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我去画中

是《我与何处去见你》的姊妹篇,【夏五】我与何处去见你

同样的阴桃花梗

一发完

直到五条悟死后,这幅画才得以现世。
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画家,他的身后事极惹人注目。五条悟没有子女,一生未婚,年轻时曾与几名女子传过绯闻,但最后都被一一澄清,到最后死时,他依旧是茕茕一人。
作为艺术家来说他算得上高寿,但按当今人们的平均年龄来算得话他走的太早了。为他主持葬礼的是他的好友、私人医生家入硝子和律师七海建人,他的财产按照遗嘱,部分留给家人朋友,部分捐赠给慈善机构,画作小部分留给亲友做纪念,其余送至五条家名下的美术馆展出。
只有一幅不在此列。
事实上这幅名为《苦夏》的画作并未出现在世人面前,就连五条悟的得意门生也没见过。它第一次现身是在五条悟死后,他的亲友们根据遗嘱整理他的画室,才从画室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找到了这幅被黑色画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画。
这幅画与五条悟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整张画布上几乎全部被深深浅浅的黑色涂满,让人单是看一眼便觉得无比压抑,仿佛心脏上被压了一块巨石,压人得喘不过气来。深浅不一的黑色颜料仿佛炼狱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有仔细去看才能从这片黑色火焰中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似乎在坠落,又似乎只是普通地站在那里。他似乎在流泪,但似乎又只是黑色的线条涂抹过的痕迹。
看不清脸,看不清身形,看不清姿势,什么都看不清楚,整张画能看到的,只有再浓重不过的黑色。
这完全不是五条悟的风格,但他却在右下角认真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在遗嘱中相当郑重地提到了它。
《苦夏》,要作为唯一的陪葬品,和五条悟一起躺进棺材里。
当然会有人对此提出反对,反对者对此振振有词:这幅画与五条悟的所有画作风格迥然不同,极有艺术价值,将它就这么埋进棺材里、永不见天日,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毕竟五条悟立有遗嘱,毕竟五条家也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这幅画最终还是和五条悟躺进了同一个地方,被严严实实地封进了棺材。
葬礼结束后家入硝子谢绝所有邀请回了家。踢开高跟鞋换掉正装后,她踩着拖鞋走进了书房,书房的桌子下藏着一个金属保险箱。这个不大的保险箱来自五条悟,在他死前一天他仿佛得到了什么提示一般,将这个保险箱连同钥匙送到了硝子的公寓,四十多岁的男人还和小孩子一样坐在地毯上拉长声音冲她说话:硝——子——。
如果我死了,如果在我的葬礼结束后都没有人来找你要这个东西,就把它烧了吧。
样貌同年轻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知名画家毫无形象地咬着棒棒糖,说出的话却惊得她差点把打翻杯子。
她定了定神,将甜牛奶放到桌子上:从体检报告上看,你唯一可能出现的问题是龋齿。
五条悟噗嗤笑了出来,指着保险箱说万一呢,所以它交给你啦,如果我死了,如果在我的葬礼结束后都没有人来找你,就把这个里面的东西烧掉,烧得干干净净,一片纸都不能留。
家入硝子以为这只是小少爷的一时兴起又要搞什么恶作剧,敷衍地点头应道:是是是,我会记住的。
谁知道第二天中午便传来了五条悟的死讯,他在梦中溘然而逝,表情安详平静,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牢牢记着这个嘱托,但又担心弄错了怎么办,深夜无人时她点了支烟,自言自语地问:来找我要这个保险箱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梦里五条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还是年轻的样子,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站在很远的地方冲她挥手,双手拢到嘴边大声喊:就是我旁边这个人——看到他你就会认出来的。
他身边站着一个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用手紧紧地揽着五条悟的肩膀。
醒后她努力回忆梦中五条悟身边那个人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无奈地对着保险柜叹气,心想,你还真是不怕我弄错啊。
第二天她和五条悟的学生们整理他的画室时找到了那幅在遗嘱中提及的画。她看着这幅用黑色颜料绘制的怪异的画,忍不住又掏出一支烟,没点,只是叼在嘴里。
她在这幅画里看到了昨天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站在五条悟身边的男人。
依旧看不清脸,依旧想不起他到底长什么样,但家入硝子百分之百相信自己身为女人的直觉,她笃定这二者是同一个人。
真的会有人来找她拿走那个保险箱吗?
忙忙碌碌半个月,直到最后一天葬礼结束,家入硝子谢绝了所有试图拉拢关系的邀请,回到家里,盯着那个躺在她书桌下面的保险箱。
她在等门铃响起。
直到指针走过零点,手机上的日期跳到第二天,她的门铃依然毫无动静,像坏了一样。
当然不可能是坏的,她上个月新换的智能门锁,有人在门口停留超过十秒就会往她的手机上发送人脸截图,而此时她的手机屏幕漆黑一片,躺在手边,没有任何消息。
家入硝子决定履行五条悟对她的嘱托。她拿出钥匙,打开了保险柜,从中拿出来一本陈旧的、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日记本。
说实话,藏在里面的东西是日记本,这让她有点惊讶,但不多。五条悟说“烧掉”的时候她就预感到这里面或许是画或者信这种纸质可燃物,但日记本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倒不如说,原来五条悟也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她拿来一个不锈钢洗菜盆,将真皮封面拽下来,然后撕下了空白的第一页,用精巧的女士打火机点燃后扔进了盆里。
熊熊火光照亮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她撕下了第二页,就着盆里的火光点燃后放了进去。
“爬山回来后晚上做了奇怪的梦,梦到系绘马的那棵树下站着一个男人,他看着我笑,还喊我的名字,真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硝子想。当时她们刚刚高中毕业,收到了心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决定去周边玩一圈。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由她决定目的地,彼时的她尚对甜蜜美好的恋爱抱有幻想,选中了建造着相当灵验的结缘神社的山。不管信不信,同行的几个人都在神社前许愿,往奉纳箱里投了五元硬币,最后将写好的绘马挂在了树上书上。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奇怪的梦。
她又撕下了一页,放进盆里,看着上面黑色的字迹被烧成白色,然后用一根筷子将它搅碎。
“神奇的事情,我又一次梦到了那个站在树下的男人,这次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杰。真有趣,他和我的姓名首字母一模一样。他笑着和我说上次他就想告诉我这一点了,但我走得太快,他来不及。”
五条悟的日记并不是每天都有,实际上硝子也并不打算窥探旁人隐私,只是每一页上都写满了那个叫“杰”的男人的名字,杰、杰、杰,看的她都快不认识这个字了。
这次她直接撕下来两张纸塞进盆里,用筷子小心地拨动着让它们充分接触到火苗,火焰跳动间她无意看到了一句话。
“我想见他。”
似乎并没有听五条悟提起过“去见了梦里出现的人”之类的事情,所以,大概并没有见到吧。
下一张证明了硝子的猜测。
“杰不说话,他只是摇头,看着我笑。”
五条悟似乎提出过很多次见面的邀请,但对方总是拒绝他。这也是一件好事,硝子想,去和梦里的人见面,怎么想都太不靠谱了——虽然五条悟一向不怎么靠谱,而且他也有不靠谱的底气,但这种让她让七海头痛的事,还是越少越好。
这样奇异的会面似乎持续了很久,从五条悟高中毕业,一直到他作为画家初露头角,再颇负盛名,最后直到死亡。持续了二十余年。
从日记中可以看出,他们很谈得来,以五条悟这样高傲到近乎傲慢的性子竟然会在日记里直白地夸赞别人,这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不过现在这唯一的证据在她手中即将毁灭,再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了。
一整本日记已经烧到只剩寥寥几页,而五条悟再一次向那个被称作“杰”的男人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只是这次,这个男人没有拒绝。
“‘悟很想见我吗?我也很想见到你。’杰微笑着看着我说。真奇怪啊,以前不是一直都在拒绝我吗?这次怎么同意了?
我这么问了,而杰摸着我的头发说:‘因为很想见你,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了。’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和完美的五条悟大人见面呢?”
当这一页同样被投进火里时,硝子看到了下一页内容。
“杰像个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地问了我一次又一次,好烦,都说了想见你有什么好问的。
‘我只是怕悟会后悔啊。’这个怪刘海大笨蛋这么说。
但是不见你我才会后悔啊。
所以接下来要安排一下之后的事情了,杰说他会来接我。”
往火盆里扔日记纸页的手顿住了,也许是没吃晚饭低血糖的缘故,她有些头晕,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个“杰”,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停下了继续往火里扔的行为,开始细细地看仅剩的几页,但很可惜,五条悟像是猜到了她会想办法刨根寻底,最后几页的内容语焉不详,仿佛故意不肯告诉她一样。
盆里的火苗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一下子跃得很高,火舌像有了生命一样去舔她的手指。硝子一个激灵,脱手将手里仅剩的几页纸丢进了火盆,红色的火焰一瞬间窜得很高,将纸张吞没得干干净净,却又很乖巧地没有溅出一粒火星,直到盆中只剩下一把黑色的灰烬,而硝子的手里空无一物时,火焰才慢慢熄灭。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
硝子不愿再去多想,端着已经被烧黑的不锈钢盆去了厨房,拧开水龙头将一盆的黑灰搅混,倒进了下水道,最后又接了一盆清水将水池冲得干干净净。
睡着后她又梦到了五条悟,他手里拿着那个被拽掉封皮的日记本,整个人没骨头一样挂在旁边人身上,他身旁的人好脾气地笑着,看到她时很温和地点了点头。
五条悟冲她晃了荒手里的日记本,笑嘻嘻地说道:谢谢啦硝子,我走了,再也不见。
然后这两个人就转过身去,朝梦境的尽头走去。硝子听到五条悟拉长了声音在抱怨:什么嘛,我以为杰至少会去参加一下我的葬礼的。
那个被称作“杰”的男人就笑着道歉,然后哄他:是我的错,因为等悟等了好久,好容易等到了,很想一直陪在悟的身边,所以悟原谅我好不好?
好吧,那五条大人就慷慨的原谅你好了。
她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硝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来了,她起身拉开窗帘,窗外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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