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是在上午11:05看到那个困在车里的怪物的,在这个天气晴朗的午后,不知不觉但又命中注定,就像漫画里才有的展开一样,城市终于沦陷了。
失控撞向电线杆的汽车燃起熊熊的火苗,从碎开的玻璃往里望去,车主还在机械地抽动着,火焰还未将他的运动神经彻底烧死,受神经反射弧的影响,它缓慢地用额头一下一下磕碰着车窗,直到脸被玻璃片划开,变成狰狞的血肉模糊的面目,眼眶被刺烂,脸颊的肉被一片一片削下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它也不曾停止。
就像青蛙之类的低等动物一样只要头部和脊椎没被完全破坏掉,受到外界刺激就还能活动。
夏油杰扭过头去,继续行车,并没有再将更多的注意力留存在已经死去的生物身上。
电视台的信号从一周前已经断了,因为断电甚至一般居民楼内的电视都无法打开,之前各大电视台争先报道的“特异化狂犬病”已经扩散到了全国各地。随后是网络失去了信号,无法再通过网路搜索零零星星的关于这种新型恶疾的信息。这几天车载电台也变得格外安静,未能再播报任何关于安排市民撤离的消息。明明前几天还和大家鼓舞着自卫队很快就会到来救助,此刻却杳无下文了。
因为这场异变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无论是自诩平常的生活,还是黑帮的兄弟。他甚至没来得及完成和雕师约定的后背的那个龙的纹身,隶属的帮派早在尸变发生的第二天就全盘覆没了,只留下他自己,来得及从办公室的刀架上拿下了这把太刀,活到了现在。
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能活到现在靠的既不是这把太刀,也不是什么好运气。武士刀和冲锋枪老老实实地躺在他车的副驾上。现在还不到用上它们的时候。
后座传来了哐啷哐啷的声音,夏油杰压低声音对后座来了一句,别动。
明明知道它根本听不懂。又是图什么呢。每当他挣扎一下,失去温度的双手在车背上砸出声音来,夏油杰就下意识地提醒它一下。
动静来自一具被用手帕封住口,手铐铐住四肢的丧尸。它穿着着整套西装,除了颈部一处残缺的伤口,看上去和一般的上班族别无两样。
夏油杰前去住所卸下收到的物资,时间已经指向了12:00。此前他开着车在城市里巡逻了大半圈了解尸变的情况,又去加油站给车补了一次油。
他暂时把那具丧尸扔在车里,菜菜子和美美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那两个小姑娘是自己十年前初入黑道时救下来的养女。和自己特殊的体质不同,她们会受到丧尸的攻击,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美美子生病休息在家而菜菜子留下照顾她,导致两人幸免于难。
他想过带着她们一起走,至少逃到避难所或者商场之类的地方,然而只要出现在街道上,那些家伙就会闻着味道而来,一个接一个地越过夏油杰扑向两个可怜的女孩子,夏油杰能做的只是用武士刀劈烂它们的头再拉着她们的手喊快往回跑,退回了家中。
看了下公寓门口,机关并没有动过的痕迹。两个孩子有好好呆在家中。
公寓的门口有只外表打扮是上班族的丧尸正扒在门前,用指甲抠动着金属门,甚至磨损了自己的指尖,血肉模糊的指甲脱落,却因为本体已经是尸体了,没法淅淅沥沥地滴出血来,夏油杰举起武士刀,从丧尸的身后一击劈斩,砍断了它的脖子。这一击就击断了脊髓令它动弹不得了,夏油杰提着他的头将他扔到了路的一边,随即按动密码开门上楼。
三个人的家在三楼,相对是一个安全的楼层。两个女孩一开门就抢着帮夏油杰摘下身上背负的行李,夏油杰温柔地摸了摸她们的头,今天也记住了不要开门,做得很好。
“是夏油先生的叮嘱,当然会好好执行的。”
她们很快就拆开了罐头和水,用夏油杰在户外用品店里寻来的野炊用具在地板上做起了饭来,菜菜子甚至还哼着歌将罐头小香肠切成了章鱼的形状。这是末日极端生存条件下一点小小的享受了,毕竟现在公寓楼的电和煤气都已经断了,只剩水还流通,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断绝。
热腾腾的菜肴在冬日没有暖气的公寓里给人带来了一丝温暖,夏油杰吞下最后一口麦茶,感受到精力重新恢复到自己身上。他站起身来重新披上了严实的外衣,将太刀和冲锋枪挎在了后背上。
“夏油先生,又要出门去么?”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迎了上来。
“是啊,这次可能要出门几天,记得照顾好自己。”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点了点头,“明白!”
夏油杰在玄关回过头,回以两人一个笑容,“我得去找一位以前的朋友呢。”
夏油杰是在午后14:00抵达研究所的,他特地看了看手表确认这一点。
当夏油杰拎起后座的丧尸,将它扔在地上,两位穿着着全身防护服的研究人员立刻上前,用带轮子的笼子形状装置将它抓起,推进了研究所的大楼。夏油杰将无线电放在了耳边,打开了接听。
无线电里平静的女子声音,是记忆里熟悉的,这令他短暂地想起了一些十年前的时光。
“还记得我么,夏油。是我,家入。”
他数不清自己第几次通过无线电和研究所交涉。家入硝子是他研究所时代的熟人,所以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压力。
自从某次与研究所的交涉时他们达成了合作,由夏油杰外出取得一些肢体破坏得不那么严重的丧尸,作为样本上交给研究所,研究所则会给他“力所能及的报酬”,比如药物,比如能持久保存的食物,比如衣服。
但是这次他们有别的事情要谈谈。
“真亏你每次都能平安回来。”
夏油杰沉默了一晌,并不打算去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他自知如果自己的特殊体质受到暴露会是大麻烦,最坏的情况便是失去在外面自由自在闯荡的机会,将会被研究所控制住施加以无日无夜的研究探索。
据电视台、网络、最后则是电台提供的可靠信息看来,丧尸病毒是通过体液来传播,死亡率高达100%的。患者会因为被丧尸咬中而因莫名的高烧导致脑死亡,随后成为会本能攻击他人的行尸肉走。从信息读来,至今还无人能够幸免。
然而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夏油杰在尸变爆发的这几天也刚刚才接受的事情是,自己作为人类不会被丧尸攻击。当尸群涌入他们作为防灾点的夜总会里,仿佛海啸般朝他扑来时他也一刻内感受过了绝望,却只是听到他人的哀嚎和呻吟。耳朵里充斥着丧尸啃咬生吞活剥的声音,他发现丧尸只吃和啃咬他周围的几个道上的小弟,对自己视而不见。
那几个人有的被吃光殆尽只留下了骨架,有的则是被咬了一口变成了新的丧尸。就算这样,蜕变成丧尸的人也只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自己,朝反方向走去,争先恐后地扒拉着紧闭的夜总会大门。
而他自己则是多多少少明白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原因的。那是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事,那时自己还是这所研究所的一名小研究员而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黑道分子。
“你的需求我们会尽力满足的。”无线电那一头说道。
“食物和水我自己可以找到,药物也同样,不如说是你们这边有求于我比较多。”夏油杰平静地回答。
“别的不说,我们这边也想听听你的需求。”对方的语气比起商讨,更带上了一些请求的味道,不知道有没有听错。
“我想加入你们的丧尸病毒科研小组,以调查人员的身份。”
“为什么是这个?”
“我想至少能取得我和我两个女儿的安全。”
家入硝子那一边顿住了,她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口,“恰好我们迟早要聊到这个话题。因为接下来需要你去找的是零号感染者。这下你面临的麻烦可不小。”
零号感染者?
“对于你,零号感染者有个更通俗的名字。”他感觉家入硝子的声音明显变了变。虽然她还未开口,夏油杰在无线电的另一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感到了右耳侧的一阵发凉。
“你不会忘记他的,夏油,他是五条悟。那一天,实验室装载病毒的试管就是意外破裂在他手里的。”
这个遥远的的名字,要不是末日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和夏油杰提起了。
那不是段什么痛苦的记忆,相反,那是美好的,因为人生里出现过五条悟这个人才给予了他前半生的颜色,夏油杰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已经有近十年没见过他,又很久没有在梦里梦见过他。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这个请求放下对讲机的了。不知不觉,那双苍天一样的蓝色眼眸,又浮现在了眼前。
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是以前的朋友这种话,就算是由丧尸末日前身为黑道干部的自己说出口也够让人良心不安了,不过是仗着没有提过分手而自欺欺人罢了。
五条悟是夏油杰十年前的恋人。
这是自己出门在外狩猎的第三天了。得不到休息,也很久没有清洗身体,身心俱疲。他现在正开车在街上巡回着,心里惴惴不安。按研究所现在给予的说法,丧尸不会相互吞食,但他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一个身体被同伴撕碎得七零八落的五条悟,或者最终在某块断壁残垣或者燃烧的汽车底下发现他。夏油杰准备好今天的搜索到天完全黑为止就结束。丧尸们天黑后依然会活动,虽然不会攻击自己,但成群结队地出没至少会阻碍道路,将它们一一解决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第一天,街上的丧尸很少,自己稍微看看就意识到其中没有他要找的人。第二天则是丧尸很多,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漏看。没有抓到特别合适送去研究所的丧尸样本,同样也没见到零号感染者。
现在从研究所那里已知的情报是丧尸的行动条件是光感、嗅觉和听觉来的……随着化为废墟的城市里不切时宜的钟声响起,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了,他看到无数穿着学生制服的丧尸迈着摇晃的步子聚集起来,依次走向了地铁站,不由地苦笑了起来,看来是放学钟声勾起了它们脑内一些残存的条件反射的生前记忆。
多么美好的一个季节,多么美好的青春,大家却都变成了了无生息的尸体。
天空已经染上了淡淡的夕阳颜色,太阳仿佛一颗被燃烧到融化的钢珠,带着热烈的色彩缓慢地被地平线吞入,绚烂的浓墨重彩颜色涂抹在失去生命的尸群身上勾勒着它们残破的身影,只留下夏油杰孤身一个清醒的活物。
尸变多日以来,夏油杰从未这么在这个世上感受到孤独。他将上半身探出了车窗,闲来端详起它们每个人的脸来。
被咬掉鼻梁的沧桑老者,一颗眼睛挂在眼眶外的制服女高中生,颈部缺了大半部分所以耷拉着一边脑袋的ol,脸上的皮肤都被剥光只能凭借衣服辨认出身份的蓝领……
孤独,数不尽的孤独。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眼前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有一头霜针般的白色短发。那白色令他似曾相识。
来者穿得有些不符季节的单薄,只着一身宽松的黑色毛衣,露出了一边的白皙肩头。夏油杰不由自主地推开车门,朝那丧尸的方向行进了几步。
它依旧往前走着,没有停下的意思。夏油杰捡起一颗脚下的石头,向前方砸去,制造出些声响。那身影停下了,踉跄着步子带着些疑惑转过了身来。
夏油杰看清楚了那双眼睛后,仿佛脚下生出了根须一样,呆呆地站立在了原地。
那片雾凇一样的睫毛,里面本该含着一汪湖泊一般的瞳孔,此时此刻却像一泊死水一样,失去了生机,像是简单地用单层的蓝颜料涂抹出的色彩。本该透露着生机的肤色此刻也惨白得像是纸张,看不出一丝鲜活的气息。生命已经从这具身体里流逝殆尽。他行走在那里,摇晃得仿佛是冬风中的芦苇一样。
“悟!”夏油杰呼喊他的名字,不加思索地就脱口而出。而五条悟则是闻声向声音的发出方向偏了偏头,继而木然地瞄了他一眼——
就和大部分普通的丧尸一样,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瞳里无法看透任何的感情,就继续转过头来向前走去。
夏油杰强迫着自己拉开两条僵硬的双腿,冲上了前去从身后箍住了五条悟的身体。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还是因为作为丧尸失去了对使用力量轻重的限制,哪怕自己死死从背后抱住他,他依然费力地想要挣脱自己往认定的方向走去。
光感,对了,光。夏油杰突然想到了这点,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从衣服上切下了一整条不透光的布片。“对不起了。”他小声对五条悟耳边说道,随后将那块布蒙在五条悟的眼睛上,系了个结。
“你忍耐下吧。”这么说着夏油杰解开了皮带,将它扣成一个环,正好卡在五条悟的嘴里,在后脑的位置扣死了。这样就不会被咬中了,方便将来给五条悟做一些改变。
丧尸剧烈的挣扎迅速地变得平缓了下来。夏油杰检查好了白发丧尸的身体,除了沾染了些尘土,头发和身体都弄得灰蒙蒙的,肉眼可见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创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终于找到了零号感染者,他从未分过手的前男友,现在的丧尸一员,现在的时间在表上指向第三天的傍晚17:59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