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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etou·Suguru一直以来有一个梦想。”
夏油杰把十指交叉搭成斜塔状,遮盖住下半张脸。他微微低头,让刘海挡住了一只眼,无视身边某位金发后辈一脸“这人在说什么呢”的微妙表情,认真地说道:
“那就是希望每天回家的时候——”
“——不要看到我老婆在装死。”
灰原感动地鼓掌。
掌声回荡在公共休息室里,引人侧目。
夏油杰就在这种隐晦的万众瞩目中,平静道:“上个星期一我回家的时候买了抹茶慕斯蛋糕——是他说过想要吃的,但我前一天没有买到,因此他同我有点生气,早上还拦着不让我出门。我猜他晚上会继续作弄我,故而特意绕路去买那款限量的抹茶慕斯蛋糕。”
“我回到家,同往常一样打开门,就看到我老婆死了。”
夏油杰喝了一口茶润喉,又补充道:“——当然,是装的。”
七海建人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前辈真的不用带他的伴侣去看下医生吗?
夏油杰放下茶杯,回归十指交叉的姿势,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满地都是血,墙纸也被划得一塌糊涂,他仰面倒在客厅里,”
“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喊一声大连有个阿瓦隆来救他的血条。”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救不回来,我是不是得像修傀儡那样修我老婆?那也不错,永恒就是艺术;”
“万一警察找不到凶手,那以后我岂不是要转职成侦探天天下井——侦探真的不是个好职业,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然后我老婆就跳起来,说,你现在穿裸体围裙去做和食我就原谅你。”
“哇——”灰原长大了嘴巴,“那前辈你,难不成——”
“做了。”夏油杰安详地闭上眼,背后一瞬间闪过了金色光晕,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一股“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味道,就差没双手合十了。
“…… ”七海建人心想,我错了,你们真是半斤八两天生一对,最好都能去拜访医生。
灰原这下也愣住:“那,那,那你们应该和好了吧?”
夏油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接下来每一天,我回家打开门,都能看到他在装死。”
他顿了顿,强调道:“各种各样的死法。”
“比如?”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隔壁部门的冥冥一脸探究,庵歌姬也偷偷探出一张写满了“愿闻其详”的脸。
七海用眼角余光扫了一圈,好家伙,周围的同事原来全都在竖起耳朵听八卦。
“比如,”夏油杰想了想,“穿着蜻蜓花色的浅色和服,两眼淌血;穿着白色连帽卫衣和运动短裤,心口中枪;还有穿着高中制服被冷兵器刺穿了喉咙什么的…… ”
“最夸张的是有一次,他放了一个画着眼睛的立方体在地上,人躲在门后,跟我说他被封印了,我差点就——我没信,真没信。”
伊地知打了个寒颤,“封、封印?!这么恐怖的吗!”
七海建人无言地斜了同事们一眼,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夏油前辈,要抽根烟冷静下吗?”
“不,我不抽烟、酒也只限浅酌,”夏油杰以手支颊,看起来有点颓废,周身的阴影氛围像是休息室一角突然冒出了只超大号蘑菇,“每天七点上班,五点下班,回家路上去买老婆指名的甜品,家入医生都说我很正常。”
不好,夏油前辈看起来打击过重,七海掂量了一下后果,强行忍住拨打急救电话的冲动。
“话说,你,是不是被他讨厌了啊。”庵歌姬忍不住插嘴,“也许他是在故意折腾你,想要和你分手?”
“我没有被讨厌。”夏油杰说,露出了死水一般的目光。
七海建人有点窒息,neta浓度过高了,就没人来阻止他吗?
只有灰原还剩点良心,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递过去一杯温热的咖啡,权当作安慰。
日落时分,夏油杰站到了家门前。
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挤着晚高峰的班车回家,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写着“上班好累”,脑神经处于一种格外疲惫的松弛状态。然而一看到这扇铁灰色的房门,神经便突得跳起来,自顾自地拧紧,连半塌的发髻都精神了许多。
他捏着钥匙,深吸了一口气,把每个肺泡都沉浸在氧气里,告诉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随后趁门不注意,一鼓作气拧开了防盗锁。
门开了。
弥漫至玄关的一大片红色,突兀出现在眼前,强烈地冲击着视线,活似什么凶案现场。
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男人仰面躺在地板上,外套崩掉了几颗纽扣,因此自然地敞开,露出的白色的衬衫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腰腹左侧尤甚,看起来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的身下全是红色,甚至有些飞溅到了墙上,但飘来的浓郁气味却提醒着在场的人类:这是番茄酱。
“我回来了。”夏油杰冷静地说,脱下风衣外套挂在衣架上,弯腰换上了拖鞋。
他走近了一些,半蹲下来,撑着膝盖,仔细打量了一番“现场”。如有实质的目光从白发男人身上那套老旧的高中制服,巡视到他紧闭的双眼。
男人一动不动,仿若冰冷的石膏像,了无生机。
夏油杰伸出手,揩去对方脸颊上溅到的一点血红,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
“今天好像有点难收拾啊。”
雪白的发梢还沾染着鲜红,男人却瞬间“活”了过来。
他恢复呼吸,脸颊染上了憋气后的薄红色;肌肉和骨骼不再僵硬,恢复了柔软和弹性,手指也跳动了一下;最后,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如雨过天晴的眼眸里流转着愉悦的神色,在灯光下折射出属于钻石的火彩;那是价值上百亿的名贵宝石,但与冰冷的无机物不同,闪烁着属于人类的温暖。
“欢迎回来,杰。”他懒洋洋地抬起上半身,伸开双臂,轻快的尾音上扬着,“不给我一个庆祝的拥抱吗?”
“当然。”夏油杰俯身给了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衬衫是否也会沾上酸甜的血红,“我回来了,悟。”
名为“悟”的男人勾起畅快而得意的笑容,恶作剧成功了似的,科科科科地笑起来。
夏油杰也跟着失笑,调侃着:“有这么高兴吗?我可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被吓到了。”
“可我就是想到了第一次吓你的时候。”悟开心地眯起眼睛,把脸埋进夏油杰的手掌心里蹭蹭,“你可是呆住了整整一分钟才惨叫出声呢!”
“饶了我吧。”夏油杰说,“我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好耶!”甜品就是白发男人的燃料,他立刻欢呼着蹦起来,跑进厨房,只远远地留下声音:“你站在那别动哦!我去拿抹布把番茄酱擦了。”
番茄酱随着他的脚步滴落在地板上,被踩成脚印的形状。夏油杰不由得变了脸色:“等等!五条悟!你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半个小时后,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共同努力下,地板上和家具上的番茄酱都被清理干净,玄关也整理完毕,家里又恢复到原来整洁又温馨的模样。
他们交替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坐到桌边,同时拿起筷子道一声:“我开动了”,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金黄色的天妇罗炸虾,横七竖八地码在甜津津的卷心菜叶上,散发着油炸的诱惑;沉甸甸的红烧肉堆积在宽碗里,色与香交替攻击着视觉和嗅觉,引人垂涎;清炒的什锦蔬菜,深浅碧绿在骨瓷碟中交相辉映;一人一碗冒尖的白米饭,陪着鲜美的味增汤,抚慰空荡荡的肠胃。
五条悟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海带的咸鲜和豆腐柔和的口感瞬间浸满了整个口腔。他轻轻呼出一口热气,透过徐徐盘旋的蒸汽,看向对面的同居人。
夏油杰的一头黑发不再拘谨地束起,只温顺地躺在肩头,散发着清新湿润的气息。他低垂着眼眉,五官线条如阴刻玉像,看起来温润,实则触手冰凉。
似是感应到了自己被注视着,夏油杰抬起眼睛,微微一弯,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五条悟便大大方方地问:“今天怎么样?”
“不好不坏。”
白发男人嘬着筷尖,狡黠地眨眨眼,偏要从话语里挑刺:“什么不好?什么不坏?”
“不好的是和昨天一样;不坏的是,没有加班。”夏油杰从容地笑笑,“悟呢?今天做了什么?”
“吃了三个冰淇淋球,看了两部电影,”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数着,“然后有只猫遛到窗台上,我给它喂了条小鱼干。”
“猫?”夏油杰夹起天妇罗炸虾咬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切断酥脆的面衣,咔嚓咔嚓。
五条悟含着一口白米饭,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愤愤不已:“对,黑色、长毛、很大一只,走之前还抢走了一副我的小墨镜。”
夏油杰在这点上很是了解五条悟,便又只是笑:“顺走?我猜是悟拿墨镜逗它玩,结果不小心被它叼走了?”
他猜对了,五条悟确实是一时手痒去捉弄这位特殊的客人,可谁知道那猫张嘴一叼,含着墨镜转身就溜?
“哈!”白发男人不满地拍了拍桌子,菜碟微微一震,“在老子这连吃带拿,哪有这样的道理!”
“猫嘛。”夏油杰慢条斯理地说,眼疾手快地抢下最后一块红烧肉。
五条悟的做饭手艺称得上还不错,夏油杰吃完,被抚平了一身从工作中炸起来的刺,心甘情愿地搂起碗碟去厨房进行清洗工作。
打开阀门,水声哗啦哗啦,不深不浅的水池里,碗碟偶尔发出当啷的碰撞声。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声音,像一块独立的时间线被无形之手分离出来,安静地搁置于一边。
夏油杰很快地涮完食具,分类叠好,放进洗碗机里——这是提前就说好了的事,五条悟做饭,他洗碗,因此洗碗机就只剩下了烘干和消毒的作用。
他再次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手,从指缝到手腕,洗洁精产于的白色泡沫被冲走,在下水口转出一个漩涡,如同一只从黑暗中向外窥视的眼睛。
他关上水龙头,听见客厅里的电视机正播报今日新闻,便大声问:“悟,要不要出去转一转?”
“诶——我不要,不想动。”五条悟半躺在皮质沙发里,闻言扭头看过来,眼睛一亮,“杰,快点过来给老子抱抱。”
夏油杰哭笑不得,只好湿着手走过去。刚刚弯下腰,就被五条悟拉住了领子。湿淋淋的手在皮面上打滑,他一下子没能撑住沙发背,不得不放任身体顺着力量的方向倒下,砸到对方身上。
五条悟被砸得倒抽一口冷气:“痛!”
天青色的眼睛眨巴两下,硬是挤出一点泪光,控诉着:“杰,你好重。”
夏油杰不由得一扬眉,刻意往下压了压,绵软的沙发垫子忍无可忍,把两个人都弹回原位。
五条悟绷紧了腹肌忍笑,照例恶人先告状道:“你好幼稚啊,Mr. 夏油。”
“彼此彼此,Mr. 五条。”夏油杰这么回敬道,翻身坐正,随手抽出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屏幕上便跳出了热情洋溢的节日广告,男男女女穿着和服,记在河堤上抬头看天,像一群通宵的向日葵抬头等太阳。
没有太阳,只有转瞬即逝的烟花。
五条悟舒展了肢体,把脚搁到夏油杰的膝盖上,懒洋洋地瞟一眼:“今天有花火大会?”
“嗯,有夏日祭。真的不出去逛逛?”夏油杰把膝盖竖起来,让那只脚失去支撑,滑落到沙发上。
“啊,”五条悟稍微坐直了一点,想了想,又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瘫回去,“算了,反正在家里也能看到烟花啦。”
“也行。”夏油杰又按了一下换台键,这次是老旧的电影重播——上一次他看到奥黛丽·赫本,还是在老家的电视机里。奥黛丽·赫本正微笑着,抱着一只黑猫紧贴脸颊。猫幽幽看过来,青色的眼睛流光溢彩,像是在审视着屏幕外的人。
夏油杰的心跳漏了一拍,条件反射般扭头。
五条悟无辜地收起腿,假装前一秒他没打算踹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你现在想吃提拉米苏吗?”夏油杰平静地说着,站起了身,“我去给你拿。”
三角形的提拉米苏蛋糕被安置在骨瓷碟子里,旁边挤上甜奶油,再放上两颗生奶油毛豆喜久福,能让五条悟吃到背景开出幸福的小花。
夏油杰端出盘子,一眼没看到窝在沙发上的身影,不由得出声呼唤:“悟?你在哪?”
“在这。”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夏油脚下一转,端着甜点进了房门。五条悟正趴在窗口,冲他招手:“快来!花火大会开始了!”
下一秒,夏油杰就听到了烟火在天空中盛开的声音:“咻——啪!”
一抹流金高悬在天边,破开黑暗,慢慢滑落于夜幕的间隙。
“你的提拉米苏。”夏油杰把碟子轻轻放到窗台上,推到五条悟的手边。
五条悟双手一合,没有被墨镜遮挡的眼睛里倒映着点点闪烁的繁华,欢欣雀跃着:“哇!还有喜久福!”
夏油杰嘴角含笑,倚在窗边看烟火,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枕边人。他吃得一脸幸福,微微眯起的双眼像是无时无刻浸染了笑意。
良久,窗外的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猫的叫声,细细小小的一声“喵——”
第二天,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上班日子。
临近日落,夏油杰照旧先去买五条悟指定的甜品,再踏上回家的路。
昏黄的光线拉长了人的影子,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仿佛带着自己脚下的另一个自己,互相穿梭,交叠。夏油杰拎着当季的草莓挞,慢慢划开人潮,像一只孤帆逆风而行。
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低头扫了一眼,是五条悟给他发条短信,说晚饭想喝点啤酒,让他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买。
他手指一动,回了个表示同意的笑脸,相同的笑意也慢慢攀上的嘴角。
街边的路灯吃掉了他的影子,然后又一节一节地吐出来,像是被撑坏了的暴食者。
他步入住宅区,行人肉眼可见得减少了。因此,有个和他频率相同的脚步声脱颖而出,木屐的咔嗒咔嗒如影随行,令夏油杰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身后空无一人,干干净净的街道被残阳所照拂,流淌着如金子一般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