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写的特别好 特别香
安静等大人下次放饭
【08】
“拜托你们，一定不要让米奥落到加茂宪伦的手中。”
介笠绯慎的话语中满是诚恳，没有一丁点表演的痕迹。夏油杰很快理清当前的状况，第六感告诉他面前的人并没有反抗之意，但他还是没有移开紧握着枪的双手，在脑内问五条悟「怎么回事？」
五条悟快速地扫描了一遍介笠绯慎的生物数值，人类伪装出来的情绪不可能是完美的，数值化的情绪状态必定能发现其中是否藏有猫腻，但即使如此五条悟也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虚情假意。真要说的话，真正异常的是他那些指向绝望和崩溃指标。五条悟也觉得奇怪，在他们的假设中，介笠绯慎利用禁忌的技术改造自己的亲人，并以此控制银行机构和交易机构以此谋取暴利，理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十恶不赦的魔头，总之不应该是面前这副几近崩溃的模样。带着犹疑的口吻，五条悟用只有夏油杰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他的数值看起来确实没有恶意，不像个罪犯，反倒像是面临崩溃的受害者。”
夏油杰将信将疑，终于还是缓缓放下枪来，他从工装服内侧掏出藏好的电子镣铐，介笠绯慎便配合地伸出双手，但夏油杰还没来得及为他戴上镣铐，五条悟瞬间在夏油杰的脑内说道“来了”，随后屋内由远及近地传来女孩的声音：“哥哥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呀？是谁来了呀？”
介笠绯慎立马收回双手，佯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夏油杰也迅速收起镣铐，他知道，正如五条悟所说，有些他看不见的东西过来了，而介笠绯慎并不想让祂看到这一幕，他朝向门口的监控镜头，硬撑着用疲倦的面容艰难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哄道：“米奥乖，哥哥的朋友来找我聊点事，马上就回来陪你。”
“米奥从来都没有见过哥哥的朋友到家里来耶！”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兴奋。按照夏油杰的推断，介笠米奥今年应该足有14岁，应是处于懵懂青涩的年纪，而这个介笠米奥看来显得太过幼齿了。夏油杰在一旁默默观察，他压低帽檐，挪了挪脚步，将自己藏到监控镜头拍不到的死角，不让介笠米奥有一点读取到他面部信息的可能性。
“好久没有见到客人了，米奥也想看见见大哥哥，让大哥哥也进来坐坐嘛！”
“不能无理取闹，”介笠绯慎的口吻中稍稍带上了一丝强硬，似乎只有这样女孩才愿意听话，随后他转而放轻了语气，温柔说道：“是以前的工作上的事，我和大哥哥出去聊会，米奥先自己玩。”
“哼，哥哥小气！”女孩嗔怪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脑内说：“她已经撤离门口的监控了，现在姑且还算安全”，但夏油杰仍不放心，带着介笠绯慎去了另一处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我了解过你，夏油长官。我相信你是个正直的好人。”介笠绯慎率先开口，他伸出双拳，向夏油杰示意逮捕他。
“一切都是我策划实施的，米奥也是我计划中的受害者，而且祂已经不是人类了，恳请你们……不要再伤害祂了……”
这般自首的姿态叫夏油杰感觉有些不真实，和五条悟确认再三，介笠绯慎确实没有一丝反抗和逃跑的意愿。夏油杰决定相信五条悟的测算和他的直觉，但如果就在此处给介笠绯慎戴上禁锢器，在监控摄像头的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是否会引起介笠米奥的注意？于是他推开了介笠绯慎的手，一边说“我会尽可能地保护祂的”，一边伸手指了指摄像头的方向。介笠绯慎立刻会意，点头道：“那我先去和米奥知会一声。”他刚踏出一步，又立马回过头来对夏油杰说，又或者是对自己说：“您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做个了断的。”
“悟，情况怎么样？”夏油杰心中并没有底，放介笠绯慎一个人在屋内其实有些风险，好在有五条悟在，至少能看到屋内的情况。
“唔……他俩在吵架，妹妹不想放哥哥走，哥哥往控制台中噼里啪啦敲了一堆——噢噢，好像是强行休眠指令，看来他是认真投降的——”五条悟的声音懒懒的，在等介笠绯慎处理好介笠米奥的这段时间里，他黑入了介笠绯慎家里的监控设备，监视着介笠绯慎的一举一动。和他所说的一样，这回他确实打算做个了断。
“我说杰，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他没有本事逃跑的啦，就算有，抓捕一个羸弱的程序员也难不倒我们啦。”
“或许是这样吧。”夏油杰听了五条悟的话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此时已经过了约摸二十分钟，介笠绯慎终于从家门口探出头来挥手示意，夏油杰了然他大概是处理完了。在夏油杰进入房门前短短的几秒内，五条悟也迅速扫描屋内线路，确认过没有介笠米奥活跃的踪迹后，夏油杰终于踏进了那扇神秘的房门。
屋内没有开灯，却被一束淡黄色的光照的通明。夏油杰循着光走去，地上铺满了或粗或细的缆线，还有几根透明管道藏匿在其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经过几个转角，夏油杰终于见到了光的来源——介笠米奥的肉身平躺在浅浅的培养仓内，身上贴着无数的电极或是导管，导管垂入祂身下的营养液，管中的液体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散发着丝丝光芒，藉由透明的营养液折射出更加庞大更加柔软的光。
“这就是米奥的本体。刚才祂吵着不让我走，我强行让祂进入了休眠状态。”介笠绯慎杵在一旁，他的目光从夏油杰进门后就从未离开过介笠米奥，他缓慢地抚摸着仓中少女的额头，夏油杰不忍打断他与亲人的最后相处的时间，任由介笠绯慎抚摸了许久后，他终于开口。“走吧，夏油长官。”
夏油杰将介笠绯慎逮捕，并把人带回了他的悬浮飞行轿舱。轿舱容纳俩人绰绰有余，他没有急着启航回程，而是坐在驾驶座上，静静地吹着夜晚的凉风。
“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夏油杰问道。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介笠绯慎长吁一口气，垂头丧气道：“米奥昏迷后，被我改造成了数字生命，经过上百次迭代后，她已经完全掌握了目前互联网所能覆盖到的所有信息，通过自主学习还在不断地破解和挖掘新的网络漏洞……”
“这我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夏油杰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妹妹改造成这副模样？为什么要让祂去做那些肮脏的勾当？现在又为什么那么容易就缴械投降？”
“肮……脏……？”介笠绯慎颤抖着吐出两个音节，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双手间的禁锢器，原本充满着死寂的双眸在这句支离破碎的疑问句中目眦尽裂。沉默持续了半晌，他突然抓扯着头皮疯狂蹂躏，憔悴的面容一下子狰狞起来，变得无比扭曲。禁锢器检测到犯人的挣扎放出一丝电流来麻痹他的双手，但介笠绯慎像是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一般，用几近尖叫的声音嘶鸣道：“都怪那群禽兽！！！！他们怎么忍心对她下手！！！！她才8岁啊！！！！”
夏油杰皱起了眉头，暗地里让五条悟去搜查介笠绯慎和介笠米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前的男人不停滴抓挠着他的头皮，接连发出好几声毫无意义的嘶吼，直到快要缺氧，才终于大口过呼吸着停了下来，手指甲里都嵌入了发丝和血肉。
“那群败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毫无底线毫无人性地蹂躏米奥，导致内脏破裂受伤，全身多发性大出血，米奥才那么小！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
“找到了，”与此同时五条悟也说道：“6年前的高官集体诱奸女童事件，当时几乎没有人敢报到这件恶性案件，互联网舆论也被人用一些手段掩盖过去。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这些高管甚至只受到些不痛不痒的处罚，当今还有几位仍然身居高位呢。”
夏油杰沉默地听着，介笠绯慎继续说：“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米奥她才8岁，还没有好好认识过这个世界……”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能醒过来，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即使米奥足够幸运，终有一天能够苏醒过来，这个曾经凌辱过她的世界真的值得她去热爱吗？”
“于是我想到了数字生命。”
这一切都超出了夏油杰和五条悟的猜测。没有人能在了解事情终末之后再义正言辞地去评判介笠绯慎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夏油杰想，他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着五条悟说的“穷途末路”，此时此刻他完全理解了，如果换做是他，夏油杰说不定也会和介笠绯慎做出相似的选择。
但介笠绯慎不是他，他也不是介笠绯慎。
“这个世界于祂的意义都是你的主观臆断，你不能替米奥决定任何事情，更不能替祂决定祂的生存方式。”
“没错，长官。”介笠绯慎大方承认：“是我擅自揣测这个世界于米奥的意义。但对一个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的女孩，有什么比醒来后去看一眼她精心呵护了几个月的金鱼更重要的事呢？”
晚间的风有些凉了，夏油杰拢了拢身上的工装外套。气象屏障灵敏地捕捉每晚月亮的明暗程度，经过屏障的调节，几乎能保持每天都是明朗圆月的模样，凉风将笼着月光的云层吹散，任由人造光线洒在俩人伫立的地方，衬得俩人好像散发着微弱的毛茸茸的光芒。
“在卡拉的最后两年，我拼了命地研究数字生命的实现方法，这可能是唯一能让米奥醒过来的办法了……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成为数字生命，最重要的是维持米奥的脑部供给，脑部不够活跃，米奥在互联网就会宕机。没有人知道被上传到网络中的意识失去活性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想冒这个风险，我不想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第二次生命的米奥，所以我自行购买了足以维持米奥生命的循环装置，让米奥的大脑几乎24小时维持活跃。”说到这里，介笠绯慎也忧心忡忡起来：“这非常烧钱。我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我需要钱。”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骗来的钱姑且足以支撑米奥的花销，成为数字生命的米奥也逐渐稳定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米奥竟然偷偷学着我诈骗的手段，擅自联系了名单内数十个犯罪对象，并且几乎毫无破绽地骗取了每一笔钱。”
“你知道我质问祂时她怎么说吗？”
介笠绯慎抬起了头，幽幽地说：
“祂说，‘哥哥太累了，米奥就学着帮哥哥分担一下，米奥好像更擅长做这些！’”
“我早该想到的，我干的肮脏勾当逃不过米奥的眼睛，但我并不想让祂也参与到我的犯罪中来……我只是想再和米奥说说话，再听祂叫我一声‘哥哥’……”
介笠绯慎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
“我阻止不了米奥，作为数字生命祂的学习能力和计算能力太强大了，祂参与进来后，诈骗组织的规模越来越庞大，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我曾想过就这样放弃米奥，但是我做不到……”
“后来有个自称HRC主席的人找到我，”夏油杰听到熟悉的身份一下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说可以帮我从这种罪恶中解脱，前提是我把米奥完全交给他们研究。”
“研究什么的……那种事情怎么可能！米奥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祂不是小白鼠！”男人的声音几乎破音。
“我当然拒绝了他。为了防止他们从我这里强行夺取米奥，我将米奥的生命驱动程序和我的心跳连接在一起了。”他扯了扯领口，露出胸口上的一小片装置。夏油杰一下子警惕起来，他逮捕介笠绯慎前并未发现他身上有这个装置！
“别担心，除了我的生物认证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启动这个装置，我的装置内只是小剂量的致命毒药，但我在米奥身上安装了少量炸药，只要我的心跳停止，米奥的肉体和维持祂生命的装置就会全部被炸成碎片。”介笠绯慎松开领口，整理好领口的衣物，隔着衣物轻轻地抚摸着胸口的装置，像是安下心来喃喃道：“这样至少他们无法对我做出任何威胁，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拿米奥怎么样。”
夏油杰没有想到介笠绯慎竟然会如此疯狂。把他和介笠米奥的生命连接在一起对介笠米奥来说确实是一种保护，但这也以为着介笠绯慎必须得带着一身罪孽和悔恨痛苦地苟活在这个他最痛恨的世界上，为了他最爱的妹妹。
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脑袋里默默地听了许久，少见的没有叽叽喳喳对此对介笠绯慎的自白做出一番聒噪的评价。他思忖了一会，向夏油杰问道：“他有没有想过，介笠米奥在经过上百次迭代后，祂的意识信息流早已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型，即使肉身已经消亡，祂的意识也会永远滞留在互联网？”
夏油杰代五条悟将疑问问出了口，介笠绯慎目光呆滞地思考了一会，说：“……那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了。我只是希望米奥不会因为被我改造成了数字生命，而被别人当成小白鼠做研究罢了。”
他摇了摇头，将脑袋埋入掌心之中。
“或许意识永远留在互联网才是人类最终进化的方向吧。”
……
“我了解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一直缄默不语的夏油杰终于开口。五条悟很早之前就得到了起航回程的指令，发动机预热程序早就启动，只要关闭飞行轿舱的舱门就能起飞。他在等夏油杰下定决心到底将如何处置面前这名“十恶不赦”的魔头。但他没有。他没有对介笠绯慎的一番自白过多评价，只是叹了口气。
“回去吧。”
夏油杰说。
飞行器上载着人，夏油杰也有分寸，没有像来时那般危险驾驶，而是全权交由五条悟和自动驾驶程序，任由飞行器在几千米的高空平稳地行驶。但他并没有设置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脑袋里对五条悟说「先回去吧」。
这一趟逮捕行动与他预料的完全不同，了解完介笠绯慎和介笠米奥的过去之后，他不由地生出一股茫然无措。介笠绯慎必须得被逮捕，他也甘愿被逮捕，这是他的任务。但是介笠米奥呢？加茂宪伦在撒谎，数字生命的人权问题是他掩人耳目的借口。为什么他那么想要介笠米奥？单纯是为了研究数字生命的突破点吗？他不能把介笠米奥交给加茂宪伦，但是到底要如何才能保护祂不受加茂宪伦的窥伺？……无数的疑问和困难在夏油杰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扰的夏油杰头疼无比，只得悄悄闭目养神。
夜间的千米高空少有一瞬间的灯光闪烁当做导航，飞行器微微颠簸，介笠绯慎耷拉着脑袋看舱外的景色，陆地上的灯光串联编织成一张暖黄色的网，星星点点地映入他的眼帘，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万家灯火了，他想，他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在牢房中度过他的余生了吧。
介笠绯慎闭上眼睛，回忆起十几年前他和年幼的妹妹、和父母一起，小小的米奥瞪着一双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说要她也想成为和哥哥一样厉害的人。毕业典礼后他带着家人们在食堂吃最后一顿午餐，是平平无奇的茄汁玉米奶酪烤薄饼，大学四年间无数次打包两份带去他的实验室当夜宵，此时竟格外想念它的味道。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视野中重新映入高处的风景，此时飞行器已经来到区域与区域之间的交界线。作为缓冲地带，此处人烟稀少，不如方才万家灯火的景色那般令人动容，一片漆黑中徒留山川和树影的轮廓无穷无尽地绵延到远处。但在这片暗潮中，即使是介笠绯慎也察觉到仿佛有一丝不对劲。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我们被包围了。”夏油杰简短地说明，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他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他接过飞行器的驾驶权，将耳麦从脖子上移到耳边，嘴里叨咕着“悟，解除三级武器的保险装置，启动空中作战模式”。
介笠绯慎当然听不懂他在和谁说话，但自从他回过神来，液晶挡风玻璃显示器右下角的QQ小人就咕噜咕噜地开始转圈，不停地忙活着。
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脑内用四三个人听不到的声音应答：“三级武器舱还有5秒就位，盾牌也已经展开咯。飞行器与外界的信号连接已经完全切断，我也加固了防火墙，介笠米奥无法入侵我们的飞行器。”
飞行器的外部，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绝对防御层悄无声息地展开，经过夏油杰改造、藏匿在轿舱底下的武装设备也暗中调整至蓄势待发的姿态。
他扫描周围的信号及磁场，以最快的速度侦查到附近的信号源，数量之多让他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小妹妹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装备啊，很危险的。”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脑内嘀咕。
“你的妹妹的确有点缠人。”
夏油杰对介笠绯慎沉沉地说道，他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额角淌下一滴冷汗，随即按下按钮发射一颗短距离照明手雷，骤然间飞行器的外一片白光闪耀，四周被照的灯火通明，介笠绯慎被刺眼的强光照射得睁不开眼，但他仍然努力睁开一条缝去分辨舱外白光下隐约露出的轮廓——仅仅在介笠绯慎狭窄的视野中，就有数十艘各色各样的飞行器几乎将夏油杰的飞行器包围，其中少有几艘飞行器的外壳描绘着风格迥异的涂装，但它们的驾驶舱内竟然空无一人——它们大概率都是私家飞行器！但此刻正在被某人远程操纵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
这些飞行器被发现了行踪，也不藏匿了，照明手雷还没完全熄灭，它们就通通光明正大地打开它们的设备灯，把整个漆黑的夜空都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随后嘈杂毫无逻辑的女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哥哥——丢下！！”
“哥、哥！不要！！！”
“哥哥——回？？”
“——不、要！！”
“不要——我——哥哥！！”
“哥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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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一片祥和的城市里，男人打着招呼，从洋溢着热闹氛围的酒馆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他喝得有些醉了，身后跟着三五个酒友，起哄说：换个地方再去喝下一轮啊！
男人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摆摆手说：“不啦，不啦。今天说好了陪我老婆，再不回去她又得好几天不理我咯！”
酒友们听了这话，眼神都变了，他们向男人投来嫌弃又嫉妒的目光，啧着嘴揶揄他可真是妻管严，要老婆不要兄弟！也罢！少你一个酒还是照喝！
男人打着哈哈告别了狐朋狗友，朝他来时的停机坪走去。他有些迷糊，不记得到底停在哪栋楼上哪个机位了，只得打开他的AR通讯设备定位他的飞行器。他的动作因为酒精的缘故有些缓慢，反应了好一会才打开飞行器的定位界面：
您的飞行器位于北部森林，坐标139°21’04’’E 29°66’50’’N，当前燃料53%……
男人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揉揉眼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再去看飞行器的定位：
您的飞行器位于北部森林，坐标133°47’31’’E 32°42’18’’N，当前燃料52%……
怎么回事？
男人朝向东北方向看去，本该漆黑的天空中竟挂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像拥有生命一般正在快速移动着，偶尔会闪过一丝橙红色的光芒，随后涌出大量浓烟，如同陨石般坠落。
这是……？
夏油杰将操纵杆拉到底，脚底下的油门也一脚踩满，飞行器瞬间喷发出大量气流，如同一艘小型火箭一般迅速上升，才躲过了飞速撞向他的飞行器。介笠米奥没有真实的驾驶经验，但要控制飞行器移动对祂来说简直如同开玩具车办易如反掌，祂几乎黑进了整个片区无人使用的载具，胜在量多，将夏油杰一行人层层包裹在祂编织的“飞行器网”中，堵得他们几乎无处可逃。
“悟，这种情况下破坏他人财产执行三处会进行赔偿吗？”夏油杰看着周围数十架民用飞行器，有些头疼。
“员工条例可没有这项保障——”五条悟正试图入侵介笠米奥的控制网络，祂的加密手段如同祂那不成熟的心智一样毫无条理，让五条悟都有些难以应付。“啊……但是出发前我随手替杰买了特种职业推荐保险套餐……有了！大额特种无责任赔付险！Lucky~”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买的……但是好样的！”夏油杰的一颗心在五条悟的话里提起又放下，既然有保险在，还是大额无责任的，那就好办了！五条悟读懂了夏油杰的心思，暗自揶揄夏油杰都到这时候了脑子里怎么还能考虑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嘴上还是问他：“那就按照之前商量的来？”
“只能这么办了，你可别怕啊，我的‘伙伴’。”夏油杰半开玩笑，没忘记拨弄操纵杆躲避无人飞行器的自杀式撞击。刚躲过面前这一艘，他便松开操纵杆从主驾驶位上起身，脱去一身碍事的工装，露出藏在工装底下的一身轻型强化机械骨骼衣，柔软但强韧的面料贴合着夏油杰健硕的身材，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蓄势待发。
五条悟几乎在夏油杰起身的一瞬间就接管过控制权，他早就掌握了夏油杰那鲁莽的驾驶风格，模仿着夏油杰在“飞行器网”中乱窜，甚至可能比夏油杰更加大胆一些。在这场飞行器大战中也许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占得先机，他们必须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在介笠米奥彻底失控前控制住祂。
“你们这是要……？”坐在一旁的介笠绯慎光是适应这如同过山车一般的飞行器就已经晕头转向，暂时还没晕机已经是他最大的能耐。待他回过神来时，夏油杰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一脚跨到飞行器的舱门边缘，座位底下的小型浮空背包已经被严丝合缝地穿戴在夏油杰的背上，他解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又重新扎得一丝不苟，以免在任务中碍事。
“我们得先想办法突出重围。”夏油杰拉着脑袋上方的舱顶扶手，另一手解开门锁拉开舱门，一瞬间高空的强风灌入舱内，吹得介笠绯慎几乎睁不开眼。飞行器在强烈的气流下剧烈摇晃起来，他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来，此时夏油杰已经起身站在门框边缘，侧过身来给予介笠绯慎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做诱饵，两个目标应付起来总比一个目标来得麻烦。”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一跃而下，消失在介笠绯慎的视野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介笠绯慎还傻傻的呆愣在那边，甚至没有注意到飞行器的舱门自动关闭，舱内就再次恢复正常气压。很快一个黑色的背影进入他的视野，在无人飞行器的大灯照射下显得无比抢眼——夏油杰竟能仅靠一身强化机械骨骼衣和浮空背包就可以在几千米高空！即使是拥有健硕体魄的人在空中维持平衡就已经是难上加难，夏油杰竟然还要以这身精简的装备去做诱饵，在如此多的飞行器中穿梭自如，他简直是疯了！
这个想法还没在介笠绯慎的脑海中停留几秒，飞行器就自说自话地移动起来，即使驾驶位上空无一人，那股鲁莽到让人坐一次就忘记不了的驾驶风格还是让介笠绯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分明是有另一个看不见的夏油杰正坐在主驾驶位上操纵着这台飞行器！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贴合主人驾驶风格的自动驾驶程序，不禁心生疑惑：这和他之前了解到的夏油杰完全不同，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扬声器里沙沙地流出五条悟的声音，尽管介笠绯慎对这声线无比陌生，可他听后立刻明白过来：夏油杰的身边也有一个拥有超高智能的伙伴！但尽管如此……介笠绯慎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飞行器，泄气地喃喃道：“数量太多了……”
此时夏油杰已经吸引了一部分火力，十几台飞行器像是在他身上装了定位装置一般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五条悟见此场景轻笑出声，通过扬声器自言自语：“这个任务告诉我们保险是非常重要的！”随后飞行舱底部的武器舱门打开，从中露出一架高射速机炮的炮口，此时夏油杰也像是同五条悟说好了一般越过飞行器的正面，而五条悟几乎是将炮口瞄准着夏油杰启动了发射程序。炮口瞬间温度飙升，数发弹药随着大量炙热的火星毫无间隙地从炮口迸射而出，却完美地避开了夏油杰的飞行路径，径直射进了他身后的第一艘飞行器。民用飞行器惨遭五条悟的黑手，脆弱的机身被高速的子弹贯穿、点燃、爆炸，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出一团火光，滚滚浓烟飞速蔓延，瞬间就将仅仅距离爆炸中心数十米的夏油杰吞没。
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太过强烈，就连身后的其余几十架飞机都未能幸免于难，在热浪中剧烈地摇晃。介笠绯慎隔着飞行舱的玻璃隔岸观火都止不住地冒出一身冷汗，他不由地紧张起来：夏油长官呢！他距离爆炸中心太近了，万一……！！
下一秒，一个黑色人影冲出了浓烟重围，介笠绯慎的担心一下子落了地——夏油杰还活着！不仅活着，他还毫发无损！强化衣上的条纹泛着微弱的光，在夜空中隐约可以看出一层鳞片一般的屏障，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
“喂悟！绝对防御屏障太消耗能量了！用得太多机械骨骼和浮空背包就没有能量了！”
“你倒是多塞几块电池进去啊！”夏油杰的话让五条悟气得跺脚，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介笠米奥见对方拿出了杀伤性武器，没有选择硬碰硬，祂控制着那些尚且完好的飞行器对夏油杰发起新一轮的进攻。五条悟怎么会允许祂得逞！驾驶着飞行器的AI微微调整扭矩，成群的无人飞行器便被他一并纳入射程之内全部击毁，在空中接二连三地爆炸、坠落。
一会儿时间里就解决了十余架飞行器，五条悟微微松了口气，但夏油杰却顾虑起来：“悟，刚刚那群里好像有一艘是全球限量100台的签名款飞行器……这种能进保吗？”
“都打算合谋畏罪潜逃了还惦记着你那保额呢！”
“哈，你说得对！我们早晚都得上失信名单——！！”
说时迟那时快，夏油杰话音刚落，属于他的飞行器——现在是五条悟正在操纵——竟突然将炮口指向了夏油杰，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脑子里沉沉地说道：“抱歉，杰……”，一发轻型子弹径直向夏油杰的方向射去！
夏油杰心中大喊不妙！浮空背包的能量所剩无几，此时若是关闭大概再也没有足够的能量重启……留给夏油杰的反应时间只有短短零点几秒，他瞬间做了决断，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迅速关闭浮空背包，从几千米的高空自由落体——而那发瞄准夏油杰的子弹径直射向的，竟是他身后一艘开启迷彩反追踪系统的微型飞行器！细长的子弹几乎贯穿了微型机的整个舱体，瞬间在空中爆炸，夏油杰也随着加速下落躲过一劫，随后他试图再去重新开启浮空背包——就算无法完全启动只能短暂开启缓解加速下落也好！浮空背包剩余的能量全部耗尽，才终于减缓了夏油杰下坠的速度，他在半空中做出防御缓冲的姿态，径直降落到已经来到他正下方的飞行器上，撞得舱内系着安全带的介笠绯慎颠簸得屁股都离开了座位。
“略，还以为能骗到杰，真没劲~”
“你这是恩将仇报！”夏油杰刚撑起几乎快要散架的身子，眼前晕乎乎的还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就忍不住大声呵斥五条悟。他甩了甩脑袋终于回过神来，在千米高空上抓着飞行器机顶的扶手跳下，五条悟早已打开飞行舱的舱门，夏油杰灵活一跃便钻入舱内。
介笠绯慎见夏油杰完好归来总算松了口气，他终于有机会问出：“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还用说吗？”五条悟透过扬声器说，夏油杰解开在战斗中已经松散的长发，熟练地坐上驾驶位应声附和：“去接米奥。”
介笠绯慎这才终于了解了他们这般冒险的目的，他紧张起来，警惕地朝夏油杰发问：“你们不是答应我不把米奥交给HRC吗！”与此同时他的手掌已经覆上胸口的装置，随时都准备与介笠米奥同归于尽。
见介笠绯慎动不动就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五条悟十分不耐烦道：“啧，谁说要把你们交给那个臭老头子了？”
“那你们……”
“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办，”夏油杰接过飞行器的驾驶权，重新回到适应航道：“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啊，这个小妹妹，发起疯来真的油盐不进啊……”
五条悟花了好一会时间终于破解了介笠米奥那毫无条理的控制网络，他试图快速改写飞行器的启动程序并新设上他独有的防火墙，让介笠米奥再也无法重新操纵这些被他改写过的飞行器。但介笠米奥很快又重新设定了一套全新的加密方法，重新从五条悟手中夺回了那些“玩具”的控制权。
好在经过夏油杰和五条悟的一番折腾，原本庞大的无人飞行器军团已经被削减至只剩一半数量，突破剩下零星几架飞行器的重围对夏油杰来说易如反掌。但介笠米奥仍然不依不饶，即使剩余的“玩具”不多，祂仍然跟在夏油杰的飞行器后紧追不舍，嘈杂毫无逻辑的女音由远及近，像是在那几架飞行器间来回跳跃穿梭一般——
“为什么……明明你和我是一样的……为什么你可以！！！”
介笠米奥的话词不达意模糊不清，就连介笠绯慎都无法理解。夏油杰愣了两秒，马上意识到祂在和谁对话，随后脑内响起了五条悟的声音：
「我和你不一样，小妹妹。」
说完，他又自说自话地替夏油杰踩足了油门，飞行器如同箭一般飞速地窜了出去，将介笠米奥操控的飞行器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们本来就没走太远，全速冲回介笠绯慎的公寓附近只花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飞行器刚停稳，介笠绯慎就迫不及待地跳出飞行器想与妹妹重聚，夏油杰稍稍分了一会儿神，随后也分秒必争地跟着出舱。
“怎么了杰？难不成心智只有8岁的小妹妹都能吓唬到你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祂要这么说。」夏油杰没有开口，生怕他的疑惑又被监听。他手脚麻利地从储藏舱中搬出浮空载具，招呼介笠绯慎说坐这个更快些。
“之后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们得抓紧了，执行办刚刚发布了平息骚乱街区的悬赏任务，在其他执行官来之前——”
「砰——」
突兀的枪声从他的身后响起，夏油杰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瞪大了双眼倏地回头，眼前的场景如同被放慢了数倍的镜头一般：介笠绯慎胸口中弹，像提线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上，身下缓缓淌出一大片血液，浅浅地没过夏油杰的鞋底。
随后公寓的方向也传来一阵爆炸声。
“好咯，解散！”
“喂喂，惠，你还在吗？”
出现在夏油杰面前的是——
伏黑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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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新鲜的饭！而且杰对悟的无条件信任啊啊啊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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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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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小悟是数字生命还是AI呀，好希望他能有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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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夏油杰一一验证过去，此时此刻他的五感全部失灵，大脑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烟霾一般浑浑噩噩，仿佛身处混沌。所有的感受都晦涩而清晰地告诉夏油杰：他在梦里。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的第六感感觉到了，他曾经心向往之的那副场景——那颗诡异又美到令人心惊的眼球此时一定就在他的面前，那片清澈透明的苍蓝虹膜正随着整颗眼球咕噜咕噜地灵活转动，视线从未真正落在他的身上，却轻而易举地驱散了他脑中的厚霾，让原本混沌的体感在那颗眼球散发出的微弱亮光下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夏油杰仍然控制不住心驰神往，他似乎是凭借着意念驱动自己的身体，但花了巨大的力气也仅仅得以微微转动了手腕。那颗眼球像是察觉到了夏油杰的心情一般，它的视线倏地落在渺小的夏油杰身上，一瞬间，夏油杰的五感仿佛泄洪一般打开，成指数级爆炸增长。他仿佛看见了万物，耳边回响着虫鸣低语，鼻腔中充斥着雨后灰尘的味道，他甚至尝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涩味，而它的手中明明空无一物，指尖和掌心却传来无比柔软的触感——他对这个触感再熟悉不过，那是那颗眼球的触感。
在漆黑瞳孔的注视下，夏油杰仿佛被浸入海水一般，全身涌上一股彻骨的凉意，强烈的压迫感叫他几乎喘不上气，甚至忘记了呼吸。眼球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夏油杰，目不转睛，像是要将他的灵魂都深刻烙印在它的眼中一般。
在这片死寂中，夏油杰的心脏越发剧烈地鼓动起来，心跳仿佛在他的耳边擂鼓，越来越快，搏动的声音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直到脑袋里疯狂擂动的心跳被突如其来的啁啾声打断，宣告他心跳已停。他任命地闭眼，却在眨眼的一瞬间，他的一整片视野被如同中断的电视信号闪现出的雪花占据。再次回过神来时，巨大的眼球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代替它的是一名通体泛着白光的男人。
梦中无风，却叫夏油杰觉得面前的男人令人如沐春风，他如初雪般净白的柔软短发微微飘动飘动，姣好的轮廓下五官也被一片雪白覆盖，只剩一张嘴唇在微微开合。
“你要活下去。”
他说。这声音并非从男人的声带中发出，而是在夏油杰朦胧的脑袋里回响着。夏油杰自觉他应该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却说不上来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而当他试图开口去询问面前的男人时，男人此时竟已经近在咫尺，方才如沐春风的男人此时竟变得狠厉起来，没等夏油杰开口，他便一把推倒夏油杰，将他推入背后的深渊。
——！！
夏油杰惊醒，梦中被推入深渊的心惊还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他大口喘气，心跳也还没有平复，只能试图揉揉眼睛让自己赶紧从刚才那阵诡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然而刚一牵动手臂，胸口就传来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接踵而来的是他昏迷之前的回忆：介笠兄妹、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
夏油杰回想起这个名字，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周遭是他所熟悉的床铺——他被送回了家中。
屋内一片黑暗，窗帘严丝合缝地将窗外的景色隔绝，连一丝光线都漏不进屋里。夏油杰努力平复呼吸，即使有人替他处理过伤口，但当前的每一次剧烈呼吸都会令他疼痛无比。他的眼前还残留着梦境中那些模棱两可的幻影正在扭曲变形，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伏黑甚尔和介笠绯慎的脸也来插一脚，两种幻影在一片漆黑中互相交错，最终如同粒子一般渐渐消散。
一切都乱透了，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他几乎分不清两者之间的界限。
过了好一会，夏油杰才终于缓慢地找回了思维能力，他抬起小臂掩在眼前，在安全的环境中他暂时可以卸下防备，因而可以放下一切去回想梦中的一切。这个梦太奇怪了，像是适配度测试时那场梦的延续，但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只能回想起梦中那股仿佛要令他窒息的压迫感。
回忆无果，夏油杰索性回到现实中来。极强的夜视能力很快让他在一片漆黑中看清了周围家具的轮廓，一挥手，智能管家就将当前的时间投影在夏油杰面前的天花板上——这个时间点仍然是深夜。
「智能管家。」夏油杰想起了什么。
“悟？”
他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随后唤了声他的AI，但等了好一会，脑袋里也好，耳边也罢，没有一处传回任何回应。夏油杰起身，夜灯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夏油杰盯着夜灯看了几秒，想起这灯光的颜色是五条悟擅自替他修改的——白炽灯光对眼睛不好——五条悟这么解释过。
不是幻想。执行三处、人工智能、五条悟、介笠绯慎、伏黑甚尔……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不是夏油杰的幻想，肋骨错位的刺痛和被修改过的灯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悟？”
夏油杰挠挠头，又唤了一声，仍然无人回应。原本聒噪的家伙此时默然不应，让他新下产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烦躁。睡眠过后，他的嘴唇干涩，正需要一杯水解渴。而当他来到饮水机前时，夏油杰惯用的水杯中早已蓄满一整杯水。
“——”
夏油杰本想在最后叫五条悟一次，如果还是没有回应，那他也不在热脸贴冷屁股了。但他还没发出第一个音节，熟悉的声音终于从他的脑袋深处传来：
“缠人的男人会被人讨厌的。”
五条悟的声音懒洋洋的，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打呵欠？AI怎么会有这种功能，大概是五条悟故意为之——奇怪的想法在夏油杰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脱口而出：“你不是AI吗？”
“这叫释放缓存啦释放缓存，大概和你们人类睡觉时一个道理。”五条悟自然了解夏油杰在想些什么，他兴致缺缺地解释，随后转而问到：“你没事吗，杰？”
夏油杰沉默着喝了口水。他知道五条悟话中所指。他还记得他是如何狼狈地昏迷的，伏黑甚尔没有对他下死手，甚至还不知用什么方式把他送回了家，夏油杰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个让他败北的男人。
回想起介笠绯慎在他面前被击穿心脏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一瞬间夏油杰的胸口涌上数种情绪，几乎失去理智地向伏黑甚尔开了数枪。枪支没有来得及被安装上消音器，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将夏油杰的鼓膜震碎，然而他像是一头野兽一般，除了满腔愤怒之外再无任何感觉，在耳鸣声中疯狂地扣动扳机。
然而一片枪林弹雨中伏黑甚尔却一步都没有挪动，他笃定地站在原地，任由脑袋里的声音和他抱怨说“随意断开连接会让我非常困扰”。夏油杰带着愤怒的子弹全都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伤到他分毫，他甚至悠然自得地掏了掏耳朵回答道：“不把你关了等着被反追踪吗？”，随后在那被称为“惠”的声音的引导下，向右后方让身，轻松地躲过了最后一发子弹。
弹夹早已被夏油杰射空，他焦躁地将空枪随手一扔，紧接着攥紧拳头全速向伏黑甚尔的方向冲去。五条悟一连唤了好多声，试图拉回夏油杰的理智，但夏油杰的脑袋里此时只剩下剧烈的轰鸣，让他无法思考一丝一毫。他嘶吼着质问为什么要杀了介笠绯慎，然而在轰鸣声中他甚至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喉咙口如同被撕裂了一般刺痛。
伏黑甚尔轻而易举地接下夏油杰的攻击，紧接着朝他挥来的数拳也被他接连闪避，他对夏油杰并没有兴趣，但夏油杰对他强烈的敌意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努了努嘴，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为什么，完成任务罢了”。夏油杰的攻击将他步步逼退，但他以守为攻，轻松借力就将夏油杰重重地过肩摔在地上，叫夏油杰摔得仿佛胸腔都要被震碎一般猛咳了好几声，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夏油杰哑口无言。刚才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叫他终于从怒火中回过神来，五条悟的声音渐渐进入他重新响应的大脑，声音忽近忽远，但夏油杰听清了他说：“停手杰，和他对立没有意义！”
“意义？”
夏油杰狼狈地撑起上半身，他的肋骨似乎被刚才的过肩摔震碎了，每一记呼吸都令他的胸口锥心地疼痛，他被笼罩在伏黑甚尔高大的身影之中，残留的怒火让他倔强地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被他杀死的人没有意义？”
“喂喂，我们姑且还算同事吧，内部斗殴会不会被扣工资啊？”
伏黑甚尔还留有一丝于心不忍，他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下巴，好像真的在查看夏油杰身上的伤势如何。夏油杰不领情，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水泥地支起身子，挑衅一般地朝他吐了口唾沫，嘲讽道：“谁他妈是你同事。”
随后夏油杰的腹部传来的猛烈冲击，让他疼的几乎要把内脏都给呕出，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伏黑甚尔阴沉下来的眼神。
——
夏油杰回过神来，冰凉的水在他嘴里嚼了又嚼，已经被口腔的温度捂热了好一会才被他咽了下去，他的喉口还未痊愈，仿佛还能尝到鲜血的腥甜，这令他回想起介笠绯慎倒在粘稠的血泊中时那股让他作呕的气味，叫夏油杰快要忍不住把空荡荡的胃袋都给吐出来。
“为什么阻止我？”昏暗的夜灯下，夏油杰的人影模糊地倒映在玻璃门上，几乎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之中，话语中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却又像在审视什么一般：“他们本来还有机会重新来过。”他终于喝下了醒来后的第一口水。“两条人命，在执行办和其他执行官的眼里只不过是‘任务’而已。”
一路陪着夏油杰走来的五条悟心中明白，介笠绯慎并非无路可走，只要他们两人为他据理力争，即使是终生监禁，介笠绯慎也不至于落得连性命都保不住的下场。然而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是在夏油杰下定决心给予他们一线生机后的一瞬间，那一缕微小的希望就如同脆弱的气泡一般一戳就破。
“介笠绯慎的结局我也很遗憾。”五条悟少见地认真道歉：“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几乎没有可能赢过伏黑甚尔。”他停顿了一会，补充道：“保全你的性命也是我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任务，又是任务……”夏油杰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杯子都被捏得微微变形。“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介笠兄妹，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任务’的牺牲品，失去了用途或者脱离控制就随时都有可能被当成弃子一样随手抹消。”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视线落到玻璃门上自己阴沉的倒影，好像在对自己说道：“伏黑甚尔也是，我也是。”
五条悟沉默了一阵，夏油杰把他的沉默当作无言以对，但事已至此，再去责怪谁也无济于事。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五条悟终于开口说道：
“你要活下去。”
夏油杰心中一悸，他记得这句话——梦里的男人说过同样的话——被夏油杰遗忘纯白的轮廓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涌现，嘴唇也随着五条悟的声音开合，仿佛这聒噪的声音本就属于那令夏油杰无端悸动的白色身影。一股莫名的情愫盘踞在他的胸口快要喷涌而出，这份没由来的心情让他不寒而栗。这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通过梦境传达信息的方式也太可疑了！夏油杰自认为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者，一向把托梦这类光怪陆离的事当成笑话看待，但这种事真正落在他身上，他又有些无所适从了。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和杰相遇，绝对不会让你轻易死掉。”五条悟继续说道。夏油杰默默地听，他少有地将自己脆弱和不安开诚布公，五条悟竟也会安慰自己，但无论是五条悟的肺腑之言还是AI的程序设定，此刻微妙的感动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把你流放到无人知晓的角落，你也要活下去，而我也会找到你。”他娓娓道来。仿佛许下了某种诺言：“毕竟杰可是超级害怕寂寞的啊。”
“总觉得有人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夏油杰喃喃道，他的记忆似乎因为梦中的男人出现了偏差，明明在他有限的记忆中从未有人与他如此亲密地分享他的不堪，但夏油杰却没由来地觉得怀念与安心。
“嗯？感动得脑子坏掉啦？”
“……明明只是AI而已。”夏油杰不想承认，但五条悟的话令他慰藉。他半开玩笑道：“如果悟是如假包换的人类，那我大概已经沦陷了吧。”
“哈哈，这种事，想想就好了。”五条悟也附和道。夏油杰换了个心情，走出玻璃门中的阴影。时间跳转到5点整，气象屏障缓缓将天空调整至灰蒙蒙的亮度，他站定在窗前，五条悟透过他的眼睛注视着东方，等待着楼群中漏出第一缕阳光。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虚假的阳光冲出地平线，清晨的空气凛冽又潮湿，混合着灰尘和泥土的味道，和着五条悟的低声呢喃化作一丝冰凉的风，轻飘飘地落在夏油杰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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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夏油杰在抓捕介笠绯慎的任务中和伏黑甚尔内部斗殴受伤。原本夏油杰以为执行三处会因自己没有完成任务并且违反规定而对他降下责罚，但执行三处并没有判定夏油杰任务失败，理由是：交给夏油杰和五条悟的任务是调查色情敲诈案件，在任务中他和五条悟的职责仅为调查案件真相，真正的抓捕还得要获得上层审批后再商量对策。早在夏油杰被加茂宪伦邀请去HRC之前，他提交给执行三处的证据链足以证明介笠绯慎即为案件的真凶，而抓捕介笠绯慎、带回介笠米奥完全是加茂宪伦的一面之词，执行三处并不插手介入这份他未经流程私自向夏油杰发出的私人委托。虽然介笠兄妹的死亡确实令人遗憾，但困扰高层多年的大型洗钱案得以解决，上头的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执行三处也没有理由继续刁难。
至于内部斗殴，考虑到受伤的是夏油杰，因此执行三处免除了对他的责罚，并且勒令他好好休息，尽早复工。当然，他还是没逃过一份反思和书面检讨。
伏黑甚尔那边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他确实完成了平定骚乱的任务，在斗殴中也对夏油杰手下留了情，但他未经批准擅自动用枪支击毙嫌疑犯就已经犯了执行三处的大忌，又被动地把同事打到二级伤残，执行三处不仅克扣了任务的奖金，甚至还加罚他禁足一周，真是做了一趟纯纯的怨种。当然伏黑甚尔也不会遵循就是了，还嚷嚷着提出申诉说不是斗殴是正当防卫！但还是被执行三处驳回。这让他对夏油杰的怨恨加深不少。
好在当代医疗科技足够发达，在纳米定位器和人体细胞组织再生芯片的帮助下，夏油杰断裂的肋骨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恢复到了可以正常活动的水平。然而肉体的伤痕容易修复，精神上的伤疤难以抚平。夏油杰对介笠兄妹的死以及执行三处下发的任务耿耿于怀，五条悟见状，竟出人意料地试图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在他疗养的这段时间里，五条悟特地为他安排了不少诸如“在家打VR游戏”、“看一整天电影”、“看书”、“睡一天觉”、“冥想”的活动，但大多都是适合居家打发时间、没有意义的活动。五条悟曾向夏油杰解释：杰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偶尔也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放松一下，憋出严重的心理问题就糟糕了！夏油杰此时已经大脑放空，竟觉得五条悟说的有点道理：难得执行三处批假，不过几天闲散的日子，岂不是对不起他这用肉体的疼痛换来的可贵假期。
但五条悟的“放松疗法”在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夏油杰就忍受不了了——这实在是太无聊了！夏油杰从来不是好吃懒做的人，智能管家没来得及做完家务他会随手做掉，一有时间还会亲自下厨磨练磨练生疏的手艺……以往诸如此类的事不少。但自从他结束任务被送回家后，五条悟早已把家中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做几天真正的闲人。每每夏油杰试图在家里寻找一些事来做，五条悟都好像提前预测到了夏油杰的行动，在他下手之前就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让夏油杰不禁怀疑之前五条悟是不是偷了懒所以才会给他留下“家务做不完”的错觉。
不管怎样，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夏油杰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他摸了摸自己日渐松软的肌肉，生出一股心虚来。人体细胞组织再生芯片让夏油杰迅速生长出完好的肋骨和肌肉，但他仍然不能大幅运动，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新生的骨骼和细胞尽快适应身体的活动强度。夏油杰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当即就打开全息投影将自己置身于健身房中，虽然他的家中没有大型器械，但举举哑铃做做简易版卧推还是绰绰有余。五条悟不乐意了，此时身体状况欠佳的夏油杰若是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五条悟必然逃不过被一顿劈头盖脸的健康提示折磨！他三番两次提醒夏油杰还没完全恢复，说再多做一组肌肉就会突破临界值造成拉伤，后来演变成夏油杰做平板支撑倒计时时在他耳边和他吵架，到最后五条悟直接我行我素地把房间里的全息投影都给关了，擅自篡改了智能哑铃调整重量的功能，和夏油杰赌气。夏油杰说他小题大做，以前都是这么练过来的，没有环境和设备他也能靠他的双手双脚来做些训练——他竟然上网寻找了些健身操的视频跟着开始跳帕梅拉！五条悟气不打一处来，没见过像夏油杰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AI毕竟是AI，实时监控着夏油杰各项身体指标的五条悟预计得没有半点偏差，跳完半个小时的健身操后，夏油杰的报应就到来了——大量运动产生的乳酸让他全身肌肉酸痛，新生的那块肌肉尤其酸痛，胸腔中好不容易长好的骨头也跟着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全身拉伸的动作都让夏油杰感觉到肩颈的肌肉有些撕裂般的疼痛。这对夏油杰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起任务中受到的伤，运动拉伤简直是小菜一碟，但五条悟被那些翻红的身体指标警告吵得头疼，见夏油杰完全不听劝，五条悟也烦了，在夏油杰的脑袋里大叫一声说“随便你喜欢去吧我不管你了！”之后，夏油杰就再也没听到五条悟的唠叨。
一身热汗将运动背心黏在夏油杰的身体上，在跳完第二轮操之后，夏油杰终于打算收手，此时五条悟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吱声，夏油杰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边拿毛巾擦汗边叫唤五条悟，见人一直都没有回音，夏油杰干脆脱了上衣瘫倒在沙发上，耍起了无赖：“好累啊悟，今天我不想做饭了”。
早在夏油杰停下锻炼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悄然重新接入夏油杰。他不想被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电子小狗，于是在暗中观察，想等夏油杰尝到苦头，承认悟大人所言极是后再揶揄他几句。但听到夏油杰提出无赖请求，他还是地启动了自动料理机，甚至根据夏油杰的身体所缺乏的营养元素搭配了非常丰盛的一餐。夏油杰听到厨房里机器来回忙碌的声音，随手打开全息投影挑选一部感兴趣的影片，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中，懒洋洋地笑了。五条悟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凶道：“笑什么笑！明天有的你肌肉酸痛的！”
“我在笑，悟原来是体贴型的AI。”
“我可是天才AI，体贴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设定，如果杰想的话我也可以切换狂暴模式给杰带来一些小小的AI震撼。”
“不……还是算了吧。”
夏油杰坐起身来，忍着身体的酸痛打开封尘许久的茶几柜。
“悟可能不明白，但是人类的生命在于运动。”
“生理指标的稳定固然重要，但是太过依赖于电子设备，太过追求完美的‘健康’，人类会失去很多快乐的。”
他从掏出一听易拉罐，轻轻抛起沉甸甸的瓶身，在空中旋转了好几下，露出“Beer”的标志。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玩意儿。”
夏油杰笑盈盈道。五条悟瞬间垮下个脸——他最讨厌酒精了！酒精会让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让一切都失去控制！更何况哪有营养餐搭配啤酒的道理！
夏油杰才不管。人生得意须尽欢，虽然他也没有得意，但难得有这份雅兴，小小地喝一点，助兴也好，麻痹也罢，总之他需要些别的东西来刺激他这几天一成不变的神经。
易拉罐环“啪嗒”一声被扣开，随之迸发出无数二氧化碳气泡炸裂的声音，光是这声音就刺激得夏油杰打了个激灵。没等五条悟抗议，他就迫不及待地猛灌上一口，第一时间夏油杰尝到的并不是啤酒的涩味，而是辛辣的口感自舌尖蔓延至喉口，酒液顺着食道顺流而下，激得他的身子都火辣辣的，激得他忍不住控制不住发出畅快的感叹。
有了刚才的经历，五条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没有肉体，压根没法干涉现实中一丁点儿夏油杰的行为，无能狂怒只会给自己添堵，不如放任夏油杰自作自受。
夏油杰是那种一喝酒就上脸，但意识尚且还能保持清醒的体质，他的脸颊很快就浮现出异样的绯红，藏在绷带和衣物下的皮肤也耐不住燥热，把原本小麦色的皮肤都染上了潮红。五条悟的视野中很快就出现了“酒精中毒”的警告，他早就放弃把夏油杰从作死的边缘拉回来，转而就这夏油杰这不适合喝酒的体质大声嘲讽揶揄：“怎么这点就有反应了？”、“杰不会是一杯倒吧”、“我可不帮占用公共医疗资源的醉鬼叫救护车”……
夏油杰不以为然，听着五条悟在脑袋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就着全息投影中的剧情闷声仰头把大半罐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灌进了肚里，随即又打开了第二听。
昏暗的房间内投影映出的灯光随着剧情不断变化闪烁，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醇香醉人的气味，啤酒苦涩和甘醇反复冲刷着夏油杰的舌尖，浅浅的醉意缓缓灌入夏油杰的意识。环绕在他耳畔的音效中，他想到了什么，问五条悟：“悟要不要尝尝看？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认知中的‘酒’味道相似。”
“不要。”对酒精的嫌弃让五条悟下意识毅然决然否定了夏油杰的提案，顺道也掩盖了他以前确实从未接触过酒精的事实。
“用你那无敌的模拟神经信号的本事来模拟一下味道而已，你是AI，又不会真正醉倒。”夏油杰乐此不疲地循循善诱道：“还是说悟压根从来没尝试过酒精的美妙？”
五条悟一下子被戳中了痛处，很容易就钻进了夏油杰设置好的陷阱之中。夏油杰说的倒也没错，仅仅是模拟味觉并不会让五条悟醉倒，顶多是分析出一些稀奇古怪难以描述的味道，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真正遭受痛苦的反胃呕吐宿醉头疼等折磨的，都只有可能会是夏油杰，不会是他。而后又转念一想：那么多人都爱喝，说不定真的好喝，之前都是我的误解……
想到这里，逻辑自洽的五条悟生出底气：“那么想看，那我给你表演一下。”
于是五条悟启动了模拟模块，夏油杰笑脸盈盈地又灌了一口，久久没有咽下。辛辣的口感过后，五条悟终于通过夏油杰的味蕾“尝”到了那难以言喻的味道：苦涩，无穷无尽的苦涩，好不容易抵达了苦涩得尽头，才品出一丝微妙的甘醇。
如果五条悟可以做出一些被称为“表情”的东西，那他此刻一定是一副复杂又狰狞的模样。这绝对不会是五条悟喜欢的味道，他夸张地“呸呸”了两声，仿佛真的拥有了味觉尝到了啤酒的味道。
夏油杰藏不住笑容地将已经捂热的啤酒口咽下，终于让五条悟摆脱了从他的味蕾上传来的那股难以接受的味道。正在五条悟以为“试酒”结束，准备狠狠数落一顿夏油杰时，胃袋里过量的二氧化碳让夏油杰突然打了一个酒嗝，五条悟没来得及关闭模拟模块，夏油杰满嘴的酒气化成醉人的信号朝着五条悟扑面而来。
还好他没有“呼吸”的概念，不然肯定把他熏得喘不过气来。五条悟悻悻地想。
投影屏幕上的肥皂剧此时氛围正好，男主和女主凝望着彼此的眼眸中暗藏汹涌，空气的温度悄然升高，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发。
“交换味道，好像接一种另类的吻。”
夏油杰绯红的脸颊上笑容不减，他晃着手中还剩半瓶的易拉罐，眼神未从投影屏幕上紧紧纠缠拥吻的俩人身上移开。
“……”
“你不会醉了吧？”
五条悟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宕机，问出口之后才可笑地察觉他分明可以通过血液酒精浓度来判断夏油杰的神志是否清晰。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夏油杰的心跳跳得比平时更快，思维前言不搭后语没个完整通常的语序，反应也出现了些些迟钝。五条悟心情忐忑地叹了口气，得出“酒精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的结论，把那一丁点不知名的情绪藏在揶揄里，半遮半掩地补充道：“谁会想和醉鬼接吻啊……”
“悟接过吻吗？”夏油杰没头没尾地问道。五条悟听闻后又为之一颤，但夏油杰反应略微迟缓对此没又察觉，补充道：“我是说，在你以往生活的世界中。”
“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五条悟努力收起那一丝波澜，反问道：“杰呢？”
夏油杰挤了挤细长的眼眸，摸着下巴故作沉思，好似在认真回想：“好像有一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对方的样子了。”
他的脑海中映出一副模糊的画面，他明知画面中是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的五官轮廓，仿佛被一片朦胧的白雾笼罩着。但即使如此，微微醉倒的夏油杰还是慢半拍地体验到了那时的悸动，随即笑道：“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人。”
五条悟没有错漏过夏油杰的异样，在夏油杰沉思的时候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杰曾经一定非常珍惜他。”
夏油杰还在努力尝试回想那张面孔，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不知是酒精还是拼命思考的缘故，五条悟的话像风一般从他的耳缝中溜走了。
“他要是知道杰把他忘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回到杰的身边让杰回想起来，然后狠狠地给你一拳。”他仿佛并不在意夏油杰是否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故作轻松，半猜半揶揄道。
酒精让夏油杰无法集中注意力，他还在回想脑袋里那模糊画面中的无面人，但怎么想都没有一丝头绪，末了他决定不去纠结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了。他哼着轻快的小调再次打开茶几柜，从中掏出四五种五花八门的玻璃瓶来，瓶身无一例外都写着“%Vol”。五条悟见状立刻明白：这男人注定逃不过一场宿醉了。他叹了口气，任由夏油杰摆弄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自己则停止了自动料理机的程序，将快要完成的营养餐换成了醒酒汤的食谱。
厨房里的小型机器人重新启动，又是清洗锅具又是重新切配醒酒汤的食材，叮呤咣啷捣鼓了好一阵，自动料理机才终于得以重新开始运作。
就在这时，五条悟接收到了一份奇妙的味觉信号：甜蜜的、香浓的、但又带着些令人无法忽视的甘醇，这与刚才那口啤酒相类似——夏油杰用哪些花花绿绿的酒瓶替五条悟调制了一款甜口的鸡尾酒。
一样是酒精，比起刚才的啤酒，五条悟竟意外地能接受这份甜蜜中夹杂着麦芽发酵的口感，没有气泡，不如啤酒的辛辣，似乎还能尝出一丝牛奶的醇厚，让五条悟错生出一股在喝草莓牛奶的错觉。
“我要去乡下买个小岛种地……”
五条悟的注意力从厨房回到夏油杰身上时，他正用牙齿叼着底部还剩一丁点混合酒水的玻璃杯不明所以地呢喃。
“再养一头能打电话的老母鸡！”
五条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从夏油杰毫无逻辑的话中确认他醉的不轻。
夏油杰对五条悟的嗤笑没有丝毫反应，他像是海草一般趴在茶几上扭动着，前言不搭后语：“带老母鸡环游世界……”
随即夏油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软的没有骨头的上半身。他醉酒后的思绪难以捉摸，让五条悟都无法预测夏油杰下一秒的动作。
他迷迷糊糊地将全息投影中的仍未播完的影片切换成了旅行导航，狭小的房间内瞬间变换了一个景色，首先是一片雪白的冰川湖泊，随后切换到楼宇林立的繁华都市，夏油杰皱了皱眉，略觉不满，没停留几秒就切换成了昏暗的地底山洞……
现在哪还有这种景色的旅行线路啊，都是数十年前的照片经过合成加工的产物，旅行局的虚假宣传真的是毫无底线。
五条悟见夏油杰沉迷于在全息投影中畅游，无奈地想。
醒酒汤很快就完成了，五条悟暂且不去管客厅里的醉鬼，转而操控厨房内的机器人打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打算让夏油杰喝完汤后，用机器人强行把夏油杰丢去床上睡觉。
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一条确认订单的讯息出现在五条悟的面前。他随意地撇了眼夏油杰又发什么酒疯乱买些什么东西，看乐子一般希望他醒来后不要后悔，隐约中五条悟看到“太空”“宇宙”“载人火箭”等词，才惊觉不对。
“喂……”
没等五条悟说完，夏油杰就在周遭一片寂静的宇宙投影中笑呵呵地付了款。随后写有“航天局合作！独家线路！双人定制太空站体验行！”标题的讯息出现在了夏油杰的行程安排中。
五条悟一时无语凝噎。夏油杰看起来似乎对这行程非常满意，他乐呵呵地笑着，连机器人把醒酒汤送来时都愉快地把汤当成酒，和机器人的脑袋碰了个杯，一口把汤干了后还嫌这“酒”怎么没味儿。五条悟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让夏油杰没由得生出一股寂寞，像犯了错的小孩委屈道：“别生气啊，我也给悟买了的，双人！”
“……杰真大方。”五条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见过夏油杰向往而欣喜的模样，五条悟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直接帮他退了这趟行程。他默默叹了口气，打算等明天拿夏油杰醉酒嘲笑他一番后，再做决定。于是五条悟接入机器人熟练地操控它的小型机械臂，稳妥地将醉成一滩烂泥的夏油杰抬到床上。醉醺醺的人一沾上枕头就被睡意缠上，下意识地拉上被子闭上了眼。
夏油杰的睡脸不如以往一丝不苟，头发凌乱，嘴唇微张，脸颊的肉被枕头撑得鼓起，叫他看起来仿佛重回五年前那般稚嫩。五条悟透过机器人的视野沉默地杵在男人床前久久没有离去，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客厅和厨房还有一片狼藉等着他去收拾。
就在他操纵的机器人将要离开卧室前，他听到夏油杰在梦中呢喃道：“那个吻是甜味的……”
“醉鬼……”
机器人阖上房门，留夏油杰一人做一晚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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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为什么不提醒我……”
夏油杰挫败地将憔悴的脸庞埋入双手之间，幽怨得如同刚被骗走五百万。
“因为杰看起来真的很想去啊。”五条悟随声附和。
“可是……算了，是我的问题……”夏油杰带着起床气的沙哑嗓音喃喃道，但还是抵不过心疼：“那几乎花了我一大半的积蓄！”
“我本来想等杰醒后看看你的意见再做决定的，谁知到航天局效率那么高。”五条悟嘟囔着翻看订购条例，试图从中挖出些漏洞，借此提出申诉，帮夏油杰挽回一些损失，但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半点空子。
“逮着杰一个顾客就先下手为强赶紧给你定制航天服，这条线路是不是没有销路啊。”
夏油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无比苦恼：“这个日子也非常尴尬，偏偏选定在我的假期结束之后……也不知道执行三处会不会突然给我派发紧急任务……”
提到执行三处，五条悟灵光一现，心中有了些想法。他飞速接入执行三处的内部服务器，轻而易举就借来某高级官员的ID，高级官员的权限可以查看一些并不对执行官公开的内容，例如：未来几个月内即将派发的任务；再例如：一些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执行官的任务。
五条悟在其中搜罗了一圈，最终定位到一项两个月前颁布的任务。
“说不定可以试试这个，杰看看。”
五条悟催促着夏油杰戴上他的通讯设备，随即将任务内容展现在他的眼前：空间站外作业。
夏油杰听闻，立刻精神了起来。如果夏油杰接下这份任务，势必需要一定的路费，而任务地点在空间站，执行三处颁布的任务开支在事后都可以报销，这就意味着，他的私人订制太空旅行费用支出可以全部由执行三处承担！
想到这里，夏油杰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但回想起自己刚做的蠢事，又立刻收敛了冲动，向五条悟询问任务的详细内容仔细查看一遍再做决定。
五条悟几乎没有延迟地送来了任务详情：乘坐载人火箭抵达约塔空间站后，前往位于空间站外侧壁的末端授权，人工授权AI接入空间站的许可并完成对接，使AI完全接管空间站的运作。
“AI接入空间站为什么一定要人为授权？而且授权处还被设置在平时少有接触到的侧壁，真是匪夷所思……”夏油杰快速扫描过任务详情，难免对任务中的要点提出一些疑惑。
“约塔空间站已经服役超过40年，40年前人工智能还处于刚起步的阶段，人工智能相关的伦理条例还未被写入法律，人类对人工智能仍然抱有戒备，无法给予完全的信任，因此设计师设置了层层障碍防止人工智能主动入侵空间站，对地面上的人类造成威胁，约塔空间站的设计手册上也仅是简短提及了接入AI的功能，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使用这项功能的打算。而如今约塔的服役年限将至，人类人对人工智能也不如以往那么防备，正好在约塔退役前测试人工智能接管空间站的可行性，做无人空间站的实验。”
五条悟的情绪毫无波澜，作为类人AI，丝毫不在意人类对他们信任与否，似乎正在阐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实：“我以为相关技术早就应用到航天领域了，没想到还没投产。”五条悟感叹道，快速评估了任务的危险性和夏油杰的身体素质是否可以承受这次任务的强度，危险性肯定存在，但在载人火箭技术甚至可以被作为旅游产品推销的今天，风险远比以往降低不少；而夏油杰的身体在医疗芯片的帮助下恢复的非常迅速，不出一周就可以回到以往的水平。
得到这份评估，在飞速权衡下夏油杰几乎没有拒绝这项任务的理由，更何况他身上还背负着一项几乎能使他倾家荡产的旅游项目。了解夏油杰想法的五条悟也没有理由阻止，便顺着夏油杰的心意接下这份任务。
这份许久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的任务被接下，见对方是隶属于执行三处搭载着特种AI的夏油杰，执行处的高层人物心中了然，便没去追究五条悟擅自动用他人ID的事，转而忙绿起为夏油杰安排航天训练课程。唯一令执行处高层不解的是，夏油杰指定了执行任务的时间和搭乘的火箭，但毕竟完成这项任务也算解决了他们心头的一个肉刺，高层人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拒绝夏油杰任性的要求，花了好一些精力与航天局交涉拉扯，才获得许可将任务预选的AI搭载上夏油杰指定的火箭。
经过五条悟的严密评估，一周后，夏油杰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而在这周内夏油杰终于没有闲着，在五条悟的帮助下他提前学习了大量航天相关的理论知识，为后续的身体复健和模拟训练挤出不少时间。
夏油杰本以为为他定制的宇航服没那么快制作完成，没想到在五条悟做出完全康复的评估后两个小时内就收到了航天局的讯息，通知夏油杰航天局那边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随时可以前往训练。
“这群糟老头子急疯了吧，被我拦截了一个礼拜的讯息还那么锲而不舍，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行动起来了。”五条悟嗤笑嘲讽。
“为什么要拦截他们的讯息？” 夏油杰不解道。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脑子似乎迟钝了一些，一下子没有理解五条悟的行为。
“如果我说接下任务后第二天他们就火急火燎地叫你去训练，你会拒绝，乖乖呆在家里修养吗？”五条悟反问。夏油杰默不作声，虽然明白五条悟的良苦用心，但还是在他听得到的地方暗自腹诽：“悟是不是太操心我的身体健康了”。
前往航天训练中心的路上，一想到即将面对的是暗无天日的全封闭式训练，夏油杰倏地有些想念前几天闲来无事但自由自在的日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自说自话替他拦截讯息的行为原来还有这层深意，不由得有些懊悔先前对五条悟的无声埋怨。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五条悟没有理会夏油杰的心情变化，甚至带着看戏的心态把航天训练中心提前发送来的训练计划表一一罗列在夏油杰的眼前。密密麻麻的日程看的夏油杰眼前一黑，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未来十几天的生活失去了向往。
好在夏油杰作为执行官，原本就拥有超强的身体素质，体能方面的训练对他来说几乎是小菜一碟；火箭则由搭载其上的AI进行操作，再不济还有五条悟在，但有备无患，作为驾驶舱内唯一的活人，夏油杰在家中修养时就将操作方法铭记于心，经过几轮实际操作更是熟稔；而失重和超重环境下的训练才是真正令夏油杰头疼的项目，一开始令人难以忍受的眩晕和恶心让他吐得几近虚脱，连最初还能调侃夏油杰的五条悟到后来都开始担心他能不能挺过这关了，好在夏油杰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调节平衡的要诀，通过了考核。
终于做完前置任务的夏油杰长吁一口气：“比我想象的简单一些。接下来只要真正坐上火箭去空间站上逛一圈，去站外受个权，再安全回到地球，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这算什么使命啊，明明是为杰喝醉之后做的蠢事买单的无奈之举！”五条悟补刀道。
夏油杰努力控制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讪讪地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心中第一百零八次为自己做的蠢事诚心诚意地忏悔。
执行任务的前一晚，航天局终于下发了这次任务中接管约塔空间站的AI信息。夏油杰躺在宇航员宿舍的床上仔细翻阅，把每一处细节都抢记进脑子里。此时五条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原来是这个孩子。”
夏油杰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下意识地发问：“你认识他？”问出口后夏油杰才觉得有些不对劲。AI本就是存在于网络中的模块，不同AI之间自然可以互相访问。让他觉得违和的是，五条悟用“那孩子”来称呼他，竟然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并非AI，而是真实存在的小孩。
“嗯。”五条悟没有回应夏油杰未说出口的话，肯定道：“哈勃可是航天领域的专业人士，在航天领域我可能都没他懂得多。”
夏油杰的视线落在AR视野中的信息上，哈勃正是这次任务中即将接管约塔空间站的AI代号。这个名为哈勃的AI竟然能被五条悟称作专业人士，一瞬间夏油杰对他的认知提升了好几个层次，他打趣道：“有‘专业人士’同行真是太安心了。”
“我会尽我所能地保证本次任务顺利完成。”夏油杰话音刚落，少年的声音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夏油杰的房间内，吓得夏油杰倏地起身环视四周，但未见到任何人影。声音的主人这才想起来打招呼：“夏油先生你好。”
“哟！哈勃！”五条悟熟络地打起招呼，他的声音不再仅存于夏油杰的耳边，而是和刚刚的少年一样，回响于夏油杰的房间内。
“好久不见，五条先生！”随着开关打开的声音，被称作哈勃的AI以十六七岁的少年形象展现于夏油杰的面前，随即五条悟的QQ小人形象也跟着投影了出来。
夏油杰很快明白了现状，八成是五条悟与哈勃进行了通信，并将他接入了夏油杰房间内的全息投影和扬声器，现在两个AI正在夏油杰的房间内开派对呢。
“你好，你就是哈勃？”夏油杰坐直身子，礼貌询问。
“是的夏油先生，我明天将会负责您前往约塔空间站时的火箭操作，到达约塔空间站后，需要您携带我的实时密钥前去空间站舱外进行人工授权，任务就完成了。之后您只需要安全回到空间站，或许可以多停留几天，在您认为合适的时候返回地球。”
哈勃熟稔地为夏油杰介绍明天的行程。他的语气颇为热情，夏油杰对他印象十分不错，不由地想起与另一位AI初次相识时候的场面，相较一番，高下立判。
五条悟洞察了夏油杰此时的想法，恶人先告状一般地向在场的另一位AI哭诉：“好过分啊哈勃，杰竟然偷偷拿我们俩比较，还嫌我性格差，我不干了，换你来做杰的辅助AI吧。”说完五条悟的QQ小人还不忘朝夏油杰瞥了眼，语气浮夸故作揶揄：“合不合你心意啊？夏油先生？”
哈勃闻言呵呵呵地爽朗笑道：“夏油先生和五条先生的关系真好啊！”
“和悟比起来哈勃确实更像AI。”夏油杰不予置否，当着五条悟的面坦然给予另一个AI夸奖。哈勃少有地见到五条悟吃瘪，一时倍感新奇，迎着夏油杰应声附和：“谢谢您，这对我来说真的是极高的评价。”
夏油杰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体仰起身子朝后靠去，继续说道：“悟太自说自话了，有的时候让我很困扰啊。”
“那我提前告知一下，在返程时我会把杰当宇宙垃圾扔出去！”五条悟的QQ小人做出恐吓的姿势，对夏油杰做出了严正警告。
“哈哈，夏油先生回程时务必小心一些，这确实是五条先生办得到的事。”
“那我得我考虑一下回程要不要手动操作了。”夏油杰摸着下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索。五条悟想起以前，大卖场内谨慎拘束的夏油杰和操纵飞行器时鲁莽粗暴的夏油杰同时浮现，让他忍不住后怕：“这家伙驾驶技术超吓人的，把开飞船的重担交给他才会出事吧！”
航天训练中心的宿舍几乎没有娱乐设施，一人俩AI嬉笑着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无所不聊，度过了仿佛夏令营结束前的最后一夜。结束上一个话题，哈勃适时提醒：“时间不早了，夏油先生该休息了。”
夏油杰还没困意，但为了保证明天万全的任务状态，只能答应，随后意犹未尽地关闭全息投影准备休息。
“我还有些事项需要和五条先生对接，确保明天的任务没有疏漏。”哈勃的声音还停留在房间内。
“悟可不要欺负人家啊。”夏油杰起身前往盥洗室，还不忘叮嘱五条悟。
“我是这种恶霸形象吗？”五条悟悻悻道，哈勃也跟着掺和：“有夏油先生的话在，我安心不少。”
趁夏油杰洗漱的这段时间，五条悟正与哈勃交换确认任务的细节。
[哈勃。]交互之中，五条悟浅浅地唤了声这位“少年”AI的名字。
[嗯？怎么了五条先生？]哈勃很快明白过来，用夏油杰无法察觉的方式回应。
[决定了吗？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就彻底切断连接。]
[是的，如果实验成功的话，我还能回来]
[如果失败了，你会死的。]五条悟平静地叙述极为残酷的事实。
[这可不像是五条先生会说出的话啊。]哈勃感叹，随即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无奈道：[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五条悟沉默着，许久没有回应。他知道，用高级官员的ID接入执行三处的内部服务器，从名单中第一眼看到这份任务时他就知道，目前能完成这项任务的AI，除了哈勃不会再有别人了。航天局因为害怕隐患，AI接管空间站的计划几年内都没有动静，偏偏近期急着把这项任务提上议程，一定另有原因。
[别担心，我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哈勃见五条悟不语，像是安慰般地说道：[就算实验失败了，能葬身在宇宙中，也是完成了我的夙愿吧。]
[一直以来辛苦了。] 五条悟不知该如何面对哈勃的话，只觉心情沉甸甸的。
夏油杰打理好自己后，哈勃早已断开与夏油杰房间内设施的连接。四下回归以往的平静，疲惫感终于还是缓慢地爬进了夏油杰的意识，他打了个哈欠，麻利地爬上床。
“悟。”
“嗯？”五条悟顺手把房间内的照明设施调暗，这是夏油杰的睡前习惯。
「如果哈勃不是AI就好了。」夏油杰躺下后翻来覆去了好一会，犹豫再三，还是没把话说出口，而是让异想天开的想法停留在脑内，供五条悟解读。
五条悟自然读懂了夏油杰的想法，但他没法给出回应。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想那么多会秃头的。”
“晚安。”
房间内的灯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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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任务当天的天气非常晴朗，这并非气象屏障形成的人造晴朗效果，而是真实的、毫无加工的天气现象。夏油杰从五条悟准时将他唤醒睁开眼后，就忙碌于执行航天任务的前置准备工作，遗憾地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航天训练中心与火箭发射中心虽然有一定距离，但两者之间有专用的直线悬浮列车，不过10分钟的路程，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夏油杰就已经来到了他的任务出发点。他迅速与火箭发射中心的任务负责人完成对接，身体的各项指标也早就经过五条悟的检查，确认各方面都无大碍。
接下来就是等待预定发射时间的到来。在航天事业早已成熟甚至可以作为旅游产品向一般民众兜售的今天，发射飞船早就不是什么令人惊心动魄的大事，自然也没有以往那些繁复隆重的形式。这让夏油杰松了口气，要是执行处的上层们还要举办个欢送仪式为他送行，而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为了给自己做的蠢事报销”，那场面就太尴尬了。
定制的压力服早就已经送到飞船的舱内，夏油杰正穿着舱内工作服在隔离间等待登船。五条悟作为与夏油杰同行的AI，被给予了与哈勃同等级别的权限，此时正与航天局的各个部门进行最后的对接，忙得不可开交。夏油杰知道五条悟压根没空搭理他，于是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回忆之前训练中的种种细节，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冥想状态。
“杰。”
不知过了多久，夏油杰被五条悟从冥想中唤醒。
“总有点不好的预感……”五条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夏油杰还没摸着头脑，又听到他没头没尾地跟了一句：“不要紧张。”
夏油杰笑道：“你怕啦？”
“我是担心太空里多一份宇宙垃圾，污染宇宙环境！”
听闻此言夏油杰又好笑又无奈，他还想说什么，但广播女声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提醒他已到预定的进舱时间。夏油杰不得不放下已到嘴边的话，起身前往发射台。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进入飞船返回舱，夏油杰压力服内的扬声器就传来了哈勃问好的声音。他一边回应哈勃的问候，一边拖着沉重的压力服把自己的庞大的身躯塞进座位中，随后询问五条悟飞船的各项指标和操作设置有没有问题。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再一次做着重复的检查，嘟囔着“不是有哈勃在嘛”。对夏油杰多余的顾虑，哈勃并没有不耐烦，一如既往地开朗回应：“因为夏油先生非常信任五条先生吧！”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啊五条先生。”夏油杰没有否认，应着哈勃的话揶揄五条悟。
伴随着一股即将被捧杀的错觉，五条悟完成了二次检查，确认没有疏漏才信誓旦旦地回答：“没问题。”
发射前的时间有些难熬，夏油杰和五条悟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哈勃做点火前最后的播报，等待倒计时的来领。
“两位请不要紧张，航天事业已经非常成熟，事故率早就已经将至0.1%以下，”
“杰，听到没，叫你不要紧张。”
“我以为哈勃是在对悟说。”
“哈？怎么可能？我可是AI，AI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五条悟还在嘴硬，下一秒就被夏油杰揭穿：
“刚刚是谁在疑神疑鬼有不好的预感咧？”
“你烦死了。”
“夏油先生和五条先生的关系果然非常要好！”哈勃再次确认说到。俩人好像闹别扭似的，谁也不搭理谁了。就在此时，哈勃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情绪，仿佛机械般开始播报：“火箭即将在60秒后点火，请舱外人员全部远离，请舱内人员做最后确认。”
夏油杰下意识跟着哈勃的提示抬手检查自己的压力服和安全带，五条悟抢先答道：“全都没问题啦，杰变成宇宙垃圾也能穿着压力服在太空中飘荡两分钟才能死呢。”
“距离发射时间还有30秒。”
哈勃的播报准确无误，夏油杰没有再去和五条悟掰扯，等待着发射时间的倒计时。
“距离发射时间还有20秒。”
说不紧张是假的。就算是乘坐游乐园里惊险刺激的项目，在得知即将开始前也会心跳加速，更何况这可是在短短几十秒内就将进入几百公里开外的太空。
“10、9、8……”
“你心跳好快啊。”五条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入夏油杰的大脑，让原本努力平复心跳的夏油杰更加无法忽视心脏如擂鼓般狂跳的声音了。夏油杰没有回应，只是闭着眼等着最后倒计时的到来。
“7、6、5……”
“杰，别怕。”夏油杰闻言，心中莫名笃定，五条悟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
“4、3、2……”
「不是还有你在嘛。」在最后的倒计时来到前，五条悟听到夏油杰心中默念道。
“1——点火。”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火箭迅速被点燃，那一瞬间，夏油杰觉得自己像是被时速800公里的列车撞飞了，从椅背传来的巨大推力让他承受着仿佛灵魂都被压扁的重量。在飞船舱体和压力服的层层阻隔下，他的耳边几乎听不见舱外那近在咫尺的燃爆声，但耳道深处却被瞬间传来的巨大轰鸣覆盖，一时听不清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就要随着急速上升的火箭脱离肉体。
耳畔边尖锐的轰鸣仅仅是最轻程度的副作用，在长达一分多钟的超重状态下，伴随着长时间的超重体验而来的是胃部剧烈的翻滚以及脑袋里无法遏制的臌胀跳动。普通人此时早就已经控制不住呕吐出来，或是被头部剧烈的疼痛摧残地昏迷过去，而经受过训练的夏油杰也只能勉强承受下这些非人折磨的副作用。他的神经高度紧绷，极力放缓呼吸来让自己心跳慢下来，紧咬牙关的力道几乎要把牙齿嚼碎。
“逃逸塔分离。”
大约100秒后，哈勃的声音依旧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从夏油杰的航空服内置扬声器播报当前的进度。逃逸塔的分离说明夏油杰已经离开低空逃逸阶段，进入更加危险的高空，这令他的呼吸不由地又沉了些。虽然在训练中，夏油杰早就模拟并习惯了超重的感觉，但在真正面对超重时，他只能用紧绷到全身肌肉都在颤抖的力道努力让意志维持稳定，从而克服身体上产生的强烈不适，而第一次进入高空的未知恐惧，才是真正令他心惊胆战的缘由。
“助推器分离，一二级发动机分离。”
整个飞船因为推进力短暂的颠簸了一下，但在火箭升空的震颤中那颠簸几乎可以无视。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夏油杰没由来地想到五条悟好像沉默了好久，没给他多一毫秒的时间思考，背后又感受到了来自二级发动机产生的强大推力，很快就把刚才那小小的思绪抛到脑后了。
长时间的超重让夏油杰似乎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他的呼吸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但仍保持着缓慢的呼吸速度，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如刚才那么紧绷，耳鸣和头疼以及胃里的翻滚没有得到缓解，但姑且还能忍受。夏油杰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五条悟就冷不丁地将声音直接送入夏油杰的脑袋里：“还没结束”。夏油杰只得识趣地闭上嘴。
在沉默着与船体监控画面面面相觑了近十分钟后，夏油杰终于听到了哈勃的播报：“二级发动机关机，船箭分离，进入近地轨道滑行”。他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却发现此时的呼吸比刚才更加困难一些，紧接着系在面前的玩偶毫无规律地漂浮起来，让夏油杰瞬间明白，这是由于进入近地轨道后他已处于失重状态，身体也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些漂浮感也随之印证了他的想法。
就在这时，一路无言的五条悟终于出声：“你的生命体征警告真是吵死了。”
夏油杰无奈笑道：“悟应该庆幸我那吵闹的生命体征，要是没有声音了才是真的完蛋了。”
五条悟咋舌，暗自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恭喜你活着进入太空。”
“航天技术那么成熟，升空没有五条先生想象的那么危险啦。”哈勃的声音也从内置扬声器内传出，不见刚才僵硬的机械感，恢复了和昨晚一样的情绪。
“不过真正的失重感真的让人头晕眼花啊……”夏油杰很想揉捏鼻梁或者太阳穴，来缓解那令人不适的眩晕感，但碍于压力服的阻隔，他伸出手却只能碰了碰头盔。
“我相信夏油先生很快就能适应！”
“杰因为头晕找不着北的样子一定很搞笑。”
两个AI又在夏油杰的耳边开了一会派对，随后哈勃就埋头前往检测飞船的飞行方向和速度，准备与空间站的对接工作。
“预计需要多久才能追上约塔空间站？”夏油杰一边通过目光操控航空头盔上自带的AR设备来记录升空过程中的各项参数，一边随口问道。
五条悟也接收到哈勃传来的预测：“哈勃那边没问题的话预计在三至四小时后就可以追上。在那之前杰就好好休息吧。”
夏油杰松了口气，终于有空侧头看向两旁的小窗。窗户的面积不大，只能窥见小小的一隅之地，但这面窗户向外连通的，是真真切切浩瀚无垠的广阔宇宙。夏油杰的目光经过重重透明玻璃的阻隔落在那狭小的窗户上，落入那深不见底的无穷黑暗之中，狭窄的视野中看不到一颗发光的星体，夏油杰的注意力在那一成不变的黝黑深邃中逐渐发散、分崩离析，几乎要将他的意识都吞噬，仿佛置身于漩涡深处一般渺小而无力。
“杰。”
随着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体从窗户中一闪而过，五条悟的声音也跟着唤醒了夏油杰的思绪，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喝醉时的神情，非常向往这片寂静浩瀚的宇宙。现在你终于见到它了。”
夏油杰有些茫然，他确实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决定看看宇宙了。五条悟没有停顿，继续说：“它或许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但这就是它原本的面貌。”
“我没有失望。”沉默了一会，夏油杰自认为理解了五条悟话中所指。
“我只是低估了它的深不可测。”
“是吗。”
“那就好。”
五条悟再也没有提起过相关的话题，但这些突兀的话语盘旋在夏油杰的耳畔，他总觉得五条悟话中有话，碍于信息太少，他无从得知五条悟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近地轨道的滑行已经经过三小时，遥感观测显示夏油杰所乘坐的飞船已经十分接近约塔空间站，再过几十分钟，就可以追上约塔进行对接。此时夏油杰已经重新回到戒备的状态，虽然对接过程中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但是对接完成后就是他的工作了。
按照计划，与约塔空间站完成对接后，他即将与驻站人员交接一部分太空实验物资，经过一轮休息后，才会正式开始进行舱外作业的任务，将哈勃接入空间站。
“哈勃接手空间站之后，我们在地面上还能联系到他吗？”夏油杰突发奇想，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刚认识的AI朋友。
“像昨晚那样来陪杰聊天是不可能了，空间站的工作量可是非常庞大的。”五条悟没有留情地给夏油杰浇了盆冷水，随后又半开玩笑道：“杰那么怕寂寞的话，求求我说不定能帮杰想想办法。”
“我非常乐意在空闲时来访问夏油先生！”哈勃听到夏油杰的话，主动从内置扬声器中回答。夏油杰欣然，刚想开口和哈勃说“随时欢迎”，内置扬声器中的声音又变得如同机械般冰冷僵硬：“飞船即将进入对接环节。”
夏油杰早已习惯这种转变，他很快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摆正姿势，等待着这趟旅程中最后的部分。
“杰也没有特别烦我们在你身边开派对嘛。”五条悟调侃道，“相反你是乐在其中的？”
夏油杰没有回答，但是心底的想法已经告诉五条悟答案。
“闷骚男。”五条悟毫不留情地评价。
有哈勃和五条悟这两位超能的AI在，船舱对接的过程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在失去重力的漂浮状态下，夏油杰早已将压力服换下，换成轻便的工作服，按照既定流程打开了飞船船舱，空间站扎住已久的太空研究员早已在中间节点舱内等候，简短地确认生物信息后，夏油杰就被送入空间站的生活区。
一进入生活区，约塔空间站的人造重力装置就发挥了作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超重失重，夏油杰的双脚终于稳当落地，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子没法立直膝盖，显得有些滑稽，花了几十秒才重新学会走路。他先去各个工作舱内和驻站人员一一打过招呼，随后进入为他准备的休息室。物资舱内的物品将由专业的驻站人员运送至空间站内，最终送往它们该去的地方。夏油杰的个人物品和实验物资存放在一起，此时还未送来，只能长吁一口气，终于卸下重担，往休息室内狭窄的单人床上一趟，舒展这段奇特旅程中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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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空间站里没有日夜之分，一般采用与地面航空局同步的时间来安排驻站人员的作息。夏油杰完全安顿好自己时，距离他上一次清醒过去了大约20个小时。乘坐飞船来到空间站的过程远比夏油杰想象的消耗体力，虽然进入了全新的陌生环境，但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夏油杰在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梦境。约摸几个小时后，夏油杰倏地惊醒，才察觉自己竟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五条悟怎么不叫醒他。
五条悟感觉好笑地说：“那么着急完成任务回到地面上去？这可是难得能让执行办报销全部费用的太空旅行。”
“是任务所需……再说这么宝贵的太空旅行时间用来睡觉实在是太浪费了。”夏油杰惋惜道。
“在太空里睡觉也是很难得的体验。”
夏油杰沉思片刻觉得五条悟说的有点道理，又自我安慰说充足的休息后才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去完成任务，于是很快放下了自己那点小小的愧疚。
事实上空间站的环境差强人意，再加上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无法让夏油杰得到非常好的休息，但此时再让夏油杰继续睡，倒有些为难他了。夏油杰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虽然疲惫，却没有半点睡意，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出去走动走动。
此时正直地面时间的深夜，大部分驻站人员已经下班休息，只留少部分人员值班，夏油杰路过监测室，这里是空间站监控地面情况并实时反应数据的中心。透过透明玻璃窗从内部看去，三三两两的值班人员要么在打瞌睡，要么专注于身上的其他娱乐设备，几乎没有人的注意力在面前的监控屏幕上。
“真是自由散漫啊。”五条悟无声在夏油杰的耳边评论道。
夏油杰没有在此过多停留，转而去其他地方漫无目的地转悠。路过贮藏室，夏油杰想起出发前往飞船上装载的足足3立方米大小的补给，不由心生好奇：空间站那么多人，究竟要准备多少物资才能满足所有站员的日常所需。
他推门而入，贮藏室内的灯光随着声音亮起，房内宽阔但塞满了大量货架的景象映入了夏油杰眼帘，货架上大小规整的储物箱一一排开，正面各自标明了箱中的物品，叫人一眼就能找到所需的物资。
夏油杰莫名地有些心虚，他不敢发出声响，轻手轻脚地缓慢往里走去。
“杰现在偷偷摸摸的好像窃贼，要从里面偷什么东西出来。”五条悟
“空间站里难不成还能有地上都没有的好东西？”
夏油杰一句话说服了五条悟，也说服了自己。见五条悟没有回应，夏油杰的胆子都大了些，朝着更深处走去。生活用品、真空食物、实验消耗品……一路上夏油杰见识到了各种标签的储物箱，除了地面上常见的东西之外，也有不少出乎夏油杰意料令人匪夷所思的玩意儿。直到进入这间巨大贮藏室的最深处，一个约摸2米高两人宽的巨型铁块仿佛与世隔绝般掩藏在一排排货架深处，与其他物资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这铁块通体黝黑，看不见内部结构。夏油杰小心靠近，似乎听到了汩汩水声，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轻轻抚摸黑色铁块的表面。霎时间那铁块竟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夏油杰下意识闭上双眼伸手遮挡住光源，对抗那一瞬间眼前产生的一片花白。过了好一会，视觉终于适应后，夏油杰才缓缓移开手臂睁开双眼，那铁块内部竟然是一尊装满了防腐液体的培养仓，而仓内悬浮着的，竟然是一具通体赤裸接满电线的少年！
夏油杰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伫立在原地久久不知该作何反应，无数的回忆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装在培养仓内的介笠米奥、倒在血泊中的介笠绯慎……
「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也是被改造成数字生命的人类？」在极度震惊下，夏油杰还努力保留着一丝理智，他依然记得HRC、记得信息管理所的监控，没有让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而是藉由思绪与五条悟沟通。
五条悟未做回答，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但面前的培养仓似乎有了些许动静，咕咚咕咚地冒出些气泡。
先前与五条悟有过暗号交流的夏油杰瞬间心中了然，刚才铁块突然发光也是五条悟干的好事，而五条悟一路上少有的沉默和过度的逆反似乎都找到了原因——这次任务背后竟然也藏着改造数字生命的痕迹！
他的第六感突然产生了一些猜测，思索再三再次问道：「他是，哈勃？」
孔隙间又接连冒出了一串气泡，五条悟正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来肯定夏油杰的疑问。
夏油杰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看着面前通体枯瘦几乎皮包骨头的褐发男孩，在淡绿色的防腐液体中皮肤都被浸泡得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悟，告诉我，官方也在进行数字生命实验？」
“回去了，杰。明天还得完成哈勃的愿望。”
五条悟劝住了夏油杰的继续发问，转而用“哈勃的愿望”来代替明天的任务，夏油杰悄然领会五条悟话中的深意，一是提醒夏油杰出来晃荡的时间太久，二是暗中告诉夏油杰，这是哈勃自己的意志。
夏油杰心中固然存有无数的疑问，但在五条悟的提醒下，他还是努力遏制住了无名的怒火和冲动，转而离开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在得知哈勃也是真正的人类后，原本就稀疏的困意此时更是全无，夏油杰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出发前一晚在他自己的房间内和五条悟、和哈勃一起度过的夜晚。
“和悟比起来哈勃确实更像AI。”这句曾被哈勃认为是极高的评价骤然浮现在夏油杰的脑海里，他瞬间倍感内疚，无从得知哈勃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摆脱人类的身份来扮演一个“像AI”的AI，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坦然接受这份来自夏油杰的“极高”的评价……
偶尔困意袭来，在内心重重忧虑下又迅速惊醒，夏油杰在无言的辗转反侧中度过了几个小时，
五条悟自然知道夏油杰心事重重一夜未眠，而他们在HRC和信息管理所的注视之下，五条悟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内告知他所知道的一切。夏油杰有权力知道有关于哈勃的事实，有权力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但，时机还未成熟……
地面时间已是清晨，驻站人员陆陆续续醒来与夜班人员交接，确保夜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夏油杰的任务安排在今天，虽然一夜的忧心忡忡让他几乎没有休息好，但他迫切地想重新与哈勃获取建立联系、向他道歉，身心的双重疲惫下他也毅然决然地决定尽快完成这项任务。
五条悟无奈苦笑道：“可别被哈勃看出来你这家伙状态不佳啊。”
“只是还没适应环境罢了。”夏油杰换上笨重的舱外宇航服，行动明显迟缓了些许，检查过航天服的各项指标没有任何问题，夏油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物件，那是从地面带来的约塔空间站授权密钥，只要将密钥手动接入空间站外侧末端的接口，进行人工授权，哈勃就可以完全接管空间站，真正意义上和约塔空间站融为一体。从太阳获取能源就是他的氧气和食物，空间站的绕地运动就是他的脚步，代替驻站人员完成地面监测和太空实验就是他的工作，直到空间站退役，或许他的使命才终于得以终结。
那，空间站退役后呢？
夏油杰不由得想到以后的事。空间站退役后哈勃会重新回到地面吗？之后他即将何去何从呢？继续作为数字生命为航天局没日没夜地工作？这哪里是工作……这分明是，服刑！
“杰，别想那么多，先做好我们该做的。”五条悟及时打断了夏油杰脑中纷呈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做的一切是否是正确的。”夏油杰很想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但碍于宇航服头盔的阻碍，只能勉强摇了摇头。
“夏油先生。”此时被装载在授权密钥中的哈勃接入了夏油杰的航天服，从内置扬声器传来开朗的声音。在与五条悟的信息交换中，哈勃得知夏油杰看到了他的肉身，他原本是人类的事实自然瞒不过夏油杰。
数字生命的研究和实验的保密等级极高，归属政府所有的活体案例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知他人事实，否则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被销毁的结局。
“夏油先生，请一定要完成任务。”哈勃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拜托你了。”
听到这里，夏油杰终于还是迈开了犹疑的脚步。他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
跨过出口舱门后，夏油杰便真真切切地身处一望无垠的宇宙中，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漂浮的感觉比升空时来得更为明显，他的皮肤与真空仅有几层宇航服相隔，他的眼前是神秘深邃却无从窥视的浩瀚星海，是千万光年之外无数巨大星体跨越时间与空间燃烧自我证明它们存在过的痕迹，而在这寂静的庞然大物面前，他只是一粒微尘，他从未如此接近这片真实的虚空，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夏油杰还在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五条悟的声音与往常不同，没有在他的脑内回响：“哈勃是自愿成为数字生命的。”随后又补充道：“不要忘记任务。”
夏油杰还在错愕五条悟竟反常地直接通过扬声器向他传递信息，他就已经自行说明：“我现在是你脑内芯片的缓存生成的意识延续，通过宇宙中的星际介质屏蔽向地面传输的信号相对容易。”
“所以现在我们都处于无法被监视的情况？”夏油杰继续动作，朝着空间站末端的接口挪动，与此同时他很快就明白了五条悟的意思。
五条悟快速认可夏油杰的想法，随即继续讲述哈勃的故事：“哈勃是航天领域的天才，很早就在他的领域崭露头角。但或许天才都有代价吧，在14岁时哈勃被检查出患有罕见基因疾病，靠当前基因编辑手段也无法治疗，专家预测他只剩下3年寿命。”
“我很幸运，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哈勃笑道，仿佛这般残酷的事实于他来说是种庆幸。
“那时哈勃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为他所热爱的事业继续发光发热。信息管理所看准机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以离开现实世界为代价，转而成为数字生命寄生在互联网中。当时的数字生命研究仍处于试验阶段，上传意识的技术还不够成熟，有失败的概率，但哈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听到这里，夏油杰心头一紧，手上脚上的动作都稍地一怔。
“好在哈勃的意识上传还算顺利。”五条悟的话让夏油杰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臂抓住了下一个把手，朝着空间站末端的方向继续攀爬。
“当然，政府不是慈善家，让成为数字生命的哈勃通过超高算力进行研究，快速推动当前滞涩的航天事业才是他们的目的。”
虽然对政府的意图隐约有些猜测，但夏油杰得到了五条悟的确认之后，还是沉声说道：“这是奴役。”
“或许正如夏油先生所说。但我很快乐。”若不是哈勃的声音再次从扬声器内传来，夏油杰甚至以为他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提前屏蔽了：“能为自己热爱的事物做出点贡献，我就知足了。”
闻言，夏油杰沉默许久，沉声开口：“真的知足了吗？”
“无法享用喜爱的食物，无法在陆地上行走奔跑，无法呼吸到清晨的空气。”
“无法再见到你的家人朋友。”
“无法与人诉说悲喜，无法与人分享爱恨。”
“即使肉身腐败，而你的意识成为了永恒不朽的生命，成为了更高次元的存在，这样真的知足了吗？”
一连串的发问令夏油杰移动的动作几乎停止。广阔寂静的宇宙中许久没有一丝声音，三人同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对不起，我不该指责你，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夏油杰自觉冒犯，他本打算为之前自以为是的话语对哈勃道歉，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当然……当然不知足啊！”哈勃的声音已然带上些许哭腔。
“我好想爸爸妈妈，好想朋友伙伴，好想我的小狗。”
“想再尝一次妈妈做的蔬菜馅饼，想再和朋友们踢一场球赛。”
“我也想亲自坐着飞船去太空看一看啊！！”
夏油杰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失控的哈勃，以往热情开朗的男孩此时的声音近乎嘶吼，满是无奈和绝望，让夏油杰听后心情都跌倒了谷底。
又是一次短暂的沉默。哈勃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没那么悲伤：“夏油先生说的没错，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已经活的足够久，足够了，更何况能在最后的时间里认识你们两位，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拜托你，夏油先生。请再让我看一看这片宇宙，让我在最向往的地方燃烧殆尽吧。”
哈勃的恳求让夏油杰心中一颤，这是哈勃自己的选择，而他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犹豫许久，夏油杰还是下定决心，决定完成他的心愿。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爬行，他终于缓慢地挪动到空间站外侧末端，按照地面上培训过的步骤打开这处授权端口。他掏出携带于身的授权密钥，对哈勃进行最后的确认：“你决定了吗？”
“嗯，决定了。”哈勃斩钉截铁地说道。
夏油杰长叹，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告别：“有空就来找我们聊天，随时欢迎。”
随后夏油杰将那枚密钥插入了授权端口。
哈勃的声音不复存在了，他悄无声息地接入了空间站的控制系统，在无声中成为了真正拥有空间站这副机械之躯的数字生命。
“我这么做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没有最优解。但杰给哈勃带去了他最想要的结局。”
夏油杰思忖片刻，接受了这份答案。
完成任务后他的心情没有放松，反倒有些沉重。四周寂静的令人害怕，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让他控制不住去思考哈勃的遭遇。夏油杰努力控制住思绪，让自己回想起一些愉悦的事，例如很快就能结束这趟旅程回到地面上睡个好觉，例如还有时间能做一些往常只敢想象的事。
对，一些以往只敢想象的事。机会难得，夏油杰随即松开双手，借着宇航服上和空间站出口紧紧相连的电脐带缓慢地向这片虚空飘去。
“这下杰真成宇宙垃圾了。”五条悟打趣笑道。他了解夏油杰的疯狂，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做出这种极端的事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是可回收的那种。”夏油杰幽默回应，任由无形的力量把他往宇宙深处推去。
“你得提前问问哪个垃圾站回收经过宇宙辐射的垃圾。”
为了不让地面上监视的人太过怀疑，五条悟重新接入为了告知夏油杰真相而屏蔽的通讯通道，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空间站上的一些设施似乎被打开了，他们好像在准备投放一些东西。
……！！
五条悟似乎猜到了什么。
“杰，回来！”
五条悟的话还没说完，毫无规律的漂浮状态让夏油杰在真空中打了个转，随即换了一个姿势，看见了身后擦肩而过的东西——那是他在贮藏室内看到的黑色铁块，是存放着哈勃肉体的培养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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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这是怎么回事！？”
装载着哈勃身体的培养仓就于夏油杰的面前飘过，夏油杰嘶吼着发出质问，顾不上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是否会对宇航服造成伤害，本能地、急切地伸手试图去抓出那具越来越远的培养仓，但任凭他怎么努力，怎么向前伸出手臂，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不听话，无法抵抗这轻盈而又沉重的真空带来的重重阻力。眼见培养仓越飘越远，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黑色铁块渐渐离他远去，离空间站远去，朝着宇宙的深处飞去。
“任务上没有提到这点，这群该死的老家伙们也没有察觉昨晚你去了储藏室，刚刚哈勃和你的对话被他们监听的概率很小，那只有可能是……”五条悟的声音停顿了，随后夏油杰竟从那以往少有波澜的机械男音中听出了一丝怒意：“只有可能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放逐哈勃的肉身……可恶！”
五条悟怒不可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他无法驱动一根人类的手指头，甚至连入侵操控一些空间站上的机械臂都做不到！透过夏油杰的眼睛他只能无力地看着那瘦弱的天才少年、那曾经与他们共度愉快夜晚的少年离他们远去。思绪电转间，五条悟似乎有了一些猜测。
与此同时，夏油杰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找回理智，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如果放逐哈勃是从任务一开始就暗中敲定的事，在任务发布方——也就是航天局的眼中，夏油杰无从得知这具黑色铁块中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就算夏油杰见证了流放过程，到时候也能用“放逐秘密实验舱”为由骗过他。当下他应该装作毫不知情一样返回空间站内，顺道再问一句“刚刚放逐的是什么东西”才合情合理，但是，他做不到！他绝非铁石心肠的男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朋友前去送死，他怎么能熟视无睹！
夏油杰咬着牙，情绪一时难以平复，现在回去极有可能被人发现破绽。就在此时，五条悟重回平稳的声音再次在夏油杰耳边响起：“杰，先回去，我指的是，回到地面上。”
“啊，嗯……”
夏油杰一恍神，突然回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的猜测：经历了介笠米奥和哈勃两位活生生的数字生命，他下意识地就将这个可能性放到了身边最亲近的AI——五条悟身上，这个比他以往接触到的AI更加生动鲜活的家伙，拥有可以称得上是情绪的家伙，让他好几次产生“他是人类”错觉的家伙……
夏油杰几乎可以肯定：五条悟也是被改造成数字生命的人类！
那，五条悟的肉身在哪里？他又是为什么会被上传意识成为数字生命？与之前遇到的那两个数字生命不同，为何五条悟会被用作仅仅服务于他夏油杰的数字生命？不仅仅是五条悟，当时和他一起被植入了所谓“类人AI”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乙骨忧太和……一个夏油杰不太愿意回想的名字：伏黑甚尔。被植入他们脑内的芯片极有可能也是数字生命，也是活生生被囚禁起来的人类。
想到这里，夏油杰的背后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信息管理所、航天局、各个部门就算无视法律违背伦理也要研究数字生命，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涌出的大量疑问让夏油杰的脑子都快要爆炸，思绪一团乱麻间，夏油杰返回空间站的动作虽然陡然加快，不难看出他此时急躁的心情。
五条悟对夏油杰的脑内多么纷乱再清楚不过，他恨不得能把他所知道的真相都一股脑地全部告诉夏油杰，但此时夏油杰的处境太危险了——他只身处于太空，稍有不慎被人发现端倪，随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都能将他葬送在宇宙中，这绝对不是五条悟想要看到的。为了保全夏油杰，为了能让他俩还有继续在这潭浑水中挣扎直至脱身的机会，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忍耐。
“你猜的没错。”五条悟已然调整自己的情绪，模棱两可地对夏油杰脑内的一个个猜想给予肯定，但也没有给出更加具体的解释。随即又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信我吗？”
夏油杰反复解开系上安全绳扣返回空间站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无奈笑道：“现在还有比你更加可靠的家伙吗？”
他的回答让五条悟一怔，那份意识的来源——五条悟不知被藏匿于何处的肉身——嘴角似乎抽动了些许，
“留在这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夏油杰非常明白当前的情况。眼看他离舱门越来越近，这也意味着地面完全屏蔽五条悟的信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他的动作也因体力消耗有所滞缓，在当前情况下却是一种非常完美的掩护。他喘着粗气，稍稍停下手上的动作略作休息，还没询问出口，五条悟的声音就赫然出现在他脑内：“黑障区，乙骨忧太。”
对于刚才在他脑内一闪而过的猜测，五条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心生一计，决定主动出击用试探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夏油杰听到“乙骨忧太”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后很快镇定下来。想起第一次见到乙骨时他那和善的模样，再加上这个名字从五条悟的嘴里说出，夏油杰对这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平添了几分信任。
此时他已回到空间站的舱口，一通操作后他终于重新进入了空间站，前来接应他的工作人员殷勤地替他送来饮用水和食物，犒劳他这次圆满完成任务的不易。
“话说，我刚刚执行任务时看到一个被投放出去的黑色铁块，那是实验舱？”夏油杰装作懵懂，看似闲聊一般先行抛出话题，以免被人察觉他心里有鬼。那工作人员只说是地面送上来的秘密试验舱，按照要求投放罢了，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夏油杰装出一副知道了个大概的模样，也没再追究，只等工作人员离开后，盯着摄像头看了许久，随后唤了一声“哈勃”。
摄像头的镜头闻声转了过来，其中的镜头缩放变焦，终于让哈勃看清了声音的来源，通过空间站内的扬声器说道：“看来我和约塔兼容得不错，夏油先生。”
夏油杰轻笑一声，心中却是泛起些许苦涩，虽然当前哈勃登录约塔后的状态良好，这意味着肉身和意识彻底切断连接后对哈勃的意识并没有太大影响，但，之后呢？哈勃的意识已然没有身体可以依附，夏油杰心中明了，约塔退役的那天便是哈勃的死期。
“恭喜你。”虽然心中遗憾，但夏油杰仍旧撑起一张笑脸相迎。
“我和悟想起来地面上还有重要的事，想尽快返回地面。”
“明白了，我立刻为你们安排返回舱。”
简短的对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夏油杰甚至猜想五条悟与哈勃进行过快速的信息交换，哈勃已经知道自己肉身的遭遇，但下一秒就被五条悟否决：“老子才没有那么无聊，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去了。”
听五条悟这么说，夏油杰也松了口气，他麻利地收拾好少量生活用品，在一众疑问和遗憾中简短而快速地向空间站的工作人员告别。
“本来以为是公费旅游顺便帮忙做个任务来的，结果没想到……”
夏油杰已经整理好仓内航天服，迅速将自己塞进返回舱内，只等着五条悟操纵飞船将他送回地面。此时他终于获得一些让疲惫的大脑稍稍放空休息一下的时间，才得以整理方才几个小时内得知的大量信息，而其中最让他心有余悸的，非人造AI的真相莫属。
“回去，我们还回得去吗。”
夏油杰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太空中这一连串的遭遇让他再也无法用以往平和的眼光去看待地面上所有与AI有关的组织机构。他目前所能做的，姑且只有帮助寻找悟的肉身，帮他回到“人”的状态，但是他的肉身到底在哪里？又要怎样才能帮他回到原来的身体？夏油杰没有一丝头绪。
“悟还回得去吗？”
夏油杰问得没有底气。五条悟瞬间明了夏油杰话中所指，他轻笑出声，似乎总有无限的自信：“当然，回去以后还得重新向你这个麻烦的家伙隆重介绍一下天才大帅哥五条悟的光辉事迹！”
听完五条悟这番话，夏油杰都受到了些许鼓舞，半开玩笑回应：“那首先得拜托悟把我们安全送回地面，不然就无人知晓天才大帅哥五条悟的光辉事迹了。”
哈勃早就向地面航空局发送了夏油杰撤离空间站返回地面的信号，此时只等他们启程。五条悟已然做好全部的准备，飞船和空间站的对接锁一经释放，夏油杰就感受到他的身体随着飞船缓缓向下沉去。过了好一会，飞船内部的窗口已经看不到空间站的侧翼，它和空间站拉开了足够的距离，随着五条悟在夏油杰的耳边轻快道：“哈，坐稳了！”，点燃反推发动机瞬间产生的强大后坐力让夏油杰再次体验到了仿佛被撞飞的感觉，他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随着五条悟操纵着飞船降低轨道高度，夏油杰很快就重新找回了状态。
直至飞船缓慢进入大气层，重新被地球重力捕获，瞬间产生的重力让夏油杰愈发不适，全身上下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而随着返回舱的加速下降这份重量仍在加剧，夏油杰仿佛快要被压垮，脑内血管像是要炸裂开一般疯狂跳动着，胀得他头疼欲裂，浑身上下的神经都随着心跳鼓动着，连四肢末端的手指都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就在此时，夏油杰的脑内想起了五条悟的声音
“HRC的加茂宪伦，他是世界上首个成功上传意识的数字生命，但也是最失败的数字生命实验体。”
五条悟突如其来的陈述让夏油杰一瞬间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黑障区——在这短暂的5分钟内他们将完全与地面失去联系，而地面的任何设施都无法监视倒五条悟与夏油杰之间发生了什么对话。夏油杰的脑袋本就抽痛无比，而“加茂宪伦”和“首个数字生命”这寥寥关键字就足以让他更加头疼欲裂。
“进行首次实验时，因为他的大脑受到电流的破坏，加茂宪伦当场被认定为脑死亡。实验人员尝试唤起他上传到终端的意识，但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于是实验人员默认这次实验失败，加茂宪伦在实验中丧生。”
五条悟没有因为夏油杰此时极为糟糕的生理状态而停止叙述，这是他唯一能在百分百安全的情况下将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夏油杰的机会。
“但实际上加茂宪伦藏匿入了互联网中，开始收集资料等待重新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他做为幕后黑手给予现实世界的研究人员大量帮助和暗示，推动了人类社会AI化的进程，是为了暗中进行人造AI意识回归实验，并为自己挑选适合的肉身重回现实世界。”五条悟停顿了一下：“我猜想，放逐哈勃的肉身，是为了进行‘数字生命意识回归[非本人]肉身’的实验。”
夏油杰一瞬间被灌输入如此大量的信息，再加上高速降落带来的冲击，此时身心俱疲，额角不停地冒出冷汗，一半是因为降落中的剧烈不适，一半是因为加茂宪伦令人汗颜的阴谋。
“我曾经是天才数字生命研究员，是真的天才哦！”五条悟突然自报家门，甚至强调了“天才”二字，随后又继续：“我曾经开启了一项名为‘数字生命的迭代与回归’的研究课题，就在这个项目启动后半年，我发现有人试图绕过我的加密验证查看我的研究进程，我也因此察觉到了加茂宪伦的存在。他向我提出过合作，我没有理睬他，向信息管理所和HRC提交了加茂宪伦这个异常的存在，没想到他早就通过对高层的信息贿赂实际掌控了这两大组织。”
说到这里，五条悟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有预感会被加茂宪伦的手下追杀，于是着手做了些预防措施防止在我死后加茂宪伦得到我的研究资料给他提供灵感。但最终他们并没有把我灭口，而是强制剥离我的意识，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或许加茂宪伦需要我的天才脑袋。他想挟持我的肉身，以此来威胁我，让我仅凭意识在网络中研究出能让意识回到非本人的肉身中的方法。
“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在自己的身体中植入了芯片，它让我的意识被剥离后就会强制进入沉睡状态，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唤醒，除非特定的人来激活。”
“而那个人就是你，夏油杰。”
“……太疯狂了。”夏油杰缓缓找回了控制身体的感觉，能在飞船的颠簸和脑袋的胀痛间缓慢地理清五条悟告知他的真相，才察觉在五条悟和加茂宪伦的纷争之中竟然也有他出场：“为什么是我？”
“呵……这又是另一回事了，现在没有太多时间解释。”五条悟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轻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这个疑问的打算：“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猜他可能看中了我的身体。等他的阴谋得逞，用曾经的天才数字生命研究员的身体作为掩护，发表他在这段数字生命历程中发现的见闻，再符合常理不过了。
“故事就讲到这里。”五条悟的声音戛然而止，以示他的解说结束，随即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我把降落坐标改成派岛了，那是我的私人岛屿，目前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或者联邦。我在岛上藏了些‘玩具’，
“一些杰一定会喜欢的‘玩具’。” 他轻笑一声，又变回了不久前趾高气昂的口气：“天才精通的可不止有数字生命领域！
“怎么样，夏油杰，知道真相后，你还有没有胆量认定现在的我是可靠的家伙吗？”
夏油杰沉思了几秒，他的回答没有来的非常快，这让五条悟凭空生出了一股忐忑的心情。说实话他并没有把握此时的夏油杰会一口答应五条悟，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把自己置于险境，任谁都……
“我明白了，”
五条悟还没有读完心中忧虑，就听到夏油杰一口答应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把悟救出来？”
“哈，我就知道！”
这份意料之中的回答让五条悟几乎快要雀跃起来：“岛上食物备量供一人还算充足，等待HRC的搜查或者救援，执行三处的特别执行官和天才的数字生命，就算真的发生意外他们也希望见到尸首。
“至于乙骨忧太，他会来的。只有真正的执行官才能对付另一个执行官，执行办和加茂宪伦都非常清楚这点。
“在他手上活下去，然后回到境内。”
边听五条悟解说边梳理五条悟与加茂宪伦之间的种种纠葛，夏油杰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了。
“那我该去那里找悟的肉体并将你解救出来？”
“HRC总部的地下10层。”
“你去过那里，那是加茂宪伦的办公室，你第一次知道“数字生命”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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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好精彩，终于要团聚了嘛！！是不是脑花动过夏油杰的记忆哇，感觉两个人之前的故事很不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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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五果然也曾是人类，不知道夏和五又有一段什么样的过往呢，加毛尊的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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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和罪犯对峙的地方真的超级紧张！！！！咪写的太好了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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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私密马赛宝宝我才看到回复！！还没到要团聚的时候让子弹再飞一会！！我努力写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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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一下小五，再虐一下小夏，，营养均衡 
呜呜呜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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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激动人心的时刻了！
【16】
“HRC总部的地下10层。你去过那里，那是加茂宪伦的办公室，你第一次知道‘数字生命’存在的地方。”
这个地点让夏油杰心生疑惑，他清楚地记得，前往与加茂宪伦约谈的路上他乘坐的是向上的电梯，窗户外也是地面上的风景……
——反重力装置和全息投影！
降落中的猛烈震颤没有阻碍夏油杰的理智，他很快明白过来，当时那份违和感也正是来源于此！感叹加茂宪伦的狡诈之余，夏油杰才意识到他竟与五条悟擦肩而过却对此毫无察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五条悟看似随意地猜测。
“如果……如果我能再早一点意识到加茂宪伦的阴谋……”
“哪有那么多如果。”他及时打断了夏油杰的自怨自艾：“现在重要的是未来，是阻止加茂宪伦的诡计。”
夏油杰在下坠引起的急促呼吸中沉默地认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返回舱的震颤缓解了不少，五条悟通过舱体的状态和定位掌握了夏油杰当前所处的位置，辅以计算，随后在夏油杰耳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啊……快要离开黑障区了。接下来就只能靠杰自己了。”
“什么意思？”夏油杰从五条悟的话中隐约听出些不对劲，“悟，难道你……！！”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没等夏油杰说完，五条悟就打断了他的猜想，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看似告别的话语。
随着舱体迎来一记猛烈的颠簸，之前的震颤一下子只剩轻微的晃动，夏油杰终于找回呼吸的节奏，所感受到的重力也逐渐平缓，再也没有增加的趋势。但此时无论他如何呼唤，扬声器内、他的耳边、甚至他的脑海内，却再也听不见五条悟的声音。
“离开黑障区后航天局发现悟在返回路线上做了手脚，所以被彻底屏蔽吗？可恶……”
夏油杰狠狠地捶打了一记身边的舱门，连整个返回舱都随之一颤，差点就要在降落中失去平衡。好在五条悟提前设置好了降落程序，这点小小的震颤完全在他预设的调整范围内。
飞行舱按照设置及时打开层层缓冲降落伞和反推装置，在一处浅滩边平缓着陆。夏油杰摘下面罩，甩了甩脑袋迅速从混乱的状态中找回一些清醒。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休息了，他不知道信息管理所的人什么时候定位到五条悟篡改的降落坐标，也不知道乙骨忧太什么时候会前来搜救将他带回境内。
想到这里，夏油杰下意识地迅速起身打开舱门离开，却因为太过着急，没料到舱外的海水随之倒灌而入。齁咸的气味和大量涌入的海水让夏油杰措手不及，他急切地想要抵抗着海水的压力从狭小的舱口钻出，却几次被水流推回了舱内。眼看水平面渐渐没过舱门，舱内几乎快要被海水灌满，舱内仅存的空气也即将被排空，夏油杰拖着疲惫的身躯猛吸一口空气，随后钻入水里，在混乱的水流中终于找到舱内唯一的出口，花费巨大的力气才从那狭小的出口钻出，终于看见了海面上折射而来的日光。
只要浮出海面！！——夏油杰心想，随后微微调整姿势，想依靠自身的浮力上浮，却感觉浑身似乎被绑了一块沉重的铁块一般正在缓缓下沉——他的宇航服整在阻碍他的上浮！
意识到这点，夏油杰肺中的氧气已经消耗了大半，他忙不迭地解开宇航服，从那曾经保他命现在要他命的沉重盔甲中挣脱而出。疲惫的身躯再加上这一系列的动作让他肺中的氧气几乎消耗殆尽，缺氧的症状令他渐渐意识模糊，他的视野逐渐朦胧，仅剩那从海面上折射而来的粼粼波光还在闪烁。上浮的过程中，他不走运地被杂乱的海草纠缠住腿脚，却再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该如何安全挣脱，只得毫无章法地将它毫粗暴地扯断，任由腿脚上留下一道道细密却令人钻心疼痛的伤口。
在意识消亡前的最后一秒，天光乍破，刺眼的日光终于映入夏油杰的眼帘，他口鼻并用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充斥着粗犷盐味的海风是世界上最为甘甜的养料，要将整个肺部都用这咸湿的空气腌制入味。那日光晃得夏油杰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阳光了，但此时并没有时间让他适应这灼目的光线，夏油杰迅速环视一周，找到了陆地所在的方向，于是一咬牙一闭眼，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股脑地以手臂为桨，往陆地的方向划动着。他从未觉得游泳是项如此疲惫的运动，游过这短短几百米距离的一分多钟仿佛有大半天那么漫长，直到夏油杰的手终于抓到了一把泥沙，他知道，他终于到达岸边了。
于是夏油杰更加拼命地抓住岸边的泥沙，像是蠕虫一般抓着松软的泥沙将自己的身躯上了岸边。身后的海水还在冲刷着夏油杰的腿脚，他丝毫感受不到被海草刮破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上半身趴在岸边，下半身浸入水中，大口喘息，任由自己的脸庞和长发沾上潮湿的泥沙，甚至嘴里都吃进不少。
就在短短几十秒的休息过后，夏油杰就试图用手臂支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站起身来。在水中有浮力支撑，尚且可以控制平衡，然而回到陆地，他的身体还没有适应重力，几次尝试后都以失败告终，只剩一丝难以名状的信念支撑着夏油杰没有放弃，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失败后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笨拙地寻找着平衡，站了起来。
重新适应重力后的些许眩晕让夏油杰一下子分不清南北，适应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找回平衡，开始环顾四周观察周遭的环境：他目之所及之内的海岸线就约有1公里，但尚不清楚岛屿有多深，夏油杰推算出整座岛屿至少有近一千亩的面积，而其中大多数都被森林绿植覆盖。
拖着沉重的腿脚挪动几步后，夏油杰渐渐找回了在陆地上行走的感觉。他一边在脑海中绘制出大概的地图，一边缓慢地向着制高点走去。
只有在高处才能看清这座岛屿的全貌，找到悟为我准备的东西。在前往制高点的途中再寻觅一些可以用于野外生存的道具，至少，得活过今晚。
夏油杰心想，拖着疲惫的身躯往丛林深处走去。距离他上一次休息不知过了多久，进行舱外任务、亲眼看到哈勃被流放、得知类人AI的真相、冒险返回地球、登上五条悟的派岛……一连经历了那么多事件早就让夏油杰的身体与精神濒临极限，他强撑着微薄的意志前行着，心想至少要找到一处适合休息的地方，稍稍恢复这一路以来消耗殆尽的体力。
这密林间杂草丛生年久失修，夏油杰下意识想根据草丛高度的深浅大致判断曾经五条悟在这座岛上遗留下的道路，而在面对分岔路口时犹如触动灵感一般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道路。夏油杰一时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灵感，他只觉眼皮越发沉重，腿上的伤口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丝的疼痛，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快到了……就在那边……在那棵巨木、那片阔叶背后……！！
挪动着蹒跚的步伐，夏油杰终于抵达了林间暗道的尽头。拨云见日、豁然开朗，那熟悉的灵感竟引导着他来到了一处看似地下遗迹的入口，嶙峋的石砖砌成了上宽下窄的建筑，裸露在地表的部分仅有一层楼高，仿佛到插入地底下的小型金字塔。夏油杰耗尽最后的力气来到建筑的门前——由远处看不过是一堆不规则的十块垒成的拱形石门——而夏油杰一靠近，那栋建筑仿佛被触动了开关一般，从石缝中发出了机械元件运作的声音：
“人脸识别验证通过——
“虹膜识别验证通过——
“请递交基因检测样本——”
随着机械电子音的播报，门边的其中一块石块突然内缩，内里竟是一扇看起来非常现代化的小型窗口。夏油杰一愣，随即从杂乱的脑袋上拔下一根头发送进窗口，检测到样本后那石块便恢复如初，仿佛那面窗口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定是悟设置的机关。
夏油杰此时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他去思考他应当对目前的情况作何感想，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是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基因监测通过。”
“欢迎回家，杰。”
前一句还是没有丝毫感情的电子音，而后五条悟的声音如同亲临夏油杰的耳畔一般，令他悚然一惊，瞬间产生了似乎五条悟本人就在门后迎接他的错觉。但随着石门解除伪装，内里的机械大门吱嘎作响地打开，门后空空荡荡，仅有一条在冷白灯光下显得冰冷的通道等待着夏油杰踏入。
心中的期待落空，夏油杰边叹气边暗自腹诽：悟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失望地踏入这座神秘的建筑，外部的石门和机械大门很快便自动合上。夏油杰似乎对这密闭空间并不陌生，熟悉的安全感让他很快放下心来，精神也随之松懈，还没有坚持走入深处，他的腿脚一软，在温暖的室温内倒头就昏睡了过去。
夏油杰太疲惫了。他似乎看见了麦田、旷野、白发男子……那白发男子穿着洁白衬衫，下摆被田野间的风吹得飘荡而起，视线正落在远处的另一个人身上。夏油杰视野如同被嵌在枯草间的镜头般随之摇晃，随后他看见，那远处的另一个人，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
夏油杰惊醒了。一股莫名的悲伤迅速涌上他的心头，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鼻头一酸，眼泪随之夺眶而出，任由他如何努力抑制住悲伤的情绪也无法阻止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溢出。
难以遏制的悲伤中夏油杰确定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曾经和五条悟经历的一切。
他怎么会忘记曾经和悟经历的一切？
他试图用手臂去阻止溢出的泪水，却在无尽的悲伤中将整条小臂都浸湿了。脑海中不停地重复闪现着有限的画面：他和悟的第一次剑拔弩张、他和悟在田野间牵着手奔跑、悟将他推开时的模样……
夏油杰在冰冷的地板上蜷成一团，因遗忘掉这些他最为宝贵的记忆而颤抖着抽噎出声。他无法原谅曾经忘记了一切的自己，更无法原谅曾经把悟当成工具使唤的自己。
自我厌恶中夏油杰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呼吸的节奏，他努力理清思绪，尝试拼凑起他那些尚不完整的记忆，但记忆的恢复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迅捷，他的脑内不断回闪的片段无法拼凑成一段完整的回忆，只有前后几乎没有关联的画面不断闪现，这令夏油杰再次陷入痛苦的沼泽。
“杰，你醒了。”
五条悟的声音突然从四周钻进夏油杰的耳朵，打破了他的自怨自艾。
“你怎么睡地上？快起来。”
“悟……”夏油杰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扬声器内传出的声音。短暂的睡眠令他找回些许思考的能力，他知道扬声器内不可能是五条悟本人，那会是谁？或者会是什么？模拟悟人格的程序？
“杰，你醒——了。
“你怎么——睡地上？快起——来。”
扬声器内五条悟的声音突然重复与之前相同的内容，字词之间却像是出现了处理错误，比初次卡顿了些。
夏油杰有所明悟，也想起了更多：这是五条悟曾经拿自己为样本，进行深度学习训练的AI，但训练到一半，悟发现他以自己为样本设计的算法存在巨大缺陷，于是AI的深度学习被强行终止，最终报废了的残次品。没想到悟竟然将它应用于此处，虽然存在缺陷且未完成训练，但负责管理这种小型建筑已经绰绰有余了。
“杰——醒了。”
“怎么睡——？起——”
残次品AI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语，这回的卡顿比方才更甚了。夏油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他也从那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声音中找回了些许自我：没有时间给他垂头丧气了，与其对已经发生的过去懊悔，不如想想当下如何才能将悟解救出来！
夏油杰环顾四周，此时终于有心思去分析当前的状况：我和悟应该很早之前就已经相识，而且关系应该非同一般……从我的基因检测被允许进入这里就能看出。依仗这层关系，我极有可能曾经登上过这座悟的私人岛屿，甚至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地形的熟悉感也能解释得通了。悟说在岛上藏了些我一定会喜欢的“玩具”，“玩具”大概指的是一些能用来对抗加茂宪伦的装备，不知道除了这里岛上还有没有其他现代设施，在离开前尽可能地搜集齐悟留下的装备，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提升我的实力。另一方面，我目前正处于失联状态，根据悟的猜测，信息管理所极有可能会派乙骨忧太来进行搜查，对于我这个接触过类人AI级别机密的执行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不足为奇。现在的问题是，信息管理所，或者说加茂宪伦得知悟叛变后对我必然有所防备，我在境内的住所和装备大概率早就被查封，回到境内后身上的装备和武器肯定不足以支持我解救出悟并对加茂宪伦进行复仇。如果能把悟的“玩具”带回去就好了，可是这取决于乙骨忧太的立场……
夏油杰思前想后，也无法确定乙骨忧太到底属于哪方阵营。然而在这个问题得出结论前，他的肚子率先发出了咕噜的叫声，他已经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多少也得吃点。
夏油杰想。记忆中五条悟必然会设施内在存放一些零食，夏油杰凭着模糊不清但有迹可循的直觉深入设施内部，于储物室内发现了过期3个月的零食。这令夏油杰诧异无比：按照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这说明五条悟上次补充零食最多就在一年之前，而五条悟成为他的类人AI 就已经有足足3个月之久，也就是说，他的失忆、五条悟被抓、被强制剥离意识伪装成类人AI，竟都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震惊之余回过神来，夏油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饥不择食地吃下足足半包过期零食。沾着调味粉末的手停下了动作，他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任命般继续将剩下的食物塞入嘴里。
现在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无声的咀嚼中他想起五条悟曾使唤他购买那些他并不爱吃的零食，想起这家伙极力掩饰类人AI真相时的窘迫，想起他被一袋pocky哄好，想起五条悟坚定地说：“你会的”。
被改造成数字生命后悟一定过得非常煎熬吧。在夏油杰的幻想中，那庞大而冗杂的数字世界没有日夜、没有冬夏、没有饥饱、没有冷暖，只能与冰冷的数据作伴，仿佛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静静地旁观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永远都无法触碰到现实世界中的一丝一毫……
但即使在这般绝望之境下，悟也努力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传达出来了！他相信着我，相信我一定能扭转当前的局面！
胃部渐渐传来饱腹感，夏油杰也随之振奋起精神。一包零食见底，他已然从方才意识到记忆遗失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他的眼角还残存着泪痕，呼吸仍略微堵塞，但调整好心绪后，夏油杰很快厘清自己该做的事：去找悟，去找悟留下的东西，去找他被失去的那段珍贵的回忆，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加茂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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