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发现他家里最近多了个另类的田螺姑娘。
夏油杰跟自己负责的作者通完电话,就整理着自己的公文包准备下班回家了。邻座的同事看到他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搭话:“夏油君,今天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夏油杰头也不抬随意应道:“嗯,社长之前说今天提前下班。”
“欸?可今天提前下班是为了晚上几个编辑部的聚会啊?”
邻座正欲挽留几句,又一名同事小声劝阻:“哎呀,夏油君从来不参加那些活动的啦。”
并没有在意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夏油杰随口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大家晚上玩得开心。”便径自推门离开,将同事们的讨论与八卦都隔在了门后。
直到站到了马路上,夏油杰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稍微松快了些。
夏油杰一直是编辑部的另类。他工作能力很强,审稿效率高,也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常常能为作者精确点出文稿的问题,办事又认真干脆,许多刺头作者在他手下都能服服帖帖的。但他却很消极于人际往来,除了手下作者的发布会,几乎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许多同事都说,要不是因为这古怪的性子,夏油杰早就能升职加薪了。
但夏油杰本人却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他并没有什么工作方面的追求,工作认真只是性格使然,他的生活态度其实很消极。比如此刻,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半晌后,他认命地换上大衣出门添买食材。
在拿了一堆速冻食品和少许蔬果结账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近冰箱里的东西似乎少得有些快了。
其实并不是最近才开始不对劲的,从几个月前,夏油杰就觉得家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向来是个严谨利落的人,平时家中总保持着条理整洁。不知何时起,书房笔筒里的笔有时会变得有些许凌乱,纸篓并没有好好呆在一伸手就能丢到的地方,客厅地毯稍微歪了一点点……
诸如此类不易察觉的小细节,昭示着夏油杰家确实发生了奇怪的事。
难不成家里藏了人?还是被什么小偷盯上了?发现不对劲以后生活中的小细节一点点变大,于是夏油杰在屋里门口置办了小摄像头,又购买了一些防身器具。
之后几天里,夏油杰每天都注意查看监控画面。摄像头并没有拍下什么异样,但家里不对劲的感觉仍然没有减少,食物消耗速度还是不正常地快,看得出来某个作乱的家伙尺度把握得很好,是偶尔从一大包速冻饺子里拿出几个或一盒羊肉卷里捻出几片这样的程度。以及,地毯又被踢歪了几毫米。
……这就有点诡异了,夏油杰切实地头疼起来。只凭这种不对劲的程度不足以去报警,于是某个休息日他去寺庙求了张符纸,贴在了冰箱门上——主要是希望有些怪异的存在不要再祸祸他的食物了。
贴上符纸后那东西似乎消停了,夏油杰放心了一点,觉得生活将要恢复原先那样古井无波的日常了。
……才怪。
那天夜里夏油杰突然惊醒,觉得一阵胸闷,像是被压住了胸口,呼吸变得艰难了许多,身体也不能动弹。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鬼压床了,于是挣扎着尝试挪动身体,用力憋了几口气,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笼在潮水一般的网中,正在被一点点往下拖。
极力克制着意识的下沉,夏油杰出了一身冷汗。不知过了多久,他深深吸进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弹动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下了床。
他头昏脑涨,搭着床沿微微支起上身,突然看到窗边有个模糊的身影。
那道影子不一般的高,颀长的身影仿佛披着一层朦胧的月光,飘飘袅袅,如梦似幻。不,应该说像是被融在了月光中,那人一身如月般的银白,在夏油杰有些溃散的眼神中向他走近。
随着影子的靠近,夏油杰感到越发的昏胀,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到眼前人的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道身影在哪里见过,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夏油杰甚至一时感受不到恐惧。
彻底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一只冰冷的手覆在夏油杰的侧脸,带着沁润的潮湿感,仿佛把人带进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却并不刺骨,反而令夏油杰感到奇异的心安。
——啊,这只手,我应该认得这样的触感……
酩酊大梦一样的夜晚过去,夏油杰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浑身却像是散架了一般,手脚都酸软得不行。夏油杰无奈给编辑部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假,又缓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爬了起来。
理智告诉夏油杰昨晚的一切是个鬼压床的梦,跑了一晚马拉松一般的身体情况又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夏油杰忽然想到之前求来的那张符纸,赶忙跑到冰箱前确认。
令人惊讶的是,那张符纸好好地贴在冰箱门上,符纸角落却被画了一个小小的吐着舌头的笑脸。
……
……
嘿呀?!
这是嘲讽吗?这是嘲讽吧!
自从鬼压床事件之后,家里那东西就开始变得愈发猖獗,不仅加大了对食物的祸祸力度,还不关冰箱门。最近夏油杰每天回家一推开门就是一股潮潮的冷气,虽说他家里原先就有点湿冷,但从来没有到这种程度过,他挂在阳台的两盆绿萝都发黄了。
夏油杰为此烦恼了好久,他一直记得鬼压床那晚,那股令人心颤的熟悉感与亲切感,所以很微妙的不怎么害怕家里那鬼,总觉得对方似乎不会伤害自己。但这种事总归有点渗人,所以他搬去好友家入硝子那睡了几天沙发。
一直叨扰好友总不太合适,夏油杰郁闷得很。家入硝子看着靠在她沙发上唉声叹气的友人建议道:“要不干脆搬家算了,既然那个女鬼不打算伤害你的话,应该不会在你搬了家之后还缠着你。”
夏油杰也不是没想过搬家,但……他想起符纸上那个明晃晃的笑脸,就总觉得很不甘心。
他又叹了口气:“为什么被赶出去的反而是我啊。话说,为什么说它是女鬼?那家伙个子似乎还蛮高的啊。”
家入硝子耸耸肩:“你跟我描述那东西的时候一脸的恍惚,像个被女鬼迷了心智的书生。而且鬼的话高点也正常吧?”
“我哪里……!”夏油杰很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说笑归说笑,看到好友真切地烦恼着,家入硝子也真的想帮帮忙。
她和夏油杰高中时就认识了,大学也是同学,关系非常铁。自从几年前因为一些事,夏油杰开始淡出人际交往,也几乎不再跟从前的朋友联络,夏油杰身边剩下的可称为至交的就只有她了。
不同于夏油杰那个社会边缘人,家入硝子作为一名私人医院的有名的外科医生,人脉还是挺广的。于是帮着打听了一下,一位收治过的有钱太太便给他们引荐了一个据说很灵,在富贵阶层小有名气的教会——盘星教。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两人找了个空闲时间去了那个神神叨叨的教会。出乎意料,这个教会门面十分精致,从外面看像是一个上等会所,内部装修也古朴典雅,瞧着不像什么野鸡邪教,于是两人对这教会放心了一点。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干练的粉发美女,她让他们坐在接待室的榻榻米上,礼数周到地自我介绍:“二位就是齐藤太太介绍的夏油先生和家入小姐吧?我是菅田真奈美,你们的委托会由我来负责。”
她给他们倒了杯茶,扬起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柔声道:“夏油先生一看就很不一般,身上很有灵气呢!说说你们遇到的事情吧,我们盘星教会竭尽所能为你们解决困扰。”
夏油杰与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眼前这位菅田小姐看起来挺靠谱的,于是夏油杰将家里发生的怪事详细告诉给了菅田真奈美。
菅田真奈美思索片刻,提议去现场仔细看看。夏油杰想着他也三四天没回去过了,不知道家里被祸祸成什么样子,于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真奈美叫上了名叫拉鲁的同事,几人坐着盘星教的车到了夏油杰的公寓。
甫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潮冷气息就让两个可疑教会的专业人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人态度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夏油杰倒是已经适应良好了,在家入硝子吐槽他家阴冷的时候还回了句:“还好吧?”
他简单打量了一下自己家,发现没什么太大变化才略感放心。只是阳台那两盆绿萝在潮冷的环境下黄得更厉害了,还掉了几片叶子,看得夏油杰有点肉疼。
顺着夏油杰的目光,菅田真奈美也向阳台望去,她莫名顿了一顿,摆摆手示意拉鲁跟上,两人查探了一番阳台,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只是心里都有点怪怪的。菅田真奈美看看阳台的几盆植物,指着比起枯黄的绿萝长得好多了的水仙说道:“夏油先生,您的水仙养得很不错呀。”
夏油杰取下挂在门边的绿萝,闻言也看了看角落里那盆小小的水仙花。
他并没有侍弄花草这种富有生活格调的爱好,绿萝是为了去甲醛养的,从前也不必他费什么心自己就能好好长。而水仙这种有些娇贵的植物显然不太符合他的佛系养殖风格,是他几个月前不知道鬼迷了什么心窍突然买回来的,出人意料的是长得还挺好,之前开了花,这会也比两盆绿萝精神许多。
他谨慎地问:“是水仙有什么问题吗?”
菅田真奈美与拉鲁小声交流了几句,又在屋内之前出过问题的地方都检查了一下,然后他们回车里取了个箱子,里面装满了符纸、铜钱、御守等一系列看起来十分专业的工具,拿着沾了符水的稻草小人在屋里边念奇怪的咒语边四处挥了挥。最后,他们取了小块水仙叶,塞进了半个手掌大小的御守里,将其递给了夏油杰,叫他这段时间把御守挂在门把上就不会被鬼怪捣乱了。
两个人离去之时,夏油杰还有些不放心地多问了几句。菅田真奈美自信满满地对他说:“放心吧夏油先生,我们盘星教处理这种事可是专业的。您只要先挂着这个御守,屋里的鬼怪就会被暂时镇压,我们再回去商讨一下驱邪的方案,之后来替您做个仪式,您就不用再为鬼怪烦心了。”
两人走后,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挺高兴。家入硝子邀夏油杰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就当庆祝,夏油杰也少见地欣然应允,他觉得多日来的烦恼总算能解决了。
事实证明,他们话说得都太早了。第二天上午,四个人一起坐在盘星教的接待室,盯着桌上昨天被挂在门把手的御守,面色都是一水的阴沉。
——那个御守前粘着的,写着“辟邪”二字的纸条上,赫然被画上了一只乌龟。
“……”
“……”
沉默许久,菅田真奈美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夹杂着诧异、愤慨、羞恼等各种复杂情绪的:
“嘿呀?!!”
某个女鬼的挑衅行径显然给盘星教的两位带来了一些打击,他们狠狠震撼了一会后便忽然充满了干劲,似乎被这只鬼怪激怒了一般,真奈美与拉鲁一人搭着夏油杰的一边肩膀,向他保证,容他们准备一段时间,他们必得把这猖狂的家伙袯除殆尽不可。
夏油杰也是服了,家入硝子的眼神告诉他他别再想去蹭好友的房子了,山穷水尽的夏油杰只好让盘星教随意准备去,自己无奈地回了他那闹鬼的家。
至少那家伙不会真的伤害他,那天掉下床还贴心地把他搬回了床上,那么除了家里被捣一些乱其实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吧?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夏油杰感觉好了点。
当晚他就被打脸了。
夏油杰睡到一半忽然醒来,迷迷糊糊间嗅到一股雨天清新且带有潮意的味道,外面传来一些奇怪的细微声响,夏油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意识到那个多日来作祟的女鬼貌似又出现了。
他放轻动作挪到卧室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并未再有什么声音。刚刚的声响听起来像花盆被踢了一下,夏油杰忽然想起他之前将阳台挂着的两盆绿萝取下放在了地上,那么,是在阳台吗?
黑发男人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贴着走廊慢慢移动到客厅,躲在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客厅正对的大玻璃门后就是阳台,此时靠近了就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的声音。
借着月光的微弱照明,夏油杰看到了那晚那个朦胧的银白色身影轻盈地靠在玻璃门上,周身氤氲着浅淡的雾气,让人看不出它的清晰身形。但夏油杰无端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动人心魄的存在。
“像个被女鬼迷了心智的书生”硝子说过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夏油杰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嘀咕着不会真是什么惑人心智的女鬼吧?
突然那“女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往客厅的方向侧了下头,再一眨眼,雾蒙蒙的白影就不见了。
夏油杰谨慎地观察了片刻才起身走到阳台。“女鬼”方才站的角落好好地摆着他的三盆植物,他捻了捻绿萝的叶子,半绿半黄的叶片上沾着一点水珠,而那盆水仙正正端放在一边,几根窄长的扁叶从蒜瓣一样的根部抽出,同样带了水汽。
黑发男人忽然想起了这盆水仙从前开花的样子,它一直长势喜人,开出了许多月白的可爱的小花,饶是夏油杰每次看到也忍不住拨弄一番。
正端详着,身后传来一阵寒意。夏油杰瞬间寒毛倒竖,感到有什么东西无声地从他身后贴近了。
他僵着脖子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瞥见一点白色的发尾,那鬼似乎离他很近,头都要靠上他的肩膀,潮潮的湿意沁入后背。
夏油杰吓得一梗,接着就想起自己被连日捉弄,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还疑似被开嘲讽了的悲惨遭遇,他忽然燃了一下,惧意被突如其来的莽意取代。
他心里说了一声,我跟你拼了。
刹那间,黑发男人抄起地上两盆绿萝猛然转身向身后砸去!常年锻炼身体素质极佳的成年男子来一次莽夫大爆发的威力惊人,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夏油杰的有机好伙伴当场阵亡,玻璃左推拉门也跟着陪葬了。
夏油杰呆若木鸡地望着一片狼藉的阳台,哪里还有什么女鬼的影子。而他今晚的苦难还没结束,几秒后邻居的阳台就传来了愤怒的叫骂声。
“所以,你是说,那个作祟的女鬼其实是水仙花妖怪?”家入硝子一大早就被召唤到了夏油杰的公寓,本来想来骂他一顿的,但看到这家伙一脸憔悴像是被折腾了一晚的样子,家入硝子也说不出什么了。
夏油杰应付完险些来砸门的邻居们,天都已经闷闷亮了。他心里憋了一堆复杂情绪,罕见地顾不上什么礼节什么体贴就连环call把家入硝子喊了过来。他深沉地支着下巴向家入硝子讲述他的遭遇,并非常理性地说出了他的判断:“是的,硝子,以我缜密的推理,那家伙就是那盆水仙成了精。硝子,我就知道那盆花不一般,我当初会把它买回来就挺很蹊跷……”
突然他听到耳边传来“嗤”的一声,像是谁贴着他的耳朵笑了一下。
“!!!”夏油杰警觉地猛回头,差点没龇牙。看着向来冷静持重的好友现在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家入硝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跟夏油杰一块去趟盘星教问问。
虽然夏油杰觉得那里的家伙们不太可靠,但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他们跟看起来最靠谱的美女接待人讲完事情原委,菅田真奈美思考片刻,带着他们去了后面的小庭院。
禅意十足的日式庭院坐着拉鲁和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见他们进来,两个人一起起身走了过来。
菅田真奈美认真地对受害者二人组说:“上次没能解决你们的事,导致再次受了恶鬼所扰,我们很内疚。这次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您愿意,我们会再去您的公寓尝试一次。”
说着,她接过拉鲁递来的画着符文的木质短刀介绍道:“这是很名贵的驱邪法宝,有它加护厉鬼将无所遁形。”然后又一指打扮奇异的外国男人:“这是来自欧美的米格尔,他将为我们带来耶稣的力量。”
夏油杰:“……”
家入硝子:“……”
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