才高不可攀,惹人怜爱。

五条悟是颗被炸毁的月球,无法折射太阳光后,他黯淡了,陨落了,肮脏了,沾上了灰烬,就像白日里日光照入室内,肉眼可及的浮尘。

浮尘飞舞,把光亮映入地板、床垫。

夏油杰的视野很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五条悟的每一丝动作。他枕在床垫的后脑一片过电的酥麻,被嫩壁裹挟的阴茎痴缠的陷入泥沼,温热柔软的好像回到羊水充沛的子宫。

五条悟握着拳头,皱巴的脸上混着难受和茫然,身体下落的重量让阴茎狠狠鞭挞上肠肉,他后腰一软,腿根哆嗦的差点没控住身体,那感觉就像有一只手伸进你的喉咙,夹住你的小舌头,然后逼迫你用力大喊一般。

“能、能进到……最里面呢。”

五条悟把手按在小腹上,虽然瘦的都要没肉了,腹肌倒是保存的不错,可远没有那种鲨鱼腮般的明显。

“唔。”夏油杰憋了一口气,等了许久想要吐出,却生生引来一声哼吟。

他被五条悟夹的太紧,持续下落的重量,让阴茎直捣腹腔的内壁,深到一段收缩的小口时,夏油杰头皮发麻,浑身哆嗦的打了个颤,就像有一把细密的牛毛针,正玩笑般一点点的戳刺龟头,他又疼又麻的想要抽离,坐在夏油杰身上的五条悟被晃的一哆嗦,阴茎的龟头捅开了结肠口,又在下一秒退出,五条悟卡在嗓子眼的呻吟连发出的机会都没,转瞬变成一串细弱的哼哼。

坐着夏油杰的大腿,五条悟垂头等了片刻,直到被挠花的脑子恢复一点力气,柔软的腰身向前倾塌,接着完全悬空在了夏油杰脸旁。

五条悟双手撑于夏油杰耳边,伸出的拇指不时碰碰夏油杰耳坠上的石头,画出反弓的背脊让汗液湿的冰凉,可五条悟折叠的膝盖内侧,股缝中间,却热烫的快要着火。

完全撑开的穴口,红艳的泛着水光,适应好了的五条悟,晃着大腿,开始吃自助,阴茎顺滑的进出让卵蛋颤动,一下下的拍击过染液的臀尖。

上下动了十几回,干涩的穴口泌出水痕,越发通红的颜色,在臀肉摆动时若隐若现,好像挖出来最甜的一勺西瓜芯,它悬在那里,不远不近,你张嘴去衔,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一口。

“嗯唔……啊——”

憋着气,脸都涨红的夏油杰,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在用力,用力到他都觉得神经疼了,那突如其来的快感,直直的掀翻开天灵盖,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生怕冲头的快感会在一瞬间将他溺毙,可紧随其后的夹缩,却把到顶的快感延迟数秒,如同电击器正抵在后腰处疯狂攻击。

精液一股股地投入,宛如烤开皮的豆腐,露出包浆的内里。

五条悟苍白的脸上,挂起一抹绯红,好像终于做完热身的运动员般,而夏油杰还没回过神呢,就听到五条悟嘀咕了一句。

“好快……”

士可杀不可辱,夏油杰现在的头皮,比高潮时麻得还要厉害。

“……杀了你!”

正在擦腿根精液的五条悟,眨眨眼回道:“好啊。”

 

 

第一次结束,夏油杰憋了一肚子的火,趁五条悟起身找安全套的工夫,夏油杰咬开了左手捆着的布条,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就方便了。

完全坐起身,夏油杰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火气再度上涨2个百分点。

五条悟甚至没帮夏油杰把内裤脱下来,这会裤子就卡在腿根上,松紧抵着卵蛋,挤得夏油杰会阴全是汗。

“这个会不会小了?”五条悟翻出一盒拆封的安全套,尺寸其实不小,但是也不算很大。

“怕怀孕啊。”夏油杰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嗤笑道。

“射进去很难洗的,而且刚干完,后面肯定都肿了,手指伸进去掏,怪疼的。”

听着五条悟的抱怨,夏油杰乐了——这家伙算不算明知故犯,知法犯法。

“疼也忍着,是惩罚。”

拉着五条悟的手腕,把人扯回床上,夏油杰这次整个人压上去,誓要用体重和体力干倒大魔王。

“惩罚?”五条悟散在床垫上的银发,都和嗑药磕傻的主人一般,透着欺诈性的无辜。

“强暴未成年人。”

让这话骂的一愣,五条悟咬着下唇,忽然严肃起来。

“那,要报警吗?”

夏油杰让五条悟气笑了,干脆撑着五条悟的大腿后侧,将人折起。

“抱住了。”

自知理亏的五条悟,乖乖抱起膝盖,卷起的腰腹,抬高了屁股,粉里透红,红中流白的颜色刺激着夏油杰的感官,他鬼使神差地把手指捅进夹缝的穴眼,在此之前一小时,他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用手指玩弄男同学的后穴。

“唔,疼的。”五条悟发出金鱼吐泡泡般的抱怨,可惜被夏油杰无视了。

两根手指加到三根,虎口卡着穴口外鼓起的一圈,夏油杰抠挖了几轮,把射进去的精液挤出不少,鞠在掌心,然后啪啪两下,拍在了五条悟的大腿肉上。

“不准动。”

抽回手指,看着指缝粘连的体液,夏油杰感慨,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不适。他拆开一个安全套,发现的确有点紧,而五条悟在他自撸的时候,双腿摇摇晃晃,居然是想睡觉了。

“刺眼。”因为横躺在床上,五条悟的脸正好落在窗户透光的下沿,被太阳照的眼睫乱颤,好像透明了一般。

“我给你蒙上。”说罢,夏油杰把五条悟刚刚捆他的布条勒到对方眼上,视线挡住后,五条悟抬高的脚趾勾了勾,皱起的鼻尖带出“呜呜”的哼吟,听得人心里直发痒。

“你还要杀我吗?”五条悟觉得腿要麻了,屁股上的汗也晾干了,之前勃起的阴茎都软了下去,可夏油杰还没来杀他。

“杀。”夏油杰敷衍得头都没点,反正五条悟也看不见。

“那你快点。”五条悟小声催促。

“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夏油杰笑声里都带着磨牙。

 

 

 

下午两点,五条悟醒了,在床上睁眼时,他第一感觉是想要咳嗽,不过靠在手臂上的热度让五条悟忍住了。

半拉下的百叶窗,把午后的阳光切分,有一道落在了五条悟的胸口,他眨眨眼,从脚尖到手臂的酸疼,淹没了脑海里的懊悔。

这种带有致幻性的药剂,五条悟吃过挺多次,因为普通的做爱,他的身体会起反应,但最终很难带入到大脑神经,这让他和旁人上床常常有种身体发热,可意识却冷眼旁观的感觉。

第一次尝试用药,五条悟一睁眼一闭眼,就看到夏油杰在自己面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拥抱他,爱抚他,折磨他的人不再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不过五条悟还是第一次体验套娃的感觉,把“真的夏油杰”当成夏油杰给睡了。

因为药效已退,扩散在感官,被无限放大的记忆回笼,五条悟第一次有种自己太过放荡的羞耻感,特别是夏油杰把他按在飘窗上后入时,他还帮夏油杰解锁了手机,让他录像了几分钟。

作用于神经的效果随着思考减退,五条悟侧过脸,那种犹如汽车没油般的疲惫感逐渐支配大脑,他瞟了眼滚到地上的安全套盒子,里面已经空了,除了最开始一次,后面夏油杰倒是都用了套——那盒拆开的安全套还剩多少?五条悟头疼地试图回想,最后只是想起更多死亡画面。

他不想靠近这个夏油杰,因为五条悟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他也很了解夏油杰的性格,他们现如今的组合,比任何一个阶段都要糟糕。

使用过度的后穴无法闭合地淌出清液,五条悟四肢发颤地下了床,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吵醒了夏油杰,不过夏油杰平缓呼吸,没有睁眼,而是继续装睡中。

他猜五条悟现在肯定很想逃跑,至于他到底要不要放对方逃跑,就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轻手轻脚进了浴室,五条悟在马桶上坐了一会,等后穴撑开的疼痛逐渐麻木,他抽了一大把纸,不甚温柔的擦了擦屁股,接着按水冲掉。

从洗脸镜后的柜中取出香烟,五条悟点了一根,就这么赤身裸体地坐在浴缸里慢慢抽着。

他不会喝酒,却开始习惯用喝酒来催眠。

他并不喜欢抽烟,但高专时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是抽烟好手,他们常常会沾染烟味而来,接着污染、驯化五条悟的嗅觉。

烟灰掉落,烫在腿上,五条悟毫无知觉的把灰擦掉,然后伸直双腿,两脚交叠着搭上浴缸边缘,尽管池子里没放水,可他现在的动作却好像正沐浴着温潮。

厕所的排气扇抽走满屋的焦油气味,五条悟把烟头冲进下水道,站到淋浴洗了个澡,湿着头发出来时,就看到夏油杰腰上裹着床单,正在换被单,介于这造型太希腊女神,五条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不穿衣服吗?”夏油杰是没得选择,所以才裹床单,而五条悟则大大方方,将皮肉上的指痕、吻痕都暴露在外,夏油杰扫过一眼,脑中开始自动给每个印子加上注释。

左肩斜方肌上的齿痕——抱着五条悟,抵在墙上时咬的。

脚踝的红印——他用力握住,然后把五条悟的腿压向两侧留下的。

胯骨上的指痕——跪趴背入时,他防止五条悟逃跑而勒出的。

越看越想越觉得脑子发烫,夏油杰捂着脸,一副牙疼的模样。

“柜子里的衣服,你随便穿。”

五条悟头上披着毛巾,没有靠近,也没有帮夏油杰忙的意思,而是径自走出房间,从屋外的声响判断,五条悟应该是打开了冰箱,拿了个东西,接着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夏油杰换好床单被套,进厕所好好洗了个澡,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胯骨居然让五条悟坐青了——这家伙到底是多恨他啊?!

 

 

洗完澡,做了口腔清洁,夏油杰感觉浑身都轻了好几斤,他拉开五条悟的衣柜找衣服,最后穿了件宽松T恤和大裤衩。

走出房间,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电影,夏油杰瞟了一眼,是自己看过的科幻片《Blade Runner》。

当那句熟悉又有名的台词从演员口中吐出时,五条悟挖布丁的勺子停顿了一下。

“……我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置信的事,我见过太空飞船在猎户星座的边缘被击中,燃起熊熊火光。我见过C射线,划过‘唐怀瑟之门’那幽暗的宇宙空间。然而所有的这些时刻都将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一样。死亡的时刻到了。”

布丁的盒子翻倒在沙发,然后坠落于地毯,夏油杰被落物声唤醒,回头去看五条悟时,屈膝坐在沙发上的六眼发冷地打着哆嗦,盖在肩膀的毛巾让发丝滴下的水珠打湿,夏油杰伸手触碰到五条悟的指尖,冰冷得让人无法置信。

“悟……”

在夏油杰出声询问前,五条悟已经用力将他抱住,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呼唤,只是这次不是“夏油杰”的名字,而是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五条悟没有解释原因,也许那个原因无法出口,也许说出了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所以他没有说,而夏油杰也没有再问。

三十七年的时间,于百年而言,还不到一半,可五条悟却觉得这一生已经过的太长太长了。

那些人类无法得见,无法想象的瞬间,都将在时间的洪流中湮没,只是被埋葬的人却再也不会开口告诉旁人,任何的感受。

“你喜欢我吗?”虽然被五条悟拒绝了多次,被莫名其妙的对待,可夏油杰还是觉得,这个结果是不可思议的。

“……对不起……”

依旧没有回答,因为回答的意义早已变得浅薄。就像在一切都已毁灭,世界倒退重来后,五条悟还是想要去看那无人关心的花朵,想看被火山送上花瓣妆点,童话般美妙的小镇。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无法透露。

夏油杰闭上眼,歪头笑了笑。

——啊,这不就是在说,很爱很爱我吗。

 

 

乙骨忧太到家时已经半夜,他打开门,屋内空空荡荡,完全没有来人的样子,他看下门口,确定夏油杰真的没有来过,居然心情很不错的哼起了歌,被他放到桌上的熊猫,看到忧太脱衣洗手,圆圆的眉头不由皱紧。

“悟不会希望他留下。”

“我知道,毕竟老师是个很心软的人嘛。”

打开冰箱,拿出虎杖包的饺子,忧太一边烧水,一边准备起了夜宵。

“你要牺牲他来拉住悟吗?”

“不可以吗?”忧太看着滚水,将饺子下了进去,然后捏着长筷摸了摸耳坠道:“毕竟他对我而言,是无关紧要的。”

乙骨忧太的世界分明而清晰,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他总是摆的很明了。

就算夏油杰现在还没有犯错,可这不代表忧太会忘记对方曾经背叛五条悟,曾经砍断真希的腿,曾经让狗卷棘重伤吐血。

他伤害过那么多对忧太而言重要的人,现在他能平和的看待这家伙,只是因为夏油杰说不定还有用而言。

“想要活下去,并不能阻止咒术的崩溃。”熊猫低下头,坐在台面上小声道。

依附于肉体本身而存在的咒术,因其先天自带的强大等级,在越往之后,越会引起肉体的崩塌。

就像天元的咒术,让他最后脱离人类本身。

最先离开的是真希,乙骨也不知道,当年伏黑甚尔是不是也发现了,天与束缚给予的肉体强大,终有一天会将其杀死?如果知道,对那家伙而言,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死亡倒计时。

真希的死亡是没有预告的铡刀,落下后,惊醒了所有人。

不过忧太觉得她本人应该挺开心的,毕竟她说“拉住真依了”。

因为有了真希的预警,大家对五条悟的六眼和狗卷棘的咒言都有所戒备,不过咒言的坍塌还是快到让人无法接受。

究其原因,不过是这些咒术,会在战斗中越来越强,它们超过肉体可以承受的极限后,就会带走它们的主人。

咒言消散,狗卷挥着空荡荡的袖子,说他想唱首歌,这次不会再害怕伤到任何人了。

“爸爸妈妈肯定也会为我高兴。”他拿袖子擦掉嘴角和舌头上的[蛇牙],接着给了忧太和熊猫一个拥抱。

狗卷家惧怕这咒言,而拥有咒言的人,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得以解脱。

 

 

捞起水里圆滚滚的饺子,乙骨倒了点柚子醋,沾着吃了起来,直到一碗吃完,他才揉着肚子,看向天花板,然后小声说道:

“他是无关紧要的。”

会想要躲避夏油杰,想要拯救夏油杰,想要保护夏油杰的只有五条悟而已,毕竟这可是个残酷的未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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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布雷什曼冰川在奔跑

 

夏油杰穿越时空第三天夜里,终于睡到了床,且在晚饭前,从五条悟的冰箱里翻出不少已加工熟食——感谢虎杖悠仁倾情制作,不然五条悟冰箱里真的看不到任何可以维持人体正常运作的东西。

热了满满一桌食物,夏油杰从水池底下的柜子深处,翻出三个落灰的盘子。

盘子不够用就拿锅来凑,还好五条悟这里是有餐具的,不然夏油杰都怕自己要上手抓着吃。

“尝一口?”在夏油杰的强烈抗议下,五条悟终于在家穿了件衣服,这会套了件V领长T的五条悟正坐在桌边发呆,虽然夏油杰把盘子都摆他面前了,叉子也塞进手里了,可五条悟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剧烈运动结束,至今为止只吃了个布丁的五条悟,撩着眼皮瞅夏油杰,瞅到夏油杰举叉子的手都酸了,五条大少爷才勉为其难张开嘴,把夏油杰送到嘴边的炸鸡块吃了。

“你不补充糖分,头不会疼吗?”夏油杰虽然饿的慌,吃起饭来除了动作快,到也兼顾了仪态。而看五条悟吃饭是很受罪的,他一个鸡块在嘴里咀嚼了起码五六十下,还是那种慢吞吞的咬合,直到夏油杰吃完一盘煎饺,五条悟总算吞下那口鸡块了。

“一直。”五条悟抬手敲了下太阳穴,虽然和夏油杰只隔了一米二的餐桌长度,可话音落地时,夏油杰停止了咀嚼,他被五条悟的态度弄的快要噎死。

“不喜欢吃了?”夏油杰高专第一年,被五条悟以头好疼,不吃甜食就要死为由,骗过好几次。每回都是大少爷晚上饿了,想吃东西又不想动,就让夏油杰骑咒灵去买,当然买回来,五条少爷原地复活,他俩总免不了一顿互殴。

“没有人做了。”五条悟抬起一条腿,踩在凳面上,交叠的小臂搭上膝盖,下半张脸完全湮没于臂弯时,夏油杰结束了自己这不午不晚的一顿饭。

“附近有卖衣服的商场吗?”夏油杰扯了下身上的衣服,胸口居然印了一个桃红色的“I❤YOU”,背后更夸张,直接是“Fuck me”。

“没有商场,但是有卖衣服的地方。”五条悟说完话才想起来,自己把夏油杰的衣服撕破了。

“我带你去吧,钱放屋里。”

“不用带钱?”夏油杰跟着起身的五条悟进屋,本来是想问个明白,结果刚进卧室,就看到五条悟脱光了在换衣服。

雪白里透着脂粉的光景晃过视野,夏油杰猛地转过身,耳廓滚烫地想,自己到底在害羞什么?

“你要穿这身出去?”换好衣服,五条悟从柜子上方取下个盒子,打开后金光闪闪,看得夏油杰头皮发麻——谁会在家里摆一大盒黄金啊?!

“我试过,你的衣服我套不上。”夏油杰虽然还没发育完全,可跟快把自己饿死的五条悟间,还是差了一个码的。

“这个给你。”五条悟拿出一兜子口罩,还有顶棒球帽,让夏油杰的社死可以挡挡脸。

 

 

出门时,五条悟拿了一兜子没吃完的剩菜,虽然夏油杰胃口很好,但虎杖实在是做的太多了。

到了楼下,五条悟在墙角发现黑犬,在离对方两米多的地方,把食物放下。

夏油杰看到黑狗,心里还有些嘀咕,实在是这位狗兄促成了自己奇幻多彩的一天。

“狗吃太咸会掉毛。”

走在路上,夏油杰开始没话找话,五条悟戴了墨镜和帽子,整个人黑黢黢地站在光底,宛如一道随时会溶解的阴影。

“那你觉得它会选择饿死,还是丑一点?”

“还有可能肾衰竭。”

“你又来了。”五条悟叹气,他真的很烦没叛逃前的夏油杰,比他家八十岁的老妈妈还要婆妈,常常是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太好。说真的,五条悟很怀疑,以夏油杰这口才,做个销售,说不定可以发家致富成为亿万富翁。

“你一向如此,讨厌一些对的事情。”夏油杰点头,表示这很五条悟。

这次五条悟没回话,他双手插在兜里,脚步加快,甚至想把夏油杰就此甩掉。

 

 

一路穿行,又是上坡又是下楼梯地走了快半小时,夏油杰总算到了五条悟说的——可以买衣服的地方。

这是个用钢丝围栏扎起来的广场,看外观,以前说不定是学校或者监狱,在入口处有个篷子,里面坐了好几个人,桌上摆了一台小秤,还有一大盒赌场筹码。

进去前,五条悟先把带来的黄金换成筹码,那些人看到一把金币眼睛都没眨一下,等把黄金收走,夏油杰才看清他们身后的箱子,里面已经摆了上百斤的金饰。

“你的学生只告诉我现在货币体系已经崩盘,没说这会已经回到黄金易物的阶段。”

“也不算黄金易物,只是黄金可以等价交换美金,而日元基本形同废纸,你拿一大把废纸去买东西,就算店主肯卖给你,他们也要小心回去的路上会不会被打劫,加上国家银行只认黄金储备,你连存钱的地方都没有。”

进了围栏内,夏油杰发现这儿很像个跳蚤市场,一人一个格子,隔间里卖什么的都有,他甚至在一个摊位看到一把狙击枪和一盒子弹。走过三四个摊位,看了一些放在明处的标价,夏油杰早上还在感慨的心沉寂了。

早上拿到纸钞时,夏油杰还在想,五条悟的学生好大方。

现在对比下物价,他发现那把钞票,还不够他买三双袜子。

怪不得那位亲了五条悟一嘴口红的大姐姐,完全看不上夏油杰手里的钱。

“可是吃食好像没有涨的这么夸张。”夏油杰的早餐饭团,大概是原来物价的七到九倍,还算可以接受的范围,但其他日用品,就很夸张了。

“毕竟不能把人都饿死,那就没人重建干活了,所以现在唯一把控在临时政府手中的,就是米、面粉、小麦这些。”

盐糖的溢价比食物更高,所以现在很少能看到制作糕点的匠人。

走到一圈卖衣服的摊位,五条悟指了下竖起的牌子,一边是新衣服,一边是二手旧衣服,价格差了三四倍不止,奇妙的是,夏油杰在二手旧衣服里,看到了菲拉格慕、杰尼亚、布莱奥尼这些高端奢侈品男装。

“我可以要新的吗?”夏油杰蹲在地上摸了会,最后侧过头,小心翼翼看向付钱的金主爸爸,五条悟卡着墨镜,嘴里吹着个泡泡糖,听到夏油杰的话,喉咙里泛起一声轻笑。

“可以。”把泡泡咬破,五条悟摸了两个最大面额的筹码递给摊主,对方脸上的瞌睡瞬间消散,还热情的给夏油杰介绍起码子,毕竟这里可没有更衣室给你试穿。

夏油杰挑了两条裤子,两件上衣,还拿了鞋袜内裤这些,走前,五条悟又摸了筹码给夏油杰要了件外套,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可谁知道哪天突然就冷了呢。

“你觉得我现在能找着适合的兼职吗?”夏油杰看着五条悟花钱如流水的买了一大堆没用的摆件,在给夏油杰挑洗漱用品时,夏油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这种普通工薪家族长大的孩子,很不适应这样的日子啊。

“可以,毕竟现在咒术师严重稀缺,你祓除一只咒灵,今天花的钱就全赚回来了。”

“特级?”夏油杰好奇什么咒灵这么值钱。

“二级吧。”五条悟比划了一下,咀嚼口香糖的牙齿擦过舌尖,咬到了口腔内的软肉,疼痛刺激到泪腺的同时,五条悟眨着眼停顿下来——他其实并不需要告诉夏油杰这些,毕竟比起留在这里,让夏油杰回到原来的时空是更好的选择。

“原来不仅食物溢价,连咒灵都开始涨价了。”夏油杰拎着袋子,一脸震撼地看着掌心,他掌控的咒灵有小一千,随便拿出两只好像都能卖个好价钱。

扫荡购物完毕,五条悟离开前又去买了一桶汽油,夏油杰看着对方手里的桶,眉头皱了皱,很有种在看未来纵火犯的感觉。

“叫出来。”

“叫什么?”

“蝠鲼?虹龙?随便哪个吧,你还想这样拎着走回去不成。”

从前门进,后门出,五条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东西放下,拍着手示意夏油杰快些。

又要载人又要驼东西,一只咒灵显然是不够的,夏油杰叫了三只出来,大家一起升空,五条悟盘腿坐在蝠鲼背上,被墨镜挡住的眼睛眺望着远方,无边无垠也没有落脚之地。

自城市上空俯瞰这片废墟,夏油杰忽然生出一丝荒诞的落寞,就像经历的一切,熟悉的所有都被毁灭,而他无所依从,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悟。”

“嗯?”

说话能量耗尽,五条悟再次恢复到懒开口模式,连答应的声音,都被高空的风吹的七零八落。

“你说我们是在同一世界线上的吗?如果现在杀了我,会改变这片未来吗?”

“不会。”沉吟了数秒,五条悟干涩发凉的嗓音才传入夏油杰耳中。

“你这么确定?!”夏油杰想了想现如今的结果,忽然觉得大家对他可真是过于和蔼,他自己想想都很难如此冷静的面对仇人。

“嗯。”五条悟取下墨镜,紧闭的眼睫在晚风吹拂下微颤,落日的虹光堆叠在城市楼宇的地平线上,阴影如巨兽吞噬着身后的所有,夏油杰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到来者,从一开始,他就该明白这点。

“……我不想第三次杀死你了。”

扑面的夜风吹散了夏油杰脑内的涟漪和委屈,他单手撩起被吹到眼前的头发,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五条悟抿紧嘴唇,摇摇头,没再重复刚刚自己呢语的低喃。那是噩梦,是无法醒来的噩梦。

沉入地平线下的霞光,染红五条悟的发尾、脸颊,好似微醺的红葡萄酒,于夏油杰而言,恰如一场不可言说的美梦。

 

 

因为新买的衣服还没过水,夏油杰晚上还是穿着五条悟的衣服睡得觉。屋内只有一张床,他躺在五条悟右手边,侧过头就能看见六眼背对他的后颈,上面的痕迹正由红转青,最后会变成不好看的黄绿,犹如衣服上洗不干净的污渍一般。

夏油杰盯着五条悟拱起的肩膀,脑子一抽一抽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又回到早上刺激的数小时,被热度蒸溶的大脑开始丧失思考能力,夏油杰闭上眼,捏了捏鼻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哪方面的邪。

他喜欢五条悟吗?

这个问题本身就存在不可判别的地方。

毕竟所谓的喜欢,有个很大的范畴,他没有具体研究过,不过因为五条悟而改变很多的习惯,算不算一种喜欢?

问题到这里,进入辩证阶段,于是第二个问题产生了——五条悟是何时开始喜欢自己的?

距离他的叛变只剩一年多的时间,是因为朝夕相处?是因为一见钟情?是因为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如果是一个星期前,有人告诉夏油杰,五条悟喜欢你。

夏油杰会把它当成愚人节玩笑。

那个人说,他喜欢了你十年,二十年,甚至往后余生,只剩与你的回忆。

夏油杰一定会把对方当成疯子抓进医院。

可能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无坚不摧,比钻石还要坚韧耀眼的爱情吗?

这是现实不是童话,夏油杰很难给自己的论调找到个落脚点。

 

 

一觉睡醒,企鹅广播又开始絮絮叨叨,夏油杰关了房门,没有打扰还未起床的五条悟。他给自己煮了杯茶,看看买回来的牛奶和茶叶,干脆翻出奶锅,开始制作奶茶。

茶叶炒焦的香味在厨房扩散,广播调频跳到了无人收听的天文栏目,本日话题依旧是数周前爆发的超新星,在超新星遗迹中,除了发现蟹状星云,还观测出了一个黑洞。

这是超新星爆炸后,恒星质量足够,而坍塌出来的产物之一。

夏油杰往锅内加入牛奶,对广播里的科普听得不太专心,今日凑时长的题外话是天文望远镜的观测距离,距今观测最远的星系,被认为实际寿命以超过134亿年,就诞生于大爆炸后4亿年左右,人类与宇宙星系的寿命差距宏大到无法以言语来表达。等锅内的牛奶沸腾,夏油杰关火,漂浮在液体上的茶叶梗,一点一点,像极了仰望天际时明亮的星空,他没找到滤网,所以只能手动过滤茶叶,一盒牛奶煮完只有小小一杯,他把砂糖炒成焦糖液体淋到杯中,加牛奶时,门铃响了,夏油杰放下手里的锅,走去开门,门外是拎着食盒的伏黑惠。

“我以为你去乙骨学长那里了。”伏黑惠面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只是出口的话却透着一丝不客气。

“留下他一个人?你们也不怕他把自己饿死。”夏油杰没明白这些人的反应,明明很讨厌自己,明明看五条悟很重要,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靠近过。

听到夏油杰的话,伏黑惠难得表情崩盘了一秒,他目露惊讶的看向对方,过了几秒才重新找到说话功能。

“你还不知道吗?也对,也没人告诉你。”伏黑惠声音渐渐放低,好像自言自语般。

“告诉我什么?”夏油杰昨晚还以为自己快要适应这个世界,可早上醒来,他好像又回到了一无所知的地步。

“你觉得一个人突然死亡,和一个人明确告诉你自己还有多久要死,哪个会更让你痛苦?”

“都会。”

夏油杰的回答很干脆,伏黑惠张了张嘴,最后并没有就此作出评价。

“你觉得我会选什么?”夏油杰好奇道。

“我以为你会说突然死亡。”

“都是死亡,都是消失,人的记忆不会因为不同的死亡而改变,只是痛苦的方式和时间不一样罢了。”

如果是平常的一天,简单的重复着繁琐的工作,这时有人告诉你,你重要的人死了,你们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痛苦是必然的。

可如果情况和上述一样,只是这时是有人告诉你,你重要的人只剩最后三个月。你做好一切后事准备,你们一遍遍的确认遗言、遗愿,甚至为死亡准备了一场浪漫的旅行,你们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也许这些事十年、二十年后还会回味,但会有不同吗?那个与你一起经历的人,不是一样已经不在了吗?

“你和老师的回答一样。”伏黑惠点点头,似乎突然承认了夏油杰对于五条悟存在的意义。

“所以?”

“我似乎不该告诉你。”伏黑惠勾起唇角浅笑了一下,像他的名字一般,带着介于男女生之间,非同寻常的好看。

“因为他希望你可以一无所知的回去。”不经历阵痛,不体验化身深渊的绝望,不去了解未来即将到来的噩梦。

五条悟不敢靠近夏油杰,眼前的夏油杰,于难醒的噩梦而言,实在过于明亮,只是看着对方,都会让人手足无措。

“因为他希望你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五条悟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他光脚踩在地板上,眼睛都没睁开地往外走。

坐在客厅的夏油杰,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奶茶,在五条悟坐下时,递了过去。

虽然吃东西的频率越来越低,五条悟还是会喝水,在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后,他揉着眼清醒过来,看向夏油杰的视线里透着几分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对方面上的严肃。

“好喝吗?我特意熬了焦糖。”夏油杰摸着手边茶杯的握把,垂头问道。

“还行。”五条悟砸吧了下嘴,像是在回味入口的味道。

“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发现有卖糯米团子的,中午吃一点?”

夏油杰把双手从杯口旁挪开,接着起身走到冰箱前,背对着桌边睡眼惺忪的五条悟。

“嗯,好。”或许是顾虑夏油杰的存在,五条悟没有拒绝一日进食邀请,等他被夏油杰推回去洗漱,被一口气憋的快要呕吐的夏油杰,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

在五条悟睡醒前,夏油杰又煮了一杯奶茶,这次他加了两勺盐在里面。

把茶杯递给五条悟时,夏油杰抱着和过去一样恶作剧的心理,如果五条悟尝出来,他会马上变出另外一杯甜甜的奶茶作为安抚,只是那杯奶茶在他手中被捂到冰凉,而五条悟并未尝出其中古怪的咸涩。

六眼超越肉体本身的进化,最终给予拥有者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像天元一般抛弃作为人类的一切特质,二是像真希那样,平静等待死亡。

在夏油杰叛逃之后,五条悟想要在咒术界内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咒术师力量——因为他一个人的拯救是渺小的,若想改变一切,就需要更多更多强大的咒术师。

所以他找到了伏黑惠,救下了乙骨忧太,收留了离家的禅院真希,带走了被家族放弃的狗卷棘。

五条悟对这些学生的教育,还处在温柔的阵痛时,他就被带入了狱门疆,失去五条悟后的混乱是肉眼可见的,他经历过一次,所以不想再来第二次。

他必须和这些依赖他而存在的学生道别,因为这一次分开将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或许是从小就在五条悟的折腾下长大,伏黑惠是所有人中,对五条悟崇拜情绪最少的,他完完全全接受了五条悟的安排,接受对方远离所有人的生活。六眼努力淡化自己在这群学生记忆里的部分,给予每个人独当一面,独立生活的契机,不再和任何人见面,好像从宣布即将死亡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消失。

作为对此接受最良好的一个,伏黑惠接下了每天给五条悟送食物的任务。有一天,门不会开,他送来的食盒会摆在屋外腐烂,到了那时,他就知道,五条悟已经离开。以他对五条悟的了解,这家伙必然不会让身体在狭小的公寓内腐烂,他会去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广阔无垠的地方,像一颗步入晚年的恒星,他炙热、明亮,疯狂燃烧着为数不多的内核,遗骸远走,在广袤的天际,在亿万光年外的角落,无人看见,无人知晓,这就是五条悟给自己选择好的结局。

他想让大家以为,他去旅行了,因为还有期待,因为没有看到尸体,所以不会有人伤心,不会有人绝望。

深渊和巨龙,带着宝藏沉睡,远古的传说只是留给后来者的启发,于现在的人而言,却不再具有意义。

 

 

伏黑惠送来的便当,最终又全数落入夏油杰胃里。吃完午饭,五条悟拎出昨天买来的汽油,让夏油杰换上已干的新衣服和外套。

“啊。”到了楼下,看着五条悟推出一辆道奇战斧,夏油杰的嘴再次张开,一时很难闭上。

道奇战斧是03年美国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设计生产的摩托车,造型酷似蝙蝠侠的摩托车,最高时速可以达到0.55马赫,是夏油杰过来那会,世界上最贵的摩托车,售价在90万美金左右。

“你喜欢?”五条悟拿着湿抹布擦拭着头盔,在吃饭都成问题的现在,高昂的汽油费让很多豪车沦为摆设,这辆摩托,还是个付不起祓除咒灵费用的前富豪抵押给五条悟的,对方的钱都被扣在倒闭的银行内,无法取出,自然一毛不值。

“我一直想试试。”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给摩托车加油,双腿有些跃跃欲试。

“回来给你骑。”把油加满,五条悟将头盔丢给夏油杰,长腿跨上座椅,身体前倾把住车头。虽然车子原来是单座,但那个富豪当初买车是为了带女朋友炫耀,在厂商那里做了定制改造,算上改造费,这车可就超过百万了。

轰鸣的发动声在废弃的楼宇间回响,早上得到夏油杰投喂的黑狗探头探脑的看向两人,在车子缓速过了狭窄的弯道后,五条悟油门一紧,车身飞驰而出,虽然戴着头盔坐在后头,夏油杰还是被惯性扯的差点后仰,他用力搂住五条悟的腰身,压在臂膀间的腰线,细瘦的几乎轻轻一捏就会折断,夏油杰完全无法想象,在自己把五条悟折叠成好看的姿势时,对方的腰身是如何承受住压力而没有受伤的。

沿途走过的路线,行人稀少,基本看不到车辆穿行,就像五条悟说的,在现如今,拿汽油去供给一辆车子,绝对是百分百的赔本买卖。

他们路过铁轨,一辆绿色外壳的电车停在路上,车身之外爬满了野蛮生长的藤蔓,碎裂污浊的车窗内,空荡的座椅还留在原地,只是再也无人会在那儿坐下。

路过昨日的市场不远,夏油杰看到有人在路边抢劫,枪声响起,抢劫的家伙应声倒地,被抢劫的人爬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无事发生一般平静离去,好像躺在地上流血喘息的只是一个人偶。

从一条被绿荫包围的窄坡冲下,立在树梢的鸟雀被惊动起飞,奔跑的松鼠正在落叶间观望,映在夏油杰头盔面罩上的光影飞速而过,斑驳而破碎,宛如一整块万花筒的镜片,正在他眼中倾倒。

世界坍塌,天宇坠落,夏油杰看到晨昏交界的分割,头顶轰轰的雷鸣闪过,阵雨将至,而五条悟却把车骑到了海边。

“要下雨了。”把车丢在路边,五条悟脱下头盔,连锁车的步骤都省了。

鞋底踩上松陷的沙滩,夏油杰看着白沙,退潮的海岸线长的好似无边无垠,一个建在海边的小卖铺被荒废,里面成了野猫的巢穴。

随处可见的塑料垃圾堆在脚边,可海水很清澈,深蓝的漆黑一波波将白浪送达。五条悟脱下外套,解开的衬衣从领口一路敞开到肚脐,被风扬起的银发带着碎裂的月光,苍白而安静。

在五条悟张开手臂,感受暴雨前夕的海风时,夏油杰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五条悟飞扬在身后的衣角。

像风筝垂下的长线,像拉扯气球的绳索,像长帆绷紧的桅杆,夏油杰无法解释自己突然而至的慌乱,好像对方随时会在风中消失,像五条悟所期望的那般,成为一个旅行者,成为一朵蒲公英,自由而去,无影无踪。

降落吧,

于是坠亡。

着陆吧,

于是搁浅。

停歇吧,

于是迷路。

好像每一个选择,落到五条悟面前,都成了最糟糕的那一个。

夏油杰忽然想起五条悟的道歉,在看到电影的那一秒钟,五条悟到底是想和未来死去的自己道歉,还是想和即将面对五条悟死亡的自己道歉?

一些简单的问题,有时却是最难问出口的。

夏油杰拉着五条悟的袖子,陪他越走越远。

海滩上湿润的沙粒留下两排并列的脚印,头顶轰鸣的雷声一下接着一下,却怎么也未能将雨滴送落。

在夏油杰思考五条悟何时会停下时,五条悟站住了脚步。

一条三米多长的抹香鲸,搁浅在了海岸,可是这里已经没有游客,没有海洋管理人员,所以它被孤独的留在这里,直到皮肤干裂,呼吸里堵塞满泥沙,最后它在太阳普照中死去。

五条悟站在鲸鱼的尸体旁,因为外皮腐烂,阵阵臭味传来,五条悟伸手戳了下鲸鱼的外皮,他看着海鸟落在鲸鱼的尸体上,啄咬着干裂的皮肤,垂在水中的尾巴,被海浪推挤,光影错落时,好似鲸鱼还活着,还在轻轻摇摆尾巴。

在大雨落下前的最后十分钟,五条悟带着夏油杰走进那间被野猫占领的小卖部,两人躲在雨滴震响的屋檐下,五条悟望着屋檐挂下的水链发呆,夏油杰握了握他的指尖,凉的好像溶解于海面的浮冰。

夏油杰拉开外套拉链,在想要不要把五条悟扯过来裹住时,对方突然开口:

“我送你去惠那住吧。”

夏油杰捏着拉链的手停下,他看向五条悟的侧脸,有些不可置信地涩意蔓延。

“别回去了,别回来了。”

五条悟垂下眼帘,将外套穿好,拉链拉到最顶,将整个下巴包裹了进去。

呼呼的海风腐蚀着木架结构,噼里啪啦的雨声淹没了听觉,夏油杰有一瞬间,像被大浪拍入深海的漂流者,他扯住五条悟的胳膊将人拉起,愤怒侵袭意识,握紧的拳头从脸侧落下,他如同被五条悟操控情绪的木偶,惊喜、懊悔、害怕、怀疑、愉悦,在短短几日内,他在过山车上来来回回。

直到现在,这个家伙明确地告诉他——滚吧。

如果是往常,他们可能早就已经打了起来,可五条悟既没有用无下限术式,也没有推开夏油杰的手,他被打了一下,还挺疼的,脸颊上的血色翻涌,开始迅速浮肿。

“……我去乙骨那。”夏油杰松开手,想到那把留在五条悟屋内的钥匙,就在窗台,在百叶窗下,被一个抱枕压着。

“好。”

 

 

雨水洗刷玻璃,忧太正和熊猫下着黑白棋,门锁突然被扭动,一人一熊回头看去,发现是浑身湿透的夏油杰,黑发黏在脸上,狼狈又可怜。

“被赶出来了?”忧太歪着头,幸灾乐祸道。

“是啊。”夏油杰把门关上,看着脚下逐渐积蓄的水洼,一股顶到胸口的恶气憋的他快要咆哮,不过夏油杰一向很懂得见好就收,所以在忧太递毛巾给他时,他一边擦头一边开口道:

“鲸鱼……”

“什么?”忧太烧着热水问道。

“鲸鱼对悟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怎么,你们今天去看鲸鱼了?”

夏油杰抿了下嘴,把去海滩的事说了一遍,忧太“哇哦”一声,然后眯起眼,掩盖住一丝不快。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你死后,尸体被一个反派利用,那个家伙活了一百多年,他可以通过转移大脑,使用他人的术式,老师解决他之前,他做了个很恶心的事。”

“什么?”夏油杰拉下毛巾,看向忧太。

面前的家伙在冷笑,坐在茶几上的熊猫低头不语,在夏油杰快要被暴躁杀死时,忧太终于开口了。

“那家伙占领了一个海洋研究所,里面有个被拿来做研究的虎鲸,很老了,受了很多伤,快要死掉,而且它和人类一样,会得老年痴呆、孤独症、精神分裂,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大反派死之前说,他把你尸体里挖出的脑子放在了那头虎鲸身上。”

 

 

那是五条悟第二次杀死夏油杰。

或许不是杀死,毕竟对方早已死去,一个被保存下来的大脑,到底是否具有意识还是未知的。

在天元毁灭,羂索将死时,属于他们之间的轮回结束了。

羂索看着五条悟,看着碎裂鱼缸外,渐渐无法呼吸的衰老鲸鱼。

“你知道,我活了很久,去过很多地方。”羂索坐在那里,他正要消耗掉从夏油杰躯体上夺来的最后生机。

“我去看过那些时间造就,鬼斧神工的美景,我沿着边界线,行走了很久,寻找改变眼前生活的方式,就像我当初杀死六眼一样,有一天,我到了最北端,那是九十年前了,我在那儿看到一个小小的湖泊。”

羂索并不是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毕竟那会的天元还很强大,他没有硬碰硬的打算,于是他开始满世界乱转,有一天他到了冰岛,那会是1935年还是37年,他已经记不清了。

外面的人类在纷争,在屠戮自己的同胞,他看到大量的咒灵产生,每一天,每一秒,他觉得外面很吵闹,所以他开始往安静的地方去,直到有一天,他走到了一片冰川。

瓦特纳冰川由于重力影响,有一块冰舌形状的冰川接壤大西洋的海面,随着冰川消融,海面向内推抵,渐渐就形成了一个蓝色海水、雪白浮冰的湖泊。

“一开始它很小很小,等你出生,我再去那儿,它已经变得无比庞大。”

由布雷什曼冰川溶解而来的杰古沙龙湖,现在已经是冰岛最深的湖泊。

“你看,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以带来无上美景,也会带来死亡和机遇,就像你现在抱着的家伙一样。”

羂索的死亡被五条悟的领域无限拉长,他在享受死亡前的痛苦,五条悟把他困在这里,就像当初他将人困在狱门疆一样。

“我感谢他。”

感谢夏油杰的出现,给了他可乘之机。

“所以我想给他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羂索的视线模糊,他已经看不清五条悟的身影,对方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抚摸着逐渐死亡的虎鲸。

没人知道羂索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五条悟不会剖开虎鲸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夏油杰的记忆。

死亡之前的时光,是漫长而痛苦的,五条悟没让那头鲸鱼等上太久,就和当初小巷内,他给予夏油杰的最后安眠。

耳边,冰川溶解的碎裂声,吱呀作响,被海水撞击的冰舌朝着诞生之地的冰川奔跑,它不断溶解消失,又不断朝着最初成形的地方靠近,丢弃而下的躯壳化成深湖,它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直到将过来者尽数淹没。

五条悟在湖泊里,在水中央,他是月亮落在湖里的倒影,被浮冰切碎、撕裂。

领域解除时,忧太听到羂索死前最后的诅咒,他拿着夏油杰的嗓音,温柔而缱绻地说道:

“我在地狱等你。”

回不去天上,下不了深海,当月亮落下时,它就再也无法那般干净无垢。

 

 

大雨敲砸窗棂的声响,像极了浮冰相撞时的嘭咚。

忧太走到门边,捡起夏油杰跑掉的毛巾,接着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屋内的空气还漂浮着雨水侵袭的气味,熊猫把黑白棋一个个翻了回来。

虽然他劝说忧太放过这个一无所知的夏油杰,但除了伏黑惠,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对五条悟不管不顾,任由他慢慢将自己沉入水底。

 

 

骑着咒灵雨夜狂奔,夏油杰不时还要躲开头顶落下的闪电,绝对的生死时速,拿命跑路。

在又一道闪电落下时,夏油杰的视野被照亮,他被五条悟扰乱的神经敏锐察觉到一丝咒力的浮动。他回过头,巨大的咒灵,在天空游动的龙王鲸,那让周围空间全部失控的咒术,在巨大的鱼嘴朝着夏油杰张开时,他猛然间想起,想起硝子问他,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夏油杰说了很多很多的要求,而坐在一旁的五条悟最后总结道:

喜欢不就是会为了他打破一切要求、习惯、喜好。

所以喜欢是没有要求,没有理由,没有结果的。

在看到咒灵体内漂浮的那栋残缺小楼时,本来已经冲到外界的夏油杰忽然停顿——如果他做不到,如果他无法从深渊带回五条悟,那硝子呢,如果他们一起……

短暂的停顿,夏油杰调转过方向,向着咒灵闭合的空间驶去。

龙王鲸的吞噬结束,它慢慢悠悠朝着天空滑翔,朝着明亮震耳的乌云上方游动,地面被吞没的一块深凹出坑洞,正渐渐积蓄起雨水。

 

 

雨停后,五条悟接到辅助监督的电话,再次发现吞噬家入硝子的咒灵踪迹,这一次,离他已经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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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旧校舍外的樱桃树

 

繁忙的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今天很悠闲,悠闲到他找出个缝纫机,准备给熊猫做条小裙子。为保证和肤色统一,那就来套女仆装吧。

布料刚按纸模裁剪好,辅助监督就一个电话冲了过来,忧太瞟了一眼,不太想接,他想缝小裙子,不想砍咒灵。

“可能不是工作的事。”因为忧太电话打不通,监督很快联系上了隔壁熊猫,他有一只儿童电话手表,平时挂脖外出,方便定位寻找。

“不是工作找我干嘛,不知道给社畜工具人留点休息时间吗?”

“和悟有关,伏黑已经过去了,辅助监督怕他一个人不够。”

“悟要毁灭世界了?”

熊猫发现,这句话,是忧太今天说的所有话里,情绪起伏最愉悦的。

“你可以不要隔空拱火吗?”

“哈哈哈,我就这么一想,结果那家伙还是没什么用嘛。”忧太低头扯了扯手里的松紧,最后无聊的把布料扔到桌上。

肩上扛着熊猫,手里拿着太刀,忧太站在门口,看向空荡荡的屋内。

“我走了。”

 

 

下过一场大雨,早晨的天气看起来很不明朗,头顶云层厚到连日光都变得熹微,好像给日照灯,笼了个磨砂壳。

伏黑惠起床时,虎杖已经在厨房里熬果酱。现在想吃个水果可不容易,鲜果保质期太短,送去给五条悟他能把果子放到养蛆,还不如做成甜甜的果酱,好歹颜色看起来舒服。

“看这云,是不是还要下雨?”伏黑惠不吃甜的,可他们这屋,糖储备之多,放在外面是要被打劫的。其实这几年回迁户之所以不够多,很大原因是在入室抢劫变多上。

“我还想洗下床单呢,这么下,晒不干啊。”

“看到我的手机了吗?”伏黑惠掀起沙发抱枕,各个角落搜索。

“它在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虎杖咧嘴,他昨晚亲眼看到伏黑惠迷迷糊糊把手机放了上去。

“哪里?”

虎杖抬手,指了下冰箱。

拉开冰柜,看到横卧其中的手机,伏黑惠按了下额角,实在想不出昨晚的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把手机丢了进去。

开机之后,消息蹦出来一堆,前面都是辅助监督喊五条悟,说那条龙王鲸咒灵出现了。之后变成说五条悟抓到那头龙王鲸了,再之后则是喊有没有“美丽大方威武牛逼的咒术师哥哥姐姐们”去现场看一下。

“闹很大吗?”伏黑惠睡觉带了耳塞,什么也没听见。

“不清楚啊,辅助监督没有靠近,只说老师过去时,那头咒灵就没有挪动,而且体积好像变得更大,为了防止它逃跑,老师把咒灵拖进了领域。”

“我去看看吧。”伏黑惠抓了抓脑后长长的头发,然后用根小皮筋扎牢,穿鞋出门时,天上的云层依旧厚到吓人,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砸中屋顶一般。

 

 

夏油杰进咒灵肚子时是夜里11点半,龙王鲸一闭嘴,夏油杰拿出手机,除信号没了外,时间倒是还在跳动,且蝠鲼的飞行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从外面看,觉得这咒灵大得过分,从内部看,它的确大的过分。

头顶,脚下,左右,一段段被分割吞噬的楼宇或斜或倒立着漂浮而去,夏油杰仿佛置身在一片外宇宙,周围的颜色是白的,像一条染了色的月光纱,他试着离开蝠鲼的后背,可以轻松的飘起,也没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与其说这里是咒灵的体内,不如说更像一个被隔绝出来的人类生存空间,情况类似于帐。

思考到这个答案后,夏油杰卡壳了一下,他拍拍蝠鲼,示意对方直冲小楼——咒术高专的医务室他还是认得的。

原本高专周围有天元的结界保护,硝子待在里面本不用担心被攻击,可那天天元死了,情况变化太快,所谓的通讯设备已经报废到根本无法接听。

大家都在楼外,只有硝子还一无所知地等在那里。

没人知道她最后站起身,走到窗户旁时,是否有听到歌姬的大喊。离的太远,那一瞬间,能来得及阻止的,或许只有五条悟。假设诞生,没有实现,所以成了遗憾,日复一日地折磨内心。

夏油杰在楼顶落下,因为楼是斜着的,他走动起来宛如攀岩,还要时不时担心自己滑下去。

打开屋顶的铁门,夏油杰在上面看到一排黢黑的印子,他伸手摸了摸,虽然时隔多年,却好像还有余温。

高专三人组时期,硝子是个烟枪,就和外科医生一般,她不出外勤,却总会看到各种恶心的伤口,划开在人体,稍微再多些,就会死掉。

夏油杰抽烟很克制,他很难对什么事物上瘾,不过未成年的高中生,把烟、酒、性看成挑战人生的高峰,他们乐于攀爬,然后回头去看被自己踩落的石子。

五条悟不喜欢烟味,他觉得很臭,为了不被两人熏死,他还自费送了大牌香水。自此,三人组的心情都得到了兼顾,只有夜蛾正道的鼻子被熏没了。

比起硝子的不浪费原则,夏油杰常常会在中途把烟掐了,他在铁门上碾一个印子,像在计数,等凑齐十个后,他又会回头,从第一个印子开始,重新折磨。

虽然铁门都生了锈渍,这排烟灰印到是成功留了下来。

在倾斜的楼梯上,控制身体慢慢走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夏油杰干脆一个百米冲刺,从屋顶直接跑了下去,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中途还轻飘飘的浮起来几次,估计也是咒灵肚子内引力不同的原因。

撞在墙壁稳住身型,夏油杰吐了口气,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标注了“医务室”大字的房间,他握住门把,下压锁扣的声响传来,在不见浮尘和阳光的室内回荡,一圈一圈扩散而去。

房间内的摆设,和夏油杰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毕竟这都二十年后了,据说在乙骨他们入学前,校舍还翻新过一次,设备自然更新大半,夏油杰抬手挡脸,接住个漂流而来的咖啡杯。

杯中的咖啡没了,留下一圈咖啡渍在杯底,夏油杰靠近闻时还能嗅到一丝浅浅的香味,他摸了摸手边的布帘,掌心没有灰尘,它们留在这儿,被封存,被保护,没有氧化,没有落尘,可这里是有时间的。

夏油杰心一点点沉下,那被雨水打湿,被五条悟揉碎的意识开始慢慢回笼,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带入了一个沉重的误区,带入了五条悟所想要的误区——以为家入硝子还活着。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是五条悟希望的。

所以不管是谁,都不会戳破他的愿望,就像五条悟想让自己消失时不带走一片花叶,于是他的学生、同事尽数离开,只在五条悟圈出的安定区外游走。

现在不是他所生活的时代,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温柔让夏油杰呼吸困难,他用力撩开帘子,露出后方摆着笔筒和书格的办公桌。

转椅扭动,面向窗口,桌上有一本夹了书签的小说,落在笔筒外的钢笔,还未套上笔盖。

每一条蛛丝马迹,都留在了昨日,夏油杰望着这里,眼前渐渐浮现出一道透明的虚影。他看到硝子坐在桌边看书,窗外有声音传来,因为天元的死,结界崩塌,整个楼房都在晃动,她随手抽出一张书签夹在刚看到的书页里,没有用完的钢笔放下,她转过椅子朝向窗口,接着起身,走到窗边。

夏油杰在椅子坐下,他没有去看窗外,现在那里,不会有当初那些等待着的人了。

时间流速没有停止,无法离开的空间,夏油杰闭上眼,拇指抵着眉心,发现以上这些条件,其实是可以和一样他知道的事物结合的——天元的结界。

除了将大部分人保护其中的结界外,天元还有一个会移动的结界空间,里面封印了很多咒具、咒胎、咒灵,因为每个小结界的匣子是不停移动的,知道哪个匣子里放什么的只有天元本人,而且这些结界的寿命,恐怕得有五百多岁了。

在椅子上思考无果,夏油杰双手交握,结印外推,他要试试从咒灵内部打开领域能否撕裂这儿。

夏油杰的领域其实并不如他的咒灵操术好用,毕竟咒灵操术的变化性和灵活性是咒术之最。如果五条悟的领域是在限制时间和空间,两面宿傩的领域是火焰和破坏,伏黑惠的领域是深度和无处不在,那夏油杰的领域更像一面镜子,它打开,旋转,从脚底延伸而出的镜面发出崩裂声,它从完整的一块,逐渐切分,每个碎开的小面上都有一段不同的光景,像梦境,像万花筒,更像一层层不见尽头的地狱十八层。

镜面沉到地底,在小楼的中段骤然展开,飞腾而出的碎片开始摸索这片空间的尽头。

夏油杰放下手,拿起桌上的钢笔画了两下,里面的墨水干了,笔尖在纸上撕拉出裂口,却一点颜色也无。

他盖上笔盖,将钢笔归位笔筒,接着翻开那本未看完的小说。

 

 

让我猜猜,是谁先发现这封信的呢?

先别呼吸,闭气,我会知道答案。

 

 

夏油杰看到第一行字时,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接着他松开口,因为硝子的猜测,没有一个是自己。

他把夹在书内的两张卡片拿了出来,正面是明信片,背面是信,为了节省空间,硝子把字写的很小很小,一粒一粒,一颗一颗,就像爬满了蚂蚁的雪地,正举起细小的触角,轻戳夏油杰的心窝。

 

 

如果你不是五条悟,在看完这封信后,记得把它藏起来,将第二封信交给他就行。

我相信以五条悟的祸害程度,只要世界没毁灭,他肯定不会死的那么早。

被拉进这里后,墙上的时钟会继续转动,没有缺氧等异常情况产生,但这里没有水没有电自然也没有食物,从人体学角度而言,我不可能活上超过一周,所以第一天我就四处摸索了一下,接着我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1、虽然看起来这儿无边无际,但却是有尽头的。

2、这里本身是个结界,它并不伤人。

3、我找到了天元的标识。

综合我已知的这些条件,我猜这里,应该是天元的结界内部,失控的原因大概率是天元自身出了问题,毕竟当年的星浆体事件,我虽没参与,却也看过报告,事后我以医师的身份去过薨星宫地下,我在那里碰到了天元。

所有人都说,如果天元有一日死去(他的情况可能不叫死去),他会成为更加奇特而不灭的存在,那时或许整个世界都会被他吞噬。天元说这叫宿命,是拥有强大术式所要付出的代价,他为自己的未来铺好了一条道路,毕竟他是如此长寿。五百年,他看过五百年的改变,而这其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待在一个空白的,干净的空间内,他不能外出,不能行走,不能与人结识,他被奉为神明,被高举,被推崇。

在五条悟出生时,天元是有感应的,他告诉我,那时他就像看到一颗星辰的诞生,也许有一日,五条悟也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老路。

之所以说这封信不要交给五条悟,是基于我的一个猜测。

天元的结界术是保护,在他毁灭自身后,大部分结界会消失,可那些古老的,已经存在百年的结界则可能裂变出其它的结果,就像天元越往后,自身越是朝着咒灵的方向发展。

我们虽然一直以祓除咒灵而生,但咒灵的存在却又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结果的最终体现。

专注于一件事,长生长命而不灭。

结界所专注的是什么?

是守护,是守护「宝物」。

 

 

我将回忆淬炼,打磨的光彩动人,栩栩如生,可它最终也只是回忆而已。

夏油杰放下手里捏的卡片,从心口蔓延而出的酥麻勾起了指腹的颤动,他按住小臂,不让自己外泄的情绪压过理智。

宝物?

这个结果,是他无法设想,也无法理解的。

所以从一开始,硝子就不是被连累的那个,失控的结界化为咒灵,它只有一个想法——吞噬。将所有的宝物藏进体内,藏进结界里,它没有理智,没有思考,只是持续着这件事罢了。

“这让我怎么告诉他呢。”

夏油杰蹙着眉头,拿出第二张卡片,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这次,轮到我们先毕业了。」

高专第三年,夏油杰叛逃,一年后,家入硝子和五条悟毕业,而夏油杰则成了万年留级生。

“操。”

夏油杰咬着后牙槽,鼻头酸的几乎要掉下眼泪。

留级生五条悟,恐怕无法如硝子所愿一直留下去了。

世界还未毁灭,可五条悟已经快要被毁灭了。

夏油杰用力抹了把脸,他把两张卡片揣进怀里,接着翻找起硝子的抽屉。

里面摆了病历本、报告页、还有订书机、起钉器、回形针、小夹子……

他一个个拿出,整理好,再摆回去,他找了半天,才在抽屉的缝隙里,发现一张被挤出去的照片。

高专第四年,两个人,三张凳子,五条悟和硝子一人一头,空下了中间那把。

没有人笑,两个人一副马上要去刀人的狠戾模样。

“噗。”夏油杰捂着嘴,几乎要抑制不住翘起的唇角。

和二十年比起来,三年太短了。

和一辈子比起来,三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夏油杰无法在脑海里构建的荒诞未来,却在三年后一个个实现了。

永远无法毕业的人。

永远无法走出来的人。

永远只能捧着回忆继续前行的人。

大人总喜欢说:“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夏油杰不懂,他觉得等到了二十年后,他也不会去懂。

他放下手里的照片,领域已经抵达了空间的边际,被夏油杰领域侵蚀的龙王鲸停止了游动。

 

 

随着吞噬不断膨胀的咒灵乌云一般,盖在一片楼宇的上空。

五条悟看到它时,天色已经大亮,厚重的云层棉被般飘着,把整个城市和龙王鲸都夹在了中间。

从十七岁开始,五条悟就常常要面对独自选择这件事。

选择杀死夏油杰还是选择放过他。

选择跟他离开还是选择自己的道路。

选择杀死咒术界的那些人还是扩充自己的势力。

选择、选择、选择、选择、选择……

——我可以杀死他们吗?

如果在盘星教,在理子死掉的时候,夏油杰告诉五条悟“可以”。

那之后,是不是就不用再做这么多选择了。

 

 

选择拯救世界,还是选择拯救一个人。

 

 

五条悟将不再移动的咒灵拖入领域,他抬起手,看着指尖光点凝聚。

 

 

「怒吼吧,怒吼吧,光明的消逝。」

 

 

咒力弹射而出,五条悟听到轰鸣的咆哮在耳边震荡。

 

 

「现在用你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

 

 

龙王鲸在剧痛中翻滚,毫无抵抗的张开巨大的嘴,整个空间和领域都在扭曲,那是它挣扎的碰撞。

天元的结界术与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交接。

 

 

「我祈愿,不要温和的走进那良夜。」

 

 

 

乙骨忧太出门得有点晚,等他到了地方,辅助监督拉起的帐已经开始消散。龙王鲸咒灵化作光斑消失,保存在它体内的东西被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大片大片的建筑掉在地上,绝对蔚为壮观。

伏黑惠看到忧太过来,朝他点了下头,然后继续仰望着立于云层之下的五条悟。

因为背着光,离的远,没有人看清五条悟面上的表情,他慢慢落下,脚底踩在小楼残垣的屋顶上,当夏油杰从废墟里出来,正好撞上五条悟试图把整个房子拉出来,他按住五条悟的手腕,刚想开口。

“悟,你听我……”

身体被重重推了出去,夏油杰摔在地上时,掌心钝痛传来,这是他第三次被五条悟拒绝。

第一次是刚刚来到这里时,他感到不解和难过。

第二次是在大雨的海边,他愤怒而无处发泄。

第三次是现在,他口袋里揣着没有自己的毕业照,胸口紧贴着硝子留给五条悟的信。

信里面没有他,他连被猜测的资格都没有。

“硝……”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是没有尸体。”

夏油杰出声打断五条悟的低语时,忽然发现,就算距离这么远,最后硝子也选了一个和五条悟一样的结束方式。

没有人会找到尸体,所以这段想念,直到死亡才会结束。

“她是不是在怪我。”

五条悟挖出窗户,看着被夏油杰领域保护出来的医务室,里面还是和硝子失踪那天一模一样。

“如果她在怪你,会让你好受些吗?”

夏油杰此时的感受,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被烈火烧裂了皮肤,浓烟钻入肺腑,让他一阵阵的窒息。

虎杖说,没有人怪五条悟。

每个人的告别,都是如此温柔而残忍。

没有人责怪他,因为他们不想,也不舍得。他们不断的给五条悟开脱,想让他放过自己,但是可能吗?真的可以做到吗?

人的一生不就是在不断不断的懊悔中诞生的吗?

“她……”

五条悟张了张嘴,他有很多问题,很多想法,可是情绪扑面而来的瞬间,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世界安静了。

夏油杰抓住五条悟的手臂,把人用力拉到身边。

“毕业快乐。”

他们三个,总是会有一个人先走,然后留下另外两个。

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这是第三次了。

都说事不过三,所以这也是最后一次。

“这次换我留下,好吗。”

夏油杰感觉后背很疼,因为五条悟勒的他快要断气。

第一次,夏油杰叛逃,留下五条悟和家入硝子。

第二次,百鬼夜行后,留下的依旧是五条悟和家入硝子。

第三次,硝子和夏油杰先一步毕业,于是依旧是五条悟。

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都有他。

 

 

“哇,好像不需要我们了诶。”忧太抬手在眉毛处撑起一片阴影,不走心的话出口时,惹的伏黑惠和熊猫都瞪向了他。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因为老师不断不断的在失去,他被每一个重要的人,以最温和而残忍的方式告别,老师那些无法发泄的情绪让他病的越来越重,他在为把我们拉入这场战争而愧疚,所以想用一种平淡的方式告别,想淡出我们的生活。”

忧太嘴皮翻动,表情冷漠的说完这段,最后他看向伏黑惠——他们所有人中,只有伏黑惠全盘接受了五条悟的选择。

“我知道你要说,让我尊重悟的选择,因为这是他想要的,可是,为什么你们不让他反过来尊重我的选择呢?”

他们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却彼此交际、相连。

人际交往的方式曾经是五条悟最看不起的东西,因为他不需要为此耗费脑筋,他周围的每个人都会以他为中心转动,像太阳与行星。

可是行星也会自转,行星也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把行星丢出太阳系,它也依旧是个拥有自我的星球。

乙骨忧太,不想告别。

一个从其它时间到来的夏油杰,重要吗?

就算他还没有背叛,没有伤害真希、狗卷,可真希、狗卷也已经不在了啊。

“我每天都希望,第二天去老师那的时候,门口的食盒,没有人动过。”

伏黑惠收回落在乙骨忧太身上的视线,就像五条悟选择安静地消失,忧太选择双标的挽留对方,伏黑惠则已经想好分别后的一切。

没有任何相聚会永恒,所有的重见都是以分离为开头,又以分别为结尾的。

因为比忧太、虎杖他们都早七八年认识五条悟,伏黑惠看过对方从少年到青年最后毁灭自己的全过程。

就连夏油杰,可能都比不过伏黑惠在五条悟的身边长。

介于五条悟从来不是个靠谱的大人,伏黑惠对他的留恋其实很少,他看着对方的心理慢慢生病,一点点从最强走向更加耀眼的爆炸前夕。

有的人喜欢老去的皱纹,它们每一丝,每一缕都记录了岁月和回忆。

可五条悟已经不会再衰老,从被关进狱门疆开始,从六眼失控开始,五条悟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他的一切都已暂停,停在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旁观者总是劝说当事人,世界很美好,还有很多具有希望的事情,可是对于他们而言,感受不到就是感受不到,无法感同身受,无法互相理解,我选择有条件的拯救旁人,老师选择帮助那些发出求救的人,可是这些都是有限度的,有尽头的,如果眼前这个夏油杰选择留下,那也是他主观的,想要这么做,而不是由你,一点点去引导,让他可怜、同情、怜悯老师,你希望被人那样看待吗?”

伏黑惠知道,每个人都病了,这种结果就和下了战场的PTSD一样,可是他们无法互相拯救,只能自我调节,这就是未来,是活在这个世界所必须的。

“如果被同情,被怜悯可以让他们复活,我是愿意的。”

忧太歪过头,勾起嘴角吐出自己的答案,伏黑惠听罢深深地吐了口气。

尊严与热爱,有人选择尊严有人选择热爱。这就是个体的差别,所以有的人会成为医生,有的人会成为律师,有的人会成为拯救者,有的人会成为加害者。

“他很可怜。”伏黑惠说的是夏油杰。

“谁又不是呢。”忧太耸着肩,打着哈气走了。

辅助监督害怕五条悟情绪崩溃会让咒术失控,所以喊他们过来,不过这里有夏油杰了,他会好好解决的。

 

 

事后五条悟把龙王鲸吐出来的东西全翻了一遍,没有硝子的痕迹,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童话故事的结尾,只到皆大欢喜的婚礼,再往后的一切是专属于一人的故事。

现在也是一样,硝子消失了,那么所有问题的答案,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夏油杰把第二张卡片交给五条悟,在看到五条悟想要拒绝的眼神时,夏油杰啃了对方一口,咬在嘴唇上,没太用力,毕竟血腥味一点也不好喝。

遇到什么人,作出什么选择,未来到底要怎么样,他会自己负责。

“你又不是我爸,还想给我铺路不成。”

夏油杰蹭着五条悟的脖颈,没好气道。

人无法独立世间而活,与人交际就是充满各种风险,被拖累,被伤害,被保护,被治愈。

彼时夏油杰还处在世界观正确,感情稳定阶段,他有着成年五条悟所没有的一往无前的想法。

在夏油杰嘀咕完后,五条悟又给了他一个吻,印在唇上,烫在心口。

「我祈愿,不要温和的走进那良夜。」

五条悟吻着夏油杰向身后的沙发靠近,细瘦的手臂如白蟒一般缠绕着对方。

在公寓内,五条悟喜欢不穿衣服的走动,那会很舒服,他在提前体验死亡后的感受,人赤条条地来到,最后赤条条的死去。

他们在沙发上做爱,热出的汗液污浊了布艺沙发的表面,事后夏油杰不得不把整个沙发垫拆开清洗。

摆在餐厅的小桌子,虽然过去不具有摆盘的作用,现在倒是可以给五条悟提供个纠缠的场所。他躺在桌上,下半身悬空地夹住夏油杰的腰身,像个等待出炉的甜面包,只要夏油杰拧开烤箱的开关,就会膨胀,起出一层酥皮,热融出奶油。

对性爱的方方面面都已熟知和体验的五条悟,于夏油杰而言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很喜欢抚摸五条悟事后带着薄汗的背脊,他从后颈一节节骨头数下来,按到尾椎旁的腰窝,又从最下层一点点往上,来回三遍后,一轮休息结束,他把手指压按在对方的敏感上,之后他会听到喘息慢慢加重的哼吟。

偶尔五条悟翻到夏油杰胸口,他用手捂住夏油杰的双眼,湿热的掌心让眼球浮现出挤压的幻影,一片一片的光亮和幽蓝,就像无数的蓝蝶正盘旋在眼角。

 

 

“对了,当初我们种的那棵樱桃树,它结果了吗?”

天气冷了,夏油杰最近不准五条悟不穿衣服在屋里乱晃,所以六眼现在正裹着被子,侧躺在沙发上。

“没有。”按着遥控器,翻来翻去就那么几个频道,可五条悟乐此不疲的一遍遍来回换着。

高专时,无处发泄精力的学生常常会弄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那段时间爱吃樱桃的五条悟,突然买了三株樱桃苗,种苗的工作自然推给了夏油杰,并表示丰收后可以一人一棵树的果子吃。

夏油杰为此还去图书馆,租借了不少栽种樱桃苗的书看。

“可惜了。”夏油杰摇摇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可那三棵小果树他是真的照顾蛮用心的。

听着夏油杰的感慨,五条悟放下遥控器,蜷缩在胸口的双腿伸直,从被子里探出,冰凉的室温很快冷却了皮肤。五条悟睁着眼,望着夏油杰的背影,盘旋在耳边的声音逐渐朦胧,最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下,感受到冷气的瞬间,冻结住了太阳穴的疼痛。

眼球在眼眶内灼灼燃烧着,五条悟抿了下唇,他走下沙发,脚底触碰着冰凉的地板,他看向正在播放的电视,演员的嘴不断蠕动,摆在灶台的水壶开了,喷出的蒸汽让瓷砖蒙上水滴,冰箱上的企鹅广播还开着,调频来回抖动,显示正在播放什么。

可五条悟的世界很安静,他什么也听不见。

夏油杰转过身,让五条悟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张嘴说了什么,五条悟眯着眼努力想从唇部的抖动看出些词语,可是不行,他看不懂。

 

 

夏油杰叛逃高专的第一周,五条悟就拿小铲子把挂果的樱桃树给铲了。

这本该是他们的第一次丰收,可惜种树的人不但丢下树,甚至连人也不要了。

 

 

“悟?”

念叨了半天五条悟不穿衣服会着凉这事,夏油杰收声的同时,终于察觉出不对。他惊讶的望向面前表情空白的五条悟,对方冰凉的手指按着夏油杰的喉结,在夏油杰说话时,声带会震动,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那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话题。

烧开的水壶鸣叫后断电,收到新频道的广播正播放着舞曲,电视主播说着没人关心的世界经济,夏油杰握着五条悟的手指,张嘴大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五条悟手心,积蓄出了小小的水洼,他抹着夏油杰的眼角,却越抹越多,仿佛不小心捅破了老天爷的鱼池子。

先是味觉消失,于是五条悟开始厌恶吃饭,因为他咀嚼任何东西,都像在吃橡皮。

现在是听觉,他站在夏油杰面前,如此贴近,连呼吸都能感应,他看到夏油杰不断翻动的嘴唇,薄薄的,上面有些干出的唇纹,但是没有声音。

虽然五条悟读不懂唇语,可五条悟就是明白,夏油杰现在在说的,因为那只有一句话:悟,悟,悟……

听不见你喊我的声音。

真遗憾。

tbc.

终章:(介于写出名字就剧透了,我就不写了吧,反正不是BE)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这诗本来是狄兰写给自己父亲的,鼓励他想要安静死去的父亲重燃活下去的希望。(看星际穿越时,印象最深刻段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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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你一生的故事

 

夏油杰最近外出的次数多了,他记得自己刚来那会,还是秋天,夜里的气温不算太冷,现在入夜出门买个啤酒,到家里,拎袋子的手都会冻僵。

以东京现在的电压供应,其实很难带起大功率电器,所以屋里自然也没有中央调温空调。

进门把袋子放下,夏油杰将沾了冷气的衣服挂好,一进客厅,就看到五条悟在和取名柏洛斯的黑狗贴贴。狗窝在五条悟腿上打盹,五条悟裹着被子,正拿手柄打游戏。

被剩饭剩菜养在楼下角落的黑狗,最终还是被五条悟捡回来了。他现在听不见,夏油杰怕他一个人在家危险,黑狗洗完澡,涂了药,皮肤病和后腿养好后,到是一条品相不错的拉布拉多。

夏油杰不懂怎么看狗的年纪,不过柏洛斯每天懒洋洋地不爱动,估计年纪也不小了。

——有新任务,我替你去吧。

夏油杰在便签本上写完这句,递到五条悟面前,正在专心打游戏的六眼,瞳仁上闪动着屏幕斑驳的光,他咔嚓掉最后一具僵尸,这才转过头,拿笔在夏油杰写的字下面,画了个“OK”的手势。圈起来的拇指和食指粗的都要赶上腊肠,翘起的剩下三根手指嶙峋瘦弱如树枝,因为不是铅笔,没法涂改,看图不满意的五条悟,干脆给大拇指甲盖上,画了个0-0。

夏油杰笑了笑,身体发颤,带着侧脸的发丝搔挠上五条悟的耳廓。耳廓红了,虽然听不见夏油杰的笑声,五条悟还是觉得对方似乎在逗弄自己。

瞥着眉头奇怪地打量上夏油杰的脸,五条悟扯了下对方的脸皮,又软又滑,弹性还好,能拉很长。

——今天买到个好东西,给你做了吃。

两个月下来,夏油杰已经摸清了五条悟的喜好。给这家伙喂主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饿到昏厥,不然五条悟连张嘴都懒得,不过他会喝水,大量的喝各种液体的东西,好像以此填饱胃部,就可以少些咀嚼的过程。

一周多前,伏黑惠最后一次来送便当,有夏油杰在,虎杖的手工艺熟食,利用率再次降低,把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可以拍个厨王争霸的电影。其实伏黑惠也不太想来送东西,不过虎杖和熊猫却觉得他每天来走走挺好的。

“以后就不来了,可以节省一笔饭盒开销。”伏黑惠把最后一个饭盒递上,里面是新鲜极品海鲜刺身,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你每天过来?”

道谢后接过便当,介于伏黑惠每天敲门来开的都是夏油杰,两人的交流可比旁人多的多,夏油杰一开始也觉得伏黑惠是最理智的那个,现在看来,他和乙骨忧太完全是半斤八两。

“大概知道。”伏黑惠并不介意自己浪费点时间,虽然他觉得每个人的努力,现如今都不过是在无用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伏黑惠歪了下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要去回忆自己情感波动剧烈的时刻是容易的,可回忆那些不剧烈,甚至不波动的时刻,他大概会回答——每时每刻。

“其他人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不恨悟呢?”

毕竟五条悟可是杀死伏黑惠父亲的人,而伏黑惠的术式,也是唯一有能力杀死五条悟的。他是影子,世界上只要是活着的人,都会有影子,光下有影,影中有暗,任何人都逃不过被影子相连的宿命,而影子同样可以看作一个人的半身,就像虎杖和宿傩,他们被连接在一起,只有通过伏黑惠,可以把二人撕扯开。

“因为很麻烦。”恨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所要耗费的力气更加剧烈,在伏黑惠知道真相时,整个世界已经毁了起码一半,他的同伴每天徘徊在死亡的边界,他的津美纪还未逃脱必死的结局,这时告诉他——你的人生本可以有第二种选择,可是被五条悟阻挡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伏黑惠其实是有气恼的,可后来很多事,冲淡了这种感觉。

如果伏黑甚尔没有接下那个任务,那么以当时的战力,五条悟和夏油杰是不败的。可天内理子已经接受了夏油杰的说法,她想活下去,去体验更多的人生,那么不融合星浆体的天元会如何?选择带天内理子逃走的夏油杰会如何?

其实从一开始,从五条悟诞生,从他来到高专,认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起,每个人的过往甚至于命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交融了。

“后来真希死了,她死时还没有那个该死的老爹年纪大,她说大概自己永远都不是个完美的天与咒缚,当然就算做到完美,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

超越人体极限的存在,这种口号可以运用在任何打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员身上,但那是人类狭义视野可以看到的极限。那些世界冠军真的超越极限背后,留下的会是一辈子无法摆脱的病痛,运用到咒术师身上也是相同的。

遇到罪犯时,人会想到警察,遇到难题时,人会怀念老师,遇到伤病时,人会想要医生。

而咒术师遇到难解的咒灵时,他们会想到五条悟。

咒术界千年来的传统,局限了所有人的视野,不论是伏黑惠,还是乙骨忧太,甚至看似还行的虎杖和熊猫,大家都有过,想要依赖五条悟的想法。

“这样想来,其实你是唯一一个,甩开老师的手,拒绝他的帮助,然后离开的咒术师。”

伏黑惠弯下眉眼浅浅的笑着,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愉悦的心情,好似看了一部让人身心舒畅的喜剧,身体和心理沟通一致的结果,就是让伏黑惠有那么一瞬间,被遗憾淹没。

战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身心俱全。

乙骨忧太变得偏执,伏黑惠变得冷漠,他做着所谓最符合逻辑的选择——支持五条悟的死亡。

但人类不是机器,人类社会的存在,就是在各种欲望和懦弱间交织而成的。

“一个月后,两个月后,三个月后,或许某天,或许某一年,我还会来这里。”伏黑惠侧过脸,公寓外的天空敞亮,透蓝的天托起一团团雪白的云,他想起小时候刚到五条家时,总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10亿,那是五条悟把他带走所要付出的代价,津美纪因此变得惶恐,可是五条悟和伏黑惠说,成为咒术师后,10亿会很好赚,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超前消费,就像投资一样,赔本与否取决于伏黑惠以后的成长,而他对伏黑惠,和禅院家其实没有区别,都是利用罢了,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现代社会每一个社畜都是如此生活,所以大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那时候你们不在了……”伏黑惠收回视线,把最后一句话咽进了心里——我会哭的。

人在遭遇剧痛后开始形成保护机制,比如让自己不再投入太多的情感和太多的热烈。

伏黑惠的冷漠、情感缺失,就是在自我保护机制下的体现。

每天每天来到这里,每天每天都像个小心翼翼的猎物,去看看猎人是否回来。

猎人在或不在,都是提心吊胆的活着,很缺德又很麻烦,可伏黑惠却必须如此,他不能让自己永远冷漠,看轻生死本就是对那些牺牲了的同伴,最大的不尊重。

 

 

打开炉子,把买到的紫芋丢了进去,夏油杰看着水沸腾,雾气萦绕。

那天走后,伏黑惠的确没有再来过,不过对方还告诉了夏油杰一件事。

——真希死后,狗卷似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哪一天会死,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可熊猫说,从某一天开始,棘减少了吃饭的频率,并大量饮水,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口渴,感觉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烧。

当一颗恒星,走过自己漫长的青壮年时期后,它们就会从主序星行列偏移,因为星球的能量耗尽,此时它们会变得更加明亮,却也更加冰凉,速率强大的演变将恒星推向了老年,这个过程会持续数千万年,和人类比起来它是如此的漫长,甚至人类文明历史的顶峰至今也没有一颗恒星的老年悠久。但于恒星五十亿年的寿命而言,它却又是如此地短暂,仿佛一个眨眼,曾经悬挂于空中的星已经减少一颗,它爆炸,留下遗骸或黑洞,最终的最终,宇宙的一切都会被观测和记录,可人呢?

夏油杰把做好的点心塞给五条悟,因为没有味觉,夏油杰会选择一些咀嚼口感更好的食物,就算尝不到味道,嚼起来也不会那么困难。

五条悟接过杯子,搅动着勺子,柏洛斯抬起脑袋,好奇的看着杯中的食物,闻起来热乎乎的,就是没什么香味。

——看恐怖片吗?

夏油杰写了纸条。

五条悟捧着杯子,携被带狗,一起蹭到夏油杰手边靠住,他现在特别懒,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连在床上也拒绝任何高难度且累人的姿势。

“看两部。”

五条悟还能说话,就是因为听不见,口音变得奇怪,在夏油杰听来,可比之前冷淡对他的五条悟好多了,甚至还能从中挖掘出一点颐指气使。

 

 

高中时交朋友,总有几个活动是躲不开的——一起打游戏、一起看恐怖片、一起骑车去看日出。

夏油杰和五条悟一块看过恐怖片,五条少爷就和只没见过世面的麻雀似的,又闹人又烦人,老是恐怖片没吓到夏油杰,他被一惊一乍的五条悟吓的心脏砰砰。

按着评分,夏油杰找了两部十几年后的恐怖片,反正是他那个年代没有的。

电影播放,五条悟搂着夏油杰一条胳膊,安静的像条睡着的小鱼,冰凉的手指在被子的笼罩下纠缠上夏油杰的腕骨。被捂热的皮肤腻滑的紧贴在夏油杰的小臂上,他只要勾起手指,就可以轻划过五条悟的大腿内侧。

屏幕上的画面不断推动,音响播放的音效让屋内满是森森的寒意,夏油杰侧过脸,偷瞄着五条悟的发顶和挺翘的鼻尖、眼睫。

到了恐怖片段,没有BGM提醒,五条悟被吓得一窜,翻起的嘴唇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唧”,好像被吓打嗝的小鸟,夏油杰把手指握拢,包裹住五条悟的手指,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很快就躲了开,然后还拿膝盖夹住夏油杰的手不让人走。

 

 

第二天,夏油杰开始承担起赚钱的工作,他拿着五条悟新给买的手机,顺利运用电子地图到达事发地点,守在附近的辅助监督看了他老久,有种不知道五条悟又从哪里捡孩子的搞笑样。

因为想着屋内那个又聋最近开始有点哑巴的五条悟,夏油杰动手那叫个干净利落,辅助监督撑帐的咒还没念完,夏油杰已经摆摆手回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有让对方无语到。

回公寓的路上,夏油杰开始绞尽脑汁——今天给五条悟做什么?他以前的厨艺也就是家政课水准,碰上五条悟后,他已经开始向一线大厨发展。

 

 

已经连续工作200天:@夏油杰 欢迎新的加班同事。

你们这群哺乳类逗逼:唔,这个名字,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哇哦,你终于出来干活啦,被老师养着不好吗,何必出门找罪受。

轮椅飞毛腿:要开欢迎会吗?

星星点灯:来张照片,附上三围,介绍一下自己。

狮子头:[微笑.jpg][欢迎.jpg]

正在把群昵称改成“熬糖浆的乌鸦”,夏油杰确定完,一回聊天界面,就看到忧太在刺自己。他算是发现了,这位真的恨不得自己变成个挂件,挂五条悟腰上,随时充电,随地吸氧。

——管管你的学生?

夏油杰指着屏幕,打了一句话给五条悟。

五条悟瞅了眼对话,现在已经开始聊夏油杰的胸肌可不可以进入咒术师前三,一群人无聊到起飞。

五条悟揉着发干的眼睛,找出手机,登录账号,发了句话。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 @熬糖浆的乌鸦 下次你们俩一块出个任务吧。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

熬糖浆的乌鸦:????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不要偷登老师的账号!

没有六头六臂的六眼:是本人。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你看我信吗?[假笑.jpg]

熬糖浆的乌鸦:真的是本人。

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呵呵。

已经连续工作200天:那感情好啊,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有个麻烦的工作,就交给两位啦@听说吃刀可以变得更勇敢 @熬糖浆的乌鸦。

求影子的平均面积:[鼓掌.jpg]

轮椅飞毛腿:[鼓掌.jpg]

星星点灯:[鼓掌.jpg]

狮子头:[鼓掌.jpg]

你们这群哺乳类逗逼:[鼓掌.jpg] [鼓掌.jpg] [鼓掌.jpg] [鼓掌.jpg] [鼓掌.jpg]

 

 

夏油杰放下手机,无视了屏幕上呼唤他报出胸围的聊天。发完那句话,立刻躺下缩被子里的五条悟,被夏油杰拎了出来,两人面对面对视,夏油杰抿着嘴,有些生气地拿脑门磕对方。

习惯了高专时期被特别对待的生活,一到未来,夏油杰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五条悟越来越无所谓的态度。从某些角度来说,夏油杰现在是在吃醋,毕竟过去会和他一块怼人,互相挖坑又互相维护的五条悟,现在可是有一大堆需要关心爱护的学生们。

“你都没闻到空气里漂浮的酸味吗?”

夏油杰也就欺负五条悟听不见,不然如此大胆又羞耻的告白,足够让对方嘲笑自己一个月了。

两人面对面离的太近,五条悟连夏油杰嘴唇动了都没看见,他抬手揉了揉对方梳理好的头发,下一秒又手欠的给夏油杰抓了双马尾,别说虽然脸不适合,但还挺有反差萌。

“你现在就像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夏油杰嘀咕完,把人又塞回了被子,五条悟是条冬眠的蛇,除了必要进食很少起身走动,他的运动范围除了沙发到厕所,或者床到浴室外,就彻底没有了。

偶尔夏油杰跟他开开荤,五条悟的反应也没有最初那次激烈。弄得夏油杰沮丧了好几天,还以为自己的活越来越烂。

做晚饭时,夏油杰一想到自己要跟乙骨忧太一块出任务,就忍不住的开始头疼,这比让他搬去忧太公寓住还麻烦,他真怕对方反身来个背刺。

烧饭不专心的后果,在夏油杰端锅时体现——他让滚烫的锅壁烫了一下。夏油杰背过身给手指冲冷水,从沙发挪动到餐桌的五条悟,捣烂了杯子里的布丁,然后突然伸手,在烫到夏油杰的锅边上摸了一下。

“你干嘛?”夏油杰回过头,立马抓到五条悟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他出声喝止时,整个心悬空而起,比被烫到的手指还要疼。

没有听见夏油杰喊声的五条悟,抽回手看了下通红的指尖,接着就被夏油杰抓住手腕,按进了冰碗里。

 

 

第三个失去的,是触觉。

 

 

其实触觉消失得还不算彻底,至少夏油杰激烈点时,五条悟是能感觉到快感的,只是整个人变得迟钝而麻木,特别是在疼痛上。

抓着五条悟的手腕,夏油杰猜到了结果,却没有五条悟失聪那会惊慌,他现在很割裂,割裂到居然逐渐理解了伏黑惠和乙骨忧太两种完全不同的心路历程。

失去的太多,一直挂怀,有一天就会像五条悟一样生病,所以伏黑惠把感情这东西团吧团吧扔出体外,像个干净流浪的过客。

可过于超脱的表现,也是把自己推向非人类深渊的一步。当人不计较情感,不尊重生命,他就会成为少年漫画中,最让人畏惧的反派。

乙骨忧太比五条悟小很多,在经历一些事后,他被五条悟捡了回去,这个过程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他遇到同伴,认识了很多人,接触了很多事,他得到了可以依靠的背景。

失去又得到再失去,于是人开始奢望——会不会还有第二次转机到来?会不会还可以挽留一次?

五条悟有依赖过什么人吗?

夏油杰努力去回忆,他知道答案是什么,可就是因为知道答案,他才会感到如此割裂的疼痛。

他想要留下对方,他不能留下对方,等触觉完全消失,等视线彻底剥离,五条悟就算心跳还在,也再也听不见、看不到、摸不着。

“抱歉。”

古怪的嗓音从五条悟嘴里吐出,其实很多聋哑人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因为听不见,所以无法掌握自己的声音。现在的五条悟正蹙着眉头,举起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输入显示出文字,证实他没有念错字句。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要回去。”

夏油杰摇摇头,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如果我到死都无法回去呢?你要抛弃我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奇怪的世界。

“回去。”

——我回不去。

“回去。”

——我不想回去。

看到夏油杰屏幕上的字,五条悟皱起眉,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困惑又气恼,他站起身,挥动的手臂,控制不住力道地掀翻了盛冰的钵。冰块砸在夏油杰胸口,冰水浸透衣服的瞬间,夏油杰承认自己无法遏制地开始生气。

这里面掺杂了多少恐惧,多少无能为力,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因为情绪太复杂,就像火山爆发的瞬间,你根本无法冷静地分析成因。

夏油杰在此时此刻,开始和乙骨忧太感同身受。

五条悟拒绝身边的所有人,他要安静地离开,安静的死去。

可不想失去的人,却只想努力挽留他。

难道他们不知道五条悟的痛苦吗?火焰在身体里不断烧灼脏器的痛苦,他们可以设想,却很难理解,所以他们自私吗?他们可恶吗?如同强取豪夺的恶棍?

“我回不去了悟,我回不去了。”

夏油杰知道对方听不见,可五条悟似乎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什么。六眼退后两步,转身离开餐厅,像被风卷走的落叶,不再施舍任何的温柔给夏油杰。

十六岁到十八岁,夏油杰是唯一在五条悟那里享有特权的人。

十六岁到十八岁,五条悟也是唯一可以让夏油杰向特权举手投降的人。

收起一场回忆有多困难,只有亲身体验过才明白。

夏油杰蹲下身,捂住胀痛到麻木的额头。

五条悟啊,已经被生活打磨的如此熟练,将给出的一切,反手拿回。

和来到这儿的第一天一样,夏油杰又一次睡了沙发,早上出门时,天还没亮,他在冰箱贴了便利贴,虽然不知道五条悟会不会看,会不会吃,但习惯养成后就很难再改掉。

 

 

为了防止乙骨忧太半路砍死夏油杰,熊猫在对方出门时,偷溜进了背包,他蹲在漆黑的包内,听着忧太又一次朝着无人的房间说着道别。

“我走了。”

就像狗卷棘的咒言完全剥离后,他说的最后一句是道歉一般。

离开的人向活着的人道歉。

活着的人和离去的人告别。

谁也不知道这个操蛋的故事会以何种方式结尾,他们好像除了一天天的熬下去,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改变。

上车后,忧太就把熊猫抓了出来,他并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不想阻止对方的关心而已。

“迁怒他不会让你更加好受。”熊猫爬回自己的宝座“忧太肩膀”后说道。

“是他先开始的。”

“谁?”

“夏油杰啊。”

忧太摸着指节上的戒指,轻声细语道:

“一切都是从他入学开始的,在所有人都因此而过的无比悲惨时,为什么他却可以从开头来到结局,然后表现的如此漫不经心,如此幸福快乐。”

“他并不幸福。”熊猫觉得忧太这话很有问题。

“是啊,等老师走了,他就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了。”

乙骨忧太不知道五条悟的煎熬吗?他知道的。

第一次失去里香后,他还有家人。

第二次超度里香时,他还有同伴。

现在家人没有了,同伴消失了,他剩下的东西,少到甚至装不满一个箱子。

每个人都知道被留下的那个会承受更多的磋磨,可是当初夏油杰还不是选择叛逃。

他们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有着自己的野望,无法改变,无法和解,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已经别无选择。

 

 

辅助监督所谓很麻烦的工作,是一个还未开始重建的城区,城区内因为出现了一个高等级咒灵,且这个咒灵生出智商,所以将城区聚集的咒灵分类统治,低等级的咒灵是士兵,高等级的是战车和大炮,就和下棋一般,棋盘是整个城区,咒灵是不断繁衍的棋子。

这种分工明确的咒灵组合,派多人突破或者单人进击都很不容易,不过为了更好的号召回迁户,临时政府拨下巨款,让咒术联盟把城区扫干净。

乙骨忧太和夏油杰一个人从南边进入,一个从北边进去,两人在看对方不爽这件事上,到是做到了空前统一。

杂鱼虽弱,却胜在数量巨大,互相配合上。

忧太杀着杀着突然噗嗤笑了起来,把坐在他背上的熊猫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真的疯了。

“很爽,这样。”

“祓除咒灵?”

“对,就像打沙包可以发泄情绪一样。”

和乙骨忧太隔了一整个城区的夏油杰,现在也有这种感觉,被五条悟挑动的神经慢慢平复。

在绝对的强者面前,这些咒灵组合实在很不够看,他们两个直线前进,跟玩切瓜游戏一样,走的都不带打顿。

等夏油杰跳上城区最高楼的屋顶时,就发现忧太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喝水。

“你好慢啊。”

一听到这话,熊猫忍不住捂脸——忧太果然又开始挑衅了。

“你一点也不像悟。”

“什么?”

“我说你一点也不像悟,你讨厌这里吗?讨厌现在的一切吧?讨厌面前的无用功吧?可是你虽然讨厌却不会破坏它,因为你总还是会有牵挂的,就算悟消失了,你还有面前这个咒骸,还有伏黑惠和虎杖悠仁,还有我没见过的其他咒术师,你知道现在的成果是你伙伴用命换来的,你不敢自己去破坏,所以你期待好像无所畏惧的悟来做那个出头人。你真的想超越悟吗?想成为大家新的保护者?还是你只想做那个蜷缩在妈妈肚中的宝宝。”

夏油杰瞥着眉头,冷嘲着眼前的一切。

变得强大是个很简单的事情,至少对他们而言,也许不会像五条悟那么容易,但也不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可强大以后呢?

成为六眼是个简单的事,可成为五条悟却很困难。

因为神明的六眼,可以剥离掉情感,只看眼前的一块。而作为人的五条悟,却要承担比这多的多的压力。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成他那样,同样是失去,你病的像个疯子,伏黑惠病的失去情感,而悟可以冷静的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可以顾虑着你们每一个人,可以收敛起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关心,为大家铺好后路。”

五条悟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他觉得只要分离几个月,只要现如今的夏油杰不认识他,不熟悉他,到了可以回去的那一天,过去的“五条悟”就会接纳下这个归来的夏油杰,没有意外,没有分别,只是一场小小的旅行,一场无关痛痒的事故。

“你说我背叛了,开启了悲剧的倒计时,可你能预知未来吗?你能在现如今批判我,只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结局,而我站在过去,我什么也没有,我眼前是失去的伙伴,身后是鼓掌的人类,就像现在的你,痛恨世界上的一切,你真的可以做的比我好吗?”

这些话,夏油杰不会对五条悟说,他很难朝着现如今的五条悟发火,但他依旧憋得很难受,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关于未来的结果,他被囫囵个的塞下,噎住了、口渴了,却不会有人拍着他的背,让他慢慢消化。

“我不行。”乙骨忧太答的飞快。他不行的,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可人都有劣根性,他们会给自己寻找理由,会大义凛然的表示自己谦虚的认了错,之后他们就可以毫无压力的把所有推给别人。

没有人去责怪五条悟。

是不能责怪也不想责怪,毕竟老师已经一无所有了。

但是去恨夏油杰,却是个很好的选择,好像把留下的所有力气,所有支撑,都摆在了痛恨上。

“我觉得老师当初不应该杀了你。”

结束痛苦,结束野望,结束回忆,死亡的可怕是需要敬畏的,可选择活下来的人却也因此要承担起双倍的回忆。

“活下来,才是无尽刑期的开始。”

乙骨看着夏油杰,插在石块里的太刀被抽出,他甩了甩刀上的灰尘,背过身将刀入鞘。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

 

 

冰箱上的便利贴,写了一大段絮絮叨叨的叮嘱,拉开的冰柜内,摆满了适合五条悟食用的半成品,餐桌上的杯子从一个变成两个,原本布艺的沙发,多了一层皮质外套。脚上的拖鞋绵软又温暖,翘起的指甲被修剪得干净圆滑。

五条悟看了眼屋内的所有,柏洛斯在他腿边磨蹭,都说狗可以嗅出人类情绪变化时的气味,所以比起救助自己的夏油杰,柏洛斯更喜欢和五条悟贴在一起。尽管被人类抛弃,被人类伤害,到了暮年还差点成为狗肉火锅,但柏洛斯依旧爱用他断了一截的尾巴,轻轻拍打五条悟的手腕。

降落在沙漠的飞行员,遇到离开自己星球的小王子,一场短暂的奇迹,当奇迹结束时,小王子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他要去找自己的玫瑰了。

“我走了。”五条悟蹲下身,摸了摸柏洛斯的脑袋,他嘴唇翻动,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五条悟自己都不清楚。

他穿上外套,去套鞋子时,柏洛斯咬住了五条悟的袖口。

 

 

忙碌一天后到家,夏油杰前一晚被五条悟气出来的毛病,在砍咒灵时消散。他把与忧太吵架的过程反复分析,最后得出自己没有输的结论。

当然,他也没忘记买点东西,给五条悟发条消息,对方不会回复,可于夏油杰而言,这就像一个人,一艘船,漂流在大海,他唯一能和世界相接的锚点,就是抬头可见的天空。

开门时,门框撞到了守在玄关的柏洛斯,夏油杰低下头,听到一声声呜咽。柏洛斯嘴里叼着布料,双爪挠的全是血沫,它的指甲崩了,地上堆满着门边抠下的灰屑,当夏油杰蹲下身,柏洛斯将五条悟的袖子摆到夏油杰掌心。

——我走了。

虽然没有亲耳听见,可夏油杰却感觉五条悟肯定朝柏洛斯说了这句话。

“能找到他吗?”夏油杰想起第一次和柏洛斯相遇,这只黑狗就将他拉到了五条悟面前。

“唔!”黑狗叫了一声,夏油杰马上丢下手里的东西,带着柏洛斯出门,他希望五条悟没有走的太远,希望他只是离开了短短数十分钟,希望自己还可以追上这片飞走的天空。

追在柏洛斯身后奔跑的双腿,比灌了铅块还要沉重,明明没有跑上多远,可夏油杰已经清楚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他是漂洋过海的旅人,他和五条悟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上相遇。

五条悟的船被凿开了很多窟窿,他想请五条悟到自己的船上来,虽然他的船没漏,可夏油杰的船上什么也没有。

从那个雨夜,从他转身冲进龙王鲸口中时,夏油杰就知道自己救不了五条悟,那是一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五条悟——”

他喊的撕心裂肺,引的路人回首,可夏油杰知道对方听不见,当他握住五条悟的手时,六眼已经感觉不到掌心的温度。

“汪汪唔——”

一场故事的结尾,是彼此送葬。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送别二十六岁的夏油杰。

十六岁的夏油杰将三十七岁的五条悟推抵上列车。

一样的结尾数字,不一样的只是,他们一个在巷道,一个却是在海上。

 

 

柏洛斯带着夏油杰冲到港口,这里的船很少,现在天色已黑,就算是捕鱼的渔夫也会选择第二天凌晨出发。

夏油杰看到海面远方的灯光,朦胧间,他甚至望到船舱内银白的发尾。

“在这等我,或者回去等我。”夏油杰不知道柏洛斯听懂没有,他召唤出虹龙,跳上咒灵后背时,夏油杰对上了柏洛斯乌亮的双眼,像祈求,祈求他将人带回来。

深夜的海面,行驶的小船如深海的水母,渺小而颠簸。

夏油杰浑身冷汗,气喘吁吁的落到船上,他在船尾,五条悟在船头,他慢慢靠近,而五条悟毫无所觉。

“悟。”夏油杰伸出手,轻触上对方的肩膀,毫无反应,于是他用了点力气,五条悟被晃醒,他回过头。

流云散尽后的晴空,蔚蓝而无垠,人无法用肉眼去窥探穹顶之外的星河宇宙,可夏油杰却在五条悟的眼里看到一场绚烂的恒星末年。

“为什么不等我?”夏油杰吸了口气,哽咽地抱住五条悟。

他想要挽留,却总是放手,他无法想象五条悟活在一个完全无声,无法感受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当音乐无法洗涤身心,当美食无法沁透心脾,当牵手无法感受安全,这个世界就已经完蛋。

“为什么不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夏油杰把五条悟揉进胸口,他语无伦次,他丧失理智,明知道对方无法听见,就无法回答,可夏油杰还是忍不住一遍遍的质问。

不想告别,不想就此结束一生,不想留下如此多的遗憾,可时间不允许了。

五条悟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他的末路,或许从十七岁时就得以窥见。

当天元的咒术失控,他会进入另一个次元,并将整个世界拖入泥沼,为了这片保护了五百多年的世界,天元选择了一种安静而无声的消亡。

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都会有所感应,他们体内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就像内核耗尽的星球。

“是时候了”,到了该告别的那天,有声音在耳边低语着。

所以五条悟来到这里,来到当初他封印宿傩的海沟,这里是他做出最艰难选择的地方,在层层海浪下,有被咒力撞击爆炸而来的深渊,封住诅咒之王的匣子就在深渊的尽头。五条悟想,如果他也在这里消失,会不会变成一道结界,让一千年后的咒术师们,不会再碰到这个对手。

“回、去,答应我。”

五条悟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轰鸣,炸裂后,变得绵长而悠远,他好像听见那头死在海滩鲸鱼的叫唤,他回过头,看向还在前往的海面,漆黑而波澜,四周都是水,所以四周都一样,一样的让人恐慌。

“回去。”

五条悟掰过夏油杰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夏油杰的掌心。

“回去,告白,不会拒绝的。”

夏油杰眨着眼,挤落的眼泪砸下,他张了张嘴,可喉咙痛到让他无法出声。

——好。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彼此喜欢,却不会跨过那道门槛,因为他们都不认为这是可以共度余生的爱意,就算夏油杰告诉十六岁的五条悟“喜欢”,最后也必然是被五条悟当成笑话带过。

“就这样,告诉我。”

五条悟擦了擦夏油杰面上的水渍,在情爱懵懂的时候,没有什么会比成为世界之王更伟大的梦想,所以那时的他们,看轻陪伴,看轻喜爱,看轻死亡。

可三十七岁的五条悟很清楚要如何对付十六岁的五条悟。

于夏油杰而言,这是个不该体验,不该尝试的世界,但他来了,知道了,那么回去,回到来时的地方,故事就不算完结,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的,他还有选择改变的机会。

“我走了。”

从死去星球的中心出发,去赴一场本属于三个人的约会。

 

 

天亮的时候,夏油杰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太阳依旧从东边的海面浮起,橙红而耀目,滚烫到让人无所适从。

晨昏交界的天空上,挂着星星,夏油杰模糊的视野,根本无法分清北极星的方向。他面朝日光,背向圆月,那片吞没五条悟的海水,在日出的最后一秒,发出极色耀目的光,从海底,从深渊,喷薄而出的亮色溅起了水花,好像在夏油杰面前下出了一场太阳雨。

雨停了,夏油杰抱着怀里的衣服,躺回甲板。他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已经停止行驶的小船在海浪的推动下摇摆,像极了来回晃动的船桨。

夏油杰闭上眼,他在黑暗中看到萤火一般的鲸鱼游过,它们朝着一颗明亮的恒星而去,那颗星离他如此遥远,它澄澈而蔚蓝,照亮着周围大片的宇宙,时空在它面前低头,太阳在它身后黯淡。

当鲸鱼的哀鸣融入那颗星球,落寞的旅人露出恬淡的笑容,航行的飞机跨越了沙漠,奔跑的冰川回归初始之地,大洋深邃的海浪掩盖住记忆,他回到旧校舍外,樱桃树上结了果实,他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到让人落泪。

然而所有的这些时刻都将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一样。死亡的时刻到了。

夏油杰睁开眼,海面明亮,日头高悬,他在海上给船掉头,该回去了,故事已经结束。

 

 

新年后的第二天,伏黑惠突发奇想,去到五条悟的公寓外,他敲了很久的门,直到搬来五条悟隔壁的回迁户冒头,伏黑惠才知道,早在两周前,这间公寓就没人居住。

五条悟消失了,他像一颗爆发的超新星,在距离人间遥远的深海,将自己失控的咒术彻底引爆,没有留下遗骸,没有放下任何的声音和痕迹,唯一见证了这场爆炸的夏油杰在此之后不知所踪。

伏黑惠回去取了备用钥匙开门,进到屋内的第一秒,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他捂住双眼,让坠落的眼泪不至于打湿五条悟干净的地板。

离开公寓前,夏油杰把这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之后他像封印咒灵一般,将房间的一切定格。他没动五条悟的东西,只是拿走了最开始那件,正面背面都印了社死文字的T恤,他买了新衣服后,这件T恤就还给了五条悟,后来他看五条悟睡迷糊时,又把衣服掏出来穿了,模样怪好看的。

其实夏油杰一直知道,柏洛斯是只老狗,它受了很多伤,糟过很多罪,它嗅出了五条悟身上沉重的死意,于是它拖着残破的身躯试图温暖对方的灵魂。

可是冰凉破碎的灵魂消失于海底,而柏洛斯也像完成任务一般,在五条悟离开后的第三天,它趴在地板上,夏油杰喊它吃饭,但柏洛斯没有任何的动静,那时夏油杰才发现柏洛斯的身体已经冰凉。

取了个地狱三头犬的名字,最后却是要去往天堂的。

五条悟取名时说,他没有六头六臂,他养的狗也没有三头巨体,他们这可是绝配。

 

 

2039年的夏天。

乙骨忧太在洛杉矶海岸边的人流中,碰到已经成年的夏油杰。

彼时夏油杰正拿着一个甜筒,手指捏着棒球帽的帽檐,面上的表情不见惊讶也不见愉悦,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乙骨忧太一眼,接着点了下头。

 

 

2051年的秋季。

东京重建计划完成。

从2028年算起,正好23年。

伏黑惠住的地方已经修建出完整的商业社区,和发生涉谷事变前一样,人潮拥挤,繁忙而碌碌。

虎杖问伏黑惠,夏油杰回去了吗?

毕竟这是五条悟最后的愿望。

伏黑惠张了张嘴,他其实前几天刚好看到夏油杰,看到对方回到五条悟的公寓,应该是发现防止落尘的封印耸动,所以回来补救一下。

“回去了吧。”伏黑惠说,毕竟独自留下,实在是个太寂寞的选择。

一如当年的五条悟般,那是无人可解的绳结,只能独自带来,再独自带走。

 

 

2066年的春天。

东京的樱花开了。

开花的夜里,熊猫的内核耗尽,从可以活动的咒骸,变回了布娃娃。

修理的家伙不在,结束时倒也不算多难受,熊猫垂下软绵绵的胳膊,侧过脸时,窗外的夜樱在灯光的照射下,温软而艳丽的绽开着。

人活一世,旅行一趟,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垂下头,感觉有手落在头顶,像过去熟悉的那样,他被抱起,然后眼泪汪汪的看向来接他的爸爸、哥哥和姐姐。

 

 

2073年的冬季。

这是夏油杰来到此地的第55个年头。

他变老了很多,毕竟按岁数已经是个老头子,他停下四处乱晃的脚步,拿出钥匙,回到当初的公寓,奇妙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这栋公寓不但没翻新,居然也没重建,已然是个老旧的危楼,可夏油杰还记得刚刚来到时,公寓也不过是个崭新的再建房。

时间是个很好的老师,可以教会人很多很多的东西。

五条悟离开后第三个月,夏油杰开始恨他,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只是某一天早晨醒来,他听到屋外的鸟鸣,一瞬之间涌来的疼痛,几乎要将夏油杰溺毙其中。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都可以心安理得、平静如常的接受五条悟的道歉,可时至今日,夏油杰才感受到那些歉意中,真正的含义。

时间过的久了,夏油杰对于五条悟死去的恨意开始减淡,他不是爱情小说中情深不寿、生死相随的深情者,与他们比起来,夏油杰的心动来的很早,去的很快,他逐渐习惯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规律,一开始的不适应,慢慢散开,他去了冰岛,看了泄湖。

开头几年,他会每年同一天,去到五条悟消失的海沟处惦念。

持续了八年,到了第九年的那一天午夜,钟声敲响,夏油杰忽然想起这件事,可时间已经走到了第二日,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过了许久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恨五条悟了。

歉意、仇恨、冲动、喜爱,被生活每一日的琐碎冲的七零八落,夏油杰自己过了成年生日,之后的每一年,他都是一个人。不是自我放逐,只是人类的百年太短,他忽然有此感觉,虽然五条悟只活了三十七年,但他的三十七年却比很多人的两百年都要精彩和疲累。

夏油杰完成人生第一个环球旅行后,决定学习天体物理,他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五条悟要回去,那还是得装装样子的,虽然可能装的不太像,但也没办法,是吧。

 

 

“……近日,光学望远镜,观测到一颗超新星的诞生,在一个星系中,超新星是极端少见的现象,为了研究超新星样本,需要同时观测多个星系……”

广播台播放着关于宇宙发现的新故事,而夏油杰站在灶台前,把蛋液倒进锅中。

热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夏油杰眼前的视野晃动了一下,他握筷子的手,随着晃动,在画面里被切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块,他摇了摇头,再睁开眼,锅内的煎蛋已经化成黑炭,玄关处的门锁响了,有人进门,脱鞋,等她走到厨房,夏油杰不可思议的看向面前已然陌生的母亲。

“烧焦什么东西了吗?”

夏油杰垂下头,他的手里捏着长筷,手背干瘪的皱纹和凸起的经络消失了,他关掉火,颤抖的指尖干净到没有一点伤痕累加,夏油杰按了按眉心,是疼的,这不是梦,他又一次回到了十六岁。

可眼前的一切,却比梦更加不可思议。

“杰?”夏油妈妈洗完手,走到厨房,准备接手儿子的工作,可推开夏油杰时,对方却在发呆。

“生病了吗?你脸色好难看啊。”女人抬起手,按上夏油杰的额头,少年原地打了个寒颤,接着快步跑出厨房,甚至连外套都没穿的冲到门口。

“你去哪啊?!”夏油妈妈叫都叫不住夏油杰,直到对方将门甩上,才回了一句。

“我去找人。”

 

 

老年后研究天体物理,夏油杰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因为超新星爆炸后的虫洞,造成两个宇宙的重叠,在虫洞内是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的,所以他来到了二十三年后。

现在他回来了,在又一颗恒星走到暮年后回来了。

他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如同被光输送而来的未来,一分钟,五十年,半个世纪的时光过去,他参与了自己的人生,也送别了一场落幕。

夏油杰下楼时跑的太快,差点手脚同步绊倒自己。他扶住墙面,呼吸急促到快要将心脏炸裂,他在夜幕的街头奔跑,一如二十三年后,他想找到独自死亡的五条悟时一样。

情绪的波动让他累的快要晕倒,可精神上的清醒却朝脑海输送着比光芒更耀眼的事物。

那是预知梦?还是一场从开头到结尾的穿越?

夏油杰找不到答案,他无法思考,已经被时光催老的心肺在此刻燃烧,他化作一架失火的飞机,正朝海岸的边界,大洋的深处滑翔,他要迫降,他要熄灭这团火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大脑正不断沸腾。

高温蒸溶了汗水,烧化了泪腺,夏油杰可以有更快捷的方法,可他只想把浑身的郁气跑掉,他等了太久太久,一如当初百鬼夜行,五条悟送别自己之后的每一天。

 

 

跑回宿舍,拉开房门,屋内灯光明亮,跳动的游戏机发出“嘀嘀嘀”的音乐声。握着手柄的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一起抬头,眼神莫名的看向晚上刚刚回家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夏油杰。

呼吸急促,视野模糊的靠在门上,夏油杰仰起头,那折在喉咙的哽咽瞬间化作哀鸣,他忽然明白了二十三年后的五条悟,为何会在那天,想要推开自己。

故事已经结束,未来的一切如梦境消融在脑海。

夏油杰抹着脸上的汗,走进屋内,一左一右将人紧紧抱住。

那真是一场,好长好长的梦,长得让人忘记过去,忘记痛苦。

“我回来了。”

旅行结束,旅行者回到家乡,来赴一场未完成的约。

 

END.

本来预想的结尾是夏油杰回来,抱住小五,然后按照大五的要求,哭着表白,把小五吓的不轻,然后答应了。

不过写着写着,觉得都一眼半辈子了,夏油杰的情绪波动应该已经不会这么大了,所以最后改成了这样。

结尾的设想来自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不过《一生》是预知未来并接受命运,夏回来后肯定不会接受命运,所以未来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62 个赞

旅行者最终归家:sob:
太太好会写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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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哭死我了 :sob: :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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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这次要好好握住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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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啊 :sob:真的好痛 :sob:太太您怎么能这么会写 :sob: :sob:我要哭瞎了

寫得太好太好太好了⋯⋯一直很希望看到對戰後大家的心理描繪為主題的文,作為咒術師實在太累了,常常想著希望大家下輩子都做普通人,但又覺得這樣也就不是他們了⋯⋯
老師將那種作為人和作為咒術師之間的張力描繪的非常非常細膩,是很嚇人又很温暖的美麗,特別在夏五兩人的牽絆上,作為人,想在破破爛爛的世界和命運裏去愛另一個人,實在非常動人⋯⋯非常非常喜歡這篇作品!

:sob::sob::sob::sob::sob:

每次看完这篇都会泪流满面

你回家了 苦夏结束了 :sob:

啊啊啊,太太好会写,整篇文章都充斥着淡淡的悲伤,因为知道结局会是he,所以在看的过程中总是会像会不会有奇迹拯救大五,直到看到最后,发现老师其实在一开始就不断地强调了大五终究是要离去的,幸好老师给了他们一个可能,在新世界好好重新开始吧。小夏意识到了自己的离开对周围人的伤害,这次肯定不会再离开小五了呜呜呜,两个人好好在一起吧

1 个赞

文笔好好,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多少吃的我胃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T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