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

“白无常,你是白无常吗?”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白无常,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坐在火堆旁的人被他无休止的嚷嚷吵得不耐烦,道:“我不是白无常。”

“哦,好吧。”夏油杰笑了一下,喉咙刀割一般的生疼,“那你是天使吗?”

“能不能闭上嘴,安静一会。”

“你一定是天使,你好美。”夏油杰脑袋晕的不行,说话也含糊不清,眼睛勉强能睁开,只能看清一些模糊色块,这些色块中只有火堆旁边的人白地发亮,“你好美…………”

天使把火堆烧得更旺了些,“你啊,从前就会说些疯话,现在要死了,说的话更疯了。”

原来我要死了啊。

夏油杰觉得冷,不禁要抱住自己,但身体就像被抽了骨头,浑身发软,一动手指就疼,连喘气都费劲,他现在头脑不清楚,对自己要死了这件事没有清晰的概念,于是又开始说起胡话来。

“咳咳……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一个天使。”夏油杰咳得更厉害了,好像这个天使是什么诅咒似的,一想起来就会让人碎掉。“可惜,他不知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也不在这里……咳……咳咳!”

夏油杰咳的撕心裂肺,好像下一秒就会暴毙,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听到一声叹气,对面的天使朝他走来,他感觉有一种让人雀跃又怀念的感觉包裹着自己,咳嗽逐渐停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天使给他盖上了衣服。

“你不会死的。”天使用一种比之前更柔和的语气说,“我骗你的,你还死不了呢。”

五条悟其实对这片地区不太熟悉,他只在高专时期来过一次,之后十年间竟再也没来过第二次。第一次来时夏油杰还在和他一起出任务,所以他几乎不用记任何东西,包括路线。夏油杰带他去哪就去哪,遇到麻烦就拇指扣中指,咻,一下就解决了。

第二次来是为了解决一个特级任务。他猜夏油杰也是为此而来的。这位老同学在从前就有收集癖一类的毛病——乐于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咒灵,当了邪教头子后这癖好似乎越发激进了。只是那一身袈裟似乎并不能像游戏里的极品宝具那样给他增加什么buff,倒是他作恶多端多年,花光了从前攒的气运,今日终于遭了报应。五条悟发现他的时候,夏油杰已经昏迷了好一会了,他伤的不清,还有些脑震荡,半梦半醒间总会说些胡话。

五条悟觉得有点荒谬,高层那些人倾巢出动,发布了多少通缉令,设计了多少计策,这人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在各个地区活跃,连根毛都摸不到,自己遇到他却像出门买个煎饼一样简单。

还是个快死了的。

他给家入硝子发消息,没说是夏油杰,只说是个同事。硝子说自己最快也要后天早上才能到。五条悟拖着下巴,看着刚刚一直喊自己天使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昏过去了。夏油杰此人在着装上非常讲究,每天发型都梳的又潮流又一丝不苟,和自己厮混的那段时期经常被各种女人夸赞是个好男人。

好男人。五条悟咋舌,现在喊着大义,干着坑蒙拐骗、烧杀抢掠的也是这位好男人。

现在这位好男人发型凌乱,眉头皱的像打了结,一身袈裟也又破又脏,盖着五条的外套,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平日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火光在他脸上一跳一跳,明暗交错间竟显出几分十五六岁的神态来。

五条悟被火烤的心生疲惫,他随意地靠在夏油杰身上,仿佛自己也回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和夏油杰天南海北的出任务,累了就睡野地。夏油杰多半不舍得他睡野地,兴许是不忍看他一张好脸被尘土蒙得又黑又脏,他会枕着夏油杰的外套,感受乡野的气息拂过额头,等着夏油杰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哄得村里的哪个女主人腾出个床来让他们将就一宿。

多半就只能腾出一张床,两个一米八的男孩,在别人家狭小的卧室里,蜷缩在一张木床上,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听着外面的虫鸣,心里和晚上的风吹过湖面一样,泛起阵阵波纹。

有时候他们会尝到主人做的早餐。五条悟想起来他在这里喝过咸菜疙瘩汤,就在一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不知道现在那家主人是否还住在那儿。

他背起夏油杰,比以前瘦了许多。实际上他很少背夏油杰。大多数时候都是夏油杰背他,在他走不动或懒得走的时候,直接跳上夏油杰的肩膀,撒泼打诨让夏油杰背他。有时候五条悟没多想让人背,就是一种执拗,执拗地想让人夏油杰背他走。

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不能理解这种执拗,再长大一些,执拗已经和虫鸣,和风,和十五六岁的野地,和过去一起远去,可以看清它究竟是什么,变得可以理解,也变得有些陌生。

这里不是什么发达的地方,也不是农家乐景区,不过是乡下再贫穷不过小村子,到处都是没开发过的野地,最多的就是又长又直的白桦树,不通车辆,进来的路只有一条连护栏都没有的石头桥。五条悟凭着记忆找到那户人家,原先的主人竟还在,似乎还能认出他们,十年在他脸上刻的痕迹又多了一些。主人又请他喝疙瘩汤,这次还加了肉沫。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吃这种食物,和平常吃的东西感觉完全不同,有种在田里撒丫子裸奔的感觉。夏油杰说他是金贵舌头,喝个疙瘩汤还能尝出通感来。隔了十年后第二次喝,没有什么怀念的味道,肉是肉,面疙瘩是面疙瘩,汤是汤,再没有什么田野里裸奔的感觉了。

不消多说,他们又住进那个狭小的房间,还是只有一张床和一扇可以听见虫鸣的窗户。这次这张床只够让一个人睡,五条悟丝毫不怜惜病患,找了床破棉花被就把夏油杰打发了。

夏油杰睡得不很安稳,五条悟几乎能看清眉宇间因为经常皱起留下的痕迹。夏油杰当邪教头子时表现得既疯狂、又潇洒,视人间一切法律规制如无物。五条悟想也许夏油杰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他依旧很世俗,因为过于追求那些世俗东西,所以陷入偏执中,他越偏执,陷得越深,越无法挣脱,越与这世间规则、人伦纲常紧紧相连。

五条悟不是不能理解夏油杰叛逃的理由,但是他又很难接受这件事。这世界在他看来也许没那么好,但是高专的学生很可爱,东京街头的蛋糕也很好吃,他不觉得夏油杰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笑容是假的,那些和夏油杰在一起的时光一想起来就会不自觉泛出微笑,某些时刻又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下过一场雨,他愿意为了再多吃一次蛋糕,再多下一场雨而让这些充满回忆的地方存在地再久一点。

也许夏油杰喜欢的那家店做的食物已经不再好吃了吧。

五条悟还是没忍心,念在夏油杰叫他天使,大发善心把他抬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脚。这时节外面已经听不见虫鸣了,尚且能听到风吹过野地的声音。五条悟一刻也不停止运转的大脑,在这贫瘠的、只有风和野草野地难得能感受到几分清闲。寂静对五条悟来说是一种奢侈,他被寂静包围着,让脑海中只有风和夏油杰呼吸的声音。

五条悟说自己只能救能救的人。但面对夏油杰的时候他又想自私一点,想让夏油杰活的久一点。不论夏油杰愿不愿意被救、能不能被救,都去救他,然后对他脸上来一拳,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打出去,打干净,让一切重新开始。

五条悟靠着床脚,睡得也不安生,从前的记忆片段似的在梦里一个又一个的出现,有时候知道这是做梦,有时候又觉得这是真的。他梦到自己正挂在树上倒吊着看天空,有个人被他吓了一跳,问他你是天使吗?五条悟几乎立刻想起这是第一次遇见夏油杰时候。这世上除了夏油杰,大概也没人会叫自己天使了。

五条悟醒来时,天刚刚破晓,夏油杰还没有醒过来,他恢复地很快,不需要硝子赶来就有能力自己回到盘星教去。五条悟趁着主人没醒来,背着夏油杰离开了。他们在旷野上漫无目的地走,五条悟不确定自己应该去哪里,或者就这么背着夏油杰一直走下去也好。也许五条悟应该抓他回去,但好像又没到命定的时候,他们的时间线似乎在夏油杰走的那一天就交错开了,他们都在自己的时间里流淌着,尚未到相交的时候,他们不该就这么遇见,夏油杰更不该就这样被他抓回去。

好吧。五条悟又一次放下手,让夏油杰枕着他的外套,躺在野地上,像当初让夏油杰离开一样,这次让夏油杰一个人留下来。也许下次再遇见的时候,五条悟就会成为他的天使,他的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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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是悟的半自白文欸~
我覺得悟的溫柔和傑確實是不一樣的
他在乎自己喜歡的人們
縱使那麼驕傲的他
在理子護衛任務時 第一時間就承認是自己的錯
平常感覺沒什麼耐心的人
卻對於傑的異常報以尊重的關懷和默默等待
他是一個很棒很棒的人
真心覺得他值得更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