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孤
(砂)
21
十九 真实与虚幻
大部分时间都能自得其乐,哪怕是跟讨厌的高层们开完会回来,也能从捉弄伊地知的行为里找到乐趣的五条,罕见地带着阴沉的脸色回来了。
家入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是熟练地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红豆面包丢过去。
“给,稍微吃点东西平复一下心情吧,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单手接住塑料包装的青年垂下眼睑,“吃东西还是等一下吧,先帮我看看这个。”只穿着衬衫的五条把右手上充当包裹皮的外套摆上桌,嘎拉拉的熟悉声响让硝子挑起眉头。
扯开布料之后,果然看到了沾满泥土的泛黄骨骼。
属于人类的,并且还是小孩子的遗骨。
“谁的?”
“不知道,所以才要硝子你帮忙。”
“面部复原吗……我可比不上专门的法医哦?只是随便学了学。”
“没关系,能有个大概就行了。”
家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那等我半天,反正今天刚好很空。”其实要复原样貌绝不止半天,但不强求长相完全没差错的话,就会快很多,尤其五条带回来的骨骼相对完整,除开后脑勺上的致命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伤痕。
暂时无事可做的咒术师熟门熟路地从硝子的文件架上翻出自己的速写本,干脆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抽出炭笔,从一张全新的白纸开始涂抹起来,他画得十分认真,以至于时间过去了很久,连硝子暂时从旁边的解剖室回来泡咖啡提神,青年都浑然不觉。
站到五条身后的家入瞄了一眼画面。
白纸中央的,是一个穿着身黑衣,双手插兜,明显比先前许多速写上的少年更年长些的男子,原本在脑后整齐扎成丸子的头发被放了一部分下来,看上去很有点散漫不羁的味道。
他就这么看着画面之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莫名给人一种有些冷漠的感觉。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硝子哑然地问道,原本她还以为夏油杰是个没能成功毕业的同期,但看这一副又不像了。
“大概是高专二年级?”五条如此回答。
“你画的这张绝对有二十五了吧?”
“也不能保证他被带走的这段时间里没成长。”六眼的咒术师这么说道,“只用年轻的面貌去找,万一错过就糟糕了。”
“……那你带回来的,五六岁的小孩子遗体又是怎么回事?”
“只有六岁?”五条瞬间转头望过来。
“差不多?反正误差也不会很大。”兼职法医的校医耸耸肩,“从遗骨来看完全是普通人,不可能是咒术师,虽然有沾染到咒力的气息,但应该是因为死后产生了咒灵的缘故。”
“是神社后面的小鬼啊。”六眼的咒术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真是的,吓死我了,要不是旁边又挖出来一个成年人的,就真的跟闹鬼一样了,咒术师遇到灵异事件也太好笑了,还以为又要被歌姬她们笑话呢。”
“但凡你少欺负几次歌姬,她也不会那么针对你。”
“说什么呢,才没有,歌姬那么弱,跟她打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去找七海。”
家入硝子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你这种言论就叫做欺负哦?”
“哈?根本只是实话而已??”
校医女士懒得理他,“只靠想象画成这样就有点厉害了,你们俩感情很好?”
“……大概吧。”五条如此说道,“毕竟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硝子撇了他一眼,安静地低头喝咖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诚不欺我。
这话能信,那她除开戒烟之外肯定还能戒酒。
让五条家用来找人的两幅素描当天就由五条悟亲手完成了,被拍摄了照片之后发送出去,硝子除开将那具幼童的尸体送去警局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只看伊地知偶尔来找人的时候一脸绝望的样子,并跟她小声抱怨五条这次要求的死线格外夸张,要是圣诞节之前没出结果的话可能得准备切腹。
“搜索范围是全国,线索也只有两张照片,半个月的时间……就算以五条家的能力也太难了啊!!”已经被社畜生活折腾了多年的年轻后辈满脸沧桑,就差抱着家入的大腿哭诉五条的蛮横和不讲理。
校医女士思索了一番青年带回来的骸骨,外加对方应该是咒术师的推测。
“先从医院开始找起吧?”
和咒灵扯上关系的话,无论如何都很容易受伤,虽然一般来说正常生活的人也肯定有生病的经历,但一些小毛病,光是药房里的成品药就足够治疗,不去看医生是完全可能的。
唯独严重的外伤绝对需要医生来缝合,她所知道的咒术师们,哪怕是最强的五条,都在无下限没大成之前受过不少需要反转术式帮忙治疗的伤口。
想到辅助监督们伤亡率的伊地知连声称是,一边按电话一边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如果可以的话,硝子还是挺希望他能成功的,无论找回来是活人,还是已经去世的遗体,哪怕是后者,也总比现在不清不楚地把五条的精神都拴住的情况强。
此刻身处四国,名为泷川悟的年轻人对这些发生在别处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将变成黑色魂玉的影子放了出来,让它跟在自己身边。
“竟然不是怨灵……你到底是什么呢?”他端详着因为腿部的残缺,所以用大概是头发的东西变成了触手在地上移动的少女黑影,“算了,反正肯定不是人。”
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让黑影去寻找‘小鹫’的要求意外地顺利,少女的影子似乎本能地知晓需要往哪个方向前进,跟着它的指引一路搭乘公交,最后终于成功来到一所中学大门前的泷川没有擅自进入,而是扭头走向道路另一头的商业街。
现在离放学还早得很,还是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更合适。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走着走着,绕过山坡的道路一侧徒然变得开阔起来,青年转头就看到了远处宽广的海面和伫立其上的跨海大桥,雪白的桥身有种纤细的美感,依稀还能看到有车辆在上面来往的光景,一副十分合适充当观光景点的样子。
若非他已经从园子那儿得知,这座桥梁其实并没有真的在通行的事实,可能也会觉得眼前的景色十分寻常吧。
泷川决定去探查一下这座跨海大桥,只要他仍然打算逃离四国,无论桥梁还是海面,确保一条出路都是必需要做的事情,更何况,所谓的无法通行这种话,光听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的一面之词,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尤其是越靠近大桥,就越能看得清这条交通要道上来来往往行车的数量的时候,每辆车的牌号,车型,乘坐其中的乘客,甚至连汽车涂漆上剐蹭的划痕都清晰可见。
得是什么样的幻术,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青年一度怀疑少女可能是被自己的父母和那些神官们蒙蔽了,毕竟作为一个不能独自出远门的未成年人,只要始终向她们灌输特定的信息,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很快便会深信不疑,毕竟她们很难想象大人不仅会撒谎,还会刻意编织巨大的骗局这件事。
直到他的双脚越过了某个界限。
已经近在咫尺的跨海大桥巍然不动,原本远望着显得十分纤细的雪白桥身变成了一座必须抬头才能勉强看到顶端的庞然大物,而先前始终在他面前川流不息的车海,甚至从驾驶室里向他投来好奇视线的司机们,全部都变成了稀薄的影子,虽然开上了桥梁,却笔直地穿过了一些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
入口处竖着一排极为紧密的水泥柱,每一根都起码有四米高,差不多四十公分粗细的方形,被细致地涂上了白漆。而朝向来者的那一面上,写满了鲜红色的符文。
是符咒专用的文字,不知为何,泷川能够看懂上面的纹路,都是一些不让人靠近,靠近了也会自己离开,模糊精神,模糊感官,甚至还能够制造幻觉的咒文。
水泥柱后方的桥面干干净净,别说车轮印,连脚印都不存在,显然,这座桥根本没有任何人通行过,青年甚至看到了桥梁两侧的拉索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金黄的铜铃,铃铛下方本该是铃舌的位置却没有悬挂任何用来敲响的事物,而用一张纸质的符咒代替。
海风吹过桥面,成百上千的铜铃无声晃动,画满了朱红色咒印的雪白符纸上下纷飞,发出沙沙的微响,宛如树叶于枝头震颤。
青年茫然地看向桥梁中央,他想着,既然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真相,那么总能从这座桥上走过去。
但他还是想得过于天真了。
桥梁中央,存在着比入口的水泥柱更为离谱的东西,本该是宽敞通行的索塔下方,被注连绳密密麻麻地盘绕出椭圆行的封门,挂满了雪白的御币,正中央也不知道是锦缎还是布匹,也同样绘制了符咒,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无法看得清楚,但青年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人通过的瞬间就会报警的咒文。
这座桥梁根本没打算用来通行。
陆路行不通的话,那就只能考虑海路,这么想着的泷川理所当然地让视线略过了海面,然后,他便为映入眼中的景象而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那是什么东西?
泷川甚至是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只不过,是到达了结界边缘的同时,具备特殊的眼睛,才能真正看到的真实——看似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出现了多余的东西,巨大的墙体高高升起,阻隔了海水的流动,那道墙离得相当远,青年甚至能够看到有数艘手指大小的大型渔船在墙体附近进行捕鱼的作业。他不知道渔民们是否能够和他一样看到黑墙,但其实相当庞大的渔船在墙面的比较下,看上去简直和孩子的玩具一样袖珍,那建筑靠近了看一定更为震撼,围墙笔直地向左右两侧延伸而去,一直去往无法窥见的视线尽头,但青年能够确信,这道围墙绝对是将整个四国的海面都封锁了。
没有任何出路存在,这是一座被彻底封闭了的,由神和侍奉它的子民们所栖息的伊甸之岛,想要离开岛屿根本是天方夜谭。
青年终于明白,为何病房里的少女对‘外界根本没有人’这件事如此确信。
因为能够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
想必,能够进来的人,同样也不存在。
那么,对这个封闭的小小岛国而言,外面的世界并不存在这件事,即便最初只是谎言,如今也跟事实没有任何分别了。
泷川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大桥,又是如何走回学校的方向的,因为看到的东西太过具备冲击力,青年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他甚至一不小心走到了马路中央,惹得一辆路过的车辆被迫急刹车,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对着面前的青年破口大骂。
“白痴!!怎么走路的!!不要命了吗!!”
而泷川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他甚至无法分辨这辆车和这个司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神树制造的幻象。连带的,他也一时有些无法区分这个世界本身。
脚底踩下去的,真的是地面吗?头顶的瓦蓝,又真的是天空吗?
这拂过发梢的,究竟是微风,还是某个人的手指?
这温热的,触碰在脸颊上的……
“咦?”
泷川无意识地伸出手背,想要触碰自己的脸颊,方才,这个位置确实略过了仿佛被什么人触碰的温热感。
在青年所不知晓的日本某处,雪发的咒术师默默取下覆盖双眼的绷带,在伊地知的带领下走入一间极为偏僻的慈善病院。
“还好家入小姐让我们先从医院的档案查起。”一脸总算解脱神色的辅助监督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滑下的汗水,“就是这里,被护士们称为‘泷川君’的病人,因为最初是在河里发现他的,一个失去了意识的高中生,没有身份证明,就随便给起了一个方便称呼的姓氏。”
进入了病房的他,和五条悟一起,无声地看向面前的病床。
那上面躺着一个极为消瘦的年轻人,鸦羽一样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病床上,常年无法照射日光的肤色苍白得仿佛尸体,若非他的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的迹象仍然停留在这具几乎和非洲饥饿民没有太大差别的身体里,多半就能直接去和太平间里的前辈们作伴。
“……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多年了……医生说,醒来的希望可能不是很大……”
昏迷的年轻人虽然双眼紧闭,嘴唇的色调也淡薄得几乎和皮肤差不多苍白,但仍然有着和五条发给他们的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伊地知不清楚雪发的咒术师是否有听清他的报告。
因为对方仅仅是缓慢地走到床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青年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仿佛正确认面前的青年到底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还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伊地知本能地反驳自己的胡思乱想,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五条悟身上呢?毕竟,世间哪有传说中的六眼无法辨别的东西。
“杰,找到你了。”
然而,他所熟知的,堪称无敌的雪发咒术师却只是如此悄声低语。
是伊地知从未听过的,轻柔到近乎小心翼翼的音调,好像他要是像平常那样出声,床上的沉睡不醒的青年就会如同一只短暂停留的蝴蝶受到了惊吓一样,翩然远去似的。
3 个赞
步六孤
(砂)
22
二十 若要相逢唯入梦
家入硝子确实有过那么一秒希望五条能够顺利找到人,然后最好别带回太大的麻烦这样的发展……可惜世界的运转规律从来都和人类的意愿无关。
校医女士满脸冷漠地看着一脚踹开办公室大门,开始冲着她叫嚷的麻烦同期,“我回来啦!手信是急诊病人一位!!!硝子!!!”
她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叹上一口气,放下手头刚泡好的咖啡,往嘴里丢一颗戒烟用的薄荷糖,接着拿上记录病情的诊疗本,伸手去捏六眼咒术师的脸颊。
“好痛痛痛——”乖巧关掉了无下限的某人哀哀求饶,“不能再捏了,硝子,我的宝藏脸蛋要完蛋了啊!”
“放心吧,捏坏了也会治好的。”
“这是医生该说的话吗!!!”受害人捂住发红的腮帮子含泪控诉,大概,因为他带着绷带,并不能露出那双非常会加戏的眼睛。
“这是每一个被迫加班的人想要说的话。”
“对不起嘛,下次聚会的时候请客算我的,下下次也算,你们随便点没关系啦。”
“对我来说更希望你别又跟歌姬吵起来……”
“这个我可没办法,毕竟每次都是歌姬自己来找我的。”
“算了,也没指望你能改。”
家入无可奈何地摇头,直接搭上友人和电车上的吊环差不多高的肩头,“带路吧,特快五条号。”想也知道,等待她使用反转术式去医治的病人不可能被冒冒失失地带到高专来。
“是!请您坐稳哟?”
当年陪五条悟练习瞬移的时候感受过的熟悉失重感再度袭击了硝子,不过这回总算不至于让人晕眩到产生强烈的呕吐感,顺利看到病院大门的时候,家入真心实意地感谢起这些年充当六眼咒术师陪练的同伴们,大概还有不幸被强行给予了体验的学生们。
在公共场所呕吐的经验之类的东西,恕她拒绝。
校医女士看到病床上的青年的时候同样震惊了一下,但和五条的感悟完全不同,“……这家医院在干吗?慢性谋杀吗?”对方能撑到被五条找到,绝对是运气好加命够硬,肌肉都萎缩成这幅鬼样,硝子完全无法想象对方的内脏现在是什么情况,病人任何时候出现衰竭然后在几秒内去世都不奇怪。
“收治了一位昏迷十多年的无名氏,完全收不到诊疗费不说,营养剂之类全靠医生护士们爱心倒贴和慈善基金会的募捐,医院已经很努力了啦。”六眼的咒术师耸耸肩,“知道我是来找杰的之后,也没有提费用的事情,只是问我能不能联系到家人。”
硝子转头看了他一眼。
“嗯?难道杰的病已经连硝子也不行了吗?”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谁?”
她伸手敲了对方一个脑崩,才在病床边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掌触碰病人的额头,让自己的咒力尽可能温柔地包裹住对方全身,避免恢复得太快反而造成冲击,变得紊乱的情况。
用反转术式修复同伴的身体这种事情家入早已做得足够熟练,因此中途仍有走神的余裕。
‘杰’吗?
要知道,除开自己的学生之外,五条只会对着少数几位比较亲近的同期直呼姓名。
浑然不觉地用着极为亲昵的称谓,却说什么没能想起来和对方有关的记忆,她都不知道自己熟知的五条会有如此别扭的时候。
因为病情复杂的缘故,即便是术式效果很强的硝子也花费了一番时间,才勉强让病床上青年的脸色变得稍稍能看,起码不再像是下一秒就要搬家太平间了。
“反转术式做到这个程度就是极限了,剩下的得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尤其是肌肉萎缩和营养不良,这些我可没办法。”
“是是,医生什么的早就准备好啦!主要是之前太危险了,根本不敢移动,所以只好把硝子你叫过来,现在搬去高专就没什么问题了。”五条笑嘻嘻地说道。
“等等,高专?”家入愕然地看向他,“高专的病院里可……”
高专内部虽然有养伤的病房,却压根没什么普通医护人员,咒术师们要么靠反转术式或者一些辅助治疗的术式,剩下就全看自己的求生能力,毕竟既有天元的结界,又有忌库和咒具库之类的重地,对人员的管理很严格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拜托了最稳妥的人来客串护工。”六眼的咒术师如是说道,“总觉得外面不是很安全,万一再搞丢就麻烦了,所以还是放在高专更让人安心。”
家入想到床上的同期可是失踪了十几年,顿时也懒得对五条罕见的谨慎态度再发表什么意见,“也好,有空我还能帮忙看着。”
“是吗?那到时候就麻烦硝子啦。”
“……你说的那个最稳妥的看护不会是我吧?”
“啊哈哈哈,当然不是了。”六眼的咒术师耸耸肩,“医生和看护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怎么可能会搞错嘛。”
校医女士撇了他一眼,“……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你还是别太压榨伊地知了。”明明比五条还小两岁,但光看脸,说他是五条的父亲都会有人相信。
“嗯?和伊地知有什么关系?”六眼的咒术师一头雾水地看回去,可惜家入并没有说上更多的兴趣,起身摆摆手,潇洒地走出了病房,直到重新来到病院入口,一摸衣兜,才发现自己走的太快,完全忘记了拿手机,而这边又偏僻得几乎看不到计程车的影子。
幸好看到了正带着抬起担架的医护人员匆匆走来的伊地知,家入相当顺手地从辅助监督手上借走了车钥匙。
反正这两个人一个回高专从不用车,另一个估计得跟救护车一起回来。
回到高专后,看到差不多同时抵达的救护车,想着干脆趁机把钥匙还了的家入茫然地看着从救护车上走下来的雪发咒术师,罕见地陷入了愣神状态。
“伊地知呢?”
“他的车钥匙不是借给你了吗?当然只能打车回来,最近的计程车真是不行,竟然现在都还没到。”
他会不得不去打车到底要怪谁?你一个会瞬移的家伙蹭什么救护车啊!!!
家入硝子很想对五条发出此等灵魂质问。
但想想借车的人是自己,所以她只好默默摸出衣兜里的香烟并叼上一根,就这么在路边啃着烟尾,目送五条一路让人将担架抬向了医……不,薨星宫的方向。
“……你说的这个看护人……莫非是……”她试图询问的语气变得虚弱了起来。
“当然是黑井小姐了。”六眼的咒术师理所当然地说道,“黑井小姐全能的程度,有时候连我也要甘拜下风哦?毕竟护理执照我绝对考不出来。”
校医女士脱力地松了一大口气。
不是天元就好。
硝子头大的想,不然夜蛾绝对会气到大半夜打夺命连环电话,追问伊地知和她是不是当了胡来的帮凶的,天可怜见,她真的是现在才知道五条所谓的放在高专,是指放到薨星宫内部去啊!!
被迫接手了一位昏迷病人的天元和黑井对这件事的反应倒并不大。
“这一位就是夏油先生吗?”女仆熟练地为对方安置各种需要的医疗设备,翻看病例,时不时翻出笔记写些什么,然后将满满一页的药品和器具名称塞给旁边只是帮忙抬担架过来,此刻已然一脸放空的辅助监督们,“请务必今晚之前补齐这些东西。”
五条没去看把辅助监督指挥得团团转的女仆,只是兀自将面孔转向天元。
“一开始我以为是过于虚弱的缘故,但硝子用反转术式治疗之后,他也还是没有醒,‘被神带走’,就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少女姿态的古老咒术师扫了一眼病榻上沉睡的年轻人,冲着青年摇了摇头。
“你带回来的,只是身体而已,灵魂并不在里面。”
“一具空壳当然无法自行醒转。”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难得沉下面孔,露出不快的神情,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能成功找到一具躯壳就已经足够不容易了,更难寻觅的灵魂显然绝不是剩下的短短半个月能找回来的。
“别这么愁眉苦脸。”天元轻笑起来,“那可不像你了,悟。”
被她的话语打断了思考的五条露出了厌倦的表情,“知道点什么就说嘛!可恶,我真的最讨厌老爷爷们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却硬要人猜谜的坏习惯了!!就算你现在顶着理子的脸也不行,快点说啦,不然就在下回带过来的点心里面塞浓缩柠檬汁和芥末。”
天元差一点直接笑出声。
不过为了理子的舌头着想,她还是一边用衣袖盖着嘴巴,一边指着病榻说道,“如果是已经死了的人,灵魂自然要归于黄泉,但你的朋友,不是还活着吗?”
“没有灵魂的肉体只是空壳不是你说的吗……”话说到一半的五条总算意识到了天元想要提醒他的东西,“对耶,杰的身体在这里啊!想找的话,直接跟着身体和灵魂之间的联系找不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天元继续摇头,“其实地方的话,我大概能猜到,但想要从‘那边’把一个灵魂偷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难道会比去黄泉抢一个人回来更难吗?”
不死的咒术师莞尔。
“那倒还不至于。”
“所以,杰的灵魂大概被弄去了哪里?”
“之前我也告诉过你,他应该是被神明带走的,所以自然是和神明有关的地方。”天元如是说道,“不会是高天原,因为那里是彻底远离常世的神国,和黄泉没有任何区别,人类的灵魂若是到达了高天原,那么和到达黄泉的结果是一样的,立时就会被洗去一切,还原成洁净无垢的初生儿,哪怕让身体活着留在人间,也不过是变成无主的空壳罢了。众神们知道此事,为了保留自己中意的人类灵魂,特地在高天原和常世之间找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虽然在久远的时候被称为‘天浮桥’,但实际上并不是桥梁,而是远远看着像积雨的云层一样的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我也是后来才从认识的半神那儿知道,天浮桥,其实只是一个被固定住的入口。”
“……入口?”
“是的,通往一个古老无比,又极为庞大的梦境的入口。”天元平静地说道,“有神明认为这可能是国常立尊的梦,也有人说可能是长眠在黄泉的伊邪那美所做的梦,到底梦境的主人是谁这一点,始终没能被证实过,毕竟自梦境诞生之后,它就从未出现过因主人复苏而崩坏的迹象。”
“因为是并非实体,所以就算被破坏了一部分也能轻易修复,和极为脆弱,摆弄起来需要费心费力的常世相比轻松很多,而神明们在梦里只会比平常更加强大,所以有不少懒得靠近常世的神明长期在那个梦境附近徘徊,众神们也有了把自己喜欢的灵魂丢进梦境的习惯。”
“掉入黄泉的亡者全都会在彼世的海中归还从常世带来的一切,无论是记忆,情爱,还是深厚的因缘,变回无垢的初生儿,等待着新的轮回,这是世界得以运转的齿轮之一,哪怕是神明也不会自大到想要打破这个法则,但这多少会令他们失去心爱之物,因此,让少数钟爱的灵魂沉溺于久远的长梦,而非落入黄泉,便是神明们想出的办法。”
“……所以,你说的要潜入的地方,就是那个梦?梦这种东西……不就是心中的幻想吗?能影响到现实世界心象风景,我怎么觉得有些……”
天元赞许地微笑起来。
“确实能把那个梦境当做一个巨大无比的生得领域看待,妙处在于,它的主人睡着了,因此即便是神明们,也无法发现你潜入了进去,只要你没有在梦境里闹得人尽皆知,悄然无声地找到迷失在里面的这个人,再顺利回来就好。”
五条沉默了半晌,“呃,怎么才能算是闹得人尽皆知呢?你看,我打咒灵的时候只要布上帐,普通人压根就不会知道……”
天元忍耐着脑袋上冒出青筋的冲动,冷冰冰地说道,“禁止用茈,赫也不行,苍和无下限能少用就少用,帐的范围不能过大,罩住一整片区域的那种绝对不行,只能限制在一个房间里。”
六眼的咒术师撇撇嘴。
“你直接说什么都别用,尽量保持普通人的程度就好了……”
“那到不至于,遇到危险还是适当反抗一下。”
“会有什么危险,突然路过一个神想把我当手办的那种吗?”
天元摇摇头,“即便是神明,也很少光明正大在梦境里现身,那里更像是一个盒子,方便大家把玩具都放进去的那种。”
“天元,这个形容很危险啊。”竟然说人类是神的玩具什么的。
不死的咒术师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因为事实听上去太过令人伤心,所以干脆就忘记这件事,假装它不存在……虽然我还没有放弃人类这个身份,但同类们的某些行为,偶尔还是会让我觉得很难理解呢。”
“嘛,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经常会比猴子跟草履虫之间的差别还大,明明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觉得不习惯,果然是房间里一个人呆太久了吧?”五条轻笑了一声,“还是趁着理子年轻的时候多出门走走才不会亏本啦,用结界观测和自己走在里面可不是一回事。”
“再说吧。”古老的咒术师简单地略过年轻后辈的怂恿,“潜入梦境的方法,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我错了,请务必告诉我。”
向来没人管得住的最强咒术师,老老实实地低头认栽。
一直都脾气很好的天元并不会产生趁机为难他的念头,或者说,明明实力上可以压过现有的任何一个术师,她却依然对大部分的咒术师都很和蔼,所以才会让咒术界的高层始终保持着对她的敬意。
“就像你说的那样,循着身体和灵魂之间的连接过去是最快的,毕竟天浮桥早就被神明们送去了远离常世的地方,虽然它具备一部分领域的特性,但梦终究是梦,正因为它暧昧而不定形的特性,想要潜入才具备了可能,用自己的梦和神明的梦境相触碰,然后若无其事地融入其中即可。”
“等下,我不是本人过去吗?”
“那当然不行了,梦境里怎么可能有活人呢?”天元笑起来,“当然只能让你的意识潜入进去,我说过很危险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是梦境,但你要是不慎陷入其中,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哦?而且到时候未必能有第三个人来救你。”
“就这?”五条不解地歪歪头,“和平时对付麻烦的咒灵也没什么差别吧,顶多就是对手可能变成了两面宿傩的水准。”
他只是目前的最强,仍然有可能失败,亦有一日将迎来死亡。
天元轻声叹息,“也是,对你说‘可能会死’这种话,确实只是多此一举。”哪位咒术师不是每天都踏在生死线上呢?
“所以现在就开始吗?需要多久,我得先跟伊地知说一下这几天暂时没法接任务……”
不死的咒术师用‘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看向开始嘀嘀咕咕的五条,“区区几天是绝对不够让你找到他的,我说过了吧?‘梦境’非常庞大。之前濒死的信号应该是他的身体到了极限的缘故,现在既然经过了治疗,圣诞节的死线多半已经取消了。”
“咦?能多久,只是个梦而已,难道还需要在里面呆上一个月吗?”五条不解地问。
天元撇了青年一眼。
“口说无凭,还是让你先进去看看比较好。第一次不会很容易,我来帮忙吧,还记得我上次教导你的意识投射术式吗?把它用在这具空壳上即可。”
“……这是杰。”五条如此说道。
“等到你把他带回来,对方和我相见之后,我才会考虑用名字称呼哦?”
“总觉得你这说法怪怪的。”六眼的咒术师情绪微妙地看了一眼天元,简直像是家里的长辈在审核孩子的交往对象,但考虑到天元出生的年代十分古老,对如今的婚姻形式并不熟悉,五条觉得应该只是自己想太多,“意识投射啊……所以我得在你面前跟杰同床共枕吗?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耶,是不是太大胆了?”
古老咒术师对后辈的调侃回应是笑着拍了拍手。
应声而来的黑井左右各提一把长柄扫帚,气势十足地用双枪术的架势直接敲在了五条的脑袋上,然后利索地把这个麻烦的家伙丢上了病床,当然,看护技能满点的女仆小姐还不至于让碍事的天然障碍物压到病人,但一边用扫把敲打腿脚和脑袋,让人把身体好好缩在不算宽敞的病床上,别半途掉下去总是免不了的。
总之,长手长脚的某位咒术师最后不得不摆出了一个相当憋屈的姿势才能把自己塞进病人身边的空位,用脑袋抵在对方并不柔软,还相当消瘦的脸颊上。
天元的结界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一切,所有多余的讯息都被排除,提前到来的夜色再度占据了六眼的视界。
2 个赞
步六孤
(砂)
23
二十一 何为幻梦何为真
“仙台市今日的气候是晴天……”
“东京出现小幅地震预警……以下是暂时禁行的区域……”
“最近,市内医院收治多起原因不明的昏迷病例……相关专家正在研究病因,这种特殊病例目前被称为‘睡美人症’……”
“近日,联合国为驻日科研机构潘多拉受袭事件正式向美国政府提出抗议,宣称此类擅自干涉他国内政的行为……”
“一年一度的狮子座流星雨即将到来,以下是国立天文台提供的最佳观星地点……”
在城市被封闭,其实并不能离开的情况下,如何才能令人们相信世界仍然和过去一样宽广无比呢?自然是持续播放那些每日都能获取的海量信息了。
日本全境都能收到的各大电视台,还有录音机的播音电台,网络能够访问的诸多网站,泷川先是用房间里的电脑浏览了一番推特和脸书,看到上面仍然在不断更新的英语,法语,德语,阿拉伯语,甚至还有不少小语种用户之后又换成了一些上传视屏的网站,和前者一样,仍然丰富热闹得不行,他点开好几个当期的热门视屏,看着里面角落里略过的各种他国标志性建筑物陷入了沉默。
至于电视剧,电影之类的,要作弊太容易了,他反而没有特别关注,只在早上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把能看到的每个台的晨检新闻都看了一遍。
太过逼真了,每一个都各不相同,难道这些也是神树做的吗?他想到大桥附近那片完全能够以假乱真的幻象,和那个相比,区区网络和新闻之类的东西搞不好还更简单点,毕竟都是固定时段播放的东西,反正也没有谁能去验证真假,直接选取过去的旧档案,更改一下日期就行,很少有人会考虑去录下晨间新闻这种东西。
但这种程度的真相,即便发现了也没有太大用处,青年有些头疼地按住额角。
【呜】
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少女轮廓的黑影,冲着他发出了声音作为示意,泷川这才放下遥控器,“小鹫,整个屋子,包括其他房间也都看过了?”
影子点了点头。
“真的没有发现你的同类吗?”
影子乖巧地摇头。
青年很是没辙地叹了口气,他会拜托黑影去做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昨天在大桥边的时候,脸颊上传来了被什么人触碰的感觉,当时泷川以为可能是穿过幻象的缘故,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回家之后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清晰地感到身边躺着一个别的什么人,柔软的发丝触碰着脸颊,温热的鼻息吹在肩头上,因为感觉实在太过鲜明,青年一瞬间就清醒了。
右手边除开冰冷的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床铺上的褶皱显示躺在上面的绝对只有他自己,可那份感觉即便是醒来之后也没有像以往的梦境那样迅速模糊,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清晰无比。
鉴于小鹫的存在,青年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外面带回了类似东西,因此拜托少女的黑影在整个鹫尾家转悠,看看是不是有入侵者躲在了他平时没法进入的地方,晚上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跑到了床上,可惜结果显示并没有那样的存在。
难道是货真价实的灵异事件?虽然不能被一般人看见,但小鹫其实不是亡灵,而是别的什么,那么也许有他也看不见的真实的亡灵也说不定?青年困惑不已地再度按住了眉心。
大概是泷川困扰的样子让黑影感到了担心,它轻轻靠在床边,像小动物一样用脑袋去磨蹭青年的手掌,甚至用自己头发化成的触手试图把青年围起来。
“啊,我没事……小鹫,别这么……”
当青年哭笑不得地试图阻止黑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惯例的敲门声,“悟少爷,您起床了吗?”
“啊,已经起来了,等下就下来吃早饭。”
“好的,今天您仍是打算自己搭车去疗养院吗?”
“是的,让鹫尾先生不必等我了。”
“知道了。”
得到了回答的女佣安静地离开了门边,泷川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决定如果能办到的话,最好早点去学校或者找份打工。
每天早上固定被女佣隔着房门问候的日子真是够了。
因为已经去过了一次的缘故,变得熟门熟路的青年更早地到达了疗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园子面前刚刚吃完的早餐正被换了面孔的看护有条不紊地撤走。做完工作的女性垂着眼帘,无声向青年欠身致意后便推着餐车离开了病房。
“今天好早啊,泷川君。”病床上的少女在看到他的时候便露出了明丽的笑容。
青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送着看护彻底离开病房,并关上门之后才开口,“因为有想要给你看的东西……”他将面孔转向园子,伸手指着身边的黑影少女,“这个,看得见吗?”
“……咦?”少女露出了茫然的面孔,但房间里原本四处飘荡的奇怪生物们却全部聚集到她身边,并发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无礼,无礼,无礼之徒】
【竟然带这种东西来见园子】
【污秽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要祛除吗】
园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黑发青年手指的位置,但不管她如何开阖眼帘,那里确实是空无一物的,可无论是青年的视线,还是精灵们的反应,都说明有什么她无法看见的东西存在于那里。
“这样啊,你看不见小鹫。”
“小鹫??”
“只是借了个名字而已,因为多半和那孩子有关系,一开始还以为是谁死后诞生的亡灵……但你说过朋友还活着,而且也找到了人,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它’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了……”
“唉?找到了?真的?只是两三天而已!!”听到青年的话,少女便立刻忘记了她所无法看见的存在,试图用单手支撑起身体,“在哪里??”
“别那么激动。”泷川很是没辙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按着小姑娘的肩头把人给压了回去,明明行动不便到了只剩下右手能够动作,却还能活蹦乱跳到这个程度的病人,青年也只见过园子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这份过于精力充沛的特质,让他莫名感到了熟悉。
总觉得,以前认识的某个人,似乎也是精神过头到了让身旁的人都感到头痛的类型。
但他既无法想起名字,也无法从空荡荡的脑海里找到足以对应的面孔。
“……泷川君?”
园子看了看不知为何突然发起呆来的青年。
“抱歉,稍微走神了一下。”黑发的年轻人摇摇头,拿出怀里的手机,让少女观看里面存入的几张照片,因为距离很远的缘故,模糊到了面容都无法辨认的程度,只能依稀看出是几个推着轮椅的女孩子,和坐在轮椅上的长发少女。
“是小鹫。”园子一眼就下了断言,“……太好了。”
不过是一张模糊的,什么都没拍清楚的照片罢了,但她却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为美好的景象那样,安详无比地躺回了病榻上。
“交到了新朋友,在笑,过得很开心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
泷川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少女努力眨眼,好把即将滑落的眼泪硬收回去的样子,“……她现在在赞州中学念书。”
“这样啊。”园子望着天花板,目光澄净而悠远,“等到下次外出的时候,试着去那边晃一晃好了,说不定能够看到小鹫呢!”
少女无疑是在说梦话,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离开维生设备超过一个小时,更别提大赦也不会同意让她轻易外出。
“……只是想看她的话,我可以帮你拍更多的照片,但那样和今天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也是呢。”
“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吗?能够证明是熟人就好,这样就可以用来和她交换电话号码,你自己没法随便联络别人,但我可以,虽然只能在我过来的时候和她通电话。”泷川语气平淡地说着,好像他的行为不过是给园子吃些糖果点心,而不是替她瞒着神官们和旧友联络。
少女的表情确实明亮了一瞬间,比刚才看到照片的时候还要欣喜,但那光彩只维持了片刻便又重新黯淡下去。
“不行的。”她苦笑着说道,“小鹫,已经忘记我了,无论是任务的事情,还是我们曾是朋友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和她的双腿一样,作为代价支付出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从此以后她和大家都能够像这样幸福的生活着的话,那么,我和阿银的付出就都是有意义的……”
意义。
这个字眼听上去总觉得有些刺耳。
尤其是少女如今必须仰赖维生设备和他人的照顾生活,连远远看一眼曾经亲密的朋友都不被允许的现况,而另一个少女……
泷川在校园外看着她的时候,确实是无忧无虑地笑着的。
但青年并不会因此忘记他第一次见到小鹫的时候所目睹的场景,那个遍体鳞伤,不断哀泣的黑暗影子,才是被园子称为‘小鹫’的友人,被夺走了的真实心情吧。
和园子在意着她一样,那孩子曾经应该也是非常在乎朋友的人吧?否则小鹫就不会为了自己的弱小而哭泣,但她不仅遗忘了强迫自己去战斗的痛苦记忆,连重要的朋友的存在也忘记了。
虽然此刻能够微笑,但想起来之后又会如何呢?
真的不会被巨大的内疚和重归的苦痛国王压垮吗?遗忘了一切才能笑出来这种事情,能算是幸福吗?
明明应该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但泷川就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些,而越是思考,他就越对所谓的大赦和这个看似安详宁静的岛屿感到由衷的厌恶。
想要把这片虚伪的美好画卷彻底撕裂,让所有人看一看他们的‘平和美好的生活’到底都是建立在什么东西上的。
“那个,泷川君。”
园子的声音将青年的意识重新拉回了现实。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不过,电话之类的,就不必了,偶尔告诉我一下小鹫的生活就好,也不用太频繁地去打搅她,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少女微笑起来,“虽然我不能去学校,但看着小鹫上学,考试,毕业的话,感觉就像自己也去了一样。”
“比较累人的念书部分就拜托小鹫了,我只要看毕业照就好啦!哎嘿~”说着,她还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只是,和小鹫逛街之类的果然还是没可能了吧。”
“那种事情……”
泷川本想说,如果这个小鹫不行的话,自己这边的影子小鹫是否可以代替,就算看不见,但它其实应该是那孩子的一部分来着。
在开口之前,耳畔突兀响起的叮当声响让泷川忍不住转过头去。
“阳台挂了风铃吗?还是隔壁?”
叮叮当当的金属吊坠敲击声连绵不绝,虽然不算吵闹,甚至称得上悦耳,但青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错觉吗?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泷,泷川君??”床上的园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用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他,“为什么你还能动??”
“我为什么不能动?而且,你怎么起来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青年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这个,来不及解释了,请,请先转头!”
“哈?”
“我,我要换衣服啦!”抓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手机,园子极为窘迫的说道,以前会出现在树海结界里的只有同为勇者的女孩子们,所以直接更衣换装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但现在这种情况真的是史无前例,她走出门去泷川肯定会跟着,那与其在空旷的外界变身还不如直接先在房间里换装算了。
青年又不是什么变态,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甚至还不忘记教育几句。
“笨蛋!怎么能当着男生的面换!!转头有什么用!就算是病人也不行!”他啪地一声关上门,看着门外停在半路上一动不动,仿佛人偶雕塑一样的看护,这才明白为什么园子会那么惊讶。
没到半分钟,房门就重新打开了,身上再没有绷带的痕迹,全身上下看着根本是完好无损的园子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那儿,“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耶。”
泷川撇了一眼她身上与其说是外出服,不如说是像演出服装一样华丽到有些夸张的衣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
“呃,勇者的衣服啦,看着很花哨,其实非常结实喔?连火焰,雷电,甚至酸液都能防护……”
青年非常直接地翻了个白眼。
“所谓的神树大人是不是把战斗和演出搞混了??还是说它是什么特摄片的爱好者?”
“……别这么说神树大人嘛……”
“根本就是离谱。”
“啊哈哈哈……”
“然后,所谓的外敌又在哪里?”
“在结界边缘附近啦,现在应该还没有完全入侵,跟我来。”园子招呼了泷川一声,抓住他的衣袖,“要开始了。”
“什么东西要开始?”
“树海化,因为和外敌的战斗总是很激烈,为了不让一般人受到伤害,也为了不至于让人们害怕,所以一旦外敌入侵的时候,神树大人就会把它们和被选中的勇者一起拖入结界里,然后暂停整个世界的时间,等到战斗结束,再让时间流动起来。”
时间被停止了?
泷川无意识地去看走廊上停在半路的看护,她的身后有扇能够望到中庭景色的玻璃窗,微风吹起的树叶凝固在半空中,天上的鸟类就像被拍摄了的照片那样悬停在风里,没有丝毫动作,被停止的不仅是移动,甚至外面的声音也都已经尽数消失。
青年这才发现,除开耳畔不断响起的,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风吹拂的声音,雀鸟的鸣叫,远处汽车的鸣笛,都不再能听到一丝一毫,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寂静里。
不,不是仿佛,事实正是如此。
然后,眼前静止的世界就像一副暂时没了用处的画卷那样,被轻易地掀起,露出了另一幅让人光是看着就心生震撼的异世图景。
城市,街道,山峦,道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入目所及的,只有无数色彩艳丽的巨大藤蔓蜿蜒于大地,天空从晴日化为无星无月的深夜,那过于深沉的夜色照理说应该会让人觉得惧怕,但不知为何,泷川反而感到了一丝奇妙的安心。
这份与常世截然不同的景色,令他打从心底里感到赞叹。
“很厉害吧,这就是神树大人的树海,被藏起来的结界世界……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和小鹫,还有银也看了很久呢。”披肩长发文雅地挽在身后,虽然穿着像是演出服一样的衣饰,但园子的举止之中依然能看得出被严格教养的痕迹,她大概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吧。
“泷川君,你的手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勇者系统的东西……”
“没有。”青年回答得非常干脆,并且还给她看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果然如他所说,除开几个一开始就会有的固有软件之外,泷川的手机简直干净得不像是年轻人的东西。
“嗳……明明被选中了却不能用勇者系统!这种事情真的没遇到过啊!”少女一脸的苦恼,“算了,现在暂时不管这个,泷川君,我们往大桥的方向移动。”
“大桥?跨海大桥吗?车程的话我记得有3个小时啊!你会开车?”
“当然是走去?”园子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手,“啊,忘记了。”然后她伸出手来,让手腕上明明没有缠绕住却能凭空存在的布条直接缠住了黑发的青年,“泷川君没法使用系统变身的话,就不能得到神树大人的加护,还是普通人来着。”
做完这个,少女便毫不犹疑地跳了起来,她明明并没有做助跑,甚至跳得也并不用力,但却像是失去了重量那样轻盈无比地高高跃入了半空,就像雀鸟那样顺着停滞了的空气不断向前滑翔。
“带着人跳我还是第一次,泷川君还好吗?”园子有点担忧地看向旁边的青年,却发现他已经脱离了勇者装束布带的束缚,被一团黑色的影子包裹着,在地上诸多的藤蔓之间来回摆荡。
“这是什么?不像是变身……唉?”
黑影的一侧露出了依稀像是少女的轮廓,有着她所熟悉的长发和脸庞,虽然面孔黑乎乎的,眼睛的地方也只有可怕的,流出诡异液体的黑洞,但园子还是一眼就把那张面孔认了出来。
“……小鹫?”
“怎么,怎么会是小鹫??”
“这个等待会儿再说,现在重点是敌人吧!”看着半空中的少女魂不守舍的样子,泷川只能先叱喝着让园子回神,明明据说是很强的勇者,结果在战斗上竟然显得如此外行,这令他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头痛,或者说,会有这样的反应才正常。
一个十三岁的,在和平社会长大的小姑娘能受什么训练啊!
这么一想,让小孩子去拼命战斗的大赦就更让人觉得没法接受了。
虽然两个人因为不同的理由都各自磨蹭了一会儿,但他们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海岸边,无数藤蔓的潜入水面的世界边缘。
在本该是跨海大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漂浮在半空中的,被星光环绕的道路,并且这条道路没有在触碰到树蔓之后就停止,而是继续向前延伸着,一直深入树海的深处,整个树海世界中唯一闪烁着洁净光辉的地方。
在光辉的中央,隐约能看到神树巨大神体的轮廓。
此刻的星之桥上,正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慢慢漂浮着,沿着道路的方向不断前进。
“那个……”
“就是外敌!只有一只,很简单就能干掉呢。”园子兴高采烈地说道,“泷川君,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哦!”
还想说什么的年轻人压根没能拦住因为神明的加护而变成了超人的少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是脱了缰的哈士奇那样冲向了远处的怪物。
“无谋也给我有个限度!!”大赦都教了她们什么鬼东西!!!泷川简直想当场破口大骂了,都不看一眼敌人的攻击方式就冲过去,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果然,虽然一开始冲过去之后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等怪物反应过来之后她就被抽得只剩下防守的份,本体的攻击并不算凶猛,麻烦的是那东西会从柔软的体腔里喷射出浮游在半空的小型怪物,虽然功能上更类似小型炮弹。
看准机会靠近的泷川让影子将自己投上半空,借着重力加速度的力量狠狠踹了对方一脚之后,在怪物反应过来之前,由影子变成缎带一样的姿态,把喷射小怪物的出口直接像个口袋那样扎紧封死。
“换人!!弱点是上方的圆球核心!”
在泷川夺取外敌注意力的时候,得以摆脱小怪物们追打的园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青年说的方位刺出长枪,仅仅一击便贯穿了面前的外敌,让它变成了一团向天空飞散的七彩光束。
“真的死了!泷川君,好厉害!为什么会知道弱点?”
“一眼就能看见吧,都在一闪一闪发光了!倒是你,为什么冲那么快啊!战斗可不是光靠冲劲!死了的话要怎么办!”青年觉得自己怕不是今天一天就把一年份的火都发完了。
“啊哈哈哈,那个啊,勇者不会死哦?”园子若无其事地说道,“虽然受伤了确实会痛啦,但打着打着就会知道攻击模式了,然后一点点试探出弱点,再像刚才那样击破就好。”
“……不会,死?”听到了园子解释的泷川一时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嗯。”少女用手掌按着胸膛,“这里,并没有在跳哦?并且,身上也有二十二处地方已经变得和树一样,不能动了。但是,直到这个身体全部都献给神树大人之前,我都会好好活着的。”
“勇者被神树大人爱着,所以只要神树大人还存在着,勇者就不会死。”
明明使用的武器是象征勇武的长枪,但外貌却很有大和抚子风范的少女温婉地笑着说道。
“为了保护仅有的家乡不被毁灭,我大概会战斗很久,很久,直到全身都变成树木,完全无法动弹为止,才会停下来吧。”
“那样也不坏。”
“毕竟,人想要活下去的话,就一定得拼命挣扎才行。”
“我知道,泷川君其实很讨厌大赦,也很讨厌让小孩子去战斗的神树大人……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那样,我们也没法选择到底要诞生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不战斗就会死,虽然战斗了也未必能得到幸福,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我是这么想的……”
这些既是劝慰,也是坦白的话语,只有在这个没有监视器,也没有看护们隔墙聆听的树海结界里,园子才能毫无顾忌地说给青年听,无论如何,对这位愿意不计回报地瞒着大赦帮助自己的见习神官,少女还是很有好感的,并不希望他日后真的成为大赦的敌人。
因为,那样的话,泷川在四国就再没有哪怕一处立足之地了。
“园子。”
“是!”
但是,面前的青年却并没有回应少女刚才所说的话语,而是抬手指向了那座怪物们用以进入树海结界内侧的星之桥。
“那座桥的另一头,你去看过吗?”
和现实世界里完全无法通行的跨海大桥不同,星之桥中央显然没有任何阻碍,远处的彼端则是一片混沌的永夜,看上去确实可以通行。
“不,根本没有那个空闲……驱逐了外敌之后,树海结界很快就会重新隐藏起来,我们也会回到现实,出现在最近的神社里。”
“是吗?”泷川点了点头,“那么,让我们去那边看看。”
“唉?可是,可是……”只有出现了外敌和树海化的情况下,园子才能获得些许短暂的自由时间,她本来想利用这段时间去见见小鹫来着。
光看少女一脸不安地望着城镇方向的样子,青年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要去见朋友吗?算了,那你去吧。”
“但是,泷川君……”
“放心,只是去看看,就算要出去,也得先摸清楚对面的情况,你以为我是你吗?”青年冲少女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向着桥梁的方形走去,甚至还把名为‘小鹫’的黑影留在了园子身边,用来给她指路,毕竟园子压根不认识赞州中学在哪里。
人类的少女和影子的少女手拉着手对望了一眼。
“小鹫,果然……”
影子点了点头。
“嗯,下次再去看你,对不起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们手拉着手向着青年的方向跑去。
“喂!你们两个!!!搞什么啊!!”措手不及的被黑影少女从背后袭击,一下子让两个小姑娘联手举起到半空中的你年轻人相当狼狈,毕竟他没有受过神树强化,身体不管从哪边来看都属于一般人的范畴,“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快放下来!!”
“但是这样跑的快啊,泷川君慢慢走的话,还没有到大桥,树海化就要消失啦。”满不在乎地和小鹫一起,把一个比两人都高出一大截的年长男性举在半空中的园子笑嘻嘻地说道。
“所以说了给我用正常点的方法!!”
“是前辈就稍微忍耐一下嘛。”
“你就只会在这种时候叫前辈吗!!!”
“小鹫!冲呀!!”
“喂!别装没听见!你们两个!别晃啊!!”
总之,感觉和坐云霄飞车没什么两样的运输过程结束之后,站到实地上的黑发青年甚至感到了一丝脚软,现在的小姑娘真的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呜哇,总算冲到了,不过也马上就要到树海消失的时间了……”园子叹了口气,看向星之桥另一侧被大树的根须包裹的家乡,“不知道等会儿会出现在哪里,跑到距离边界这么近的地方,还是第一次呢。”
“这种事情……”喘着气的泷川正想说什么,天空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两人和一个影子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
原本无星无月的深邃夜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让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闪烁着银蓝色光辉的闪电。
“打,打雷了??”园子一脸慌乱,“难道树海结界也会下大暴雨吗?呜哇,我没带伞!”
“笨蛋,看清楚,闪电根本没有消失。”泷川脸色难看地望着天空,现在,比起闪电来,那光痕更像是别的东西了。
比如说,一道裂缝。
同样的声音出现了第二次。
天空的裂缝也出现了第二道。
随即,是更为迅捷的第三次,第三道。
“怎,怎么办……”园子惊慌失措地看着天空,“难,难道是神树大人生气了吗?”
“现在办法只有一个。”青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那样,一手一个抓起园子和黑影的小鹫,向星之桥的另一头快步跑去,“在天塌下来之前,先找个什么结实的东西挡一下。”
就算另外一头什么也没有,旁边起码有非常非常厚实的围海大树墙,怎么也比干等着天空掉落要强。
泷川的决定非常正确。
因为在他拉着两个小姑娘跑开的瞬间,身后的大桥就像是被天空的裂缝波及了那样,迅速地开始碎裂坍塌。
三人踩着不断崩塌的桥梁,一鼓作气跳入尽头的旋涡之前,慌张回头的园子指着身后的天空说道,“泷川君!快看!!!”
“没有空!!”
“星星!星星掉下来啦!!!”
闻言转头的泷川悟,亲眼看着一道光辉无比的苍色流星用力砸进了树海结界之中,把盘绕住整个岛屿的千亿树藤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呜哇,完蛋了!神,神树大人一定会生气的啦!!”
园子慌张的叫声,是青年意识里最后的声音,随即,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连思考也为之停滞。
等到泷川再度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边喘气,一边想要摸索身边的人的时候,却发现映入他眼帘的,是过于熟悉的天花板。
耳畔,呼吸机工作的呼呼声和生命体征监测仪的滴滴声不断响起。
“……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慌乱的脚步声让青年感到了些许茫然。
他确实应该是从岛屿上……
小小的啪嗒声,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到了地面,忍不住撑起身体试图去捡的青年,在地板上看到了一只粉色的手机,女孩子会用的那种。
和他在换病房之前,被病友的小姑娘拜托挂游戏的手机一模一样。
1 个赞
步六孤
(砂)
24
二十二 彼世
“喂喂,天元,你竟然好意思称呼这东西为‘梦境’啊!”
漂浮在无穷无尽的熔岩地狱上空,凝视着下方如同恒星表面般的世界,最强的咒术师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跟某位刚刚把他打捞起来的前辈开玩笑。
【让你进来之前,我就提醒过‘它很庞大’这件事了吧?】
“‘庞大’吗?几千年前的人对大小的定义跟现代差得有点多了啊?”五条悟耸耸肩,用手指勾起一侧的绷带,露出苍色的眼瞳,望向那片地狱的中央,不久之前将他毫不客气地弹出来的存在。
漂浮在熔岩地狱上方的,无疑,是一颗星球。
宛如地球的镜像一般,安详地停留在那里的水蓝色行星,但它和地球之间依然具备明显的差别,毕竟,地球上可没有长着一棵贯穿行星的巨木。
也不好说那到底是不是树,虽然它有着如同树木一般丰茂的树冠,但树干却只是一条相对纤细无比的笔直光柱,将熔岩之海上方的星球整个贯穿,并且整体看上去与其说是树木,不如说更像是具备了树木外形的诡异光团。
“难怪你说几个月都未必能找到人……我还想区区一个梦境能大到哪里去。”
在一个星球外加一个和四国差不多大的结界里找人,这已经不是大海捞针的程度了,简直是把整个世界淹没之后潜入到处是乱流废墟的海底找一粒沙。
“就算我能用六眼作弊,也太离谱了。”
【身体和灵魂的联系会提示你大概的方向,起码不需要全部找过。】
“这算是安慰吗?完全没感到开心耶!”
【比起找人的困难程度……我更想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竟然能直接惊动国津神们的自律结界开启防御模式,我记得它的模式相当怠惰来着。】
“那个啊……”一提到先前的事情,五条罕见地心虚干笑起来,“我觉得责任不能全算在我身上哦?不管是谁,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脾气比较差的嘛,偏偏我想前进的方向上还被罩了厚厚的盖子,怎么都过不去的情况下,一时火大就踹上去也很正常吧?但确实没用术式哦?完全没用,体能强化不算,你自己说的,谁知道那个结界竟然这么脆弱。”
好歹也是神明的结界耶!一脚就碎好意思吗??
耳边传来了天元深感无奈的叹气声。
【也确实,不能全算是你的错……刚好落到国津神和天津神的战场上这种事情……】
“怎么,神明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吗?”听到八卦,五条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当然,就像人类会有争执一样,神明们也会争吵,尤其国津神们的力量相对于天津神来说更为弱小一些,梦境的国度在很久以前就被划分好了区域,和地球上的信仰范围十分相似的那种,不少落败的神明对自己的地盘很小一事感到不满,最后纠结到一起,创造了名为神树的结界,试图把梦境里那些已经失去了所有者的,或者被神明抛弃了的灵魂,暗中引渡到自己的结界里来。】
“……你直接说是偷东西的小偷不就好了……”
【正是因为国津神们的举动不算正当的缘故,你刚才那个声势浩大的潜入也不会被通报到天津神那边,高兴点吧,顺利地钻了空子呢。天津神们对此自然十分恼怒,但国津神们很聪明,让结界的根基直接贯穿了梦境本身,若是强行破坏的话,梦境的存在便会因此而动摇,甚至可能会令那位未知的主人苏醒也说不定。】
“啊,也就是说,要么就忍着,要么就大家一起没得玩吗?”
【就是这样,不过天神们并没有因此忍气吞声,既然直接暴力破坏不行的话,就用更精细的手法,它们创造了不少细小的使者,像虫子一样去蚕食结界,让国津神们的力量全花费在维持上,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做其他的事情,甚至使者们成功潜入内部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只要成功破坏核心,结界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这树还长得好好的,就说明天津神们的计划仍然没有成功吧?”
【怎么说呢……国津神们干了一件事情。】
“哈?”
【它们把力量借给一些结界里的灵魂,让他们为了守护结界的存在而战斗。】
“这稍微有点离谱了吧?一边偷来玩一边还要玩具自己战斗?”
【怎么说呢,对神明们而言,洁净魂灵为了坚信的事物而燃烧的模样是非常美丽的。】
“……你给我等等。”
【就像人类欣赏流星和烟花一样,因为沉迷于欣赏那样的场景,天津神们的攻势就缓慢了下来,最后干脆默许了这件事……反正消耗的也不是他们所钟爱的孩子。】
“我大概明白你对神明们压根没什么好感的理由了……话说梦境里会遇到神吗?”
【很遗憾,它们很少会让本体进入梦境,和对待外面的真实世界一样,始终只在外围静静欣赏而已,对神明而言,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舞台呈现出它们想要看见的摸样,无论是在一个岛上找到身为外来者的你,还是往里面丢几只小小的虫豸,对神明来说,做得再怎么精巧,修复起来再容易,盒子也依然还是盒子。】
【小小的盆景盒,哪怕只放了一只脚进去,都能算是让世界毁灭的灾难了。】
“可恶,本来还想找个神揍一下的。”
【也有那种弱小到和特级诅咒差不多的神明存在,土地神也好,山神也好,你不是祓除过好几个吗?只是它们存在的岁月和古老者们相比实在太过短暂,甚至还没有人类的文明长久,即便对我这种尚未踏出最后一步的人而言,也稚嫩得仿佛寿命只有一日夜的蜉蝣。】
“好啦好啦,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能打得过的其实也搞不出什么事,能搞出事情来的我大概率都打不过,对吧?”
【你能够理解这一点,我实在很欣慰,所以,为了防止下次再发生这种不幸的误闯事件,以后你潜入的时候我还是在旁边护持着比较好。】
“喂喂喂,天元!不是吧?明明你也承认责任不全在我身上吧!!”辅助监督是伊地知和辅助监督是天元的感觉可差得多了好不好!!!就算是他也不能逗天元玩,好吧,起码逗起来肯定不如对象是伊地知的时候那么放得开。
【比起抗议,我觉得你还是先确认一下方位。】
“咦?”
【相当有趣呢,刚才联系还指向国津神们的结界中央,现在却出现了明显到夸张的移动,应该说不愧是你的朋友吗?能自己从国津神的结界里跑出去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五条同样愕然地望着脑海中无形的指针所指示的方向,那正是光之大树的根部所在,水蓝色星球上他最为熟悉的一块土地——东京。
“哈哈,区区一点小事就吃惊可不行啊,天元,那毕竟是杰。”雪发的咒术师笑了起来,“是能够和我并称为最强的家伙哦?”
门外传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哒哒哒的三下,清脆又利落。
泷川放下手中的报纸,“请进。”
“打搅了。”房门外的果然不是护士,而是青年已经见过一面,自称一之濑弥生的干练女性,她穿着都市OL常见的那种深色西装,和大部分工薪族稍有差别的地方,大概是下身并非穿着女性氛围浓厚的短裙,而是完全遮住线条的长裤。
“恢复得如何?泷川君。”作为一个前来探望病人的人,她的礼仪相当周到,每次都会带上鲜花和探病的水果,看着对方熟练地将花束放入花瓶,并把前一束开始枯萎的植物丢入回收桶的样子,若非早就知道她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泷川可能真会误以为一之濑是自己忘记了的熟人。
“还算不错。”半躺在病床上的青年对她点了点头,“但是,不管您过来问几次,我能记得的东西确实只有那些。”
泷川将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一个叫做大赦的组织安排了监护人,并住到名为鹫尾的家中,然后去陪伴一个叫做乃木园子的少女聊天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但关于‘勇者’,‘黑影少女’之类的事情却全数隐瞒不提,当然也没有说起过任何关于树海结界的事情。
“事实上,我们已经派人去四国进行了查证……”弥生女士摆完花,慢慢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平视病床上青年的眼睛,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别显得太过严厉,毕竟面前看似高大的青年实际上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未成年,遭遇了意外失忆不说,还是目前唯一一名从‘睡美人’症的沉睡状态里醒来后还能条理清晰地说出梦境经历的病人。
“但是,无论是名为大赦的组织也好,或者崇拜着‘神树大人’的宗教也好,都没有任何发现。”
“那么,乃木园子呢?”明明自己诉说出来的东西都被证明是不存在的梦境幻想,但青年看上去似乎并不慌张,甚至还追问起了弥生始终没提到的另外一名少女,“我在莫名其妙的地震里失去意识的时候,是跟园子在一起的,她病的很重,全身瘫痪,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之濑沉默了一会儿。
“照理说这不应该告诉你。”她犹豫了一下,“但,我们确实找到了名为‘乃木园子’的少女,只是,并不是在四国。”
“咦?”
“那孩子是国立天文台的工作人员……不,应该算是‘前工作人员’吧。”
“工作人员?她还没有成年吧?”虽然有故意的成分,但泷川脸上的困惑确实发自内心,尤其对方提到的场所还是属于国家单位的国立天文台,违反劳动法,雇佣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孩子来工作这种事情也实在太离谱了。“难道是荣誉馆长之类的吗?”
有时候,一些开放参观的单位会为了吸引游客而让可爱的东西或者人来担任一日馆长,荣誉馆长之类的职位,比如说由猫担任的荣誉馆长,泷川记得园子的样貌确实挺可爱的,要是为了吸引小孩子的缘故而让她担任荣誉馆长倒能够理解。
一之濑弥生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
“唔,这确实不是应该让一般人知道的内容,但是,乃木园子的变化实在太罕见了,不管是天文部还是三……我们单位对此都十分关心。”
“那孩子原本是一位DOLL,可从你苏醒之后,她又变回了普通人。”
泷川睁大了眼睛。
“那个,我说,‘DOLL’这个称呼,应该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当然,不是真的指人偶,而是一种特殊状态的统称。”
“……状态?”
“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病症,和最近出现的‘睡美人症’稍稍有些相似。”一之濑看了眼青年手上的报纸,那上面报道的正是关于‘睡美人症’的相关新闻,“只是‘DOLL’的出现更加早,是在十多年前,有些人无缘无故地丧失了感情和自主意识,变得像人偶一样,无论医生们用什么药物和器具都无法挽回,没有收到指令就无法自己行动,甚至会一直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水杯和食物而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身体因为饥饿过度而昏迷,像这样的人,就会被称为‘DOLL’。”
“等一下,既然如此……”都已经变成人偶了,又怎么可能去工作!
“DOLL虽然失去了自主意识和情感,取而代之的,却得到了另外一种特别的天赋——他们能够通过一定的媒介来观察外界,比如电流,水,玻璃,对警察机构而言是很好的辅助人员,所以国家成立了天文部,将大量的DOLL聚集起来,让他们帮助警察进行一些打击犯罪行为的工作。”
说得这么好听,其实不就是代替了监视器吗!!!既然还能遵从指令工作的话,大概比死板的监视器要好用得多。
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言外之意的青年在肚子里腹诽。
“这些我确实没听说过……不过,园子既然醒了的话,直接问她也是一样的吧?她应该也有梦里的记忆……”
一之濑弥生露出更加无奈且尴尬的表情。
“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那孩子……一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实上,是被清空了。因为在天文部里一醒来就差点敲碎营养仓,还慌慌张张地喊叫着‘泷川君’,‘小鹫’,一个个营养仓地敲打过去,彻底干扰了天文部的正常运作,当时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把她控制起来,最先是问话,但小姑娘完全不配合,在没有看到认识的人之前彻底拒绝合作,当时去处理情况的负责人又刚好是个没耐心的蠢货,因为被小孩子小看了缘故,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把乃木园子送上了记忆操作机,原本用这种机器来探查一个DOLL的记忆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但也不知道他到底搞出了什么鬼操作,本该顺利的记忆挤出被变更成了经常对无关知情人使用的记忆抹消。
然后,乃木园子就把变成DOLL之后的记忆全部遗忘了,变回了成为DOLL之前的普通小孩子,更加一问三不知并且开始哭着寻找父母。
再度检测一次之后,除了把脑袋空空的小姑娘送回家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而那个搞出事来的笨蛋还打算掩盖这次严重的失误,要不是每天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DOLL的数量和记录不符,大概他真能成功蒙混过关。
想着上司气急败坏的脸,一之濑甚至有点儿同情他,她算是明白为何对方明明地位也不低,却愿意低声下气恳求自己前往机关任职了,手下尽是这种只会坏事的蠢货,能平安撑到现在都没出大事,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幸好当时的工作人员们还不算太蠢,习惯性记录DOLL们偶尔泄露的无意义只言片语的他们,同样记录了少女留下的不明话语,凭借着那个记录,一之濑才顺利找到了名为‘泷川悟’的睡美人症患者,若非如此,机关上下恐怕现在也还是对整件事情一头雾水呢。
“所以,现在记得一切的只剩下我了?”青年这么问道。
弥生摇摇头,“其实偶尔也会有其他的睡美人症病人醒来,只是他们梦境里的记忆总是十分破碎,虽然有不止一人说自己看到了大树,但也仅此而已,能够详细描述自己经历的,确实只有泷川君你一个人。”
青年思考了一会儿,“那么,除开乃木园子之外,鹫尾一家,您有找到他们吗?”
一之濑只迟疑了片刻。
“他们也是DOLL,并且不是夫妻,而是完全无关的男性和女性。”
“那么……我认识的那些,福门婆婆,护士们之类的……”青年一一报出了他在病院里认识的护士和病人的名字。
“一些是DOLL,另一些是睡美人症患者……并且,”弥生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年龄上微妙地呈现两极化,年长者大多是DOLL,睡美人症患者则只出现在年轻人里,目前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发病的时候直接就在医院的患者只有泷川君你一个,但医生们还是没能找到你发病的原因。”
睡美人症至今仍然完全是个迷,无论是它的恢复和发作,而DOLL的复原则让这个谜团越发庞大神秘起来。
只有年轻人会成为患者?这个说明让青年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火花。
“那个,之前和我住一个公共病房的小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就是借给我手机的那位。”
“她只是普通的肺炎,痊愈之后就被父母接回家去了,并没有受到波及。”
“不,只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刚好在玩那孩子借给我的手机上的一个游戏……”泷川试图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让他的话听上去没那么异想天开,但当时在树海结界里,园子询问他的手机上是否存在勇者系统一事始终令青年十分在意。
神明要把自己的加护给予人类竟然是通过手机APP这种东西,是不是稍微奇怪了点??
“其他的睡美人症患者在发病的时候,是不是都有在玩手机?”
沉迷手机可以说是现在年轻人的通病,在街上看到一个不拿手机的年轻人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情,但年纪大一点的上班族,或者老年人对手机就没有那么依赖。
这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
但一之濑弥生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拿出电话拨打出去,“是我,一之濑,去查一下睡美人症的患者们的手机使用,对,最好是他们发病时候的APP使用状况。”
仅仅十五分钟之后,回拨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结果非常惊人,每个患者的手机里,都存着一个名字相似的游戏APP,他们发病的时刻,都刚好处于APP被打开的时候,无论是正在玩的,还是刚好把手机放在桌上走开了的,或者把游戏暂时放到后台的,一个都没有逃过。
泷川目瞪口呆地看着弥生女士一脚踹开房门然后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对电话发出指示,让他们立刻查封该游戏的运营商,将APP下架,并且要在最短时间内定位服务器所在地址。大声踏步地离开的她,因为气势过于惊人,把门口来送药的护士吓得差点跌倒。
“怎,怎么了啊这是?”
“啊,好像是有什么急事。”青年苦笑着跟护士解释。
话虽如此,在一之濑接起电话离开之前,态度平和地跟他提起的事情,还是成功地让青年变得心神不宁了起来。
“对于泷川君你的失忆症状,其实,政府目前有一种方案,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试一下。”
“ME,通称记忆操作技术,虽然还没有进入民用状态,但针对失忆症的回溯方案正在发开中,如果泷川君愿意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你代为联络,成为一名受试者。像你这样的失忆症患者也算罕见,研发机构也需要足够多的成功案例,好让企业和政府愿意继续投资。”
记忆操作啊。
“不可能是免费吧。”当时,他这么询问一之濑。
明明样貌端正,却时常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梳着土气的发型,让自己的性别感降到最低的弥生女士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作为交换,泷川君,介意来打个工吗?”
会觉得自己玩的手机上的电子游戏很可疑的年轻人,怎么说呢,应该多少比那些薪水小偷有一点用处吧。作为空降新人,手底下根本只有几只小猫的一之濑十分无奈的想,只要对方还想恢复记忆,那就不存在被敌人收买的可能,虽然什么都得从头教起,但一个外围人员兼职线人,也不需要多能干,只要在探查事件的时候,继续发挥他那敏锐的触觉天赋就好了。
青年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床边,看着下方黑色的影子冒出头来,缓缓伸出自己的头发想要绊倒一无所知地替青年更换药液的护士。
“回去,小鹫。”他轻声说道。
“……泷川君说什么?”
“啊,窗口好像停了只小鸟,羽毛的颜色相当漂亮。”
“唉?哪里哪里?没有嘛,可恶,是飞走了吗?”
“真可惜啊。”
看着黑影乖巧缩回去的触手,黑发的青年温和地微笑起来。
真有趣,他似乎总是很容易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组织牵扯上关系,这一次甚至自称是政府人员。泷川再度转头看向了窗户,外面,是久违了的,属于东京的天空和繁忙的街道。
以及,远处一道高耸无比的深灰大墙。
“真是的,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啊。”
或者说,这里,又真的是现实吗?
2 个赞
步六孤
(砂)
25
二十三 与浪漫绝缘的重逢
原本经历过的康复流程又重新来了一回,除开医院的名字不同,用来散步的花园变得狭小些之外,和先前在梦中四国的差别也不是很大,而且属于那边的记忆虽然现在看来像是梦境,可只有当时真正身在其中的泷川知道,运动之后肌肉的酸痛,脚踩在石子上的痛楚,肠胃的饥饿感,甚至洗澡水的温热,清晨凉风的寒意,这些在回忆里总会被淡化掉的,无关紧要的细节,每一样都真实到了根本无法分辨的程度。
泷川现在也无法辨别,到底四国之岛的一切是幻想,还是此刻停留的古怪东京才是梦境。
青年利用医院提供的报纸和阅读室,甚至耐着心思跟附近的病友们打好关系,顺利收集到了许多让他匪夷所思的信息。
天际耸立的那道高墙并非只有他能看见,在东京堪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民众们直接给它起了个‘地狱门’的别称,是比天空树都要更加闻名的一处景点。与地狱门相对的,是位于巴西的另一道‘天堂门’,虽然被称为门,实际上是片面积为直径十公里的圆形区域,该区域内部一切的物理现象都出现了原因不明的扭曲,因此变得难以探查,累计数量超过百人的探索队都宣告任务失败,并且只有寥寥数人幸存,甚至有几人在好不容易逃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死去,因此门的内部又被称为不可侵犯领域。
数年前,位于巴西的天堂门内部发生了不明变故,导致天堂门被半径1500公里的隔绝领域包围,人们唯一能够接触的门便只剩下了位于日本的‘地狱门’,为了避免战祸,日本直接将门处理权力全数移交给了联合国,导致国民想去门附近参观的时候甚至得为此办理护照,因为那里已经不算是日本的国土了。
不过,日本的地狱门也并没有特别太平,天国门的变异结束后没多久,地狱门便发生了一次大爆炸事件,让封闭整片区域的隔离高墙损坏了大半,只得重新建造,唯一幸运的大概只有这笔钱并不需要日本政府来支出吧。
而高墙的重建期间,地狱门似乎又出了什么事故,具体消息并没有被公布给民众,只知道美军为此直接从驻地把军舰开进了东京湾,光明正大登陆日本首都圈不说,甚至驱逐了自卫队和联合国用来保护研究机构的驻军,将地狱门附近的区域彻底控制了起来。
美国从地狱门了得到了何等好处无人可知,但门内的变故似乎在不久之后又消失了,重新变回了原本的不可侵犯领域,当时来不及撤离的美军遭遇了很大的损失。明明事件本身就发生在日本,但却因为美国政府的蛮横让整件事彻底和日本无关,被美军强硬的行为羞辱了的政府便只发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慰问,然后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甚至有小道消息说首相当天晚上在宅邸里开香槟庆贺。
上层大人物们的勾心斗角到底有多险恶,国民们毫无兴趣,反正只要别影响到日常生活,大家就能乐呵呵地把这些当茶余饭后的笑话来看。
唯一对人们产生的麻烦只在于,自从门出现之后,平流层以外的空间同样变成了不可侵入区域。除太阳以外的天体都从天空中消失,夜空被“虚假的星空”所取代,原本正在轰轰烈烈搞太空研究的几个大国全数遭到了折戟沉沙般的打击。
因为天上的卫星都失去了联系,不得不在地面上重新建造诸多的基站,并召集了国土上的新出现的,名为DOLL的特殊能力者,使用他们的能力构架起名为‘天文部’的特殊部门,借用DOLL之间的特殊联系,制造出新的专用网络,以此重新织出能够守护全国的信息防御层。
以前能够通过卫星探测传递的信息,全数都必须仰赖新成立的天文部,所以这个部门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堪称是军用雷达兼一切科研民用探测于一身,泷川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少女DOLL的转变会重要到直接惊动政府部门的程度。
要是DOLL全数变回来的话,刚刚建立没多久的雷达防御网等于立刻瘫痪,天候预测,航空调度,GPS定位,等等许多行业都要都受到严重影响,不重要就见鬼了。
青年猜测政府应该也不至于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因此其他探测方式和信息传递的方法肯定都在研究中,甚至有些已经在民间发展起来了也说不定,但DOLL们仍然承担着足够重要的作用。
另一个让泷川目瞪口呆的就是名为‘契约者’的存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超能力。
据说这种人是和DOLL一样在十几年前开始出现,会在某种程度上丧失情感,只通过合理性和利益来行动,因此大多显得冷酷无情。他们具备正常人绝对不会有的古怪能力,危险程度视能力和觉醒之前形成的性格而定,不过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契约者在不使用能力的时候,和普通人没有明显差别,很容易隐藏起来,所以民众对契约者的存在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一般被发现了的契约者,只要没有做出犯罪行为,就会被政府部门登记收容,既有帮助他们过上正常生活的意思,也有担心万一他们的能力失控,毫不犹豫地犯下暴行之类的原因在。
“所以……我算是契约者吗?”青年思考的目光略过又从床底下爬出来,正像只猫咪一样趴在窗台上注视底下马路风景的少女之影。
总觉得这一切跟他感觉里的东京差了十万八千里远,硬要说的话,搞不好四国那边还更正常一点。
但是,唯独‘超能力’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惊讶不如地狱门的存在那么多,好像相比地狱门和天堂门,甚至DOLL,世界上有超能力存在更接近于理所当然的事实,他吃惊的部分也不是契约者惊人的数量,而是民众们竟然都知道有契约者存在。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被隐瞒起来的吗?呃,不过考虑到搞不好几百人里就有两三个契约者的这种出现频率,真要隐瞒好像也很难的样子……
这边世界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青年能够估算的范围,最后看了一眼被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他便头痛地把本子收了起来。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也是和一之濑女士约好带他去打工地点的日子。作为一名失忆人士,不管在哪边世界醒来,既不用为先前的医疗费发愁,也不用为没有地方可以去而担忧,泷川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算是不错了。
虽然两边感觉都没怎么安好心,但总比流落街头强,青年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到时候能让他顺利跑路就行。
一度做好了可能被送进契约者管理设施的泷川,从一之濑弥生的车上下来之后,看着面前狭小而陈旧的店铺陷入了沉默。
店门上非常随便地用打印纸贴着‘斋藤侦探社’这样的名字。
“怎么了?应该没锁,进去吧。”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停车的地方,锁好车门之后才姗姗赶到的弥生不解地看着站在门前发呆的青年。
“……为什么是侦探社?”
“嗯?因为是熟人开的,介绍你来打工比较方便。”弥生女士理所当然地说道,“……等下,你不会以为我打算让你去警局或者政府部门工作吧?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别说你现在没有成年,让连警校都没有念过的普通人去当警局的实习生,这种事情根本就离谱吧!!政府部门当然更加不行。”
一之濑一脸‘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看着他。
“所以,介绍我来打工,还有待会儿要去的住宿地点……”
“全部属于擅自多事的私人帮忙,就当是还了泷川君你之前提供情报的人情。”弥生女士很正经地说道,“当然,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做上一阵之后换工作也行,甚至换住址也没有关系,不必在意我,毕竟我只是个介绍人罢了。”
“不,是我想太多了,请您原谅。”
没料到弥生女士竟然是这种性格严肃又正经的人,泷川认真为自己之前的阴暗猜想羞愧了一会儿,因此道歉的时候也格外诚恳。
“是我没提前说清楚,算了,一直这么挡在店门前可不好,我们先进去再说。”大概看出来了青年脸上的窘迫,还算懂点人情世故的一之濑也没有说破,假装没发现地推开了侦探社的玻璃门,“你在吗,斋藤?”
“唉?难得看到你有空亲自过来啊,课长。”内部和外面看起来一样狭小,玄关后的会客室勉强还有个样子,但隔着门就能看到内部有些杂乱的办公室。正坐在椅子上查看卷宗的中年男子一点不见外地拿着文档直接走了出来,衣着十分随意,领带也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这幅不修边幅的摸样,看来确实是熟人,毕竟很少有男性来见陌生女客的时候会如此失礼。
听到男子的称呼,一之濑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现在还叫我课长也太奇怪了。”
“啊啊,说的也是,毕竟我们两个都不是警察了,哈哈哈,呃,这位就是您在先前在电话里提过的泷川君?才十六岁吗?根本看不出来嘛!”姓氏是斋藤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在老上司后方的年轻人,“体格也不错的样子,嗯,要是泷川君有意向的话,我可以辅导你考警局的夜校哦?”
“喂,越来越过分了。”
“哈哈哈,课长还是这么严肃,不是强迫啦,只是建议,建议而已,但好好上学还是有必要的,你的情况一之濑都告诉我了,先打工攒钱,让生活稳定下来,然后要不要上成人大学,或者夜校什么的,还是继续工作下去,都看你自己的意愿,无论如何,有个好学历才能有好的未来嘛。”
“是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难怪青年会觉得一之濑和名为斋藤的男子气质有点相似,原来两人以前都是警察,心思也都属于相对正派的类型,让泷川难得地生出了一点好感。
无论如何,总比鹫尾家强,他觉得面前的这两个人,肯定不会是那种让小孩子去战斗的糟糕大人。
斋藤侦探正巧需要一位助手,虽然他是前警探,但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渐渐下滑,而侦探的工作很多都需要充沛的体力和耐力。可他的侦探社并不是很有名气,也没法提供太丰厚的薪水,工作又辛苦,对如今的年轻人们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因此泷川的到来也算是及时雨,一之濑因为还需要忙于工作,就把帮青年找便宜租房的事情委托给了斋藤。
本来前警探是想直接带着泷川去附近熟悉的房产中介的,但刚拿上车钥匙,侦探社的大门就被敲响了,面对难得的客人上门,总不能说我们暂时有事您请稍后,因此斋藤只好歉意地对青年笑笑,让他先去办公室里等一会儿。
里面空间比会客室很多,靠墙的几个档案柜塞得满满的,男性司空见惯的懒于整理让办公室里除开两张椅子之外几乎没什么能够落脚的地方,现在自己又还没正式入职,随便翻看人家的文件也不太好。有些嫌弃地扫视过乱糟糟的房间,青年果断地拿起桌上的茶叶罐子,泡了两杯茶水端出去,装出低眉顺眼的态度做起了助手的招待工作。
前警探瞄了眼拿上茶水之后脸色好看很多的来客,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怎么总习惯把委托人当报案人问话,一边感谢课长送来的靠谱年轻人。
反正在待客上肯定比他这个改不掉职业病的三流侦探强。
这次的委托说常见吧,也不常见,但说稀罕吧,倒也算不上。以类似的委托为原型的侦探剧本,作家和编剧们写了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无非就是家里的老人过世太过突然,来不及交代遗嘱放在哪里,不能好好分配遗产的兄弟姐妹因此起了争执。
一般来说叫个律师就能解决的问题,会到了要请侦探的程度就比较少见,可能老人的遗产丰厚,所以平分无法令大家满意,但听委托人的意思,似乎又并非如此。
“其实我们家根本没什么钱,父亲的遗产,严格说起来也只有一栋老屋而已,我们全家都住在里面呢。”典型人到中年的矮胖发福体型,发量又稀疏的委托人缩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边捏着手帕擦着汗,一边无奈地说道,“但我的弟弟和妹妹都不相信,硬说我要私吞父亲的遗产,非要让我找出遗书证明,否则就要把屋子拍卖,得到的钱平分才行。”
那样的话,对压根没太多存款的长男一家实在是不可承受之痛,所以只好前来找侦探,帮忙把老人生前就写好的遗书找出来。
“确定有遗书存在吗?”
“是的,这个我们能够保证。”
侦探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转了转手里的烟,“这份委托我们会接下,但先跟您说好,我只负责替您找出遗书,至于遗书到底是不是您的父亲留下的,属于委托之外的范畴,需要鉴定笔迹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警方的鉴定科,事后产生的多余的纠纷,侦探社不承担任何责任。”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哦哦,好的,我明白了,这当然……”他脸上的汗水淌得更厉害了一些。
旁观的泷川挑挑眉,在心里感叹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警探,如果是类似毛利小五郎之类的粗心人,搞不好就哈哈笑着把大坑拉进手里了。
既然来了工作,租房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反正泷川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得到斋藤先生同意之后,他就好奇地坐上侦探的车,跟着两人一起去往委托人的家中先看看情况,能在今天之内找出东西当然最好,但拖上一两天也不碍事,毕竟委托人一家早就把家里翻了好几遍,实在没法自己找到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出来委托侦探。
委托人的家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并不是什么豪华的大屋,只是一间寻常民宅,占地稍稍大了些,从屋子的老旧程度也能看出他家并不富裕的事实。
底层的客厅里等着些人,面容和年纪都十分接近,应该就是委托人的血亲们。对侦探的到来,他们多少发出了一些堪称刻薄的牢骚,可能因为在客人面前失了面子的缘故,中年男子很快和他感情并不好的兄弟姐妹们起了争执。
斋藤完全没有要去介入的意思,旁观了一小会儿,确定他们不会打起来,就跟旁边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的,律师打扮的男子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带着泷川在一脸尴尬的女主人的带领下,去查看老人生前居住的房间了。
“不管他们没事吗?”青年小声地询问侦探。
“这种家务事最麻烦了,就算帮助委托人也不会被感谢,甚至可能引起其他家庭成员的反感和拒不配合,还不如完全中立,公事公办。”前警探心塞地说道,“老实做分内工作,搞定之后尽快结束才是最好的。”
看来他肯定不止一次因为多事被坑过。
端详着侦探心有戚戚焉的脸,泷川好笑地想。
跟着女主人一路来到三层,拉下天花板上的小楼梯之后,不管是斋藤还是泷川的脸色有点奇怪。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率先进入了阁楼的女主人有些困惑地看着还在三楼房间里站着的侦探和助手,“父亲的房间在这边,下面是孩子们一起住的大房间。”她这样介绍到。
“不,这就来。”很快恢复了若无其事表情的侦探一马当先爬了上去,阁楼意外地并不狭窄,甚至还挺宽敞的,哪怕身高比前警探还夸张一些的泷川进入后都能站直身体。房间整理得还算整齐,墙角堆着老人喜欢收集的一些旧报纸和旧书,唯一的窗口下放了张挺结实的书桌,旁边的木柜里摆着很多奖章照片之类的纪念品,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家具了,衣服似乎和被铺之类的东西一起收在壁橱里。
征得同意之后,斋藤便从可能性最大书桌开始翻找,抽屉并不存在夹层,里面也只有一些不起眼的杂物,小门柜里放着老人会有钓鱼竿和遮阳伞之类的东西,都是旧东西,斋藤细心地把体积大点的物件都拿了出来,摆上桌子后吹开上面的灰尘,一一检验,确认里面没有藏着类似纸张的事物后再放回去。
看着前警探用查找瘾君子藏药品的方式在整间屋子里精细搜索的摸样,也不知道是察觉了什么,旁观的女主人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但鉴于他们确实需要遗书,只好忍耐着一声不吭。明明是助手却并没有被吩咐工作的泷川很闲地双手插袋靠在墙边,看到旁观斋藤工作的女主人越发尴尬且坐立不安的样子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么不想被人知道刻薄老人的话,起码也装个样子嘛!
谁家能让上了年纪的长辈住阁楼,很多外出会用到的物品都蒙上了灰尘,连随便出门的自由都没有老先生,会对一起生活的家人有好感才是怪事。
青年怀疑那张遗嘱可能被老人偷偷更改了,为了防止被改回去才特地藏起来,斋藤特地事前对委托人提出的额外要求,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前警探先生确实经验丰富。
虽然是外行人,但泷川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遗嘱的所在地。
要说为什么……在小楼梯底部始终蹲着个一脸怨恨的小老头的情况下,想要假装看不见他实在很难,对青年而言,现在的问题仅仅只有,他到底该如何提醒斋藤,才能既显得巧合,又不暴露自己可能是个超能力者的事实。
也不知道看得见鬼怪到底算不算超能力。
正好查完柜子里纪念品的斋藤一转身就看到了表情有点复杂的泷川,便明白青年多半也猜到老人生前在家里过得并不好的事情了。
但这家人也没有很粗暴地对待老人,刻薄和冷淡虽然伤人,却还没有到达犯罪的程度,身为外人的他们干涉不了什么。
把那张遗嘱毫无更改地交给律师大概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比较可疑的地方?”斋藤好笑地问了泷川一句,免得年轻人多想,觉得自己过来什么都没干,显得很没用的样子。
“啊,怎么说呢。”青年挠了挠头发,把视线落向阁楼的出口。
“……不在这间房间里?”斋藤想了一下,觉得并非没有可能,只是那样的话,他一个人要找起来就不几个小时能结束的了。
泷川看看他,觉得让侦探太辛苦也不好,毕竟对方人还不错,而且日后他们可能需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适当暴露一点自己的能力反而更合适,反正‘看’又不是什么危险的技巧,从他获得的信息来看,大部分民众害怕的也只是具备破坏能力的契约者,并没听说有人会害怕DOLL的,倒不如说还会对DOLL和其家人心生同情。
于是他很干脆地冲前警探招招手,踏上下楼的木梯,在踩到抱着梯子底部的老人前直接跳到旁边,指着被老人的亡灵紧紧抱住的最后一节木板,对从阁楼里探出头来的斋藤和女主人说道,“我觉得大概是在这里吧。”
不提一脸愕然的女主人,起码斋藤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木梯之后立刻从上面下来了,“有你的!泷川,难怪课长说你可能很合适当侦探。”
他动作灵巧地把那块木板从梯子上拆了下来,在手里一按,木板便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露出夹层里被好好保存着的纸张。
被称赞了的青年有些困扰地挠了挠下巴,毕竟他对推理观察什么的根本一窍不通,单纯就是靠特别的眼睛在作弊而已。
斋藤很谨慎地没有立刻阅读那张纸片,只看向女主人,“还不能确定这是老先生的遗嘱,我们先带着东西去楼下让大家一起看过比较好。”妇人忙不迭地点头,也顾不上怀疑侦探是否看出了老人生前在家中待遇,飞快地从阁楼上爬下来,和先前动作笨拙的家庭妇女简直判若两人。看着女主人兴冲冲往楼下走的样子,前警探和泷川颇有深意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她要是知道遗嘱的内容,八成就是另一幅嘴脸了吧。”
“说什么呢,这跟我们可没有关系,而且也不确定这就是遗嘱啊?”斋藤老神在在地耸肩,甚至从衣兜里抽出香烟,悠闲地叼上一根,“不过,侦探在这个家里的工作倒确实已经结束了。”
扯皮的部分还是留给委托人他们自己吧。
泷川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前警探看着青年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自己手上飘的样子,嘿嘿笑了一声,“想抽烟?”
被说中了念头的年轻人尴尬地转过脸。
“不行,起码得等你满十八岁,没成年的小鬼抽什么烟。”斋藤叼着烟,一点情面都不讲地说道,然后捏着手里的木板和纸片,跟在女主人身后往楼下走去。
看着前警探在前面得意洋洋地冲自己吐了一口烟圈扭头就跑的样子,泷川突然就有点想打人,总觉得这样欠揍的家伙以前自己好像也认识一个,并且揍起来绝对不会手软。青年忍不住瞄了眼斋藤的下盘,也许因为以前是警察的缘故,步伐相比一般人而言要平稳有力很多,但如果真的要打……
突然间寒毛直竖的前警探利索地按住腰间往周围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后才慢慢把手松开,小声咕哝着又神经过敏之类的话,一头雾水地挠挠头发后,伸手招呼始终没跟上去的泷川快点下来。
意识到自己大概干了坏事的青年心虚地应了声,老老实实跟着侦探下楼。
看到斋藤拿下来的木板和纸片,楼下原本还在争执人们立刻就安静了,表情各异找了个地方坐下,眼巴巴地等待律师先生来确认遗嘱的内容,至于真伪,等听完内容是否合心意再争论也不迟。
反正只要有一个人不满意,这场遗产战争就还有得打。
律师先生很无所谓地取出纸张,仔细辨认了一番上面属于老人的印章,签字和手印,然后才慢吞吞地把内容念了出来。
“我名下500万日元的存款和这栋房子,全数捐赠给慈善机构,希望能用来救助那些独身年长的老人。”
他这么说道。
“什么鬼啊!!老爸是疯了吧!!!”“这种东西不可能是遗嘱!”“骗人!当初写的时候明明写着房子留给我的!!毕竟一直是我们家在照顾爸爸啊!”
客厅里的男人和女人们立刻就表情大变地叫嚷起来,说实话,泷川觉得他们表情扭曲的程度,可比楼梯上的老头可怕多了,尤其那个老头的怨灵也跟了下来,看到他们的表现之后开始倒挂在天花板的台灯上开心拍手。
斋藤抽着烟,瞄了眼旁边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客厅里群魔乱舞的样子,耸耸肩,兀自走到男主人面前,“铃木先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委托的费用请记得打到我给您的账户上。”
“等,等一下,侦探先生,您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们只负责找东西,至于找出来之后引起的纠纷,侦探社不负任何责任,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情吧?我可是写在合同上了哦?”
看着前警探经验十足地拿出合同,并打算尽快离开的样子,泷川其实还是有些感激的,这些烦人的家伙不停地吱吱喳喳吵个没完,外加天花板上的死老头还在拍手大笑,才刚出院的他已经感到了熟悉的头疼,甚至有种想要为了安宁而把这群人包括老头子的怨灵全都揍趴下的冲动。
可能和他一样觉得客厅太过吵闹,所以跑到了角落里来的一个小男孩抱着大概是课后作业的昆虫饲养箱,在青年脚边蹲下。他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却不像其他孩子那么怕生,甚至很自然地和泷川搭上了话。
“呐,哥哥,爷爷的遗嘱要是实行的话,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房子了?”
“不会,找个合适租房的钱,你家总归还是有的。”
“但是,肯定比现在还要狭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泷川很是没心没肺地说道,毕竟这孩子又不是遭逢大变,单纯只是家境可能变得更加窘迫一些,而且完全属于全家人的自作自受,如果他对老人的态度比父母长辈们要好些的话,没道理老人不会专门留点什么给他。
“果然,你们要是没来过我家就好了。”男孩这样说道,“没有遗嘱的话,最多就拿点钱给叔叔阿姨们,房子还会是我家的,这样,我就不用和哥哥姐姐们挤在大房间里,一个人住到宽敞的阁楼去了。”
从孩子的言语中意识到了什么的青年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去。
抬头望向他的男孩,漆黑的眼瞳中亮起猩红色的光芒,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轮廓上也闪烁起浅浅的蓝色光辉。
“泷川——!!!!”
在青年察觉到危险而退开之前,刚刚还在和委托人争论的前警探毫不犹豫地猛冲过来,把青年往旁边撞去,并一把抽出背后的枪械对着面前的孩子扣下扳机,屋内人们的尖叫和惊呼此起彼伏。
“别叫了,是电击枪!”
气喘吁吁的斋藤用脚拨弄了一下面前因为瞬间的大功率电击而昏迷的男孩,再看看孩子手心里被捏得粉碎的虫子,这才脱力般地呼出一大口气,“没事吧?泷川?刚才太危险了,我踹得有点用力。”
“啊,还好……”其实没觉得自己怎么样的青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少年身上出现了一条无形透明的鞭子,直接抽向自己,但在即将击中之前,侦探就成功将他推开,并且一枪电晕了大概也是个超能力者的少年。
终于真正安心了的斋藤没好气地撇了眼完全陷入了慌乱的铃木一家,扭头对律师说道,“报警吧,鉴于这里出现了一位契约者,我怀疑老人的死因有问题。”
“啊啊,是的!”看着忙不迭开始拨打报警电话的律师,前警探也直接拿出了手机按下号码,“喂喂,河野吗?帮我问一下天文部,刚才是否有未确认身份的星光突然亮起,那个星星以前有过出现记录吗?”
“……星星?”等等,这和星星有什么关系?
泷川为斋藤的话语而陷入茫然,但前警探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对青年努努嘴,让他好好躲到一边去,小心别再惹上危险。
警察意外来得挺快,马上接手了陷入混乱的铃木家,青年就这么看着昏迷的少年被小心穿上专用的拘束服,甚至脖子还带上了类似电子镣铐一样的东西,由全幅武装的两位特警小心翼翼地用担架塞进堪比运钞车的夸张囚车,于夜色中远去。
作为前警探,斋藤经验丰富地和警察们交接了一番案情,谈妥了有空再去做笔录之后,便拽着青年的衣领离开了被封锁的铃木家。
坐进车里之后,感受到熟悉味道的侦探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真是的,还以为只是个有点烦人的委托,竟然还冒出个契约者来,简直够呛。”
“……那就是契约者吗?”青年回想少年眼瞳放出红光的景象,说实话,看着挺夸张的,但意外并不是很强,就算当时斋藤没过来踹开他,泷川也有自信能抓住那条古怪的鞭子。
“对,下回只要看到有人的眼睛发出这种光,或者身上出现淡蓝色的发光现象,什么都别管,立刻远离对方,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契约者的能力是什么,别以为能靠拳头打赢,有些人只是视线相交就能跟你交换身体,然后用你的肉身去跳楼,在死亡之前交换回来,这种你要怎么打?有枪都没用。”
“哈?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对身手还算有些自信的青年只感觉一头冷水泼到脚,幸好当时他没自大到去抓鞭子。
“就是因为不讲道理,所以契约者才危险,要是临时跑不掉,那就只能冒险一下子让对方失去意识,比如我配备的这种电击枪,有效范围10米,威力有点大,其实已经算管制武器了,因为课长的缘故才能申请下来。听说现在研制出了更好的无索电击枪,射出去的是类似电池一样的子弹,和真枪差别也不大了,虽然破坏力不高,但击倒效果比麻醉枪还有效,对人对动物都挺好用的,很受欢迎的样子。”斋藤有点羡慕地摸着自己的老式电击枪,一副可惜好东西没法用到了的表情。
“我能申请吗?”泷川好奇地问了声。
前警探笑起来,他知道青年问得并不认真,单纯只是男生对武器的向往而已,“不行不行,你都还没成年呢,而且去靶场练枪可不便宜,谁会给一个能打到靶子外面的人发持枪证啊。”
于是青年耸耸肩,权当没有这回事了。
天文部的报告很快被侦探的熟人发了一份副本过来,代表了少年的星星确实曾在老人死去的日子里被观测到过短暂的发光现象,老人突兀的死亡,显然正是因为他使用了能力的缘故。可能是看青年对这件案子有些在意,斋藤带着泷川去见了被收容在专门设施里的少年,照理说犯下刑事案件的契约者是不允许无关人员前来探望的,但前警探总有些特殊的门道。
少年穿着宽松的衣服,看上去气色也并不坏,只是脖子上仍然带着电子镣铐,他悠闲地坐在用来限制行动的病床上,被监管人员一路推入探视的房间,看到两人的时候甚至有余裕冲把自己送入监牢的两人挥手。
泷川站在防弹玻璃面前,怔怔地看着少年,他其实有点想问斋藤,干嘛带自己前来见这个孩子,毕竟他们并不熟悉,硬要说的话,不过是客串的侦探助手和一个被发现了的罪犯之间的关系而已。但不知为何,青年还是站在了这里,并且按下了通话按钮。
他以为自己可能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死去的老人泷川并不认识。
但他还是开了口。
“就为了能住到阁楼上吗?”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
“就为了能住到阁楼上,所以杀死了爷爷吗?”
那孩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
少年用困惑的表情看着他,歪了歪头,如果忽略他说出的话语,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可爱,可一旦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那么任谁都觉得这孩子不能算人。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爷爷也很老了,每天爬上爬下非常辛苦,养老金也要全交给爸爸妈妈,想买点什么东西还得问我和哥哥姐姐们借钱,我有看到他偷偷在哭。既然这么难受了,早点死去,让我住上阁楼,爸爸妈妈得到遗产,大家都高兴的结局难道不好吗?”
“……不觉得这是错的吗?”
“没关系。”少年说道,“我上网查过了,只要年纪很小,就算是杀人也不会被判很重。”
听到这里的斋藤轻轻吸了口气,拍拍泷川的肩膀,要青年给他让个位置。
泷川安静地照做了。
“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契约者的吧?”
“嗯,我就是,很酷吧?明明只是小孩子,但大家都非常怕我。”他甚至是笑着说出这种话的,“虽然代价是吃虫子的尸体,感觉有点恶心就是了。”
“那么,告诉你一件好事,现在法官判案的时候,只会区分犯了罪的契约者和没犯罪的,未成年保护条例对契约者无效——换句话说,你起码需要在牢里呆上四十年,鉴于你犯下的案件相当恶劣,就算被判了死刑,拖着一直不执行缓刑四十年也绝对有可能。毕竟契约者不存在冲动犯罪,所以对犯下杀人罪行的契约者,法官量刑一律从重处罚。”
少年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直到被看护人员推出房间,他始终用相当怨恨的眼神注视两人。
“嘛,只看那张脸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契约者像是没感情的样子。”斋藤点起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对小孩子说这种话,可是,小孩子犯下罪行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庆幸自己年纪小不会被处罚得很严重的国家,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吧?”
“我觉得,只要当上警察的都是像斋藤先生这样的人的话,那应该还有救。”
前警探挥挥手。
“就算拍我马屁也不会给你烟抽的,好啦,回去回去,今天这么辛苦,我请客去吃烤肉如何?”
青年撇了侦探一眼。
“您确定吗?我还挺能吃的。”
“成长期的年轻人的胃袋,以为我没见过吗?啧啧啧,真要说能吃,你可能都未必比得上课长………咳咳咳,忘掉忘掉。”
“不,已经听见了,下回见到一之濑女士我会告诉她的。”
“喂!!你小子给我等等!!泷川!!都说了只是一时口误!!可恶今天晚上让你随便点还不行吗!!”看着斋藤气急败坏地从身后追上来的样子,青年总算笑了起来。
他确定自己和那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起码知道,杀人是不对的,自己的行为就是无可辩驳的犯罪。
虽然,这并不会改变泷川要做的事情。
总有一些事情,就算是错的,也需要谁去做。
坐在车后座的青年看着窗外,想着他离开之前把无人能够看见的黑色球体轻易穿透防弹玻璃,并且丢到少年身上的样子。
他的眼睛没有发出红光,身体也没有泛起蓝辉,怨灵的存在始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去为自己报仇吧,铃木爷爷。】
冤有头,债有主,这种事情就不要麻烦小鹫了,随便让女孩子的手染上鲜血可不好。
青年不确定老人的亡灵是否会杀死那个少年,但他肯定不会过得太好,因为泷川已经看到了从球体里挣脱出来的老人拼命掐住少年脖子的摸样。
很难说当时少年的脸色到底是因为听到了斋藤的话语,还是因为老人的存在,才变得那么可怕。
无论如何,即便少年今天晚上就死去,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泷川并不觉得自己每次都能逃脱责罚,他的行为肯定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到时候也肯定会迎来被什么人杀死,或者被送进监狱的结局。
不过,那样也不坏吧?青年想,就像斋藤说的那样,做坏事的人总得得到惩罚才行。
必然有一日,他的天罚将会降临。
找到了距离不远也不近的单身公寓,在侦探社打工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青年很快习惯了和前警探搭档工作。不过侦探社的薪水也是真的单薄,为了维持生活,泷川不得不又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夜班零工,两份打工虽然让他的休息时间变得窘迫,但钱包里存款总算不再那么寒酸。
但为了攒钱,他还是帮着侦探社和房屋中介做了些奇怪的委托,比如找突然去世的人藏起来的东西。青年的这个特技斋藤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次数多了之后,前警探总算察觉到了泷川的异样,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反正单纯的阴阳眼也不算很夸张的能力,所以青年含糊地说明了一下,当然,他没提起自己能把怨灵或者别的奇怪玩意变成黑球的部分,只说自己大概能看到死人或者活人残留的强烈情绪,从那些大概是死灵或者残响之类的东西上读取一些信息。
“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契约者呢,但看到那孩子才知道我大概更像是电视里骗人的灵媒。”
青年自嘲着说道。
“笨蛋!你这不是比契约者还有用吗!!!”
斋藤当场怒吼了他,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拽着青年……跑去了警署里的刑事课,让他去帮忙找线索——找犯人用处不大,就算找到了嫌疑犯没有证据也无法定罪。
一连协助破获了好几起难以侦破的案件之后,泷川就成了警署里最受欢迎的外援,刑事课看到他的时候比看到身为前辈的斋藤还亲切。事实上,最后甚至出现了好几个不同区域的警署都想申请借用青年的情况,可惜最后被姗姗来迟的一之濑直接截胡。
比DOLL还好用的情报人员,她不赶紧带走,肯定会出现被其他部门长期借用并且拒绝归还的结果。毕竟,要说哪个政府部门碰上的死人更多,并且总是案情成迷的,那肯定是负责处理所有契约者相关案件的第三机关啊!
原本说着开后门让未成年人进入政府部门工作这种滥用特权的行为自己不会做的弥生女士,仿佛压根没说过那种话一样直接把泷川塞进了第三机关的特别附属小队。当然,他的工作范围只限于后勤和情报支援,战斗的部分有专门的作战人员负责。
即便名义上还是临时工,但出了几次任务后青年得到的津贴依然比侦探社的打工要丰厚许多,足够他换一个更加宽敞的公寓,要不是还打算买辆摩托作为代步工具的话,泷川甚至都开始考虑提前辞掉便利店的零工。
本以为一片空白地从头开始会有些难,但生活却意外平静地走上了正轨,虽然每天在都市里为各种超能力事件奔波好像也不太能算多正常。
唯一还困扰着泷川的,只有睡着的时候,身旁躺着什么人的感觉还是会出现这件事。
那个无形的床伴大部分时候都还算安静,不过偶尔也会变得烦人,做出捏他的脸,玩他的刘海,甚至戳他耳垂等等诸如此类恶劣的行为,但每次泷川恼火地被吵醒并想打人的时候,永远只会看到空荡荡的床铺和从旁边冒出头来,关切地看着他的小鹫。
从未见面的床伴和名为小鹫的黑影少女,大概是青年唯二从四国的梦境里带出来的东西,这两者始终提醒着泷川,那光怪陆离的一切,并非单纯的梦境。
今天特别执行队没有发布任务,虽然得到了空闲却一时想不到要做的事情,因此泷川干脆答应了便利店里同事的换班请求,替对方上了一回夜班,这样下次他忙起来的时候,就不用很为难地思考请假理由,毕竟在特别执行队的工作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随便让人知道。
三更半夜的晚上,便利店里肉眼可见的空荡,哪怕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都被嫌弃它们碍眼的青年用扫把统统赶出了门。由于它们大部分时候都比较无害,最多也就是带来些让人肩膀酸痛,想打瞌睡,不小心摔跤,找不到东西之类的小麻烦,泷川便也没有频繁干涉的意思,只要不在他眼前犯事,青年就会当做没看到。
过于清闲的年轻人站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全靠观察玻璃窗外偶尔有车路过的马路来消磨时间并维持清醒。
眼角刚撇到那片雪色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眨了眨眼之后,泷川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大半夜的马路中央确实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衣,头发雪白,半张脸还被绷带缠绕的可疑分子。
因为对方惊人的身高和迥异于日本人的白发,青年怀疑可能是外国人,毕竟远远望着都觉得有些夸张了。虽然泷川自己也不矮,还时常因为身材缘故被队里的同事打趣他什么时候转职成战斗人员,但街上的那个人明显比他更高一点。
直到对方和发色一样雪白的面孔转过来的时候,青年才意识到自己的注视被奇怪的男人发现了。
虽然眼睛的部分严严实实地缠着绷带,但对方那副根本就是面对面的架势,就算说他只是碰巧转头也毫无说服力。
“真的假的。”泷川小声咕哝了一声,“这都能看见吗?”
明明男人和便利店隔着相当远的距离来着,起码得有八百米吧?自己能看清楚是因为眼睛特别视力很好,但对方……
啊,搞不好是个契约者。
那样的话什么样的能力都不奇怪,外加还蒙着眼睛,很可能就是为了挡住使用能力的时候标志性的放射光。
顿时警戒了起来的泷川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的人影大踏步向店铺的方向走来,随着叮地一声自动滑开的玻璃门,头顶竖起的发梢已经能碰到门框可疑男子就这么走进店门,不紧不慢地迈着大步一路来到收银台面前。
看似毫无防备,实际青年的手指早放在了收银台下方的一键报警按钮上。
然后,泷川端起完美无缺的营业用笑容。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
古怪的男人在收银台前愣了片刻,看都不看地从随手从柜台上拿了个东西,摆在青年面前,“就这个吧。”他开了口。
语调纯正的日语,音色甚至叫人意外地感到了悦耳,听上去也不像是带有敌意的样子。
青年这才意识到,奇怪的男人不仅很高,面孔也很帅气,是那种走在路上的人每个都会回头去看,甚至搞不好被会女孩子们围住的异常出色的容貌。
呃……难道只是半夜出来买东西的明星或者模特?但名人的话,一般不都流行带帽子或者墨镜吗?绷带什么的也夸张了点?
正这么想着的泷川低头去看对方摆上柜台的商品。
然后换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是一盒草莓味的保险套。
这家伙,故意的吧?不过是多看了几眼而已。
泷川轻轻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之后重新抬头,仍然是完美无缺的营业笑容,“诚惠1500日元。”
奇怪的男子仍然一点不客气地把面孔朝着他,去摸衣兜的动作也很果断,但摸了几下之后他皱起了眉头,再摸摸裤子,最后才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模样,“抱歉,好像没带钱。”
说出这句话的男人表情十分坦然,虽然嘴里说着抱歉,但脸上压根一点歉意都没有,怎么看都只是‘哎呀运气真不好我忘记了’的表情。
作为收银员的青年沉默起来。
虽然,确实有点可疑,但这种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危险分子……是他想多了吧?
“这盒糖就算了……咦?”男人看着柜台上的保险套惊讶地歪歪头,“不是糖啊?抱歉,因为颜色很像不小心拿错了。”
这眼神瘸得没救了吧??泷川无语的想。既然压根眼神不好,为什么还要用绷带遮住眼睛??直接不遮搞不好还有点救。
算了,他还是不要推测笨蛋的思维方式比较好。
青年已经直接把面前的可疑人士定位成了性格古怪看上去可疑,实际上只是脸好想要耍帅的笨蛋,这样的存在。
“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虽然满肚子腹诽,但面对客人,泷川还是得露出微笑。
哪怕是没钱的客人。
“……不必了。”对方短暂地笑了笑,然后从店铺里走了出去。
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冷漠坚硬的感觉,但笑起来就柔软了很多,甚至有种无害的气质。
看男人走得毫不犹豫的样子,泷川的神经也放松下来,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青年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去机关的情报室里查一查,是否有类似样貌特征的契约者登记在案,男人的外貌实在太显眼了,只要被人见到,肯定会留下记录。
就这样无事发生地到了凌晨四点,换班的同事前来接替泷川,青年便换下衣服,提着作为宵夜的便当走上回公寓的路,沿途路过一座就在便利店不远处的公园的时候,正好转头的他被里面坐在儿童转盘上的熟悉身影吓了一跳。
奇怪男人虽然确实面孔朝着便利店的方向,但公园和便利店之间隔着好几间商铺,而且此刻对方也没有回头看路边经过的青年,泷川还不至于自我意识过剩到认为对方是在监视自己。
一个便利店员有什么监视的价值,应该只是巧合。
不过,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在公园呆着呢?
打工劳累了一天,青年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直接就回家去,毕竟对方又不是年幼的小孩子,一个高大结实的成年人可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但不知为何,蜷缩在转盘上的陌生男人的身影就是给泷川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对方似乎有点伤心的样子。
就这样离开的话,总觉得没法安心。
于是,不知不觉地,泷川走到了转盘旁边,“……你不回去吗?”
用绷带遮挡着眼睛的奇怪男人慢慢转过脸来,可能正在辨认泷川是谁,所以迟疑了一会,“啊,我没有带钱……然后,住的地方刚好离这里又很远,走回去太麻烦了。”
听了半天才理解对方意思的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因为没带钱就直接决定露宿街头了吗??
男人看着泷川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开口,“晚上在公园呆着不太好吗?我也没有类似的经验……嗯,确实不太好,会给管理人带来麻烦的,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还是有店开门的,去找人收留我一下好了。”
鉴于对方刚才放在柜台上的保险套,外加又说着什么店不店的,甚至还有找人收留之类的话语,泷川脑海里顿时就跑出了一大串非常糟糕的联想。
明明这种闲事压根不该由他这个毫无关系的路人来管,明明刚才他还觉得男人很可疑,搞不好是什么危险的契约者,但此刻的青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反正现在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他说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睡一会儿。”等天亮之后,他还可以借对方用手机。
毕竟眼前这家伙看着也不像是带了电话的样子。
“……不会太打搅你吗?”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泷川说着,示意男人跟自己走。
那家伙双手插着衣兜,极为不可思议地就这么从转盘上跳了起来,一个跟斗翻身后便轻盈地落在地上,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音,让旁边的泷川差点看直了眼睛。
这离谱的身手是什么鬼???刚才还在担心对方安危的青年开始思考要是男人认真起来,自己能在对方手下走过几招。
搞什么,这不是超强的吗???根本不可能会被怎么样!不如说,想对他怎么样的人反而更危险一点吧!!
然而事已至此,要是突然说出‘我不想收留你了’,泷川觉得自己可能被会男人生气地揍一顿,就算他其实并没有戏弄对方的意思。
于是青年只好闭上嘴巴,只当自己干了件多余的蠢事。
2 个赞
步六孤
(砂)
26
二十四 犹如朝露
奇怪的男人一路都安静地跟在泷川身后,沉默到会让人觉得有压力的程度,要不是身后始终传来哒哒哒的皮鞋敲地声,外加偶尔回头的时候会看到对方带着些许疑惑的脸,青年还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跟来了。
幸而直到泷川来到自己的公寓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对方都一直老老实实跟着。
青年租的公寓属于工薪族中常见的一室一厅,面积上哪怕夫妻共同居住也不算窘迫,单身人士很少会租用这种大小,照理说泷川没必要在房子上花太多钱,但他就是觉得狭小的屋子住起来会让呼吸变得困难,反正现在薪水也挺丰厚,干脆就挑了间因为离学校和地铁都很远而相对便宜的租屋。
进门的时候,男人终于挺有礼貌地开了口,“打搅了。”
“啊……也不算吧。”还以为他会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泷川暗自松了口气,“你要喝点什么吗?”
“有可乐吗?”
因为刚才全程都很安静,青年对男人的性格产生了些许误解,以为对方是个内向的人,听到这略显得不客气的点单要求,还惊讶地撇了一眼面前态度始终十分自然的怪人。
“有,冰的可以吗?”看样貌打扮,还以为男人会要咖啡之类成年人喜欢的饮料,结果却是可乐。
“可以啊。”
换下鞋子的古怪男人用堪称落落大方的态度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中央,撇了一眼对方将脊背彻底陷入柔软的沙发,一手横放椅背,一手随意搁在在优雅叠起的双腿上的样子。从厨房拿了可乐出来的泷川开始思考这家伙到底是差点流落街头被他收留的倒霉路人,还是一位突然起意,半夜散步到他家来参观平民寒舍的大佬。
随手将冰可乐放到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泷川不动声色地用眼角打量了一下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既然都招待你进我家了,还不知道名字好像有点奇怪。我姓泷川,泷川悟,你呢?”
奇怪的男人在听到他全名的时候,原本还一副自在模样的面孔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鉴于他用绷带挡住了眼睛,青年实在很难分辨对方真正的心情。
“唔,这可不太妙。”他说。
“……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那种?
“倒也不算是不方便,而是即便我说了实话,你可能也不信——毕竟,实在是太有趣了,半夜巧遇的陌生人,刚好和自己同名这种事。”
“哈?”普通来说不会管这个叫有趣吧?根本是可疑才对!
“虽然姓氏还是不一样的啦,我的名字是五条,五条悟,谢谢你今晚愿意收留我。”
“……这还真是挺巧的。”泷川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毕竟对方都辩解是巧合了,他也不好再指责男人起假名的方式太过走心,只得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您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街上走,是有什么缘故吗?”
“啊,我在找人。”名为五条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开口,似乎并不介意把自己的私事告诉陌生人的样子,“是个非常麻烦的家伙,擅自说着对不起,搞砸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之类的鬼话,给我跑了个不见踪影。”
“唔,这样啊。”泷川喝了一口自己的冰咖啡,“听上去确实很让人头疼,不过,那个人对五条先生而言,肯定非常重要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这么急着找他,连钱包和手机都没带在身上就出了门,还一直找到了半夜凌晨……”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朋友的样子。
“虽然听上去有点让人不爽,但大概就是那样。”雪发的奇怪男人耸耸肩,可能是因为被说中了不想承认的部分,所以开始赌气了吧,没再说什么的他咕嘟咕嘟地喝着可乐,明明看着是个成年人了,喝东西的样子却微妙地很孩子气,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因为担忧朋友而找了整个晚上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危险到哪里去,多少放松了点精神的泷川站起身,“希望明天您能顺利找到他。”
“……承你吉言吧。”
名为五条的男人语气古怪地这般回答。
青年稍稍疑惑了一下对方的话语,但一想到五条可是因为找人而在大街上徘徊到半夜,会对那个一声不吭跑掉的混蛋朋友有点埋怨也很正常,觉得事不关己的青年很快不再关注此事,准备去厨房弄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工作了一整晚,他也饿了。
摸到塑料袋的时候,泷川又想起今天的屋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人,既然连打公共电话的钱都没有,肯定也不可能去买便当。
“五条先生,您需要吃点什么吗?”
“唉?太麻烦了吧?”
“反正我也要弄宵夜,便利店的意大利面便当可以吗?”
“不是荞麦凉面?”
现在正是夏天,图凉快吃荞麦面的人确实更多些,泷川耸耸肩,“便当的凉面都放硬了,非常难吃,意大利面起码还能煮一煮。”
“好吧,那就拜托了,我要放很多芝士的那种!”
“抱歉,只有便当里自带的一小片芝士,家里没有。”青年忍耐着想要吐槽的心情,努力挤出营业用笑容对五条说道。
不要随便在好心收留你的陌生人家里点餐啊你这个奇怪的高个子家伙!!
“唉……没有芝士啊。”男人瘫在沙发上,绷带下的漂亮面孔露出相当失望的表情,他也没有任性到说出那就不吃了之类失礼的话,但五条那副‘好吧,实在没有我就勉强忍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令泷川感到了火大。
跟自己邀请到家里来的客人吵架或者打架,哪一样听上去都有些糟糕的样子。
尤其很可能还打不过。
所以青年只好板着面孔,带着一袋子便当进了厨房,用烹饪宵夜的过程来平息肚子里的此起彼伏的抱怨。
好像捡了个相当麻烦的家伙回来。
等到泷川端着两盘份量很足的肉酱意大利面走出来的时候,始终懒洋洋地赖在沙发上的五条才慢吞吞站起来,挪到了餐桌边坐下。
“没有芝士,但我煮肉酱的时候放了些淡奶调味,虽然不能和芝士比,口感还是会更浓郁一点的。”把面条摆到男人面前的时候,青年臭着脸,用一种爱吃不吃的语气说道。
“嗯,难怪闻着很香,那我就不客气地开动了?”
压根没在乎泷川臭脸的五条捏着叉子,十分欢快地问道。
明明是称赞的话,为什么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没法让人觉得高兴呢?青年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唔唔,这个很好吃啊。”
算了,起码吃东西满足的脸还挺下饭的。瞥了眼对面一点不客气地自顾自吃起来的五条,顿时也感到腹中饥肠辘辘的泷川懒得再管他,同样专心埋头进自己的宵夜里,酸甜的番茄酱混着炒过的洋葱和碎肉,淡奶中和掉了部分酸味,让肉酱呈现口感浓郁的甜香,加上洒在面条上的碎芝士,食物的美妙味道一时间彻底占领了青年的嘴巴。
等他心满意足地填饱肚子,才发现五条好像已经先吃完了,正坐在位置上饶有兴味地端详自己,虽然是用被绷带遮住的眼睛。
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对方的视力问题,似乎有些奇怪,毕竟从他见到第一面起,五条就压根不像有任何视觉障碍的样子,无论走路还是拿东西都很自然,就算一开始把糖果和保险套搞混了。
最后泷川选择不去多问,毕竟男人只是用绷带遮挡自己的眼睛,就算他穿上布偶装走在半夜的大马路上,只要没给人添麻烦,那就是对方的自由,别人没理由随便干涉,日本的礼仪就是如此。
“怎么了吗?我的脸上沾到番茄酱了?”
“不,没有,只是觉得,果然年轻人就是能吃啊。”男人这样说道。
“……这个饭量也不算太夸张吧。”
“确实很普通,但有胃口可好事啊,所以我只是觉得高兴而已。”五条笑着说道,虽然听上去有些怪怪的,但也不算什么坏话,因此泷川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便接受了他的说辞。作为主人的青年没再管这位奇怪的客人,兀自收拾起餐桌来,整整四盒的意大利面便当,本来还有用来充当午餐的份,结果一顿就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想着中午可能需要出去买食材,正打算问一下对方是否要吃午饭的青年听到了来自窗台上的熟悉抓挠声,他很是自然地在五条的注视下把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
抓挠窗户的不速之客用柔软的身体从缝隙里钻进来,灵巧地跳到地上,窜到青年脚边,发出黏糊地喵喵声并开始磨蹭他的裤脚。
泷川笑着把每天晚上都来串门的野猫抓起放到肩头。
“……又来我这边蹭饭吗?悟你这家伙……”
“喂。”
来自身后的嗓音让青年惊觉到自己无意中的忘形,“呃,这个……”泷川艰难地思考着辩解的理由,毕竟正常人不会给投喂的野猫起和自己一样的名字。
相比刚巧偶遇的同名路人,和猫一样的名字才更加可疑。
搞得他才像是那个随便报了假名的人。
但青年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他确实会在别人念到‘悟’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射性地被吸引注意力,看上去好像就真的是自己的名字那样。
由于最近一直在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自我介绍的次数多了之后,泷川才发现比起别人念这个字眼,他好像更喜欢听到自己念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把读音含在嘴巴里不念出来,都能打从心底感到一股奇怪的愉快。
但在家里自言自语念自己的名字也未免太奇怪了,而泷川又不想为此擅自更改小鹫的名字,最后就选择这么称呼面前这只经常来蹭饭的自来熟野猫。
同时,青年也明白了,‘悟’这个名字,多半不属于他。
但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泷川悟’早就很正式地被登记在了各种档案里,大家也几乎都是用泷川或者悟来称呼他,突然说要改名显然会给人添很大的麻烦。
所以青年仍然这么自称着,谁能料到会在今晚遇到一个刚好也叫做悟的人,还被他主动邀请到家中来做客。
然而,五条的反应和泷川想象得并不一样。
男人没指责他报上的是临时起的假名,但本来带着笑意的脸庞变回了刚见面时候的冷漠,他一把扯下了绷带,还以为五条是打算释放能力的泷川立刻警戒了起来,可布条下方显露出来的澄澈苍色却在瞬间夺走了青年的视线。
那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色调吗?青年的意识甚至因此恍惚了片刻。
“你就算了,猫是怎么回事?”
直到五条出声,泷川才察觉到对方已经站到自己面前,靠得异常接近,完全不是陌生人之间应该保持的礼貌距离。
青年还真没想过,因为别人的眼瞳太过漂亮而看到出神这种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对方是个比自己还年长,个子更高一些的男性。
“抱歉,我看过头了……”泷川有些慌张地打算后退,但五条却反而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臂力惊人地轻松将青年拎到面前,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程度。
“眼睛的话想看多久都行。”样貌端正到如同月色般夺目的男人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但给这家伙换个称呼,我可不允许自己的名字被送给一只奇怪的猫,还有,别什么都往家里捡。”后面那句话,是五条伸出修长的指头,一下下弹着趴在泷川肩头上不断冲他哈气挑衅的野猫的脑袋时候说的。
所以,你摆出这个快跟我打起来的架势,就是为了不让一只野猫跟自己同名吗??
泷川肚子里的腹诽差点冲出喉咙。
然后在看到那双熠熠生辉的,仿佛宝石雕琢成的苍色眼瞳的时候又沉默地咽了回去,青年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十分看脸的人。
好吧,面前这张面孔也确实有点,不,是非常超规格……看在脸的份上原谅他好了。
“换个名字倒没问题。”泷川无甚所谓地说道,反正对方今天就离开了,到时候怎么称呼野猫还不是他的自由,“那五条先生有什么合适的建议吗?”
仿佛倒映着另一片晴空的眼瞳终于将焦点从猫转移到了青年身上,只不过是被那双眼睛笔直地注视着而已,泷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紧张了起来,甚至因此无意识地停下了呼吸,小心翼翼到了生怕把面前的存在吓跑一样。
靠得很近的漂亮面孔慢慢露出一个似乎别有深意的笑容。
“嗯……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名字。”
“就叫它杰好了。”
发音和‘悟’很像,但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字眼,泷川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松开了抓住他领口的手掌,主动退开了些许距离的五条悟。
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用一种饱含趣味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青年现在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被当成玩具可不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泷川迟疑了一会,开口询问对方,“我能问问,这是谁的名字吗?”
“当然是一个擅自跑路的混蛋。”
自己的名字不行,但朋友的名字就可以给野猫了吗?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那个叫做杰的人他又不认识。
虽然总觉得有点可怜。
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和这个叫五条悟的奇怪家伙的相处,最多也就持续到今天晚上而已。泷川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摸了摸缩在肩头上试图躲开五条视线的猫咪,“好吧,那以后它就改名叫……杰了。”
青年总觉得自己把这个名字念得十分别扭,但又不知道变扭在哪,总之就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倒是五条似乎发现了他的坐立不安,别过头去小小地喷笑了一声。
仿佛早就料到了结果。
心头古怪的感觉越发浓厚的泷川,再度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五条。
依然没能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吃了个奇怪闷亏的青年悻悻地带着猫去厨房,喂它吃点特地买回来的牛肉罐头,这只猫的口味十分挑剔,不管多贵的猫罐头都一律拒绝,却非常喜欢人吃的便宜罐装肉类,泷川怀疑它可能是被路人们的投喂惯坏了舌头。
小动物柔软的皮毛很好地安慰了泷川满腹牢骚又没法倾吐的郁闷心情,等野猫吃饱了,心满意足地从窗口离开,打算回客厅去的青年才发现五条正反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把双手和下巴一起搁在椅背上,像个超龄高中生那样隔着透明的厨房拉门,兴趣十足地观察自己。
刚刚才平静了一点的泷川忍不住伸手按按自己的眉心。
“马上都要天亮了,您就不觉得困吗?五条先生?”
“嗯?还好吧,因为我还挺擅长熬夜的。”
这就是传说中夜生活很丰富的糟糕大人吧?
“但我可有些困了。”
“所以?”
“床和沙发,您喜欢哪个?”
五条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说道,“沙发吧,同床共枕什么的,对你而言可能还太早了。”
刚刚他是不是听到了已经能够算是性骚扰的问题发言???
因为五条种种奇怪的言行,对他的观感渐渐微妙起来的泷川一声不吭地进卧室去拿了床被子出来,丢在外面的大沙发上。
“那就这样,没别的什么事情的话,我先休息了,您也早点睡。”
青年并不担心对方是否会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在家里乱来,因为他直接把卧房里的黑影少女放了出来,让她负责看守客厅,就算男人再怎么能打,对上看不见的影子应该也是没辙的——泷川本来这么认为。
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个完美的计划,这也是他敢于把陌生人带进家门的底气。
直到五条开了口。
“睡客厅我是无所谓啦,但被长相诡异的宠物盯着可睡不着啊……这是你的宠物吧?气息不太像的样子……难道是擅自跟着你回来的?”这么说着的男人,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需要我帮你赶走吗?”
他对着小鹫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虽然不明白五条打算干什么,但泷川瞬间就感到了危险,他几乎是立刻挡在了黑影面前,“别乱来,小鹫没干过坏事。”
五条慢慢地收回了手。
“这个诅咒很特别吗?”
“……诅咒?”
“就是躲在你背后的东西。”雪发的男子这样说道,“或者称呼它为咒灵也可以,这只起码是一级了呢,明明还没有成功调伏,却能把它当做式神使唤,真有趣,怎么做到的?”
泷川慢慢地吸了口气。
所以,这家伙确实不是什么契约者。
但搞不好比契约者还要麻烦得多。
名为五条悟的奇怪男子,才是和他一样,能够看到不可思议之物的真正同类。
“我还以为,只有我能看到小鹫。”青年这么说道。
雪发的男子轻轻嗤笑了一声,“那当然不可能了,不过拥有咒术师天赋的人类确实十分稀少,万人中能出一个都算高的。”
万分之一??
“认真的吗?这个比例??”
“日本全境的咒术师,加起来不会超过两千。”五条这么说道,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虽然知道自己的能力大概很稀有,毕竟传说中很厉害的契约者,泷川都能做到无声无息的暗算,但真了解了究竟稀有到什么程度之后,青年反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所谓的诅咒,都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里诞生的,而祛除会对人类产生危害的诅咒,就是咒术师的使命……我是想这样跟你说啦,但你养的这只宠物好像有点特别。”莫名进入到讲解模式的五条再度打量了一番青年身后的黑影少女,“对活着的东西完全没有恶意的诅咒,连我都第一次看见呢。”
那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小鹫是从一位少女未能保护友人和同伴的痛苦悔恨中诞生的。
只要他不对小鹫强行提出要求的话,这孩子最不会做的就是去伤害什么。终于理解了黑影少女究竟是何种存在的泷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影子的头,让它乖乖躲回卧室去。
“接下来,你不会打算说,因为我的能力,所以得去加入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嗯?难道在我之前还有谁这样说过了吗?”虽然五条做出了天真好奇地询问的表情,但光看他完全不反驳的态度,泷川就知道自己大概猜中了。
“啊,一个叫大赦的奇怪组织。”青年没说第三机关,政府方面的事情最好还是保密,但邪教,尤其是梦里的邪教当然怎么用都没问题。
“你在说什么,这里不可能有大赦吧。”然而,五条却这样说道,“虽然门在这里,但神树的结界离东京远着呢,难道那些脑袋有病的家伙竟然有胆子穿过桥到这边来?”
泷川几乎是惊骇地看着他。
“……你知道大赦。”
“知道哦。”
“还知道神树。”
“一点点啦。”气定神闲地反坐在椅子上的雪发男子笑容满面地看着他,“毕竟我可是高专最强的老师五条悟,什么都会的那种,很多事情当然也都要知道一点,不然,学生们问起来,我这个老师要是回答不知道,那就太不像话啦。”
“怎么样?有没有想要跟我去高专念书?”他笑嘻嘻地问道。
泷川咽了口口水。
不得不说,五条随口说出来的东西让他犹豫了,要是去了就能够搞清楚关于四国的真相,青年还真的有点意动,但泷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四国的秘密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探究,目前能够帮助他找回过去记忆的却只有第三机关。
“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了,暂时要在东京呆一阵子。”
“……这样啊。”虽然被拒绝了,但五条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介意的样子,“那就等你想来的时候再说吧,不过,超龄就没办法了,高专可没有成人部,到时候你只能自学哦?”
这也太不人性化了吧?泷川困惑地问道,“竟然没有私塾吗?”
“当然没有了,因为像我这样全能的老师就算是高专也只有一个啦。而且大家都很忙,谁这么有空去开私塾…………嗯,不过要是……泷川君你的拜托的话,也不是不行。”五条摸了摸下巴,“可以特别给你单独开个小灶哦~~~就是费用有点贵。”
“是吗?看来我得趁现在努力攒钱了。”青年无奈地说道。
“对,到时候我要天天吃放了很多芝士的意大利面,当然别的也行啦,最好是甜的。”然而对方却只是这样说道。
您这位最强老师的教学费用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这不是比三流大学生的补课时薪还便宜吗??哪里贵了!!
泷川很想这样吐槽他。
明明是第一次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类,但不知为何和青年想象得差别很大,短短的对话之后,感到了各种心累的泷川再没有更多的精神继续跟对方聊下去了。
“如果单纯只是意大利面的话,下回我就可以请你。但现在我真的得去睡觉了,五条…老师你还是不打算睡吗?”
雪发的咒术师眨了眨眼。
“嗯,听你叫我老师,感觉还挺新鲜的。”
“我也可以继续叫你五条先生。”青年从善如流地说道。
“驳回,换一个。”
“好的,五条先生。”
面前的咒术师危险地眯起眼睛,可惜泷川已经不吃他这套了,甚至笑眯眯地无视了来自五条的威胁。不管是对讨厌的猫只会弹脑袋,还是很在乎学生的感官,或者愿意听他的请求不去对小鹫动手,都能说明名为五条悟的男子其实意外是个相当友善的家伙。
就是性格太成问题了,实在跟为人师表这几个字差得有点远。
“睡不着的话,电视机柜下面还有点打发时间的杂志,冰箱里的可乐也可以随便拿。我真的得去睡觉了,晚上还要继续去工作来着。”
“所以?”
“请自便。”留下这么一句话,泷川非常干脆地当着五条悟的面关上了卧室的门,躺上软和的床铺后迅速进入了梦乡。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在意客厅里的可疑男子而难以入眠,或者又跟平常一样被烦人的幽灵床伴吵醒,但今天泷川却意外地睡得非常好,看不见的床伴今天似乎特别安分,是像小鹫那样被五条的气息吓到了吗?青年不得而知,但他醒来的时候确实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等泷川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五条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正在打盹的样子。
青年盯着明显是被雪发男子踹到地上的薄被陷入了沉默,不能怪他严重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年长,毕竟五条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稚嫩,而他的言行又实在跟靠谱的成年人搭不上一点关系。
泷川捡起了被子,打算给雪发的咒术师重新盖上。
但在温暖的布料被他放下之前,青年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容安详的五条像是整个人正缓慢溶解那样,一点点陷入到沙发中,等到泷川伸手去抓的时候,雪发的咒术师已经彻底穿过沙发,落到地上,仿佛一道没有实体的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地面。
就此消失。
除开厨房垃圾桶里的四份便当包装和两个空可乐罐,名为五条悟的男子没能再留下更多的痕迹,他像一个缥缈的梦境般,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散去了。
1 个赞
步六孤
(砂)
27
二十五 落子
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并非偏僻公寓带着些陈旧气息的天花板,而是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如果记忆没有出错,几个小时前对方看上去还十分健康,残留着些许稚嫩的年轻面孔明朗而精悍,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没有半点阴霾,甚至很有食欲地跟他一起吃了盘大份的芝士肉酱意大利面。
但现在,面前却又是这张每天见得几乎厌倦了的,消瘦死寂的脸。
五条悟忍不住伸出手去,按在对方即便沉睡也仍带着些许褶皱的眉心上,明明以前哪怕是重来的学生时代都还能笑出来,为什么现在却连睡觉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醒了的话,就快点起来。”天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六眼的咒术师心酸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连赖床五分钟的权力都没了吗?”睡着了利用做梦的时间去神明的地盘找人,醒来就去上课和做任务的24小时无休日常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他只有昨晚总算找到杰之后才在咒灵操使的租屋里放松地闭目养神了五个小时,然后因为一不留神真的睡着而不得不从梦境里苏醒。
“我倒不介意你再多睡一会儿。”天元其实也觉得五条需要休息,但是实际情况不容许,“但你要是不提前去会客室替我引开黑井的话,她就会发现我每晚都没睡,通宵替你做护持的事情了。”
一想到女仆长黑井震怒的样子,咒术界目前的最强便立即从挚友的床上跳下来,和最古老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迅速而默契地分头走向会客室和自己的卧室。
“呀!黑井小姐!今天的早餐是什么??”虽然只睡了可能还不到半小时,但在反转术式的帮助下迅速恢复了状态的五条就像之前每个早晨那样,若无其事地用精神奕奕的姿态和女仆长打招呼,好像他每晚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把休息地点从高专宿舍改到了薨星宫。
女仆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蜂蜜牛奶燕麦粥,三种果酱配华夫饼,洋葱芝士蛋卷,煎蛋,饮料是鲜榨的橙汁。”
“还是这么丰盛耶!哎呀,理子不跟我一起吃吗?好像没看见她喜欢的沙拉和三明治?”
“通宵没睡的身体不合适吃凉的东西,我给天元大人准备了和式的早饭。”
黑井冷冰冰地说道。
啊,被发现了。
在女仆长那仿佛看着养猪场里猪仔的眼神凝视下,五条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变得勉强起来,然后他的六眼敏锐地捕捉到了正慢悠悠从另一头走过来的,稍稍洗漱过,内在换了个人的理子。
小姑娘很自然地打着哈欠,用仿佛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态度对着她的女仆道早安。
“早啊,黑井,今天的早餐……”
“理子,请天元大人自己出来吃饭,把早上的工作快点处理掉之后你去补觉。”
一直在帮着五条和天元隐瞒的理子终于意识到他们三人的小把戏已经被黑井拆穿了,“那,那个……其实……”她干笑着想要帮两位即将倒大霉可怜咒术师说点好话。
“现在是早餐时间哦?”
女仆长身上的杀气终于明显到了迟钝的理子也能发现的程度。
小姑娘一秒把这可怕的现场丢给天元,缩进身体里不敢冒头,而缓缓睁开眼睛的不死咒术师光看到五条乖巧无比地低头吃饭,连个笑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暴露了。
不过身为最古老的咒术师,天元总算比两个年轻人更沉稳些,甚至还有余裕对着黑井露出饱含歉意的苦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呢,黑井。”
“不,黑井不敢当,但就算天生的术式是不死,天元大人您也仍然会生病受伤吧?不仅仅是为了理子,也为了能够继续长久地守护这个国家,还请务必保重贵体。”
毕竟对象是天元,女仆长总算收敛起些许怒火,只是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抱怨了两句。
“我会努力做的,那并不难,尤其是在黑井你的帮助下,这段日子的忙碌也是事出有因,我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虽然晚上没有睡,但也在闭目养神,下午的时候也有好好补觉,真正疲劳的只有悟。”
等下,天元??
五条隔着绷带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天元这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竟然也会做转移火力的事!
黑井的冷冰冰的眼神已经像刀一样刺了过去。
“其实还好啦,因为已经摸到大概位置,我今天好歹还睡了五小时哦?比诅咒事件高发时期睡得还多一些呢。”最强的咒术师很不怕死地辩解到。
“请您不必再说,我已经给家入女士和伊地知先生打了电话。”女仆长这么说道,“今天的授课和任务是没法更改的,但今天您踏出薨星宫之后,三日内将不会再为您放行。”
“咦——??别这样啊黑井!!我才刚刚……”
“我对那位夏油杰先生并不熟悉,但他如果看到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会说什么呢?虽然尽快找回灵魂确实重要,但如果那是以五条先生您的健康为代价的话……”
黑井这意思摆明了是打算等人醒后去打小报告。
五条差点被一口橙汁呛住。
然后脑袋转得飞快地在自己恢复得零零碎碎的记忆和打包援助记忆PPT大礼包里搜寻一番,猜测以杰包容他的程度,应该不会为那么点小事动肝火,才安心地吐了口气。
“我保证今天晚上会老老实实回宿舍睡觉,但三天真的太久了啦黑井,那个梦境世界还意外挺危险的……我很担心杰。”
女仆长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但五条只管笑嘻嘻地放低了姿态跟人家讨饶,一点也不在乎最强咒术师的威严和脸面,“现在天天看着杰的脸入睡,我都已经习惯了!感觉不在旁边都没法好好睡着呢!”
“两天,不能再少了。”
黑井很不情愿地说道。
“哎呀,多谢您通融~!”得到减刑的五条心满意足地挥手,没告诉黑井他其实本来就要去出差两天的事情。
其实本该会出差四天,但以往其中大部分时间都会被六眼的咒术师花费在买手信,逛土产店,寻找当地美食等等一系列和任务无关的休闲上,而交换情报和打架的部分,他只要稍稍认真就能在最短时间里搞定,刨去来回的车程,两天绰绰有余。
是的,为了尽量缩短出差的时间,五条甚至放弃了乘坐交通工具,他的瞬移在人多的地方还蛮危险的,没必要的时候,六眼的咒术师还是会像普通人那样乖乖依赖汽车飞机和新干线的帮助,但现在是特殊时期。
玩耍和休闲,等杰回来之后有的是时间,甚至还能两人一起。
这一个月里,五条除开正常教学和任务之外,剩余的行动空间便被圈定在薨星宫那张小小的病床一侧,向来以精力旺盛著称的他,强行让自己每天平均睡上超过10个小时的时间,仅仅为了从过于广阔的梦境里找到一个人。
说是睡眠,其实休息的只有躯壳,在梦境中仍然和醒着的时候一样高频使用着大脑的他基本等于没有休息,甚至可以算是在加班。
但这份辛劳总算得到了相称的回报。
想到昨晚在梦境里见到的年轻人,五条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温柔的笑意,他当时光顾着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本人,甚至专注到了不小心把糖果和夜间成人用品搞错的地步。
能让六眼眼花,多么了不起的战绩,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
不过也出现了新的麻烦。
在黑井的压力下乖乖吃完早饭才被允许跟天元搭话的五条放下叉子,拍了拍手,“嗯,因为觉得是个很了不起的好消息,所以我需要隆重宣布一下!”
会客室里仅有的两位女士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天元你也这个表情,你应该看到了才对……昨晚我总算找到杰了啦!”
“你确定吗?昨天你遇到的人,好像并不认识你?”
六眼的咒术师摸了摸脸上的绷带,“你总该相信这双眼睛,绝对是本人不会错,毕竟杰的灵魂我见过。”
在另外一个自己的手腕上。
天元缓缓眨了眨眼睛,也没有问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见到了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出现的灵魂,只是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所以,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怀疑是那样,也可能被神明更改了……毕竟那边的世界没一个人觉得自己身处梦境,连我都觉得那就是个真实的世界,要不是在那边睡着之后会醒,说不定已经开始难以分辨了。”
最古老的咒术师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看向五条。
“不要因为知道那里是梦境就真的把它当做虚妄,悟。”
“……什么意思?”
“很简单,如果你在梦境里死了,就真的会死。”
六眼的咒术师愕然的望向她,“等下,那只是梦吧?”
“那并不是人的梦。”天元如是说道,“有这么一个说法,世界是神明在诞生之前所做的胎中长梦,当祂睁开眼睛的时候,终末就要到来,一切重回最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庞大的梦境正属于一位不知名的神祇。
“但是,那些梦境里的居民……”
“他们早在许久以前就已经死去了,并没有真实的肉体,在梦境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知明日何日,如同虫豸。但你和夏油杰不同,不止是你,连他也不能死。”
“因为你们还是活人。”
“你大可把那里等同最接近黄泉的地方,一旦死过一次,哪怕这边的身体还活着,两者间的联系依然会被无情的斩断,就算在梦境里复活也毫无意义,他的灵魂会彻底成为神明的掌中之物,再也没有可能被夺回来。”
五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严峻起来。
“唔,这可不妙,那我就没法告诉杰他是在一个梦里了,这种事情用死一次来证明才是最快的……”
毕竟青年睡觉的时候并不会回到现实来。
“那倒未必。”天元这么说道,“虽然它非常真实,但梦境的特质依然存在,虽然因为那是神明的梦境,要影响起来比较困难,不过咒术师应该比普通人容易些,毕竟你们的精神都足够强大。”
“等等,天元你的意思是说……”五条的表情亮了起来,“只要敢想,我甚至能在那边用十种影法术?”
不死的咒术师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低调是吧,哎呀,非常容易呢,你看我从来没在街头被星探抓到过。不过就算证明了梦境的存在,杰的记忆也还是个麻烦,保持失忆的状态回来没问题吗?”
“当然不行。”天元摇头,“你以为从神明手里夺取灵魂,是牵着走丢孩子的手,就能从花园里走出来这么简单吗?”
“果然是这样,幸好昨晚没强行试图把杰带走,说吧,有什么条件?”
“必要的仪式倒并不困难,最重要的找到本人这一步,你已经做到了,因为实质上的存在状态已经变成了亡者,他的回归就等于复活,需要穿过一座带有特殊意义的桥梁……这件事他已经自己做到了,剩下的就是找齐失散的部分。”
“失散的部分?”
“他被带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当然离开的时候也得是什么样子,否则和那一边的因缘便无法切断,很容易再被拽回去。”
五条呼出一口气,“也就是说,如果想把杰平安带回来,得先帮他恢复记忆,很好,看来五条老师梦游奇境的大电影还暂时没法杀青。”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天元轻轻叹息,“从神明手里夺走祂们的心爱之物,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没关系,虽然活动范围小了点,看在演出阵容很豪华的份上,还能够接受啦,不过到时候到底怎么把杰带出来?”
“这个嘛……”不死的咒术师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其实,我有个想法。”
因为和对方混熟了,五条很清楚,这是天元极少数的,偶尔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会露出来的表情,比如和理子跟他一起计划怎么蒙骗黑井的时候。
他兴致勃勃地凑过头去,在女仆长不赞同的眼神里,和天元小声地咬了好一会儿耳朵。
“你这家伙偶尔也能想出相当厉害的计划来嘛!!!真是小看你了天元!!没问题,我干了!到时候就看最强的五条老师表现吧!”
古老的咒术师似乎说了什么会让五条格外感兴趣的事情。
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黑井没能听清楚,不过女仆长的职业道德让她不至于特地向理子特地打听这件事,只在少女跑出来喝下午茶的时候,隐约听她嘀咕了一句‘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也能算作战计划吗,天元大人是不是被五条那家伙给带坏了……’之类的话。
虽然五条经常搞出这样那样的麻烦,但他在大事上其实意外靠得住,只是细节时常让人难以接受罢了,无论如何,既然是他和天元的合谋,就算听上去有点离谱,也多少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大概。
1 个赞
步六孤
(砂)
28
二十六 异闻都市
距离那个不可思议的午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但泷川每天回家的时候,还是会无意识地朝着沙发的位置张望,要不是那天厨房里多出来的垃圾向他证明,一切都并非梦境,青年肯定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
清醒着却和根本不存在的人类交谈,认为对方才是自己真正的同类,这不是脑袋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呢?
往冰箱里摆放采购回来的新食材的泷川,看着手上新买的芝士片跟可乐陷入了沉默,芝士也就算了,起码有某个怪人点餐,但可乐……
每次青年去超市采购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地带上几罐可乐,好像每个冰箱都应该放上几瓶那样摆在家里,但实际上泷川自己大部分时候喝的都是咖啡和茶。
他对甜腻的东西没有兴趣,偶尔热的时候才会喝上一罐解解暑气。
于是冰箱里的可乐便越积越多,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每当有人上门做客,泷川就第一时间选择用碳酸饮料来招待,好把麻烦的库存都清掉。最后,冰箱的库存确实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但也给熟识的人们造成了他似乎很爱喝可乐的错误印象,这个诡异的结果让青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遗忘得如此彻底,可过去的一切似乎总像个不愿被摆脱的幽灵那样,顽固地缠绕在背后,时不时露出些许端倪,让泷川能够窥见一鳞半爪,却又不足以得知完整的真实,这种好像知道了什么,又等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让只喜欢做有把握之事的青年感到十分烦躁。
在家里收拾了一番,又小小补了个眠,把一袋留得过久的垃圾丢进公寓楼下的回收箱,青年像平时那样走去打工的超市,路过商店街的时候夜市正热闹,到处是正在闲逛的人群,一些小店里的电视播放着新闻,过劳猝死的工薪族,风俗业的广告过于扰民导致居民投诉,黑帮五花八门的产业投资,从奶茶店到健身俱乐部,最后一张是年老的黑帮分子和年轻人一起扛神轿,证明他们的健身俱乐部确实很有效的宣传照。
“最近的新闻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同样看到了电视内容的路人这么议论着。
“对啊,还以为自己看的是网上胡编乱造的推送。”
“只有过劳死感觉离我们很近的样子。”
“是啊,每天早上倒向床铺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马上离死不远了。”
“早上?”
“凌晨四点不是早上吗?”
“我说你,考虑换个工作吧……”
目送那两人慢慢走开的泷川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思考了一番对方每天大概的睡眠时间之后,青年暗自决定以后绝不去会社工作。
实在不行还能去开灵能事务所,专职刑事援助。
到达便利店的时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换班的同事很开心地带着卖剩下的打折便当回去了,因为正好没什么客人,泷川干脆就做了下整理的工作,顺便在办公室兼仓库里把目录调整一番,修正一些由于活动而更改了价格的商品。
店员要在办公室呆上一段时间的时候,按照规定,要把店内监视器的画面转到电脑上,这样,万一出现了缺东西的情况,也还有个追查的方向,不然店员就只能自己赔偿。
在一边修改电脑,一边瞄几眼监视录像的情况下做完了工作的泷川,即将关上电脑之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
既然那家伙来过店里,甚至还走到柜台面前,当然就会被摄像头拍到。
青年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把监控录像调整到了他和奇怪的男子相遇的那个夜晚,在大概记得的时间附近来回拨弄。
画面里始终没有出现显眼的黑衣白发男子,让泷川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干脆不再调整进度条,从上班开始快进,一直盯着屏幕上便利店里的动静。
然后,青年看到了凝视着窗外,目不转睛的自己,以及随着缓慢转动的脑袋,凭空打开的便利店玻璃门。
监视器中的他的面前,空无一物。
但柜台上突然就多了一盒东西,被青年用一种尴尬的表情拿起来丢进堆满顾客放弃购买物品的整理箱,根本没有人的便利店里,玻璃自动门又打开了一次。
仿佛有个根本看不见的幽灵走进了店里,和当时的泷川悟交谈几句,又离开了便利店。
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变得僵硬,被按下暂停的画面就停顿在玻璃门打开的那一刻,青年不知道自己应该关掉它,还是退回去再看一边。
仿佛只要那么做了,里面缺乏人影的部分就会重新出现一样。
直到有客人在外面吵闹,叫着店员赶紧出来结账,青年才猛然惊醒,匆匆丢开手里的鼠标,像逃跑一样离开了办公室。
好不容易撑到凌晨换班,前来接替的同事看着泷川有些晦暗的脸色,忍不住关切地询问,“怎么了?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遇到了糟糕的客人吗?”
“那倒没有,只是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昨晚吃的便当不新鲜的缘故。”青年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样啊,今天就别再拿打折的了,从冷库里拿几个新到的吧。”
“不用,我买了食材,打算回去直接煮点新鲜的……你要吗,可以做些容易入口的东西带过来。”“真的吗?太好了!不用太麻烦,哪怕只是饭团和三明治都行啦,我可受够便当的味道了。有厨房的房子可真好啊。”
“那就说好了,明晚带过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吃吧。”和感情还算融洽的同事聊完天,泷川拿着对方请的可乐和自己选的咖啡踏上了归途,要说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口袋里一支小小的数据U盘。
他把那天晚上的录像全部拷贝了一份,放进了随身携带的数据盘,这是第三机关分发给情报工作人员的必备品之一,其他还有一只能够完全塞进耳朵的蓝牙耳机和一台只能进行内线联络的手机,从硬件上拒绝任何非同类品的无线接入。因为是非正式成员,泷川的手机只有简单的电话功能,其他队员的手机据说可以充当临时的骇客工具,能在短时间内轻易入侵普通的手机并拷贝里面的内容,用来获取不肯配合的对象手头的信息的时候非常方便。
知道这件事的当天,泷川就把自己手机里的内容全部翻阅了一遍,确保自己没把任何有问题的东西记录下来,然后把那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丢给小鹫,让它把东西吞进肚子里。
对灵异人士而言,应该带来危险的幽灵反而比人类可靠,真是件可笑的事情。
青年也不知道他拿着录像的备份能做什么,后来他又进办公室看了一遍,确定录像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黑衣白发的,名为五条悟的男子。
半夜偶遇的奇怪的男人仿佛是只存在于他脑海里的一个幻影。
泷川悟双手插兜,缓慢地行走在路灯黯淡的街道上,霓虹灯和屋顶的招牌都尽数关闭了的凌晨,耳边能够听到的只有手腕上塑料袋摇晃时产生的沙沙声,以及极远处几乎与天幕相交的巨墙上彻夜不停的施工声。都市的夜色里没有星光和月光,映入眼帘的尽是重重叠叠的楼房黑影,顶端用来表明高处障碍物的一盏盏鲜红警示灯像是某种巨兽的眼睛那样冷漠地俯视着地面。没有尽头的水泥森林的影子笼罩着青年的前路,狭窄的马路虽然确实通往租屋,却看不到太多光亮,许多细小的虫子在最后一盏路灯的昏黄灯光下方飞舞,撞击好几次灯罩之后便被高温的玻璃烫掉了翅膀,如同烧完灰烬一样掉向地面。
这座都市和看似美好温柔的四国一样,都并不是他的归处。
泷川能够确定的,仅仅只有这个。
最近几天里,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大概是那位看不见的床伴好像暂时不在家中,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时间总是很短,通常不会超过一周。
青年的要求并不高,能过上一周不会被奇怪的动静吵醒,还可以尽情赖床的日子,他已经十分感激了,当然,要是对方能够放弃缠着自己,泷川会高兴得更加真心实意一点。
第二天是轮休,本打算在家里休息顺便来个大扫除的泷川听到了怀里另一只专用电话的响铃,他无奈地脱下防尘的帽子和围裙,接起电话应了一声,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后只带着钥匙出了门。
果然,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影子的黑色厢式车迅速地靠近,吱呀一声在公寓楼下方停住,从驾驶室里冒出眼熟的制服手臂,挥手让青年赶紧上车。
利索地钻进车厢,里面的氛围意外很轻松,小队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窝在椅子里,不像是正打算出任务的样子。
“不是任务吗?”唯一没有制服的泷川有些茫然地问道。
“还没确定是契约者犯下的案子,提交申请的警局只是有些怀疑,统计死亡人数的时候,发现最近同类型的死亡事件数量不太正常,才拜托相关单位帮忙检查一下,看过报告之后,队长感觉和门内物质相关的可能性更大。”既是司机也是联络员的野崎这样说道,“所以严格的说今天要工作的只有你。”
“原来如此,只是看看情况啊。”因为门就在东京的缘故,虽然用高达500米厚度将近100多米的围墙将不可侵犯领域包围了起来,但偶尔还是会有门内物质流出到外界,最终造成种种稀奇古怪的事件,这些麻烦案子和契约者的犯罪一起,都属于第三机关的管辖范围。
野崎是个有着深褐色皮肤和高壮身材的典型昭和男儿,军人的气质非常明显,据说出身自卫队,性格有些粗野,又喜欢聊天说话,是个还算好相处的队员。
泷川来到他经常呆的位置,熟练地坐下并绑上安全带,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做,倒不是青年特别讲究,而是野崎开车的方式经常让他怀疑对方可能是负责开飞机的……
刚刚坐稳,高速行驶带来的压力便重重地把青年压在椅背上,压根动弹不得的泷川无奈地靠在座椅里,冲着对面和他一样被压在椅子上的黑发少年挥挥手。
“下午好,睦月。”
样貌清秀,体态纤细到难以分辨性别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没有半点回答的意思。
“已经告诉你好几次了吧,泷川,打招呼这种事情并没有作为日常程序输入他的脑袋啦。”在高速行驶的车内,好像根本没事一样将双脚架在前排的椅背上,只穿着战术背心悠闲地翻阅色情杂志的男人有着一头明显属于混血儿的亚麻色头发,作为狙击手的亚当有着一双还算不错的蓝色眼睛,以前亚当总向青年显摆,说他这样的电眼才是女孩子们的最爱。
“只是习惯而已。”已经见识过可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双苍色眼瞳的泷川,现在只觉得其他的蓝眼都不过是拙劣模仿的玻璃珠,为了不让眼睛里的嫌弃太过明显,青年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把乖巧礼貌的后辈姿态演得相当逼真。
实际上队里有眼睛和耳朵的都能察觉到两人关系微妙。
自从发现亚当是因为身高比自己矮了一头才各种摆出前辈的架势,想要找回身为大人的威严的真相之后,泷川对狙击手的态度便成了如今这幅表面上看似谦逊,其实经常暗中拆台的样子。
迟钝的亚当对此一无所觉,自以为面前的年轻人还算尊敬他。
鉴于这家伙是队内公认的笨蛋,大家默契地隐瞒了这个真相,谁也没去提醒亚当他好几次倒霉全是因为泷川的缘故,反正青年的报复也很有分寸,最多是让狙击手被正在追求的女性发现劈腿,或者写完报告还没保存前不小心一脚自己踢断了电源线,以及喝咖啡的时候想倒糖却撒进了盐……等等,诸如此类无伤正事的小事故。
至于亚当本人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大伙并不在乎。
“野崎,开得快是无所谓,但稍微给我控制一下震动,这又不是自卫队的野地吉普!”正在保养枪械的彩音很不满地用脚踹了一把前面的座椅。
作为队伍里唯一的一位契约者,个子娇小的女性性格相当火爆,一点也看不出像是没感情的样子,但并不会毫无理由的发脾气,大部分时候竟然都是个很好讲道理的人。
能力是身体强化的少女身高只有一米六,甚至比年仅十四岁的睦月都矮上一点,但却是毋庸置疑的全队最高战力,发动能力的时候最低限度也是单手各提一把机枪扫射的她堪称不折不扣的怪物,甚至能直接将不太厚实的防盗门从墙上踹飞。
除开经常作死想约她的亚当之外,全队的男性都完全不考虑去惹她。
“彩音是在担心睦月和悟吗?放心吧,他们两个好歹也是男人,这点困难稍微克服一下就过去了。”队长太刀川是个带着眼镜,留起长发,说话慢条斯理又温和,看上去比起特警更像个小说家的男子,但看过队内对战练习的泷川确定不管是亚当还是野崎,都不是太刀川的对手。
彩音是规格外,不能算在普通人范围。
再加上一名非正式的半个特种情报人员泷川悟,第三机关名下附属的第五特别行动小队全员六人便全部到齐了。
海拔在队内最低的契约者少女用俯视的眼神扫过前座被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的可怜同伴,“未成年的小鬼不算男人。”
太刀川轻声笑起来,“你也才十八……”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地从少女手里传来。
年龄毕竟是每个女性都很讨厌被提及的死穴,年轻的时候希望自己成熟,年长的时候希望自己稚嫩,总之女孩子们对自己的年纪总是不太满意的。
队长面不改色地推了推眼镜,开始对泷川讲解起任务。
“这次会接到探查的通知,主要是因为最近警局做统计的时候,突然发现本月起码出现了十名以上死因为突然猝死的死者……”
“一个月里猝死十个吗?虽然确实是多了点……但这可是东京啊,这个数量也不算很夸张吧?”泷川如此回答。
“算上医院里的病人,这个数量确实寻常,甚至还少了。但如果他们全部都是先前没有染上任何疾病,也没有任何家族遗传病史,几天前身体还相当健康的人呢?以及其中没有女性,一律是男人。”太刀川将任务报告发到泷川的手机上。
那就确实很可疑了。
青年掏出手机,一张张翻看死者的照片。
“死者的身份档案和人际关系已经全数都在我的电脑里,目前能够确认的只有他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除开年纪相仿,身体健康但突然猝死之外,毫无任何共同点。”
“所以需要我去死亡现场确认一下吗?”
“差不多吧,他们几乎都是在家里猝死的,有些是租房,因为出了死亡事故的原因,虽然最初只当作自然死亡,警察没有封屋,现在也还没有租出去,多少算保留了现场吧。”这话太刀川说得也很勉强,毕竟死者遗物肯定全部都清理掉了,真有什么线索,还得去时间最近的一个死亡现场。
越过大半个东京,他们总算来到了并非租屋,而是成功买下了独栋公寓的死者的房子,因为已经通知过家属,管理员早早为小队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这种情报探查,正常来说只需要泷川一人出动就够了,但DOLL睦月不知为何很喜欢跟着他行动,于是两人一起下了车,而言队长太刀川多少具备一点刑侦人员的素养,毕竟也不能总把所有的情报工作都交给属于外行的灵异青年,彩音又不想留在车里和亚当相处,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四个人一起上楼,狙击手和野崎在楼下留守的结局。
“我说你们,不要每次都变成这样……”泷川一脸无语地说道。
“是不可抗力。”队长太刀川微笑着解释,“而且万一有危险的话,也顺便能保护泷川你呀?”青年在小队正式成员眼里毕竟属于战斗力只有5的无害情报人员。
泷川很想说认真起来野崎和亚当可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但作为新人,太过出头也不合适,因此他只好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受害人的房间果然已经被收拾过了,家属等在门口,麻木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沉默地带他们进了屋子,然后指出对方当时死亡的位置。
和彩音把整间屋子转了一遍,没找到任何特别之处的太刀川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泷川十分困惑的面孔。
“果然,你这边也没有吗?”
“怎么说呢……”青年有些迟疑地说道,“死者没留下什么怨恨,他走的很突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泷川有些无语地看着还躺在床上,捏着一只打火机在那嘿嘿笑的透明身影,“他平时有吸烟的爱好吗?”
旁边的家属突然就哭了出来。
“没有的。”她抽噎着说道,“那孩子很笨拙,因为学不会才一直不抽烟的人,大概只有他了吧?平日里也总是毛毛躁躁粗心大意,在公司呆了五年也没能升职……就算那样也还是过得很开心,说公司里的前辈人都不错,时常会带他去玩,身体健康和从不想太多是那孩子仅有的优点了……”
这位母亲无助地捂住面孔,跪地恸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
让她在这里哭得太伤心可是个大问题,泷川已经看到女性周边不断溢出的悲伤气息开始往透明身影的方向飘去,青年当机立断地拉着太刀川一起温声劝慰家属,好歹令她勉强止住了眼泪,然后又在队员们表示不必继续陪同的要求下,先去客厅里坐着休息了。
看着队长略带疲惫的表情,泷川也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死者当时身上有什么遗物吗?”
“在睡梦里猝死的人,浑身上下当然是除开睡衣什么都没有。”太刀川苦笑着说道,“至于房间里的东西,为了预防万一,警局先让家属收拾出来了,我已经看过,都是些没什么问题的零碎。”
“那可未必。”
青年这么说着,然后随行的三人便眼睁睁看着他从装载遗物的整理箱角落捡出只不起眼的一次性打火机。
“只是个打火……”
想到方才家属刚刚说过,被害人并不抽烟的事,不管是太刀川还是彩音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干得好!泷川!”他们立即接过那只打火机,开始联络警局的鉴定课,作为专业人员,小队进入屋子之前早就全部戴上了手套和脚套,以保证不会影响任何残留的痕迹。
就算有灵异方面的奇妙援助,能在这位被害者家中搜寻到的线索也到此为止了,没有更多收获的四人很快回到作为移动基地的厢式车上,开始试图从那只打火机上打开更多的突破口。
无论是制造厂家还是分布区域,似乎都没什么用处,作为优秀的廉价商品,这款打火机的批次足够多,售卖范围也很广阔,毫无参考价值。
只有还在翻看成人杂志的亚达瞄了一眼后,问他们等下是不是要去查夜店。
“……夜店?”
“嗯,这款在夜店里还挺常见的,不过,既不印店名也不印地址,肯定不是什么正规的店吧?难道是黑道开的?里面成分还挺复杂的,虽然女孩子们的水准会比普通的店高一大截,但为了不惹上麻烦,我通常不去那种店……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每个看着亚当的人脸上都写着嫌弃两字,除了始终面无表情的睦月,他只是在本能地学习大家的动作。
“一想到只有睦月不会变成这种糟糕的大人,我心情就感到了些许安慰。”抱着唯一能被她塞进怀里的黑发少年,彩音叹着气说道,“男人这种东西真是……”
“喂喂,彩音,在你看来连我也算吗?”太刀川一脸不敢置信。
“为什么要带上我啊。”根本是无辜躺枪的泷川很无奈,身为一个贫穷的未成年,他连出门买菜的空都要从打工时间里挤好吗?就更别说完全没有恋人的部分了。
“没有交往对象的话,去逛逛夜店也没什么啊。”在这件事上,亚当唯一的盟友,时常跟他搭伴去夜游的野崎难得替他说了句话,“队里办联谊的时候小彩你还不是有去……呜噗!!”
明明人其实不坏,但野崎不如亚当受欢迎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不知道面对女人的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然后被激怒了的女性就会毫不留情地丢开他或者揍他。
另外三位男性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脸,忽略身后被跳起来的彩音胖揍的倒霉联络员。
“我这就去查一下被害人死亡前的具体行动路线,还有这只打火机的来源店铺。”太刀川打开电脑开始忙活,同时也不忘记吩咐一下同伴们该干的正事,“彩音,差不多就行了,让野崎联络警署,通查一下其他被害人是不是也都在死亡前去逛过夜店或者风俗店,把他们接触过的女人信息都一并送过来……亚当,准备一下。”
“哈?我准备什么?”
“等我们找出可疑店铺的名单,你就进去打探消息,最好把那些有嫌疑的女人都接触一遍,到时候野崎跟你一起去。”太刀川看了一眼旁边老实等待吩咐的青年,摇摇头,“泷川就算了。”
让未成年去夜店里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也离谱了点。
“哎呀,队长,只是去顺便见识一下也没什么的,阿悟也肯定没有交往的对象吧?以后要是碰到类似的工作,慌张起来可怎么办?”亚当一把搂过青年,笑嘻嘻地对太刀川说道,“前辈们带着没经验的小鬼去开荤可是常见戏码,更不容易被怀疑嘛,而且这小子又张了张一看就很会骗女人的脸。”
“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连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的我,现在可没有和什么人交往的余裕,不过,就算有那样的对象,我觉得也很难和拥有十四任前女友的亚当前辈相比……”
“喂喂你这小子!别说得我好像经常被甩掉啊!”
“但那是事实吧?”
“好啦,亚当,别为难泷川,洁身自好又不是什么坏事……”还想说什么太刀川突然闭上了嘴巴,三人中的每一个都感受到了背后刺来的,鬼一样可怕的视线。
“亚当——”彩音磨着牙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刚才说要干嘛来着?”
他们迅速把二号祭品塞给了开始起爆的霸王龙。
“彩音,不要打脸!他们待会儿还得去夜店打探消息!!”刚刚才把无辜队员丢出去当祭品的太刀川,极为冷酷地对车厢后方的少女喊道,听完这话,彩音似乎打得更用力了一点。
“……没问题吗?”每次看他们闹起来,泷川都忍不住怀疑这支队伍到底能不能好好办事。
“安心安心,虽然都是问题儿童,但我们小队的执行能力可是在第三机关闻名的,不然也没法让一之濑女士放心把你交过来啊。”一脸温文尔雅的男人微笑着说道。
只要忽略他背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概还算有说服力吧。
能管住暴龙,笨蛋和傻瓜,还能让他们好好干活的果然只有恶魔。
青年由衷地想。
1 个赞
步六孤
(砂)
29
二十七 共犯们的梦幻逃亡
打火机上的指纹很杂乱,除开被害人之外,其他的指纹根本无从分辨,也就是说全是没有案底的普通人,作为一枚来自夜店的廉价商品,会有这种结果也理所当然。
但其他死者的生前报告一出,事情立刻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几乎每个突然猝死的人生前都有自己或者和朋友一起去夜店喝酒应酬的记录,虽然理由各不相同,但他们确实出入过类似的场所,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很好,总算有了突破口。”不用像个无头苍蝇那样满大街乱转,身为队长的太刀川十分满意,“那十来个人去过的夜店好像都不太一样,也算预料之中,如果真的是契约者犯案,对方不会蠢到持续在一家店里狩猎,毕竟时常有客人出事的店子可开不下去。”
“我去天文部申请查看最近一个月的星象,是否有无记录新星持续闪耀超过十次的记录,亚当和野崎把那些人去过的店都挨个逛一遍,彩音带着睦月,等他们两个进去之后用观测灵潜入,看看有谁眼神不对。”
DOLL的观测灵只有契约者和DOLL能够看到,普通人无法察觉——像泷川那样的灵异青年例外,当知道泷川并非契约者,只是单纯能够看到观测灵,甚至还可以触碰到之后,小队成员就对不再对突然空降的临时情报员说三道四了。
契约者之间的情报战还挺麻烦的,作为DOLL的睦月无法主动应对敌人的探查,但具备自我意识的泷川却可以,一旦发现不正常的观测灵,青年甚至能阻止对方得到讯息,这样的他就算战斗上是外行,也能算半个及格的情报员。
这些对特别行动小组而言属于常识的东西,大部分突然觉醒的契约者都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些情报本来就严禁流入民间,没登记过的契约者们由于不知情的缘故,总是很容易被DOLL的观测灵吸引注意力,有好几个隐藏得十分巧妙的契约者被太刀川用睦月给钓出来过。
“剩下的……泷川,能开车吗?”既然要进夜店,野崎就肯定会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很好,但能不醉驾总是更稳妥些,没必要的话还是别把行动队的特权用在开车酒驾这种离谱的地方。
“之前入队培训的时候野崎教过我了,像他那样开赛车肯定不行,但正常驾驶没问题。”
虽然是被临时塞进来的非正式成员,但基础培训依然得做,泷川经历了在五天里强行学会驾驶厢式车上路,使用枪械和一些高强度的耐力训练,毕竟五天的时间让一个外行学会近身格斗就是笑话,还不如让他练习跑步,耐力上去之后以后有的是空学格斗或者别的东西,到时候就算打不过,他也还能逃跑。
“为了大家的脸面,请你务必正常驾驶。”太刀川哈哈笑起来,“万一出了车祸,我就要被交警骂为什么让全车唯二没有驾照的人去开车了。”
为了安全是没必要的,因为哪怕这辆车被炸上天,队员们大概都能好好从车里逃出来,包括泷川,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提前把小鹫放在影子里当底牌,毕竟契约者真的很危险。
另一个没驾照的人是身为DOLL的睦月,虽然这孩子技能上绝对会开车,甚至车技比青年更靠谱,但和泷川一样未成年,就算能吊打驾驶学校的教练也依然没半点用处。
“好,出发吧,保持通讯畅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先对内通报再行动。”太刀川拍拍手,车里的人员便迅速行动起来,彩音脱掉身上显眼的战术马甲,换了件寻常的宽大外套,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在外闲逛的不良少女,泷川把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拖起来,用湿毛巾擦干净头上的灰尘,顺便从专用的衣箱里取出一些乔装打扮用的衣服,总不能让他们俩穿着制服和迷彩裤去逛夜店,那真是一秒就要露陷,照顾好两个没用的家伙之后,青年还有空闲给旁边呆坐的睦月换掉身上的制服。
看着大伙都很有数的样子,太刀川利索地带着手机和电脑离开了车厢,打车前往天文部,星象记录全是不联网的书面档案,不亲自前去而是等工作人员替他翻阅的话,可能会拖延上整整一周,所以还不如自己去找,反正目前还只是情报探查,没有进入接触战,用电脑和手机遥控指挥也足够应付。
忙着在外套和裤子里塞上各种不起眼的小武器的彩音看了一眼旁边熟练地给睦月换衣服的泷川,忍不住开了口,“泷川你很擅长照顾人呢,就男生来说真厉害啊。”
“我吗?”青年有些茫然地说道,“也不算擅长吧?就是帮睦月换换衣服,带他去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而已,很普通。”毕竟DOLL被灌输的人格程序里不会有这些生活上细节,少年虽然能按时喝水吃饭,但只会摄取最基础的食物,也就是车里军用压缩饼干和饮用水,填肚子绝对没问题,味道和营养就别指望了,DOLL们大多身体纤细瘦弱就是这个缘故。
队员们并不是不关心睦月,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忙,平时没事的话一般也想不起来要帮忙照顾DOLL,甚至连唯一的女性彩音也没能免俗,抛开性别和契约者的部分,她的行动风格更接近野崎,更像个军人而不是女人。
“啧啧啧,小鬼,前辈的称赞就好好接受啦,彩音她可是很少会夸奖男人的……呜噗!”换好衣服,动作自然地想要把手搭上少女肩膀的狙击手被毫不留情地一记肘击敲在肚子上。
“不许在车里吐出来哦,亚当。”对压根不长记性的笨蛋,野崎瞬间就抛弃了那点塑料同事情。
“顺便说一句,我对男性的所有糟糕印象全部都来自你,亚当。”冷酷地留下这句话,同样换好衣服的彩音散下扎起的头发,坐到睦月旁边,温柔地摸摸少年的头,“我带了糖,待会儿在外面吹冷风的时候一起吃吧。”
和她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可爱姐弟的睦月,乖巧地把脑袋靠上少女的肩头,极为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黑色的厢式车很快发动起来,灵巧地汇入大路上的车流,如同一尾黑鱼游入河川,向着都市中最繁华的红灯区游去。
夜店门口自然不可能停车,所以野崎把厢式随意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后,就将钥匙丢给泷川,“联络也顺便拜托你了,有问题我会发短信。”
“知道了。”
需要外出的行动组四人都跳下车,分成两组各自混入停车场外的人群里,看着伙伴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青年熟练地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地图和GPS定位装置。联络员的工作其实比想象中要枯燥很多,除开听着耳机里不时传来的无情况通报之外,泷川几乎无事可做。狙击手和司机在夜店里打探消息花费的时间比想象的要多,毕竟他们也不能喝上两杯就跑,总得等睦月的观测灵通过电路把整个夜店都逛一遍才行,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也才走访了五间夜店。
回来的时候亚当已经有点喝高了,野崎同样一身酒气,惹得彩音抱住DOLL少年躲进厢式车角落,一点不肯靠近已经化为大型不可燃垃圾的两名队友,幸好泷川早有准备,把用便携自热杯加热的解酒饮料和浸了冷水的毛巾递给他们,他甚至还从旁边的便利店给每个人买了份热乎乎的宵夜。
“唔唔,果然彩音说得对,阿悟你就是很会照顾人嘛,可惜是个男孩子,你要是女生的话我肯定就娶你当老婆了哈哈哈呜哇!”一边啃饭团,一边喝解酒茶的野崎哈哈笑着拍打青年的肩膀,然后被身后的少女用捏扁的易拉罐一击爆头,“彩音,你再这样绝对嫁不出去……”
后方的女暴龙在听到禁句之后直接把他拖下了车。
青年揉了揉被拍打得生疼的肩膀,无奈地叹气,有时候真怀疑不知道吸取教训的到底是亚当还是野崎,明明最迟钝的狙击手都知道不能在少女面前说那些可能会引来灾祸的话的。
“野崎是不能指望了,亚当,那些夜店里有见到可疑分子吗?”
狙击手把解酒茶当酒水闷了一大口,呼出气来之后摆摆手,“小睦月的观测灵就差在店里跳舞了,也没人往它的方向看,对了,小睦月,下次别再让观测灵去掀人家的假发啊,那个男人的头套掉下来的时候,整个店里的人都要被笑死了,很干扰侦查的。”
特别乖巧地坐在后座中央的DOLL少年听话地点了点头。
但他要是真听话就不会干出那种恶作剧,DOLL照理说应该是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的存在,只能依靠身边人的命令和要求行动,但偶尔也会有相处久了,稍稍恢复一点意识的情况,睦月就是如此。
在电脑里听着队员们汇报的太刀川小声地叹气,泷川几乎都能看到队长头痛扶额的无奈面孔,【你们给我收敛一点!小心下回的情报费用不给报销。】他凶巴巴地威胁到,太刀川会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因为队员们进行探查的时候花费都能算进情报费的缘故,大家时常正大光明地用公款去吃吃喝喝,也算是队里的一项隐形福利,真要取消的话还挺伤钱包的,所以被队长骂完之后,在车外装死的野崎都老老实实爬了回来。
“明天再去其他几家店看看,但我觉得可能不会有太大的线索……那些陪酒女和看场子的打手未必知道什么,队长你那边呢?”
【未登记星辰闪烁的情况很多,而且亮度也都不是很明显,一个月内多次闪烁的星星大概有五颗左右,没法确认一定是契约者干的。】
“这可有点麻烦啊。”野崎摸了摸下巴,“喂,泷川,如果换成你去的话……”
“除非店里死过人,否则我派不上用场哦?”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倒不是他不肯出力,但咒灵们在搜查情报上就是派不上用处,他也很无奈。
“啧,出过这种大事的店子怎么可能还开得下去……”野崎头痛地叹气,“再看看别的吧。”
“为什么不想想别的呢?”泷川突然说道。
【“什么?”】
“我们先假定,犯下案件的真是契约者,毕竟流出物导致的死亡是毫无逻辑的,很可能他们只是摸了一下那个流出物就会在某刻猝死。只有人才会有目的的进行杀戮,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人?这很容易让他暴露吧,明明先前一直没做过,难道是代价吗?”契约者不存在冲动杀人,他们的行动总有其目的所在,既然在寻找凶手的下落上暂时陷入困境,不如换个方式,找出凶手杀人的理由。
“如果是代价的话……就不应该是猝死。”队里唯一的契约者彩音这样说道,“我的代价是强化结束之后会想要弄坏什么东西,不管是手上的武器还是正在对持的对手,或者挡路的门板,到时候就算身上没有强化我也还是会去破坏,哪怕因此受伤,但那种死亡显然是能力造成的,为了付出代价再用一次能力杀人?这等于根本没付,只会让契约者变成延期偿还者。”
“既然那家伙还没有变成遍地杀人的疯子,就说明他或者她肯定还没失控,这种死亡是有意的。”
或者说,这种死亡是契约者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做的。但又有什么事情,是必须不断让完全无关的路人死掉才能达成呢?
太刀川和队员们一起陷入了沉默和思索,过了一会儿,队长的声音在音箱里响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些死者确实都是猝死,但猝死只是一种统称,其实还是有一些详细症状会写在验尸报告里的……死者们几乎都是身体健康的人,但死亡之后脏器却都呈现不同程度的衰竭,当时光注意猝死了……所以契约者的能力很可能是引起身体的脏器衰竭?】
曾经历过一次契约者袭击的泷川突然想到了什么。
“队长,死者的脏器衰竭是在死亡前出现的还是死亡后出现的??”
【哈?我已经说了,全都是脏器衰竭引起的猝死吧。】
“那就对上了——能力不是引起衰竭,而是置换!那个契约者把其他人脏器上的病变换到健康人身上……所以才需要身体健康的目标!因为,这不单纯的袭击,而是器官交易啊!!”黑市里的健康器官是什么价格,进入特别行动队的泷川多少有点概念,这种伴随着大量死亡的地下交易从来都无法禁止,除了它的暴利之外,无论如何都会有买家也是主要原因。
如果是契约者来做这种事情的话,那显然比黑社会更恐怖,因为只要和能力合适,契约者连寻找特定受害人的手段都可以省略,有什么是比直接把‘健康’这个状态挪上去更方便的?花钱的买家连手术都不用做,药都不必吃,可能一闭眼就治好了几乎致命的病症。
音箱里立刻爆出了一句粗口,显然,太刀川也意识到了。
这绝对是契约者犯案,并且不是普通的案件,很可能是和一个贩卖器官的地下组织相关联的大案子,死者也绝对不止被警署发现的十来人。
【我去联络一之濑,顺便查一下黑市的行情,剩下的店子你们也不用去了,全员待机,视情况而定我们可能要和其他队伍汇合,这可不是一个小队能解决的任务。】
太刀川的动作很快,只过了一个小时,就看到厢式车里的电脑屏幕上飞快地冒出最近东京地下黑市里关于器官交易的情报。
买家和卖家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有,但达成了交易的记录是能够依靠许多线索分析出来的,外加上太刀川也有自己的私人情报源和线人,要得出具体数据并不难。
和去年相比交易量足足增加了十倍。
【可以确定了,我从情报商那边买到了消息,东京新开了一家很隐秘的内脏超市,允许在家点单送货上门的那种,这些该死的家伙,把别人的肚子当货架吗。】
“送货员应该就是契约者,只有一个,还是很多个?”
【不清楚,但直接查那些突然有了不明大面额金钱交易的黑道就行了,刀子有几把不知道,用刀的人却是有数的,器官交易不可能绕开地头蛇,外来人找买家肯定需要中间人牵线担保,那些买家不仅怕死,更怕惹上麻烦。】
“那可太方便了,我们就在黑道管理的红灯区旁边不是吗?‘货物’就是在他们的夜店里被选中的吧,肯定会留下什么东西。”野崎和亚当的酒似乎完全醒了,用十分有神的眼睛望着电脑屏幕里太刀川的视屏窗口。
【等我二十分钟。】音箱里传来太刀川手指飞快的敲打键盘声,就像他说的那样,二十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了三条讯息。
【有三个黑道组织出现了项目不明的大面额金钱流入,他们真该谨慎一点用现金而不是转账的。那些组织名下的店就在街上,和我们列入怀疑名单的十来家店完全重合,其中一半你们甚至去过了,当时没发现情况对吗?我怀疑他们会把合适的客人记录下来,在店外动手,毕竟每天来来去去的客人太多了,要精准地选择目标可不容易。去把那份‘商品目录’给我找出来。】
“等下,现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
【没办法,一之濑说光靠十几人份有点可疑的死亡证明就想申请复数小队出动是不可能的,需要更决定性的证据。】
“可恶,这种潜入工作我最讨厌了!”彩音烦躁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杂物箱。
“啊哈哈,我懂我懂,因为既不能出声,还不能搞破坏,会增加彩音酱的压力对吧?”亚当理解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被她恼火地一把扫开,“不过,目标有那么多个,现在离天亮总共就几个小时,就算要潜入的只是黑道的办公室,也稍微有点费事啊……”
【你们分头去办,每人一家不就好了,既没有电子门禁又没有持枪士兵看守的夜总会办公室潜入难度根本就是零吧??】
“啊,泷川可能不会开锁……等等,他也要去吗?”野崎担忧地问道,“这种换个地方就等于违法乱纪的事情,有点勉强吧?”
“呃,如果只是翻墙进去的话大概可以,”青年挠挠头,“但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
彩音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野崎在喉咙上划了一横,而亚当竟然是其中最靠谱的,直接递给青年一只便携麻醉枪。
“专业人士最重要的就是从容优雅啊。”狙击手耍着帅说道。
泷川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们,他还以为队友们真像太刀川说的那样是用潜入的方式去找商品目录呢,结果根本是刺客信条式潜入,先把看守全放倒再说。
看着那些家伙纷纷熟练地从衣物箱里掏出避免暴露容貌的黑头套,青年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算了,管用就行。
毕竟只是黑道名下的夜店,而并非地下组织本部,看守人员基本为零,少数的打手都去大厅盯着醉鬼们了,从大楼后方的消防梯进入内部堪称毫无难度。
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的时候,泷川甚至怀疑根本不会有人来阻止他。
青年猜测所谓的器官超市很可能根本没有具体地址,甚至成员之间都靠工具联络很少碰头,因为最重要的程序全部都由契约者完成了,他们只负责牵线搭桥和收钱,就算事发也可以干脆地把契约者抛出来,说这是他们和买家的私下行为,然后整个组织换个地方召集人手,重新开业。
想着这些绝不会叫人感到愉快的内容,泷川按照手机上太刀川发来的大楼内部构造图,轻易地找到了大概是会计室的地方,黑道的文书和档案自然不会做得多么复杂,也就跟普通的小公司差不多,但肯定也有一两个柜子的纸质文档,想要从里面找到所谓的‘商品目录’……
青年看着面前相当宽敞,放着有点豪华的办公桌椅却空无一人的房间,不,也不能说是空无一人吧,起码角落里全是一群滚来滚去的黑色玩意,有的长着人脸,有的没有,一些在角落里哭泣着说请宽限几天,马上还钱之类的话,另一些单纯就是哭。
泷川一点也不想知道它们都是从什么人身上诞生出来的。
但他现在显然需要这些东西的帮助。
青年迟疑了一下,随便挑了一个勉强有张正脸的东西,在它试图咬自己的时候一脚踩扁,成功的让房间里所有的黑色污泥团子都缩进角落望着他瑟瑟发抖。
怎么搞得我像个坏人一样。泷川无语地想,为了方便说话,他只好把头套从脸上摘下,“这房间里应该藏了一份‘商品目录’……”
咒灵们用十分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也太蠢了吧,不对,说商品目录它们确实不能理解。
泷川迟疑了片刻,换了个说法,“这房间里,应该藏着一份杀人名单……”
咒灵们极为整齐地用爪子,手指,尾巴等等部位指向档案柜中一份不起眼的文件夹。
很好,不愧是从负面情绪里诞生的诅咒,对杀人这件事真是敏锐极了,青年大概明白了为何当时五条看到房间跑出来的小鹫会不太高兴了。
打开文件夹翻阅片刻,青年就在里面找到了他所见过的那个倒霉受害人的照片,以及对方的详细体检报告,泷川并不想知道黑道是用什么方法从医院里拿到这种东西的,但只要他今天把文件夹带了回去,不管是医院还是黑道,想必都很快会受到教训。
但光是那样,果然还是会觉得不够。
青年走向那群黑影,在房间里呆了那么久,连一个人都没死过,显然还是因为它们太弱了,他想着,要是自己用黑球把这群咒灵揉成一个话,会怎么样呢?
半小时后,当泷川从房间离开的时候,背后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只有他能够看到的漆黑沼泽。
想必这东西能给那些黑道一份难忘的体验。
青年的计划是完美的,可以说太过完美了,以至于他刚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到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传出了一声响彻整个大楼的惨叫。
泷川不得不狼狈地躲进消防通道,但他已经听到了门后面许多人跑动的声音,这时候踩着金属楼梯哐哐哐下楼的话,被发现的几率堪称百分百,可光在外面躲着也有点危险。
为了让发出的声音尽可能的轻柔,下楼的动作无比缓慢的青年只过了十分钟就听到另一头的街道上出现了警笛声。
有没有搞错???泷川震惊的想,你们是黑道啊??还在做器官生意的那种!!就算出了人命也不应该报警吧????犯罪分子们到时候要如何从警察的眼皮子地下蒙混过去,青年不清楚,但他现在要是不赶紧想办法逃走,待会儿被当成凶手抓捕就麻烦了。
很可能会导致他的能力直接暴露。
但这会儿就算从消防梯下去也不行了,刚刚才走到楼底,他就看到后街的两个出口似乎都正在被渐渐增加的警车堵住,好吧,泷川猜测可能是警方接到了授意,反正也是对方主动报警,干脆先抓进去再慢慢算账……
结果反而堵住了自己。
正在青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干脆被警察抓住前,他面前出现了一道阴影。
“哎呀哎呀,这不是……泷川君吗?”
熟悉的男性嗓音让青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小巷另一边矮很多的商店街楼房顶端,正站着一个他十分眼熟的修长黑影。
全身黑衣,雪白的短发在夜风里飞舞,半张面孔被雪白的绷带遮蔽的奇妙男子正双手插兜,悠闲无比地站在建筑一角,俯视着地上的青年。
地心引力仿佛已经从男人身上消失了,他以一个正常人绝对会摔下来的角度就那么斜在半空,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年轻人,“这是怎么了?做坏事被警察先生堵了个正着吗?”
“差不多吧。”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看到对方的身影,泷川反而感到了些许解脱,像他这样的家伙,也许还是更合适呆在监狱里。
“虽然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不过,我确信这栋楼里没有死人啦,起码现在还没死。”
“是吗?”泷川不为所动,“那也是很严重的伤害罪。”
“……我能问问那家伙干了什么好事吗,竟然让你这么生气?”
自己生气了吗?泷川有些茫然的想。
楼房顶上的男人跳了下来,轻飘飘地,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纸片那样落到青年面前,总觉得这个家伙并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当他伸手的时候,泷川下意识地递出了手上的档案。
五条用一分钟时间哗啦啦翻了一遍文件夹,青年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内容,但男人开口之后表示他不仅看了,还看得比他都清楚,“这是什么?医院的病例吗?但这些人都很健康吧?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是商品目录。”泷川这样回答。
“原来如此。”他似乎听到话语的瞬间就理解了,笑着把档案阖上,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夜店大楼的方向。
青年不由自主地顺着指尖的方向看去,然后看到了唯一亮着的窗户,也是他刚才离开的房间。
四方形的窗户瞬间扭曲成了一团无法言说的碎片,血和肉从挤压成一团的瓦砾中喷射出来,飞溅在大楼浅色的外层上,涂出无数深色的痕迹。
泷川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好啦,现在是真的死了。”名为五条的男人这样说道,“然后,轮到坏人们逃跑的时间了。”
“哈?”
“哎呀呀,难道泷川君要留下来给我顶罪?”明明刚刚轻易杀死了可能不止一个人,却浑然不当回事的危险男子一脸轻浮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真让我感动啊……但还是算了。”
“警察先生们很多时候都意外地没用,就不把你留给他们了。”他一把抓住泷川的手掌,轻轻踏了一脚地面便再度浮上天空,被强行带上去的青年在脚底悬空的瞬间差点叫出来,最后还是强行捂住了嘴巴,以免被地上的警察们发现踪迹。
但等到脚底的大楼和街道彻底变成一片模糊的黑影,耳畔也尽是呼啸的夜风的时候,泷川再也没法忍耐地叫喊起来。
“太高了啊笨蛋!!万一掉下去要怎么办啊!!!”
“啊哈哈哈哈,所以千万不能松手哦?否则泷川君就要变成草莓酱松饼了~~”
两人就这样在只有虚假星辰的天空中飞翔着,如果还有月亮的话,肯定会是梦一样不可思的景象吧,但此刻作为背景的,只有脚底和夜晚森林一般漆黑的都市,以及高楼顶端无数闪烁着红光的指示灯,在薄薄的夜雾之中闪闪烁烁。
泷川甚至感到了一阵恍惚般的不真实,好像他要是真的松手掉下去,也不会迎来死亡,只会在自己家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
但和他十指相握的那只手掌抓得那么紧,让青年觉得就算自己彻底松开了手指,也不会从五条手中滑落。
他终究还是没有真的松手试探。
“快点找地方降落!!!再飞下去天就要亮了!!!”
“听不见听不见,夜风这么舒服的晚上,当然是要好好兜风嘛!!从这个角度欣赏都市的机会可不多哦!比什么摩天楼和旋转餐厅都要厉害吧?”
“快点下去!!不然你的芝士意大利面就没了!!”
“唉??那可不行!”
就像五条之前说的那样,他的要价很贵,起码需要一大盘美味的芝士意大利面才能打动。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0
二十八 神与人之爱
雪发的咒术师选择的降落地点十分隐蔽,旁边的街道空无一人,占地广阔的公园树林里一般也不会有太多闲人,他们落地的时候动静又轻巧,因此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刚接触地面,泷川就有些腿脚不稳,但他拒绝在外人面前露出难堪的样子,因此拼命稳住了身体,只是弯下腰抓住膝盖,用大口深呼吸的方式来缓解突然被带到高空千米之上而产生的恐惧感,脚底悬空和距离地面一公里以上的事实,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十分后怕。
当时竟然会觉得安心,青年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说所谓的吊桥效应?无论如何出现的时机也太糟糕了。
“有这么累吗?明明飞的人是我耶。”始作俑者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地围观泷川的狼狈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好吗?……泷川君?需要我给你买点喝的东西吗?”
总算喘过气来的青年艰难地直起身体,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用一种微妙的眼光上下打量和之前消失的时候衣着打扮相差无几的五条悟。
“……你带钱了?”
在梦境世界里被迫变成穷光蛋的六眼咒术师第一次陷入如此尴尬的沉默,这里没有五条家,当然也没有咒术高专,所以不管是他的工资卡还是他的个人户头都是不存在的,全身上下摸不出100日元,货真价实的赤贫人员。
然后泷川就看着面前的咒术师头一偏,歪着脑袋好像在跟谁打电话那样开口,“喂喂,天元,听得见吗?我说这能想想办法吗?之前找人的时候反正也没什么消耗所以无所谓,现在可不行吧?我得在这边呆很久耶。”
最古老之人的声音只开放给了五条,因此即便泷川拼命竖起了耳朵,也还是什么都没能听到,只有五条和什么人对话的回答不断响起。
“哈?让我自己想办法??这有点过分了吧??”
“因为是私事所以没有援助金……胡说什么呢!!你明明就可以打钱给我!”
“太引人注目了不行……我要是去抢劫银行的话就更引人注目了啊!”
“为什么马上就想到违法乱纪?难道我去打工就不引人注目了吗?起码抢劫犯可以不露脸。”
“什么叫做反正不会饿死,所以忍耐一下啊??虽然我确实睡着就会回去吧!”
“等下!天元!喂天元!!我知道你在听!这又不是电话!!别装了!”
他的努力似乎没能成功,从咒术师拍了好几次耳朵的动作看来,对方应该是懒得回复他了。虽然身无分文的五条看上去有点可怜,但不知为何,泷川反而觉得和对面那个叫做天元的人更有共鸣,因为没钱就能想到抢劫银行的家伙到底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啊!
就在青年打算认真对雪发的咒术师说点什么前,他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和怀里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
【听得见吗?泷川?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搞得这么夸张?】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花费几秒做了点心理建设便拉出衣领上的通话装置,“我还好,成功拿到目录并跑出来了,就是离开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我在屋子里设了点简单陷阱,想着万一被发现还能争取点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发动之后却变得非常严重……”
【和你的陷阱没关系,应该是契约者做的,只是天文部那边没能观测到星光比较奇怪……现场照片从警局那边传过来了,什么样的陷阱都做不到这个程度,用我朋友的话说,简直好像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超微型的黑洞并且0.01秒就消失了……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团分不开的压缩垃圾,包括当时在屋子里的人,幸好警察还没来得及进去。】
这就是咒术师的破坏力吗?泷川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那任务……”
【拿到名单的还有野崎,其他人要么没找到,要么和正好在房间里的黑帮分子打了起来……幸好现在警察没空去管这点小事,马上就去接你,留在原地不要乱跑,不过你可真能跑啊,直接到了三条街区之外。】
“……大概是火灾现场的毅力吧。”泷川含糊地说道,“那我就在原地等着了。”太刀川能找到他的位置并不奇怪,毕竟无论是蓝牙耳机还是手机都自带定位装置,特别行动小组很容易遭遇意外,等发生了麻烦再找位置可来不及,所以自动发送定位的设置是必须的。
把自己这边的麻烦糊弄过去,青年疲惫地转过脸,想和咒术师商量一下,让对方先躲起来之类的,但他身旁已然空无一物。
突然出现的男人又擅自地消失了,泷川甚至产生了对方好像是专门来给自己帮忙的错觉。
那怎么可能啊,显然只是碰巧路过,发现没事之后又离开了而已。
青年这样告诉自己。
毕竟,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都还是个问题呢。泷川按着战术马甲口袋里的U盘,远远眺望无月的夜空,然而天上除开稀疏的薄云之外,只剩下虚假的星空无声闪烁。
那些光辉,每一个都象征着正在使用能力的契约者。
诞生在地上的英雄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多,这句古老时代的智者们用来赞美同类的话语,如今却变成了极为讽刺的现实,虽然大部分的契约者可能并没有资格被称为英雄,但他们具备非人的能力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要是……也能像星星一样多就好了。
泷川茫然了一下。
他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青年按着脑袋开始回忆,但无论他如何翻搅脑汁,失落的碎片都难以找回,作为一名失忆症患者,泷川对这样时不时出现的碎片灵光一闪已经习惯了。他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无法想起来的东西,专心等待起小队的接应。
漆黑的厢式车开进公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疲倦地坐在路边的泷川,被昏暗的灯光照到眼睛的青年抗议似地冲着驾驶座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
升上高空的期间他竟然始终没松手让它飞出去,实在是个奇迹。
泷川找到的这份名单比野崎拿到的更加全面,还包括已经‘使用’过了的部分,鉴于两份名单毫无重叠的部分,队员们怀疑两边的行事可能也是分开的。
【很合理,不止一个供货商嘛……】电脑另一头的太刀川冷冰冰地说道,【立刻回总部,一之濑会去申请联合出动,实战任务泷川不参与,你是要去基地休息一会儿还是回家待机都行,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最迟今天上午十点就会出动。】
劳累了一夜,青年实在没有去基地继续进修的兴致,干脆就申请了回家,反正他是非正式成员,就算平时摸鱼了点大家也会友善地体谅,更何况这次他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一个外行人的情报工作做得比一群专业人士都更出色。虽然太刀川没明说,但队员们都看得出来他更满意泷川带回来的资料。
换好日常的普通服装后,青年就被丢在了离家很近的街道上,行动队毕竟还有任务,不会真的像送同事回家的工薪族那样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泷川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穿过凌晨略显冰冷的空气,慢慢到达了熟悉的公寓门前。
正打算掏出钥匙的青年看着一脸百无聊赖地靠在门上的访客,目瞪口呆地陷入了呆滞。
“啊,终于回来了。好慢啊……泷川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不是你说的要请我吃芝士意大利面吗?”雪发的咒术师更加不敢置信,一脸被伤害了感情的表情,“难道是骗我的吗?”
作为超厉害的咒术师,请你稍微有点追求好吗?别对便利店里的打折便当念念不忘啊!
泷川很想就这么吐槽出来,但显然不行,而且继续这样在走廊上吵闹的话,被打搅到的邻居们很快就要来开门抗议,青年一点不想把原本完美的互不干涉的邻里关系搞糟,因此只好无奈地打开租房大门,把某位不请自来的访客放进来。
“打搅啦!”一点不拘束地这么喊着的五条,明明也只来了一次,换鞋的动作却熟练得像个经常造访的老客,“说起来,泷川君没问题吗,看着很累的样子,难道是一个人走回来的?”
兀自换好鞋子懒得管他的青年撇了五条一眼,“不用装了吧,你当时跑那么快,难道不是为了躲开第三机关的行动队吗。”
雪发的咒术师莞尔一笑,“只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啦,我倒不是怕和他们见面,但政府部门实在是太麻烦了,光是我那边的老头子们就已经非常烦人,才不要继续跟另外一群老橘子玩猜谜游戏呢,我溜出来是为了休息的,可不是为了加班啊。”
“所以才不带手机和钱包吗?你下回好歹也带点现金啊。”信用卡和手机都能用来定位,如果是偷溜出来的话,不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倒也能够理解,派不上用处的金卡就只是好看的塑料垃圾而已。
“嘛,那个下回再说,上次我不小心睡着了,没吓到你吧?”实在不想面对自己在梦境里竟然是个口袋空空的贫民的事实,五条悟干脆笑着转移了话题。
泷川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
“别告诉我咒术师们都用这种方式赶路。”就跟小说里巫师门用钻壁炉和跳池塘来旅行那样。
“啊哈哈哈,没有没有,大家都很正常地依赖着交通工具喔?只是我溜出来的方式比较特别,所以只能用那种方式回去而已。”
“哈?”
“嗯……你就理解为超——远距离的瞬间移动吧,但有附加条件,比如身上什么都不能带,然后一旦睡着就会无意识地回到出发地点,把这个当做我专有的特殊能力好了,其他咒术师并没有类似的技能啦。”
“契约者?”泷川直接问了出来。
“那是啥?”雪发的咒术师茫然地看着他。
咦?不会吧?
青年惊讶的发现,明明知道很多,甚至知道四国和神树,乃至于勇者的咒术师五条悟,竟然不知道所谓的契约者,这几乎算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了吧……
带着点困惑的心情,泷川姑且向咒术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契约者。
“哦哦,原来如此,天津神们的被选者啊。”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边的民间是这么个称呼吗?契约者?听上去还挺有趣的。”
“……被选者?”现在轮到泷川皱眉了。
“唔,你不是见识过四国之岛的‘勇者’了吗?和那个差不多啦,只是天神们没有国津神那么大方,因为是量产品,就比较粗制滥造,反正出征的时候会有配套的武器,重点只是核心而已。而‘勇者’由于数量稀少,所以养育得更加精心,给予的祝福和权能也更强大,但本质没差,都只是士兵,舞台上的特邀演员罢了。”
“等一下,这种事情我可没听说过!勇者们需要击退外敌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但契约者……”
“契约者只会像个普通人类一样死掉?”雪发的咒术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泷川你是不是刚刚知道关于契约者的事情?”
“啊,嗯。”
“数年前天国门事件,听说过吗?”
“那个是……”
方圆1500公里都变成了隔绝领域的大变故。
“仅仅一瞬间,方圆1500公里就变成了什么东西都无法入侵的特殊空间,泷川君,你觉得那里原本生活着的人们去哪里了?那其中肯定也有契约者吧,他们去了哪呢?”
雪发的咒术师极为平淡地询问道。
理解到他话语中含义的青年陷入了呆滞。
“那个算是第一次的号角,后来地狱门这儿又来了一次,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土星环事件?反正只要当‘战场’又需要士兵的时候,应该就会发生大量的死亡或者失踪吧。”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青年的低语微不可闻,但五条还是听见了。
“……祂们当人类是什么?”
同样听到了这番对话的,现实世界里的天元安静地坐在病床旁边,安详地凝视床铺上呼吸绵长的两个青年,她的体内,本该沉睡着的少女天内理子小声地开了口。
【天元大人,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人类呢?是因为讨厌吗?】
巫女装扮的古老咒术师微微摇了摇头。
“不,理子,恰恰相反哦,神明喜欢人类,非常的,非常的喜欢。”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
要那么残酷地对待人呢?
“呐,理子。”最古老之人凝视着面前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能够轻易透过它们看到外面无暇的天空一般,“如果是你的话,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那,那个,最喜欢的当然是黑井啦!】
听着少女羞涩的告白,不死的咒术师就像听到伏在膝头的孩子的撒娇那样温柔地微笑起来,“并不是这种喜欢,如果说有些全然素不相识的,也不会和你的人生产生关系的人,那些人里,什么样的类型会让你觉得喜欢呢?”
【咦?这个问题真的不太好回答,但多半,肯定会喜欢好相处的人,或者温柔的人……】
“是啊,谁都会喜欢温柔的人,善良的人,智慧的人,勇敢的人,总而言之,一个人越具备美好的品质,他就越会受到人们的爱戴与喜爱。”
【确实是那样。】
“神明也是一样的哦?比起恶劣的人来,祂们也更喜欢纯洁且美好的孩子。”
【意外地,听上去很普通的样子?】
“普通吗?”天元的微笑变得冷淡且冰凉起来,“那么,理子,你觉得,什么样的品质算是美好呢?”
【您先前说过了呀,温柔的,善良的……】
“是啊,比如说,愿意把自己的食物分给饥饿的穷人的人,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吧。”
【那当然了。】
“那么,他会一直愿意吗?”
【……咦?】
“当商店里到处都是食物,只用一点点钱财就能买到的时候,把它们分给饥肠辘辘的穷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但如果,地上一片荒芜,而那个人手头只剩下一块可以充饥的面饼,他还会愿意把食物继续分给马上就要饿死的其他人吗?”
【这,这种事情……】
“如果他愿意,他就是真正的善人,如果他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未能通过考验的庸人罢了。”
【天元大人,您特地说这种事情到底是……】
“神明们呢,非常喜欢美好的人。”天元继续说了下去,“但只有真正的美好之人值得祂们给予爱意,所以,为了将珍贵的宝石从砂砾中遴选出来,祂们会不惜降下一场饥荒,只为了知道,被考验的善人到底是否能在饿死之前,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其他的同胞。”
咒术师体内的少女一时间失去了语言。
“战争,瘟疫,洪水,干旱,祂们降下的灾厄如此之多,祂们得到的英雄和圣者也如此之多,如同天上的星辰,那么的闪耀,那么的美丽……而那些在神明们掀起的波涛中被淹没的,未能来得及发出光辉的,远远超过星辰之数的众多凡人们,则永远永远地沉入了海底,变成了无声的砂砾。”
“即便如此,神明们,也还是爱着人的哦?”
“那份爱意本身,是不需要怀疑的。”
“只是神明们行使它的时候,并不能让人类觉得愉快罢了。”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1
二十九 一个小小的问题
泷川原以为他需要和五条更熟悉些之后,才能从对方嘴里套到自己想知道的情报,比如四国之岛的真实,比如神树和勇者的秘密,还有这个世界和四国之岛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种种关联着世界根基的大秘密,照理说不应该,也不能轻易告诉一个连咒术师学校都不肯去的外人才对,然而雪发的咒术师却十分随意地将它们统统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随随便便说出来真的可以吗?”
“嗯?什么?”
“人类只是神明的玩偶之类的……”
“唔,就算知道了……泷川君又能做什么呢?”五条悟歪着头,似乎在用绷带下的双眼打量他,“反抗神明吗?先说好,那些家伙压根不会来‘人间’哦?就我所知是这样啦,只会远远地看着而已。”
青年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
是啊,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呢?去拯救那些勇者们吗?先别提被选作勇者的孩子们是否会相信他的说辞,恐怕自己只要再度踏上四国之岛,就会立刻陷入大赦的通缉,被追杀或者暗杀吧,至于向民众公布什么的,本来就处于神明洗脑状态下的人们,连献祭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就算有个外人说神把他们当成玩偶摆弄,那又如何。
难道四国的人们会因此突然变得英勇无比,抛弃神树的庇护去和天津神的无限军队决一死战吗?
不可能的。
信或者不信,他们的生活都不会因此改变,仍旧会安心地呆在用勇者们的血泪与尸骸堆积起来的伊甸园里愉快生活吧,只要他们的双眼看不到那些孩子们的伤痕,双耳听不到那些孩子们的哭泣,就可以继续佯装无知地平静渡日。
换做地球也没有差别,就算契约者们知道了自己得到能力的代价,并不止是感情和一些诡异的行为,而会在某日被呼唤带走,陷入无尽的战场,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会因此而不觉醒吗?会因此而得到抵抗呼唤的力量吗?或者在战场上拒绝战斗?
无论哪个选项听起来都一厢情愿得可笑。
“所谓世界的真实这种东西嘛,就跟相对论啊,混沌理论啊,宇宙的构成啊之类的差不多啦,就算你知道了,也只是知道而已。”雪发的咒术师懒洋洋地瘫到沙发上,“并不会因为你知道了,所以变得特别或者了不起,人类一直都是很渺小脆弱的啦,要对这个有些自觉啊。”
“啊,对了,想要告诉政府部门也可以哦,反正他们肯定不信。”
毕竟,只有真正去到过四国之岛,见过神树结界和勇者的泷川自己,才能确信五条并不是在空口无凭地说些妄想的梦话。
怪不得这家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泷川缓缓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脱力地坐下,“难怪你一点都不在乎。”随随便便跟他回家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哪怕他向太刀川或者一之濑报告了五条的存在,第三机关也压根找不到雪发的咒术师,毕竟他睡着之后能直接穿透实体离开,而摄像机又没法拍下对方的影像。
谁能找到一个认真想躲人的幽灵?
“不在乎什么?”
“我没答应跟你去咒术学校,还有我其实在为政府部门工作的事情。”即便知道了这些,五条也毫不在意,仍然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他蹭饭,一点不担心可能被泷川卖掉。
“啊哈哈哈,你说那些吗?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对五条先生来说,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值得在乎的呢?”
“说好的芝士意大利面!又是在天上飞了半天,又是只能用脚走过来,我好饿了。”雪发的咒术师一本正经地回答。
刚才还很凝重的气氛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等,你是走过来的?”比坐着野崎开的车的自己到的还要早!他的脚是什么做的??根本没发觉自己的关注点也歪得不行的泷川无语地问道。
“当然就是这样啪啪啪走过来。”五条懒洋洋地说道。
“你说的走跟我理解的肯定不是一个意思……算了。”泷川不想再听到这家伙再说自己还有什么特别技能的鬼话,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普通的步行,百分百用了超能力招数,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年疲惫地垮下肩膀,“我去做饭,请您务必在这儿乖乖等着。”
“好~ ~ ~ ~可以从冰箱里拿可乐喝吗?”
显然一点都没打算要听话的五条高高兴兴地问道,懒得跟他继续辩论的青年挥挥手,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然后把厨房门一拉,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明明才进家门十分钟,脑袋受到的轰炸却比今天一整天的任务都要夸张,泷川觉得自己需要静静,而烹饪也是件很合适的,让身体忙碌头脑放空的工作。
半个小时后,端着两盘大份意大利面出来的青年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
“饭好了。”
沙发上什么都没有。
还以为对方又睡着跑路的泷川转动视线,这才找到了正靠在窗边慢慢啜饮可乐的咒术师,看对方偏着头正注视窗外的样子,青年姑且先把饭丢在桌上,走到五条身边,一起向窗边张望,“怎么了?”
“好像发现我了,所以不敢过来呢。”
玻璃窗外的围墙上,是一脸战战兢兢地窥视窗户的眼熟野猫。
泷川又一时无语,“你为什么非要跟只猫过不去……”
“嗯?并没有吧?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也没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呀?”捏着可乐罐的雪发咒术师笑嘻嘻地说道,顺便还冲窗外呲了呲牙。
看到这个表情的小猫瞬间伏下身体耳朵倒剪,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刺溜一下跳下墙头,直接落荒而逃。
“啧,跑得可真快啊……”五条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嘀咕,泷川就差翻个白眼给他,“别吓唬猫了,再不吃的话,面要凉了哦?”
这句话十分管用,立刻就转移了咒术师的注意力,让他乖乖来到餐桌边坐好,“呜哇!!好多芝士!!”举起叉子的五条可以说是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的餐盘。
“顺便买了一点,反正也不是很贵。”青年小声辩解着,“又很耐放。”
“是是,看着就很好吃!我开动啦!”得了好处的咒术师非常识趣,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埋头在食物里,看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泷川也安心地挥动起自己的叉子来。
吃完之后也还是青年负责收拾,撇了眼又重新瘫回沙发上并满足地抚摸肚子的五条,泷川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无奈地开了口,“待会你要是觉得困,就直接睡吧?”
“嗯?为啥?”
“在我家里消失总比在公园消失要好,你会吓到人的。”
“啊哈哈哈,就因为这个?……泷川君意外地体贴别人呢。”雪发的咒术师笑着说道,“放心啦,上次只是我不小心而已,之前都会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的。”
青年对此的回应,是继续从卧室里抱出被子,丢到五条悟脸上。
“虽然只会睡一会儿,但沙发肯定要比墙角或者公园的长凳舒服吧。”
“嘛,那倒是。”
“既然让你借宿一晚都不介意了,再睡个十分钟或五分钟也没什么差别。”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哦?果然还是软绵绵的棉被靠起来更舒服!”五条显然并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非常坦率地接受了来自泷川的好意,把棉被叠成松软的团状后一脸享受地靠在上面。
“喂,被子是用来盖的啊……”
“别计较这种小事啦,对我来说还是靠着的触感更重要一点。”雪发的咒术师悠闲地回答,“不过,泷川君今天怎么不去睡?”
“……还没那么困。”其实是听到的东西太多了脑子有点乱,一时睡不着,青年抓了抓头发,把为了方便行动而扎成团子的头发散下来,头皮不再紧绷之后人也更放松了些,但困意依然没能顺利浮起。
“既然睡不着,就来聊天?不然这么安静地对坐也太奇怪了。”咒术师如此提议。
泷川很想叫五条别在意自己,但这回碍事的确实是他,硬让对方在别人的视线里睡觉可不是个礼貌的提议,大部分人睡着的时候都是没什么防备的。
“就算你这么说……”两个根本不熟的陌生人要聊什么啊!青年苦恼的想,之前的沉重话题他一点都不想再提到了。
“哎呀,告诉泷川君一件好事吧,五条老师我可是很擅长谈心的哦?学生们个个都好评如潮呢!反正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心咒术师而已,有什么烦恼尽可以说给我听哟?不管是工作上的抱怨还是生活上的牢骚,全都可以!”
您是哪里的午夜谈心热线吗?
要说没有烦恼,显然是假话,但泷川并不是那种会找人倾诉内心苦闷的类型,别说陌生人,连熟人他都不会轻易透露。
“谈心就算了。”青年苦笑着说道,“你倒是在奇怪的地方还挺像个老师的……”
“说像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是老师。”
当然以为你只是随口胡扯了一个职业啊,毕竟怎么看都更像是学生吧。
看着五条不满的表情,泷川咳嗽了一声,转开话题,“说起来,五条先生之前不是出来找人吗?有找到对方吗?”
轻松的笑意从雪发咒术师脸上消失了。
立刻意识到自己踩雷了的青年张了张嘴,“抱歉……我不知道……”
“找是找到了。”五条这样说道,“本来还超生气的,想给那个自说自话的混蛋一拳。”
“咦……?所以,最后还是……没揍吗?”
“不然呢?”咒术师的表情变得冷冰冰的,显而易见地在生气,“我总不能揍一个伤员病号。”
“这样啊。”青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那你们……还在吵架?”看着就不像是和解了的样子。
“我倒是很想找他吵架,但对着一个失去了意识的家伙说什么都只是对牛弹琴吧?”
呜哇。
一时间,泷川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位朋友,还是此刻看上去正一肚子火的五条,虽然他现在大概真的还什么都没做,但能够预见,等对方恢复之后肯定只会加倍还回去。
“所以你今天晚上又溜出来……是正好要去探望那位失去意识的朋友吗?”
“差不多吧。”五条耸耸肩,“别再提某个叫人生气的家伙了,我们来聊点别的……唔,果然这种时候就应该上更轻松一点的,恋爱话题?”
泷川虚虚撇了眼装模作样努力转移话题的咒术师,特地偷溜出来就为了跑去探望病情,明明就很担心嘛。
“我可不觉得这种话题哪里轻松。”
“唉?只是谈论一下啦,并不需要详细的经历来着,难道泷川君到了这个岁数,都没有过想要交往的对象吗?”
“没有,我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不敢置信!泷川君竟然是独身主义吗?家人也都没意见?”
“……我没有家人。”
“啊,抱歉,还以为只是分开住。”泷川以为五条会笑嘻嘻地略过失言的部分,没想到咒术师却很诚恳地向他道歉了。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事情。”青年这样说道,“从有记忆起,我就一直是独自生活了。”泷川故意模糊了有记忆的时间,说得他好像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一个人那样,除开第三机关的队友和医院,青年不打算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失忆了。
没有记忆可是个很大的破绽,到时候如果有谁打算用虚构的过去来欺骗他的话,泷川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是吗……这样啊。”雪发的咒术师露出了相当柔和的表情,“一个人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他环视了一周租屋,“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有余力关心别人,非常努力呢,泷川君。”
“啊,嗯,还好,吧。”实在没想到五条竟然会非常直率地夸奖自己,一下子就心虚起来了的青年有些尴尬地转开视线,“这也没什么吧。”
世上独自生活的人那么多。
“其他人我也会夸奖哦?不过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泷川君。”
“所以这种理所当然地事情……等下,你这家伙是在转移视线?我说完了之后应该轮到你自己了吧?恋爱话题可不是我提起的。”
“啊哈哈哈,糟糕,被泷川君发现了。”被抓包了也一点不觉得羞愧心虚的咒术师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嘛,要说我自己的话……不是五条老师我吹嘘,只要戴上墨镜在街头走一圈,想要搭讪我的女孩子能排到马路对面!”
“这跟你自己有没有想交往的对象有什么关系?”
“死缠烂打的男性是不受欢迎的哦,泷川君。”
“就算你说没有我也不会笑话你,毕竟我也没有。”青年往后靠上沙发背,老神在在地看着对面把脑袋埋进棉被里的家伙。
“讨厌,说就说嘛,其实我应该是有的。”五条咬着被角,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要不是怕某人会恼羞成怒,泷川肯定会笑出声。
“什么,什么叫做,应该有啊……”
“谁让那家伙跑掉了啊!”雪发的咒术师气呼呼地说道,一边叨念一边捶打身下的棉被团,好像他的拳头正揍在谁身上一样,“明明普通地追我不就好了吗?满分考卷还能填错答题卡变成不及格的笨蛋!没用鬼!”
意识到什么的青年愣了一下,“所以……特地溜出来去探望的……是五条先生你的女朋友?”
“不是哦。”五条这样回答,“是男朋友。”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对,我还没答复之前他就跑掉了,所以算是预备役吧。”
即便是自认神经坚韧的泷川,也被‘男朋友’这几个大字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咒术师好像一点没有性取向是隐私的概念,说出口的时候就像说他爱吃芝士一样自然。
“……希望您的男朋友能早点恢复健康。”
总而言之,听起来最没问题的说辞似乎也只剩下这个了。
“哈,”五条摆出相当没辙的脸,冲青年摆摆手,“最好是那样,虽然我觉得指望不大。”
……你确定这是在说自己的男朋友吗??怎么听着跟在说很讨嫌的前男友一样?泷川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接话,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表示他要回房间睡觉了。
青年原以为自己还会失眠一会儿,但聊天对催眠似乎真的十分有效果,才躺进被子没多久,他就顺利地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客厅里只剩下一团留着凹痕的棉被。
把被子收起来的时候,泷川心情还挺复杂的,也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遇到这位‘好心路过的咒术师’,以及下次对方再溜出来,到时候是不是又会跑去公园的长椅上打瞌睡。
衣兜里响起的电话很快打断了青年那点无聊发散的思维,看着手机界面上简短有力的‘下楼’两字,泷川耸耸肩,带上钥匙便出了门。
厢式车果然已经等在公寓楼对面的街道上,一路小跑上车的泷川看到了虽然都穿着作战装备,却明显无精打采的同队们。
“行动不顺利吗?”他这样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要说顺利,也能说顺利啦,和器官超市勾结了的黑道组织全数落网,除了死掉的那两个,其他谁也没跑掉——但契约者一个也没抓到。”野崎很不爽地说道。
“怎么会?”
“因为黑道并不知道契约者的长相,也没有直接对接过,”还在敲打电脑的太刀川很不爽地说道,“他们只负责找买家和商品,然后通知‘超市’,让‘超市’自己去进货,然后送货上门,这样的好处是不会被甩开,因为商品和买家掌握在他们手里,而‘超市’也不用担心会被出卖或者胁迫,因为黑道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报,一察觉苗头不对就能逃走,买家付定金给黑道,验货之后再付尾款给送货员,这样就算没能拿到商品,也不会损失钱,因为黑道可没法跑……可恶,他们还挺有默契!!”
“所以,我们的任务变成了去找藏起来的契约者……”亚当也十分头痛,“这要怎么找,搞不好已经离开东京了!”
“不,黑道我们只抓捕了闹出事故的那一家,另外两个暂时控制着,所以‘超市’应该还没有被惊动,但也瞒不了多久,最迟一两天内就会察觉到,彻底撤离东京。”太刀川这样说道,“不过我们在黑道那边也不算一无所获。”
“‘超市’对黑道的防备是正确的,他们确实想要甩开作为中间人的‘超市’,找出那些个契约者好自己干,这样就不用分成了,毕竟这门生意最重要的部分还是契约者。”
“把商品的信息提供给买家和‘超市’的时候,黑道就有在偷偷关注那些‘商品’,想知道契约者到底是怎么对‘商品’下手的,他们怀疑可能和女人有关。”
“咦?”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太刀川。
“因为‘商品’的信息也是黑道靠着女人拿到的,姓名和职业,甚至家庭住址,这些东西陪酒女要问到再容易不过了,毕竟喝醉了的客人总得送回家吧?至于身体好不好,因为很多公司都会给员工提供体检,在酒桌上要打听出来并不难,到时候直接去相关的医院买报告就行了。”
“所以被害人们才会有都去过夜店的共同点。”泷川轻轻皱了下眉头,他回想了一番自己看到的那个幽灵,对方把玩着打火机的样子……
“契约者要么和夜店的女人有关,要么干脆就是夜店里的女人?”青年惊讶地说道。
“不是夜店里的,毕竟黑道对自己店里的女人管得很严格,不可能随便让契约者混进去,但被客人带来或者叫来的流莺和应援他们就没办法了。”太刀川补充说道,“而且送货员也不会在店里动手,但陌生人要接近一个健康的男人,还能在对方完全不怀疑的情况下对他们做什么,那可不容易。”
但提供特殊服务的女性可以。
“就算队长你这么说,要排查整个红灯区的女人也是不可能的啊……”野崎和亚当都苦笑起来。
“用不着。”泷川这样说道,“打听一下那些被害人相熟的女性,尤其是死亡前接触过的,对照一下名单……”
“没错,契约者不可能有很多个,所以名单一定会有重合。”太刀川这样说道,“去掉店里的女人之后,剩下的肯定多不到哪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暗中打探,野崎和亚当去过的店铺换我和另一支队伍的人去,免得你们被认出来,今天晚上必须把名单弄出来。”
“可恶,时间太紧了啊队长!!”队伍里仅有的两位成熟男士哀嚎了起来。
“不仅时间紧张,人手也不够。”太刀川一脸头痛,“总共也就五支行动队,第一第二今晚有任务,第三第四里的队友都被我拉来支援了,就这样也才十个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缓缓移向队伍里仅有的两位未年成。
“?”泷川看着他们,背上挂满了冷汗,“等下,你们开玩笑的吗?”让一个十八岁都没满的人去夜店里跟陪酒女郎套话??这些人的脑袋没问题吗?
“不行!别用你们龌蹉的思想污染小孩子啊!”彩音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哪里小了,这小子分明长了一张很会骗女人的脸。”亚当嘟嘟囔囔地说道。
“哎呀,就当做是增长一点经验嘛……”野崎直接伸手环住青年的肩膀,“光明正大用公款去夜店喝酒,还能跟漂亮的姐姐们聊天的机会可不多啊?”
“这种机会我送给你。”
“哎嘿嘿,我本来就要去啦。”
“放心,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起码不能让其他队伍的人看到我们这还有闲人。”太刀川笑眯眯地说道,“毕竟彩音和睦月是肯定没法进夜店的。”
这就夜晚来临之后,青年会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站在某家夜店门口的主要原因。
步六孤
(砂)
32
三十 成年人不能输给酒精
因为要假装成年人,泷川把平时过于学生气的T恤换了下来,穿上了亚当友情支援的一套黑色机车服,这也是没办法,青年似乎和西装不合,换上后大家左看右看都只觉得不搭调,所以还是给他选了身机车服,平时方便行动而扎得很整齐的头发也松散在肩上。
虽然看上去有点像背景不太干净的社会闲散人士,但在黑道的店里这只会是加分项,而泷川一米八多的身高也很具有迷惑性,就算脸上还有着些许残留的稚嫩感,也只会让他更受欢迎。
看厌了老头子们的陪酒女当然更喜欢来夜店增加经验的年轻人,既容易哄骗他们点酒,被吃豆腐也不至于腻烦,而且到时候是谁吃谁的豆腐还不好说。
看到泷川打扮整齐之后的效果,亚当的脸当场就酸得跟吃了生柠檬一样,在旁边嘀嘀咕咕都是他的衣服衬人,而野崎和太刀川则笑呵呵地拍照留念,甚至连先前还不停反对的彩音也没再说话,摸出手机跟做贼一样打开了摄像头,直到被他们围观的青年火大地出声抗议,队员们才勉强停手。
太刀川很庆幸需要去的夜店不在银座,来喝酒的客人成分比较混杂,穿着休闲装的大伙儿也能轻易混入其中。要是一眼望去全是西装革履的社长之类的,那样特别行动队的队员绝对非常显眼,毕竟各个都年轻高大,和那些头顶生光的中年人根本不在一个阶层。
即便事先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临到门前的时候青年还是犹豫了半天才伸手去推,但就在他打算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那个,泷川……君?”
对方带着点儿颤音的,满是不确定的语气让泷川很想当场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他深吸了一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才转过身去,果然,站在对面路灯下的,正是捂着扭曲的嘴巴,一脸忍笑忍得很厉害的五条悟。
“……要笑就笑。”他嫌弃地看着咒术师已经完全扭成奇怪形状的俊脸。
明明论脸的话,比自己还能唬人,但本人实在太会糟蹋天赋。
“噗和哈哈哈哈哈什么啦这是!!泷川君是想要偷偷去体验一下大人的世界吗?还专门换了这身好像坏孩子的衣服哈哈哈哈!!!”
不把这家伙解决的话,今天晚上绝对只会被看一路的笑话。都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了,青年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无功而返。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只得走过去把快要笑到地上的五条一把拖进旁边的小巷里慢慢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泷川有气无力地看着面前正靠在墙上扭来扭去,并且一边锤墙一边发出明显的漏气声的家伙,“你也该笑得差不多了吧??”
“可恶,不能带手机真的是大失策!!!!”五条还在那边小声嘀咕。
“给我适可而止!”忍无可忍的青年终究一拳揍了过去。
脑袋上起了个包之后,雪发的咒术师才勉强收敛起玩闹的心思,揉着脑袋听泷川讲述了从夜店里打探隐藏起来的契约者身份的计划一二三四。
“也就是说,要去里面找个装成应召女或者陪酒女的契约者吗?”
“差不多吧,借口我是死者的朋友的身份……”
“不行不行,一看就会露陷,虽然泷川君确实是喜欢和讲规矩的人交朋友的性格,但你们年纪差太多了,不可能多深交的。”
“但也没更好的借口了吧……”
“你还不如说是感情还算好的表弟,最近才来的东京,结果死者突然住院了……死亡的消息不知道那些陪酒女们知道了没有。”
“嗯?不可能会知道的吧?又不会给她们发讣告……”
“啧啧啧,果然泷川君就是小孩子,如果只是应召女郎的话确实不会关心客人的死活,毕竟只是一夜就结束的关系,陪酒女可不一样,她们一般更喜欢做熟客生意,厉害点的甚至能和客人变成至交,逢年过节给熟客发问候短信,还会寄贺年片,所以你假称是朋友一定会露陷,因为客人的朋友圈到底有些什么人,那些陪酒女搞不好比你还清楚,说成亲戚反倒能糊弄过去。”
青年看着五条的眼神是惊诧兼嫌弃的。
“你可真是熟练啊……”
“哎呀,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这种地方还挺熟的啦。”
“工作?”
“没有比这种地方更容易堆积负面情绪的了,所以经常会生出咒灵来,动不动就会被叫去驱邪,虽然给钱是爽快啦,但真的很烦。”
好吧,是他错怪五条了,竟然是正经工作——虽然把驱邪当正经工作也有点奇怪。
“不过竟然叫未成年人去这种店子打探消息,你们队长认真的吗?”
“……人手不够的缘故啦……”泷川很尴尬地回答,他以为五条会继续笑话,没料到对方却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真是的,现在哪行都不好做呢,咒术师也非常缺人……可恶,又想到我完蛋的休假了。”
听到这份抱怨的青年几乎是愕然地看着五条,他还真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时常被抓去加班的打工人,实在是咒术师平时态度过于自由自在,压根没有半点社会人氛围。
“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说明清楚情况之后,泷川是很想立刻甩掉身为不安定分子的五条的,但果然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呼呼呼,身为一位老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未成年人势单力薄地走进虎穴呢!”雪发的咒术师理所当然地发挥他人高手长的优势,轻而易举地从后面环住了泷川,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就让五条老师来陪你一起进去好啦!”
“你只是觉得伪装身份打听消息特别好玩,所以想参一脚吧……”青年感觉自己已经预料到了待会鸡飞狗跳的未来。
“哈哈哈哈,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啦!啊这身制服可不能进门,稍等我一下……对了,他们没给你行动经费吗?”
“给是给了……”青年斜眼看对方,眼神越发嫌弃。
“借我一下,反正是要报销的。”
“你能不能好歹有点成年人的尊严!!”
“就算有那种东西,也不能改变我没法带钱溜出门的事实啊。”理直气壮地向未成年借钱的某咒术师如是说道,“不会乱买的啦,只是一点道具费用而已。”
不得不把太刀川给的信用卡借给对方的泷川十分忐忑,他很担心等明天队长看到账单的时候搞不好会让他打工一辈子来还。
五条离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不再是黑漆漆的怪制服,而是一身非常贴合身材的休闲西服,脸上的绷带也取了下来,换成了一副式样时髦的墨镜,他的面孔虽然帅气得胜过大部分荧屏上的偶像明星,但天生的娃娃脸还是很明显,大概为了增加一点成熟感,咒术师把额发全数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表情也相应更正经了些,先前身上始终很顽固的孩子气终于因此消失殆尽。
“如何?”大概是注意到了来自泷川的视线,雪发的咒术师侧着脸对他笑了笑,青年咳嗽了一声转开面孔,“……确实很帅啦。”就算再不服气,对方的外貌真的很出色这点他还是得承认的。
“嗳?连泷川君都觉得动心的话,那就绝对没问题了!”
成熟帅气只维持不到三秒的家伙一脸得意洋洋地给自己比了个拇指。
“喂喂喂,我只是承认你确实脸帅而已……”动心是什么鬼形容!才没有!只要想想这家伙平时的言行就什么幻想都得飞散了!
“好,我们出发吧!”
伸手揽住泷川,五条摆出了和童子军要去野营的没两样的架势,向方才的大门走去,而被他挟持的青年已经彻底是放弃了的表情。
开门前一秒,雪发的咒术师就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泷川,兀自推门进去。
“晚上好!”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迎宾门童,看到这位比他们还高大的客人施施然进门的时候也愣神了片刻,但陌生的新客人似乎正专注打量整间店子,没留意到他们的疏忽。
“这里就是启泰那小子喜欢的店啊,也还行吧。”不知道是染的,还是天生的白发,墨镜下方那张直接搬上屏幕都不会有违和感的面孔和如同倒映着天空的苍色眼瞳,还有比门童都高一个头的身材,这位客人进店的瞬间就夺取了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
“客人是第一次来吗?”只愣了片刻,门童便娴熟地迎了上去,“是一个人,还是已经有朋友等着了?”
“嗯?我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嘛。”雪发的男子笑着朝身后招呼了一声,“别在门口磨磨蹭蹭啦,快进来,明明今天我是陪你来耶。”
“我都说过不用陪着也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泷川慢慢走了进来,然后看着大厅里坐得满满当当,正在饮酒作乐的人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看他陷入无措的五条小声喷笑了一下,姿态亲昵地把青年揽到身边,“别这么紧张嘛,杰。”对着青年明显愣住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总不能用本名吧?”
所以就把朋友的名字随便用吗?要是不怕被发现,泷川真的很想给这个动不动就搞事的家伙再来几拳。
成功把泷川安抚住的五条用手掌将青年的头发揉乱,像对待什么大型宠物那样轻笑着把鼻尖埋进黑色的发丝里磨蹭了一下,随即潇洒地对着门童挥手,“找个僻静点的位置吧,这家伙还没来过晚上的店,灯光太明亮的地方会让他害羞哦。”
门童镇定自若地在前面带路,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看到,笑眯眯地领着两人前往角落里的卡座,沿途收获了无数醉醺醺的惊艳眼神,甚至有几个已经喝高了的家伙差点伸手来抓五条的衣角,门童熟练地把醉鬼们挡开,让陪酒女们好好劝住各自的客人,别让他们失礼,一路有惊无险地带着两人到达了目的地。
随意将泷川按进卡座沙发,五条便也姿态闲适地窝进另一边的中央,象牙色的皮革柔软地包裹住男人颀长但并不单薄的身躯,鲜少有人知道,瘦弱的人无法让西装呈现出贴服的状态,只会让布料看上去空荡,而五条身上恰到好处的线条证明他被衣着掩盖住的躯体显然丰盈有料。作为一家专门让客人放松的店子,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距离是被精心设计过的,照理说大部分人都能尽情伸展才对,但咒术师修长的双腿显然超过了一般人的规格,他不得不稍稍偏开位置,将它们交叠之后放在侧边,泷川的视线无法自制地从对方西裤的膝盖开始一路下滑,沿着被袜子包裹的脚裸一直看到翘在茶几旁边的,漆黑光亮,微微勾起的鞋尖。
先前穿着那身线条不明显的黑制服的时候,五条身上隐约显露的线条就已经很容易让路过的人把他当做模特或者明星,如今换上剪裁贴合的西装,根本像是把什么无形的罩子打开了一样,雪发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属于成年人的色气甚至让泷川瞄到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觉得有些脸热。
五条此刻的架势与其说他是来逛夜店的,不如说他是来视察自己家店子的。
连身为男性的泷川都是这么个反应了,店里面的陪酒女们自然更加无法免俗,从雪发的咒术师落座开始,四面八有意无意地眼神就纷纷往这边飞。
门童确实训练有素,直到现在也还是摆着标准的亲切迎宾笑容,虽然他也全程都只注意五条就是了,“妈妈桑一会儿就会带着店里的几位姐姐们过来找您说话,您有偏好的酒吗?或者还是先来点小菜垫垫胃?”
“小菜的话随便上一点,酒要香槟,我喜欢甜的。”五条很无所谓地把先前借用的信用卡丢给门童,“挑个让大家都开心的价格。”
客人点酒会算业绩,当然在默许下也能刷小费,拿到卡的门童笑得更加真诚了,脚步轻快地向着吧台的方向走去。
只有泷川再度感到了些许胃痛,他已完全不敢去想象账单的数字。
没过五分钟,穿着黑留袖,烫着有些夸张发型的妈妈桑便带着女孩子们过来了,让青年有些意外的是,她带来的女性里几乎没有多少样貌艳丽或者打扮清凉的类型,反而都是些成熟稳重,衣着也比较素雅,甚至不少穿着和服的女子。
“欢迎光临,虽然两位是第一次来,但初次就让小店蓬荜生辉,两个大帅哥光临,女孩子们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啦!”妈妈桑笑容亲切地坐到五条和泷川中间,为他们各自倒酒,并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只盯着五条看,反而还更关照旁边的青年,“听三郎说,您二位是启泰先生的朋友?”
“哈哈哈,朋友吗?启泰那家伙才不会这么介绍我呢,说我是带坏表弟的坏人还差不多。”五条摘下墨镜,态度从容地接过妈妈桑递给他的香槟,轻轻晃过几下便很随意地喝了半杯。
只有泷川注意到,当五条晃过酒杯之后,玻璃杯中的气泡便一点点消失了,酒水清澈得好像只是带颜色的清水。
“表弟吗?是这位……”
“夏油,夏油杰,至于我的话,叫我五条就好。”
“嗳……夏油先生吗?几乎没怎么听启泰先生提起过。”
五条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毕竟杰现在一直跟我到处疯玩,他不想提也正常。”
妈妈桑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见状也不再问关于那位启泰先生的事情,而是招呼女孩子们围着两位客人坐下,开始陪他们喝酒聊天,说些闲话。
五条很配合地称赞了一下店里的酒水,说没想到街边的小店也能有好喝的香槟。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这边的酒水可不能跟银座相比。”妈妈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袖口掩嘴的样子,显然还是有些得意的。
“哈哈哈,银座的酒虽然好喝,女孩子们也很会说话,可就是地方实在狭小,对我这样人来说太过辛苦了。”假装无奈地五条拍了拍腿,惹得女孩子们纷纷笑起来。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银座,有陪酒女的酒吧再高级也都拥挤不堪,客人们背对背喝酒都是寻常,当然,高楼上方肯定有许多宽敞的会员制俱乐部,但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也不存在陪酒女们落脚的地方。
泷川对身边落座的两位陪酒女郎还算适应良好,他也发现了妈妈桑的细心和体贴,这些女子并没有像周围桌子上那么夸张地直接靠到他身上去,也很少来握他的手,最多是用属于年长女性的目光友善而带点戏谑地打量他,劝酒的次数也并不频繁。
就像是姐姐们来教年轻的弟弟喝酒那样,氛围与其说旖旎,不如说是温馨。而五条那边更是快要变成异性朋友之间的友善聊天。
聊了一会儿之后,妈妈桑很自然地向五条和泷川打听起关于启泰的近况,这让泷川十分惊讶,他还以为套话会很困难,结果反而是陪酒女这边主动提起了话题。
五条给了青年一个眼神,想起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剧本,泷川马上配合地做出一点落寞的表情,“启泰哥他……现在身体不大好,进了医院。”
妈妈桑适当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哎呀呀?怎么会,那个人明明最得意的就是身体健康,酒量也好,喝一晚上都没问题,去爬山都比年轻人精神!”
“大概是工作辛苦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并不肯跟我详细说。”泷川苦笑道,“说起启泰哥,其实……我今天过来这边也是有原因的。”
青年做出有些忸怩的表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露出里面一颗色彩绚烂的欧泊吊坠项链,不是算特别贵重,但也不便宜,欧泊在夜晚的灯光下会格外美丽,也算是一份很用心的礼物了。“启泰哥大概也是没人好拜托了,毕竟总不能让同事或者阿姨来送吧……他说在这边店里认识了一个很谈得来的女孩子,之前约好要送她生日礼物的,结果却因为生病的关系来不成了。”
“当时他在医院里,说话也不是很清楚,我实在没听清楚女孩子的名字,又不敢多问。”青年的表情看上去越发窘迫,把一位想替重病的表兄完成愿望的弟弟演得活灵活现,他咽了口口水,用像是求助一样的目光看着妈妈桑,“我到这里之后,您是唯一一位问起启泰哥的人呢,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是您知道和他关系好的小姐是哪位吗?”
对年长的女性来说,单纯的年轻人充满信赖和求助的眼神是非常有杀伤力的,起码妈妈桑和周围的女孩子们一个也没能挡住,都怜爱地看着泷川,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说出哪些女孩子和名为启泰的客人比较熟悉, 尤其是他失去音信之前亲密交往的。
说来碰巧,其中一位正在店里陪别的客人,妈妈桑干脆趁着女郎去洗手间补妆休息的空档,让对方过来见了见泷川。被临时叫来的陪酒女遗憾地表示得到生日礼物的并不是自己,然后向青年提起了启泰有位相熟的应援小姐的事情。
“那女孩很少来店里,据说是因为平时要上学?也不太会喝酒,跟客人们都是用电话联系的,但确实是在这家店跟启泰认识,当时她陪着其他客人喝酒,笨手笨脚撒了酒水,启泰先生平时就是个和气的人,也没有生气,只让她把衣服洗干净送过去,后来两人好像渐渐熟悉起来,时常听到启泰约她出门来着,搞不好就是她哦?”
应援女郎,会在店里出没但不归妈妈桑管理,和客人们只用电话联系。
光有这些线索就足够可疑了。
泷川一副认真的样子,向女孩子们要了对方的名字和电话,说白天再打过去问。现在是夜晚,陪酒女们也知道搞不好对方正在工作,青年体贴的性格让她们好感倍增,硬是围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有人大胆的隔着机车服去摸泷川的腰和腿,让泷川尴尬得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看着青年进退两难的样子,五条不仅没去救他,还窝在沙发里嗤嗤偷笑个没完,和妈妈桑一起用香槟碰杯,把泷川的受难当做下酒的小菜来欣赏。
为了感谢大伙儿的帮助,咒术师很豪爽地又要了两三瓶香槟,但他自己喝的并不多,而且每次拿起杯子都会固定将气泡晃没,甚至说想喝酒的都可以来自己桌子上随意拿,就当做今晚的余兴。
俊美多金还脾气豪爽的客人,不管在哪个夜店都会立刻成为当晚的无冕之王,跑过来和他碰杯的男人和女人差点把角落的卡座淹没,整间夜店的气氛也彻底高昂了起来。受这氛围影响,泷川一不小心喝多了点,反正该套的情报也差不多到手,觉得是时候离开的他摇摇晃晃地越过群魔乱舞的人群,凑到五条身边,“那个,五条……”看着青年眼神飘忽的样子,咒术师便耸耸肩,说他们差不多要走了。
“再喝嘛!再喝嘛!”女人们并不肯轻易放这位好客人离开,笑嘻嘻地起哄,甚至有大胆一点的亲自来喂他喝酒。
“不行不行,今天妈妈桑和大家都霸占我很久啦,再不回去,我的小男朋友就要吃醋了。”他理所当然地呵呵一笑,隔着沙发亲在原本只是打算小声跟五条说话的泷川的脸颊上,让青年当场僵住,动弹不得。
泷川还以为五条的行为很惊人,然而周围的人们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只是哈哈笑着散去,未成年的泷川并不知道五条在进场的时候那个过分亲昵动作不止是为了掩饰两人的耳语,其实还带着一定的暗示意味,从妈妈桑带来的小姐的类型上,咒术师就明白该懂的人已经全懂了。
被五条拉出门的时候青年都仍是晕晕乎乎的,哪怕两人已经走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向着租屋的方向前进,他的意识也还停留在方才夜店中喧哗而热烈的瞬间。
脸颊上柔软的触感,以及淡淡的砂糖甜味。
真奇怪,明明喝了酒,但对方却身上竟然没有一点酒气,难道气味这种东西沾染起来也会分人吗?泷川忍不住抬手嗅嗅手臂和衣领,是毫不意外的酒精,淡淡的香烟以及皮革混杂的味道。
凉爽的夜风吹过青年还在发热的脸颊和额头,却并没有让泷川感到清醒,晃动的视线始终追逐着前方肆意行走在昏黄灯光下的咒术师。
一串熟悉的音节无法抑制地从泷川的唇舌中倾吐出来。
“……悟……”
“嗯?突然叫我干嘛?难道泷川君已经醉到不能走路,只能拜托五条老师带你回家的程度了吗?”雪发的咒术师笑着回头,那双能让人瞬间忘却时间和世界的眼瞳就这么从墨镜后面露出来,再度夺走了青年的心神。
“……你找到我了。”
他这样说道,泷川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开口,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大脑与舌头仿佛已经不再是附属于他的器官,拥有了自己的想法。
但泷川能够看见,听到这句话的五条瞬间变了脸色。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刹那间越过十来米的距离直接跨到自己面前的,可五条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小声地呼唤他‘杰’的声音和动作,青年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啊,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是这么回事啊。
五条确实说过他是出来找人的,可两人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过焦急苦恼的神色,甚至还有闲心在公园消磨了半个晚上。五条也说过好不容易找到了的朋友暂时无法跟他回去,但为什么咒术师每次去探望的时候都刚好能碰到自己?
以及,他的名字。
是悟。
明明第一次就该察觉到的,青年想,我是个多么迟钝笨拙的家伙啊。
悟还真没有说错。
我可真是个笨蛋啊。
在酒精的作用下,泷川……不,记忆并未取回,但起码取回了名字的夏油杰安详地倒在挚友的肩头,成功让五条悟罕见地露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
“可恶!!哪有人只说一句话就睡着的啊!!!给我醒过来你这醉鬼!!怪刘海笨蛋!!快起床啊!!”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3
三十一 未满
睁开眼睛的瞬间,发觉面前是熟悉的租屋天花板,青年便下意识地感到了安心,无他,每次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医院,简直像什么人生重来的奇怪漫画设定,泷川……不,夏油杰实在没有继续重温的兴致。
“醒了吗,感觉如何?”
头顶传来的嗓音让青年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坐在扶手上的咒术师递过来一罐可乐,贴在夏油杰仍然带些许热度的额头上,已经从冰箱里取了一会儿的金属罐表面布满了水汽,恰到好处的凉意让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接住可乐从沙发上支起身体。
上身那件对夏油而言略有些紧绷的机车服被脱了下来,可能是担心他只穿内衬汗衫睡下去会着凉,所以姑且用西服外套盖着。
怎么看都非常不着调的五条悟,竟然很会照顾人,这个事实让夏油杰感到了惊讶。
“谢谢……那个,五条先生………”
听到他生疏称呼的咒术师缓缓把视线转了过来,对方不知何时摘下了墨镜,苍色的眼瞳里是没有丝毫掩饰的不快,“别告诉我你把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全忘光了。”
青年苦笑着否认,“那倒没有。”
“给你五分钟时间解释,否则我们出去谈,杰。”从沙发上站起身,脸带寒霜,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的五条悟极有压迫感,夏油杰迟缓地意识到,之前相处的时候那种软绵绵的无害可亲大概只是对方和普通人相处的时候才会刻意释放出来的假象。
这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根本强得吓人。
青年意外地没有感到畏惧,虽然确实有些被咒术师的气势压制住的颤栗,但怎么说呢,与其说是害怕,到不如说更接近兴奋……
“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的理由是什么?”五条并不知道面前挚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失礼的东西,只是沉着声很不爽地问话,“我还以为你的记忆也和我一样,被那个该死的神明给摆弄过了才…”
“所以,你是真的认识我。”青年表情平静地看着对方,“我会失忆是因为神明?”
“……失忆?”
“之前没对你说实话的部分我道歉,但不是故意的,几个月前我才昏迷不醒地被人从山里的河中捞起来,在医院里睡了整整一周,醒过来的时候脑袋就跟被漂白水洗过了一样干净,连名字都忘记了,泷川悟这个姓名还是为了方便,由救助我的警察起的临时名,需要看医生的症断书和身份证明文书吗?”
寒霜般冰冷的怒气缓缓从五条身上褪去,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刚才你对我说话的样子可不像是失忆。”
夏油杰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说,有时候我就是会无意识地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医生说这是我的身体在努力回想过去的正常现象。”
五条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
“症断书在哪?”
青年现在不再介意让对方知道实情了,毕竟他也有想要问的东西,从卧室里拿出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张递给五条之后,夏油斟酌着开了口。
“所以……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擅自跑掉了的朋友?”
听到青年的话语,咒术师才缓缓将落在症断书和临时身份证明上的视线重新抬起,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夏油杰。
“不相信吗?”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又没有记忆能够验证,哪怕你说我以前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也没法反驳。”青年这样回答。
这个说法显然惹到了五条,咒术师的眼神又再度变得不善了起来。
“会觉得现在的你有点可爱绝对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根本是让人生气的本事比以前还要出类拔萃。”雪发的咒术师磨着牙齿说道,“最开始想着找到你就先揍一顿,但因为你什么都忘了,所以先记在账上……看来是我想太多,你这混蛋压根就不需要什么照顾和优待。”
然后咒术师就真的把青年揪出租屋揍了一顿。
夏油当然还手了,但五条的速度和力道实在都变态得不像是个人类,并且边揍他还边嘲笑青年连最基本的咒力强化都忘记了,只会靠身体记忆的体术来救场。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到青年的体力耗尽为止,虽然除开最初毫不留情地揍青了嘴角的一拳之外,两人之间的行为比起打架更像是在体术指导。
“没力气了吗?连耐力都变差了啊,以前每回打到最后,你才是站着次数更多的那个,好,记录更新,今天是我的全胜。”从头到尾都悠闲得不行的五条伸出手,把因为脱力而坐在地上喘气的夏油杰拉了起来,咒术师眉间的怒气消散了很多,表情甚至带着点儿虐菜之后的清爽。
好不容易才喘匀气的青年擦了一把下巴上淌下来的汗水,“消气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五条非常不讲理地说道,“但继续单方面的碾压也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出来找沙包的。”
“以你的能力,直接把我强行带去那个什么高专也没问题吧?”夏油杰这么看着他,“反正我现在又没有反抗的实力。”
那双苍色的眼瞳里燃起了浅淡而真切的怒意。
“咒术师是需要赌上性命的工作。”他说,“祓除咒灵的时候倒霉死掉的家伙可太多了,所以我们只招收自愿加入的术师。”
“你们这样招得到人才奇怪吧?”青年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连第三机关征用民间契约者的时候都不会讲什么自愿。”这还是政府部门愿意做人,尽量不会故意让契约者出太危险任务的情况。
“身为一个失忆症患者外加半途的逃兵,你考虑的范围会不会太宽广了点?”
五条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
“既然都说我是逃兵,搞不好我恢复记忆了也不会回什么高专,那样也没问题吗?”
“要不要继续做咒术师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雪发的咒术师这样说道,“我只是来找一个擅自失踪的混蛋,顺便揍他的。”
难怪五条从头到尾也没有要带走他的意思。
“所以‘夏油杰’才是我原本的名字……”青年缓缓站直身体,看着面前的五条悟,“那么,现在揍也揍过了……悟想要怎么做?”
只犹豫了一下,夏油终究没再选择‘五条’这个生疏的称呼,更何况,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叫出‘悟’这个名字,感觉还挺不错的。
“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吗?”雪发的咒术师火大地说道。
“……如果说是现在的话,我还是想继续在第三机关工作,给他们打工不止是因为生活费,据说那边有开发能够进行记忆操作的仪器,我想试试看能不能靠那个取回忘记的东西。”
五条意味不明地撇了他一眼。
“也行吧,咒术界用来治疗的反转术式对失忆之类的病症根本无效,就算硝子愿意出手也没用,还不如你按照原计划去找政府部门。”他耸耸肩,“既然你的人身自由没有问题,身体也还算健康,没被谁骗,也没让人哄着关在什么地方,那暂时也没我什么事了。”
夏油杰愕然地看着五条当场冲他摆摆手,没半点留恋地转身就走。
“……你要回去了?”
“不然呢?我可是很忙的。”咒术师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得睡着才能回去吧?”
“让人打瞌睡的角落很难找吗?随便哪里都行,我又不是认床的小鬼。”
看着雪发的咒术师越走越远,心底突然蔓延到溢出的晦暗情绪还是突破了夏油杰的戒备心,“……悟!”
“还有什么事?”已经走得很远了的五条甚至从裤兜里掏出绷带,重新蒙住了上半张脸,因此即便他转了头,青年能面对的也只有雪白的布料和咒术师重新变得冷漠起来的面孔,无法再看清那双眼睛里真正的情绪。
夏油杰第一次打从心底里讨厌起绷带这种东西。
他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开口,“……还是去我家吧。”
“现在是半夜,路上没人会被我吓到。”五条硬邦邦地说道。
“但有棉被可以靠的地方比较舒服吧?”
“怎么,我不再是可疑的,打算把你骗走的奇怪咒术师了吗?”
青年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不该对你那么说……别生气了,悟。”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五条仍然站在那儿,但总算没再继续往远处走了。意识到咒术师似乎还在恼火,所以不想先低头的样子,夏油杰只好主动走了过去。
但到了对方面前,青年又下意识停了下来。
“……可以碰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
五条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善。
“开着术式的话,我要怎么亲手揍你。”咒术师冷哼了一声,但他马上就闭上了嘴巴,因为夏油杰试探着环住了他。
意识到自己没被推开也没被躲开,青年带着暗自欣喜的心情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谢谢,悟。”
自己并没有真的失去过去的一切,并不是没有任何归处的游魂。
明明能轻易挣脱他手臂的咒术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由夏油杰束缚住自己,嘴里还在心不甘情不愿地抱怨,“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这回不会再让你用一盘意大利面随便打发掉了。”
“想吃什么随便点单,只要在我存款的负担范围之内。”
“……也太没诚意了吧?”
“我会努力打工的啦,话说以前的我有存款吗?如果你能拿出来的话,随便花。”
“很遗憾,从你十年前遭遇神隐之后,根本是查无此人,银行户头什么的当然也都不存在。”
“哈?”不是,神隐什么的是怎么回事??夏油杰满头问号地抬头看向五条。
“看什么看,虽然现在是这个样子,实际上我们同年。”雪发的咒术师撇着嘴,“会好好告诉你的,但非要大半夜的在路边聊天吗?”
说得也是。
青年咳嗽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让五条能迈开双腿往租屋的方向走,怀中充实的温暖身体远离了自己,让夏油杰感到了些许失落和沮丧,可继续抱着也确实很奇怪。
垂着眼帘跟在咒术师身后的青年并没看到五条轻轻往后偏了偏面孔的动作。
回到屋中,青年看了眼双手插兜站在客厅里,和之前一来就瘫进沙发的做派截然不同的五条,顿时就深刻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难搞。
竟然还在生气。
“要喝点什么吗?可乐?”夏油杰苦笑着问道。
“不要。”咒术师这样回答,“睡觉前喝凉的东西会睡不好,不是你说的吗?”
青年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五条几个小时前在夜店里戏称自己是男朋友,上一次见面之前也说了什么跑掉的朋友应该算他还没点头的交往对象这些事情,他其实都记得很清楚。
但夏油杰一直以为那些只是五条用来戏弄自己玩笑话。
已经走到冰箱面前的青年看了眼里面的库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地开了口,“悟,以前你是不是经常拜托我买可乐?”
“……差不多吧,不行吗?”
很好,终于知道自己动不动往购物袋里塞可乐的习惯是怎么回事了。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接受自己在失忆前可能在暗恋一位同性朋友的事实(并且还被对方发现了),“不要可乐的话,牛奶?我替你热一下?”
咒术师总算愿意屈尊地点了下头。
把牛奶丢上燃气灶,没像之前那样关上厨房门把自己隔离起来的夏油杰直接走向卧室,“先给你把棉被拿出来吧?”
“沙发太窄了,每次都没法好好伸腿。”然而五条这样说道。
青年愣愣地转身看他。
“干嘛,我是不能睡床的客人吗?”
“悟的话……当然可以。”替对方打开了卧室门后,夏油杰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没法把‘你在房间里等我’或者‘你去床上先等着’之类极具歧义的话说出口,只好丢下一句,“我去看看牛奶。”然后向着厨房的位置落荒而逃。
他当然也没看到咒术师瞅着自己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满是坏心眼笑容的样子。
青年很庆幸自己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家做饭的习惯,为了调味,他才会买蜂蜜这种平时压根用不着的东西,总觉得往牛奶里放砂糖肯定会被某人嫌弃。
这些听上去就很不对劲的小细节,夏油杰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
因为每一样根本没人告诉他,而他就是会知道的东西,都在证明五条之前说的……可能全是实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暗恋对象发现了暗恋更让人坐立不安的事吗?
有,当你把这一切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后的某天,对方找上门来,在你床上等你。
并没有因此升起什么绮思,夏油杰只是单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五条而已,毕竟他是真的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小锅里的牛奶开始滚动,在完全沸腾之前倒入蜂蜜搅拌均匀后,青年熟练地关掉了火,把热腾腾的牛奶倒进厚实的马克杯。
收拾厨房花不了多久,实在没法继续蹉跎下去的夏油杰拿着杯子,心情忐忑地走进卧室,却看到五条抱着枕头很不爽地坐在被铺中央。
“为什么只有这里是和室啊。”取下了绷带,气鼓鼓地把下巴搁在枕头上的咒术师看上去真的比夏油杰更像个学生,他的面孔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呃,因为床底下有空间会让人睡不安稳?”青年这么说着,把牛奶递给对方,然后在咒术师身边坐下。
五条闻言露出有些意外的坏笑。
“什么嘛,杰竟然是害怕床底下有怪兽的类型吗?以前明明在学校宿舍睡的很安心的样子……”
“不是,”夏油迟疑了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免得再惹怒对方,“我在四国的时候,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咒灵缠住了,总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又是捏脸又是扯头发的……但醒来又什么都找不到,让小鹫守着也不行,不知道悟你能不能看见……”
本来好好喝着牛奶的家伙突然呛了一下。
青年困惑地看着他。
“……悟?”
雪发的咒术师捧着马克杯,一句话都没说,心虚地别开脸,但他这个表情已经约等于承认了什么。
“……是你搞得鬼啊……”
“谁让某人完全跑得不见踪影,连方位都不知道,想找你当然只能靠些奇怪的咒术。”五条这样辩解,“看不见碰不着都很正常啦,因为是用意识投射的方式在找,你可以当那个只是一缕想法或者一个念头。”
“你的念头就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吵醒吗……”夏油杰满是怨念地说道,难怪自从和五条碰面之后被诡异的触碰惊醒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他还以为是咒灵自己跑掉,结果只是这家伙找到了人,所以不再整他了。
“用思念找人是最快的,不然光靠我的脚去丈量一个地球,那得找到什么时候。”雪发的咒术师漫不经心地说道。
被噎住的夏油杰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
顺利把干坏事被抓包的事实给糊弄了过去,五条十分机智地说起正事来转移挚友的注意力,“之前我们说到了神隐吧?”
青年点点头。
“详细说太麻烦了,先把那个当做不可抵抗的天灾理解就行,虽然发生的几率是亿万分之一,总之,因为运气不好,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了神隐,因为那个缘故,所有人都把你的存在忘记了,你留下的痕迹也被抹消,甚至连父母血亲都以为你小时候就死了,给你立了墓碑,别说死亡证明,连尸体都贴心地给你准备好了哦?严格的说,杰你现在是根本不存在的幽灵,各种意义上。”
“……哈?”夏油杰想过自己可能会听到很离谱的东西,但他没想到事实能比他猜测的更离谱,“我以为最多是去驱邪的时候失足掉下悬崖?”
“想什么呢,只是掉下悬崖这种程度的话连医务室都不用进吧?就算高专新来的一年生都不会因此受伤。”五条耸耸肩,“咒术师的日常呢,说得好听叫做拯救被咒灵祸害的普通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在各种不同的地狱之间踩着烧红的铁索来回巡逻,随时有可能掉下去,能有个全尸都算好结果。”
很好,之前老觉得大赦压根不能对自己怎么样,明明看着应该是个学生,去特别行动队出任务的时候却完全不紧张,甚至适应良好的理由也清楚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个什么水准,但肯定比新生强。
这不是比契约者还离谱吗!!!
难怪他一点不觉得超能力有什么特别的,因为他早就有过了,虽然和契约者不是一个类型。
“……等等,既然所有人都忘记了……”回过神来,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五条的叙述里出现了不合理的地方,“那悟你应该也不记得才对。”
“没错,我的脑袋也被摆弄了。”雪发的咒术师看上去相当不爽,“因为我的眼睛和脑袋是特别的,所以在潜意识里察觉了异常,找天元问了一下,知道了神隐的事情,再通过读取世界经历的备份,从那里找到了你的曾经存在过的纪录,然后就来找你了。”
“你说得也太简略了?”许多分开来能听得懂,合起来就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名词让夏油杰忍不住眉头越皱越紧,他真的非常讨厌碰到本来以为没什么不懂,结果临到头的时候惊觉自己一无所知的状态,简直像考试当天发现自己没复习一样叫人烦躁。
“要一一解释太麻烦了,总而言之,就是你超厉害可靠的挚友我想方设法搞定了传说中的神隐!”五条得意洋洋地说道,但显然他并没有要对夏油杰详说的打算。
忘记了一切的黑发青年专注地凝视了咒术师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所以,你是在工作忙得要死的时候,突发奇想地说要去找一个所有人都觉不存在的人,并且没人会帮你,因为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了。”
难怪他必须偷溜出来,而且时常是在晚上出没。
五条轻轻咳嗽了一下,收起先前故意做出的显摆姿态,“没那么夸张,其实大家还是帮了我不少忙的。”
“他们可能确实想帮你,但绝对不是因为我。”
“记忆被神明偷走这种事情也不能怪大家嘛。”喝饱了牛奶,又坐在软绵绵的被铺上,五条忍不住就有点犯困。
额角传来的温柔触碰让咒术师睁大了眼睛。
“悟,你多久没睡了?”
先前还在拘谨的青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用担忧的神色望着他。
“笨蛋,不睡觉的话我可没法回去吧?”
五条故作镇定地说道,并暗自咂舌夏油杰敏锐的程度,虽然一直对青年说两人是挚友,其实他也就是看了一遍记忆碎片的程度,细节上的空白并没比夏油好哪去。
黑发的青年叹了口气,“那些解释什么的,什么时候说都来得及,反正我不会再跑掉了……神隐总不至于来上两次?”
“……不会,神明没必要盯着一只已经收集过的虫子,天元是这么说的。”
“所以,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吧。”夏油杰抚摸着五条的侧脸,将他轻柔地按在被铺上,“不要再撑着了,快点睡觉。”
雪发的咒术师以罕见的乖巧姿态平躺在棉被上,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青年,口吻哀怨地说道,“杰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夏油杰叹了口气,很是没辙地看着他,“我倒是可以把钥匙给你,但应该带不回去吧?”
听完这话的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安静地抱着枕头转过身去,背对着青年。
“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咳,这回好像不是装的。
意识到咒术师真的沮丧起来了的夏油杰哭笑不得,只好凑到对方耳边,“那我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垫子下面,悟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开门。”
五条没回答。
“……或者,把电话告诉我?见不了面的时候用电话联系也行……”
“打不过来。”咒术师的声音听上去更不爽了,“高专……和这边的间隔,与四国之岛类似,不单单的距离的问题,不然我也没必要必须用这种方式移动。”
“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总得带手机吧?”
五条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慢慢转过来,“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联系,不过是用咒术师的方式。”
“?”夏油杰好奇的看着他,“我可是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忘光了哦?”
“啊,没事,是谁都能用的简单咒术,只是限定了对象是我而已。”雪发的咒术师这样说道,“随便往任何一个公共电话里投十日圆的硬币,再给你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接通后,对着话筒念‘悟君,悟君,请回答。’就行了。”
“……悟。”夏油杰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这是什么灵异节目上学来的整人方式吗?”
“不,真的有用,天元刚刚告诉我的。”
青年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等我回去之后,你尽可以试试嘛。”
夏油杰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试的,但你真的该睡了。”
雪发的咒术师用略带困倦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随手把怀里的枕头丢开,“这个枕头太小了,而且也不够暖和。”
青年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老实地挪过去,直到五条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肚子上,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说实话重死了。
但很暖和,而且五条细软的头发摸起来也很舒服。
想要劝着咒术师赶紧休息的夏油杰,不知不觉中自己却心神放松地先睡了过去。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4
三十二 笨蛋不会感冒
夏油杰是被枕边响个没完没了的电话吵醒的,附带小鹫在床铺边绕来绕去,一副想叫他又不敢上床的大型犬行为。
睡着的时候还沉甸甸的肚子上现在当然什么都没有,散乱的薄被只盖着腿,要不是现在还在夏末,天气并不寒凉,搞不好会感冒。
青年揉着还有点昏沉的脑袋接起了电话,野崎中气十足的声音就闯入了耳廓,【终于起床了啊你这家伙,是不是昨晚喝多了?打电话让我们来你家不就好了吗?】
“谢谢,我才不想早上起来就要负责收拾一群醉鬼外加收拾被你们搞乱的屋子。”夏油抽搐着嘴角说道,毕竟这两位不靠谱的队友早就有了前科。
【上次只是意外啦,这回队长可是跟着一起去的,谁敢多喝啊……嘛,不说这个了,昨晚情况如何啊?】光听野崎在电话里嘿嘿嘿的各种怪笑,青年就知道他绝对没打算问情报的事情,下一秒电话里就传来了熟悉的殴打声和痛叫。
电话很快换了个人。
【抱歉,这蠢货又浪费时间,泷川,昨天晚上的收获如何?队长他们多少圈定了几个比较可疑的女人……】彩音喘着气,努力用平静地声音说话。
“是的,我这里也有收获,但是要在电话里……”
【不愧是泷川,果然和这些烂人不一样!啊,马上就要到你家了,直接下楼就行……】
对面的少女似乎还想说什么,青年却很迅速地应了声马上来,然后挂掉了电话。因为已经习惯了特别行动队时常突发任务的情况,夏油杰特地买了些面包饼干之类能存放很久,吃起来又便利的食物,现在这种情况就很能救急。宿醉的时候还要空着肚子去干活,那可太要命了。
考虑到车上肯定还有两三个一身酒气的家伙,他直接把橱柜里的食物全都带上,还顺便用锅子煮热了几罐咖啡。
把一购物袋的食物和饮料塞给亚当的时候,狙击手很诚实地抱紧了青年开始哭诉,“果然还是泷川你最可靠了,这群混蛋竟然用我的衣服去擦车啊啊啊啊啊!!”
直接从亚当手上把袋子拿走的彩音一点没留情地把他踹跪,“用你的衣服擦你的呕吐物哪里不对?不想这样的话就别喝成醉鬼回来!!”
“干嘛啦,我好歹也问到了东西啊。”
“你那个到底是可疑名单还是下一任女友备选名单啊???”
“哈哈哈泷川!昨天晚上有没有遇到会给你发红包的姐姐?”从另一边袭击过来的野崎勾住了青年的肩膀,“你那边的大姐们……”
青年一左一右把这两个混蛋推开,“不要把一身酒味蹭在我身上。”
“什么嘛,明明你小子也喝了。”野崎嘟囔道。
“所以我回家洗脸换衣服了。”夏油嫌弃地撇了还萎靡在地上的亚当一眼,“衣服我洗好再给你带来。”
“泷川!另一套衣服也能拜托你吗?”
青年的回应是给了他一拳。
“闹够了就差不多过来开会,野崎去开车。”喝了一口热咖啡,总算感觉活过来的太刀川扯松衣领上束得严严实实的领带,成功从原本温吞的书卷气变成了斯文败类的模样。
“真是的,队长,昨晚你要是用这个样子去喝酒,围在旁边的姐姐们肯定要多三层。”
“亚当,想自己付昨晚的酒钱吗?”太刀川笑着问道。
“对不起,请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狙击手非常狗腿地摆出了土下座的架势。
队长呼出一口气,“玩笑话就说到这里,其他队伍调查的名单已经全数传送到我电脑上了,你们三个的也拿过来。”
几张写着花名,简略的介绍和电话号码的纸张和太刀川电脑桌面上已经用软件统合分析过的报表放在了一起,队员们纷纷凑过来查看对比情况,夏油杰的那张不出意料,是人数最少,也最精简的,但真正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却是另外一张字写得很难看,人数虽然不多,备注却花里胡哨的名单。
看着它,队员们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怎么说呢……”
“闭嘴,野崎。”
“那个……”
“求求你不要说话,彩音。”
“前辈,你莫非,是女人缘非常糟糕的类型吗?”
“泷川!!有些事实就不要拆穿了啦!!!!”
亚当交上来的,被彩音戏称为下任女友候选名单的纸张上,每一个名字都在其他名单上出没了最少三次,各个都可疑到了发亮的地步,电脑统合出来的契约者嫌疑表几乎和他相差无几。
“这不是挺好的吗?接下去试探的任务就能完全交给亚当你了?”太刀川哈哈笑着地说道,“是难得的不用在楼顶吹风的工作哦?你不是一直想试一次吗?”
自誉为风流浪子,非常喜欢女孩子的亚当,一脸痛心地开始在车里咽呜队长和大家都欺负他,缩到从不说话的DOLL睦月身上寻求安慰,被少年当宠物一样一下下摸起了头,然后投喂了一块碎面包。
在四票同意,一票反对一票弃权的情况下,摸底任务的主要演员担当就这么决定了。
暮色笼罩街道的时刻,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手挽着手走入位置偏僻的居民区,两人的样貌都在水准以上,男子身材高大,天生的亚麻色头发和蓝眼说明了他混血儿的身份,哪怕只是牛仔裤和汗衫的打扮也并不显得寒酸,女人的衣着简洁但线条漂亮,将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勾勒得很有韵味。
“今天玩得真是开心呢,亚当先生。”女人在楼道面前笑着对男子说道。
“啊,你觉得愉快就最好了,本来还想着,才认识两天就约你出门,会不会太唐突。”
“我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能轻易用认识的时间长短来衡量哦?起码我还是很喜欢亚当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同意赴约了吧?”
“奈奈绘真是温柔啊,不过你真的不要紧吗?路上偶尔会听到你咳嗽。”
“只是小感冒而已,也吃过药了。”女人冲男子软软地微笑,“您要是担心,也可以送我回家啦……啊,进来喝杯水没问题,但不能留宿。”
“啊哈哈哈,就算是我也做不出在刚认识的女孩子家里留宿的事情啦……”
话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十分诚实地跟着她上了楼。
毕竟女人是一位既可以陪酒,又可以陪玩的应援女郎,既然说了同意进屋,有些事情就算是默认被许可了。
不过,进了屋子之后,女孩子却真的开始倒水。
“让我喝口水就走不会是真的吧?”男人哀怨地说道。
女人笑了起来,“才不是,我要吃药啦,虽然只是小感冒,但不好好吃药还是会变严重的,对我们来说,身体的健康可是很贵重的哦?”
“倒也是……”
“毕竟,不会有愿意和病恹恹的女人玩的男人吧?”
看着女人利索地吞下感冒药片,男子犹豫了起来,“那个,要不今天就算了,奈奈绘还是好好休息吧,下次等你康复之后,我们再好好玩一次。”
“还说我呢,明明亚当先生才是更温柔的那个人。”
“起码作为朋友,呃,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男人苦笑起来,“勉强病人可不太好,今天要不是你已经出门了,都没打算玩这么久。”
“……朋友吗?亚当先生真狡猾,您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连送别的亲吻都不能给了吗?啊,也确实不行,感冒会传染给你的。”女人有些无奈地说道,微微带着霞色的脸颊和垂下的眼帘,看上去既羞涩而纯粹。
动情的女人是最美丽的,而让每个客人都觉得自己对他们怀抱感情,正是娼妓们最擅长的事情。
“咦……当,当然可以啦,只是接吻的话。”
“还是不要了,毕竟我感冒了……”
“啊哈哈哈,朋友们都说像我这种只有身体健康一个优点的笨蛋,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得感冒。”男人哈哈笑着挠起头发。
“是吗?那么,请您闭上眼睛?被亚当先生这么看着,我会很不好意思。”女人这样说道,并且自己也主动闭上了眼睛,做出准备亲吻的可爱姿态。
“好啊……”亚当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想这样说啦,难怪一直都没人发现,因为闭上眼睛又在室内的时候,确实不会有人察觉到你眼睛里的红光和身上的拉塞尔诺普特放射光。”
愕然睁眼的奈奈绘看着男人抵在自己胸口的黑色装置,她反射性地想要逃跑,但亚当只是轻轻按下中央的开关,顶端的金属抓捕钩瞬间喷射而出,牢牢勾住女子的血肉,而青蓝色的电流沿着绳索轻易地击倒了她。
“笨蛋不会感冒啊……”狙击手再度叹了口气,“到底有多少人对你说了类似的话呢,奈奈绘?”他看了一眼因为电击而倒在地上昏迷的女人,最后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随即通知太刀川,让一直跟在身后的拘捕队上来把人带走。
为时五天的抓捕行动,在最后一名伪装成应援女郎的契约者落网的傍晚,宣告结束。
厢式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浓厚的街道中,沿途路灯和霓虹灯的色调不断落在哑光的涂漆上,从城市一头回到另一头的路途队员们并没有欣赏的兴致,因为这份夜景他们早就看腻了。
夏油杰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借口还有打工,拒绝了任务结束之后的惯例庆祝。
“真是的,每次任务的津贴还是很丰厚的吧?泷川你存那么多钱是打算干吗啊?”司机野崎无奈地叹气,“虽然你还没成年,但偶尔去和大家一起喝酒也没什么,睦月都会去呢。”
“你提醒我了。”青年摇摇头,从之前的塑料袋里拿出可乐和面包,塞给少年,“待会儿吃这个,这些人肯定会忘记给你点些能吃的东西的,下酒菜没问题,酒不能喝。”DOLL的身体机能全靠脑袋里的简陋人格程序维持,喝醉之后还真不好说会怎么办,因此每次夏油杰都会很认真的叮嘱睦月,只要是简单无害的命令,就算青年并不是队伍正式全员,也依然能够对DOLL做出要求。
黑发的少年乖巧地点头。
“真是的,泷川你是睦月的哥哥吗?不用那么小心的啦,那孩子甚至能进行一点简单的战斗任务哦?虽然是DOLL,但开枪搞不好比你准。”
“就算是那样,他也还是才十四岁的小孩子。”
“哈哈哈,所以十七岁的你是大哥哥?半斤八两啦少年。”
“……改天我们去搏击场上比划一下吧,野崎?”夏油杰再次确定,自己家的联络员在惹人发火的天赋上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五条的缘故,对过去已经不算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青年,懒得继续维持自己柔弱未成年的假象了,他决定给某人稍稍来点教训。
“认真的吗?你和我?”野崎果不其然地哈哈笑起来,甚至带动了一旁的亚当。
“来呀来呀,要不要我教你一点诀窍?”狙击手很是认真地说道,非常干脆地抛弃了和前自卫队员的塑料酒友情。
“需要特训的话,我也可以哦?”一旁的彩音都眼睛闪闪发亮的站了起来,但脸上分明写着可以光明正大痛揍某人的好事她绝对要参一脚。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好歹也拦一拦泷川啊?”浑然不觉自己在队里人员超差的野崎,还在这么说道,“我可不是会对小孩子放水的类型耶?”
“那不是正好吗?”夏油杰笑着回答。
因为他也不是会对比较亲切的猴子放水的类型。
本来车子应该在公寓楼前面停下,但今天夏油杰说想要去附近顺路买点东西再回家,所以厢式车把他放在了公寓不远处的商业街。
“回去好好休息,以及需要近身搏击指导的话,我也可以哦?”太刀川笑着跟青年告别,让夏油杰不禁黑线,并怀疑野崎平时到底无意中得罪了大伙多少次。
虽然他之前没暴露过自己应该挺擅长打架的事,不过太刀川还是看过他的耐力训练报告的,加上身高和体重,可以说具备同样条件的人,突击培训一下确实能和野崎打得有来有回。
毕竟只是练习性质的自由搏击,而不是战斗。
但前提是,这个人得真的是丝毫没有战斗经验的普通人。
夏油杰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早就见识过了野崎和亚当,还有和彩音的对抗训练,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上开启了能力的彩音才会有点危险。
在超市里顺利采购了不少家中一天就告罄的存粮,青年推着车子在货架间走动,看看是否还有想买的东西,但路过生鲜区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会。因为打工很忙,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用便利店便当,或者比较简单的饭菜来解决饮食问题,只有三天以上的休假期间,青年才会考虑做一点复杂的菜色,因为独居人的餐桌只要稍稍丰盛一点,就没法在一顿里面吃完,放置到第二天的菜肴就算塞进冰箱,也肯定会变得不新鲜。
最后他还是买了菜,顺带扫了点甜味的零食在购物车里。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路上几乎都没什么行人,因此街角不起眼处的公共电话亭终于有了一点存在感,在如今这个便携手机大行其道的时代,只有一些老人家还会考虑使用它们了,前一阵子街道委员会甚至投票过是否要拆除这些公用电话,毕竟维护它们的钱比赚到的钱要多得多。
夏油杰很庆幸电话被保留了下来,否则五条教给他的奇怪咒术可能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虽然已经打算试了,但他走过去的时候还是很狐疑。
去超市购物换到的10日元被青年塞进了投币口,拨号音响起之后,他一下下按进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很快,铃声从手机上响了起来。
青年撇撇嘴,按下通话键后,对着公用电话的话筒开了口。
“悟,请回答。”
然后挂断了手机。
照理说这时候公用电话里应该同步传来挂断的声音,但那个声响却迟迟没有想起,甚至还发出了沙沙沙的电流杂音。
夏油杰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话筒,试探般地再度开口,“……悟?听得见吗?”
【嗨嗨!这里是五条!】精神十足的声音从话筒里流泻出来,【虽然想说听得很清楚,其实不可能啦,因为这是录音~~~~同步通讯难度太高,哪怕用咒术也做不到。】
本来还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的青年,听完之后表情便从期待变成了失望。
“……这种事情下次早说。”他咕哝道。
【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某人的抱怨,不过没关系,不用等嘟的一声,你对话筒说的话都会变成呈堂供词,全部都将录音发送给五条老师我哦?24小时内必定会跟你联系!敢说我坏话就完了。】
青年立刻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之前说的,当然全都是——玩笑?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当然是真话?撒谎这种恶劣的事情我才不做呢。】
这根本比玩笑恶劣多了吧!!
【好,录音到此结束,没别的事情就先挂啦,天元要嫌我烦人了,要好好吃饭准时睡觉哦?杰君?老师会想办法监督你的。】
有气无力地挂上电话之后,夏油杰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期待五条的拜访了。
烦人的家伙还是晚点来吧。
……起码在冰箱里的可乐库存爆满之前都可以不用来。
伊地知提着被吩咐购买的东西,等在去往薨星宫的必经之路上。
“已经到了?还算准时啊,伊地知。”
“是的,五条先生,这是你要买的东西……”
“喔!应急品总算到手了,最近任务实在很忙,连去便利店的空都没有。”接过塑料袋的五条嘟嘟囔囔地抱怨,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根巧克力能量棒,咔咔咔地啃起来。
能够看到里面全是差不多的东西,区别大概只是口味上的差异,毕竟伊地知确实买了很多。
“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伊地知?”拿到了一大袋能量棒就打算往薨星宫走去的五条转过身来。
“如果不嫌弃的话,是路过的一家点心店比较好评的蛋糕。”明明年纪比五条小,面容却憔悴很多的伊地知洁高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只包装简洁的纸盒递了过来,“不知道是否和您的口味。”
“嗳!!什么嘛,伊地知你这家伙!”得到了意外礼物的五条看上去很高兴,直接把纸盒放在塑料袋上方,甚至哼起了歌,“难道我是那种会挑食的人吗?只要是美味的甜点统统来者不拒啦,嗯,等下和理子一起吃好了,只分给她一小块。”
“谢啦!伊地知!”
“五条先生。”辅助监督站在那儿,表情有些忐忑地看着他,“除开任务和教学工作之外,您已经有半个月都没怎么外出了……”
“没办法,毕竟我有私事要忙。”最强的咒术师笑着拍了拍后辈的肩膀,“很快就能搞定的,安心吧。”
实在没底气继续劝说对方的伊地知,只能看着五条悟离去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薨星宫的阴影里。
这样的风景,他已经连续看了快半个月。
仿佛,那个最强的咒术师,正在渐渐被那座古老的宫殿吞食掉一样。
会不会有一天,五条会和天元一样,再也不从里面出来呢?对六眼的咒术师在里面究竟忙些什么私事一无所知的伊地知,只能徒劳地祈祷不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人略显轻浮的笑容,对咒术界的很多人来说,是仿佛支柱一样的存在。
伊地知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那个笑容会有从天空下消失的一天。
辅助监督一脸愁容地路过校舍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和校医家入女士相遇了,“怎么了,伊地知,又是这幅很疲惫的面孔,五条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不不,这个半个月五条先生安分得简直不像他,一点也不拖时间,任务完成得干脆无比,除开下班走的太快之外可以说什么问题都没有。”伊地知苦笑着说道。
“那你是要去宿舍干嘛?”
“啊,去五条先生的房间里拿备用的衣服和被褥,薨星宫里可没有空调,已经是冬天了,还是准备充分比较好,要是着凉的话……”
“放心,那家伙应该不会。”
“唉?”
“嘛,毕竟是笨蛋嘛,不是有个说法,笨蛋不会感冒吗?但你还是给他把被子送过去吧,他还是很喜欢躺在柔软的东西上的。”
“可,可是五条先生……怎么也算不上笨蛋吧……而且,就算是家入女士,这么说也会被揍的。”
校医女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看上去安心了点的伊地知继续去帮五条处理杂务,她目送着辅助监督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又去眺望远处的薨星宫。
“不是笨蛋的话……怎么会拼命去救一个死人呢……”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哦,五条。”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5
三十三 夜归人
去便利店打工的时候,夏油一般不太让小鹫跟着,毕竟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夜班的时候他又时常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根本没空看顾黑影咒灵,万一让小姑娘跑出去,天知道它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最初的时候因为黑影曾开口说过一些句子,所以青年误以为她起码具备小孩子的智力,但实际情况和夏油杰设想的并不相同。
小鹫虽然能够听懂他的命令,但脑袋并不聪明,思考能力约等于一只大型犬,甚至比不上他刚出院时见到的老头子咒灵,起码老头还能像个人类那样作出怨恨或者嘲笑的举动,还用灵体遮掩留下的遗书,让别人忽略那块梯子板,而黑影少女最多表达一点简单的情绪,如果青年没有给它命令的话,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发呆或者缩起来睡觉。
所以,把黑影留在家里也是无奈之举,幸运的是小鹫并不好动,因此夏油杰起码不必担心回家后会看到大部分宠物拥有者们最害怕的景象。
比如开门发现换了个家什么的。
今天结束夜班回家的青年,虽然没有遭遇到换了个家的袭击,但也一时间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你回来啦!”
躺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喝可乐,一边看他买回来的漫画杂志的五条欢快地冲夏油杰挥挥手,“哎呀这个还挺不错的,有以前的旧刊吗?有个连载我打算追了。”
“虽然……我是说过你可以直接进来……”青年头疼地用拇指按住眉心,再度感到了心累。
“毕竟杰给我打电话了嘛,当然要过来看看~ ~不过刚刚你正在在上班,我又不想再去公园吹冷风,所以就干脆先回来等啦。”咒术师一点不见外地说道,“说起来,钥匙直接放在门垫地下有点危险啊,谁都能拿到手——不是有这么个传说吗,家里住着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什么的。”
“不可能有那种人的,小鹫在家……嗯?”夏油很环视一眼,发现平时总会在他开门的时候来迎接的咒灵不见了踪影。
“喔,你说负责看家的那个孩子吗?看到开门进来的是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发出奇怪的叫声躲进卧室去了,想着多少算杰你的宠物,所以就没再管它了。”
“又是吓唬猫,又是欺负看家守护灵,你是哪里来的胖虎吗?”毕竟是打过架,而且还一起睡过了床的关系,青年懒得在五条面前继续维持温和有礼的假象,直接把吐槽的话说了出来。
“杰以为我是什么人啊!”身形快接近两米的高大咒术师像个小孩子那样缩在沙发里,“哪里有欺负它了,明明就只是普通的打个招呼,它自己性格胆小跑掉了,怎么能怪我?”
“哪种招呼?像前几天跟我练手的时候那样,把咒力放出来压迫得我动弹不得的招呼方式吗?”
“杰就没有跑掉嘛。”五条振振有词地说道。
“我那是跑不动!!而且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啊!!!”要不是实力差距太大,青年真的很有把咒术师提起来出门谈心的冲动。
夏油火大地瞪了沙发上毫无反省之意的家伙一眼,把带回来的便当塞进冰箱,“宵夜还要等一会儿,零食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青年直接跳过了询问对方的步骤,显然,偷溜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只能蹭吃蹭喝的五条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今天也还是意大利面吗?”雪发的咒术师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偶尔也想换个口味,“这回改放番茄酱吧?”
“意大利面我也吃腻了,既然想吃酸的,就做蛋包饭吧。”
“真的?配汤吗???”五条整个脸都亮起来了。
夏油杰偏过头,从冰箱里拿出早就买好的配料汤包,“速食的奶油蘑菇汤,煮的时候可以帮你额外加淡奶和奶酪,以及菠萝酥皮面包。”虽然尽量向正式餐厅里的卖相靠拢,但租屋里毕竟只有简单的厨具,基底又是速食包,再怎么加额外配料,味道也没法提升得太夸张。
但这些咒术师好像并不在意,他甚至丢开了漫画和可乐,捏着包零食坐上餐桌旁的椅子,就在厨房门外一脸期待地看着夏油杰做饭。
开始青年没有很在意,有条不紊地做起烹饪的准备工作,穿上围裙挽起袖子,打发几个鸡蛋,切碎番茄和洋葱,剥了一点蒜,把冰箱里的提前煮熟的肉沫和一大碗米饭拿出来备用,往小锅里倒了两碗水,把速食汤包丢进去慢慢煮,这些细碎的步骤并不让他觉得麻烦,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但背上越来越鲜明的视线触感实在没法忍下去了。
“看得这么稀奇,难道以前的我不会做饭吗?”夏油杰很是无奈地回头望了五条一眼,试图用聊天的方式转移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会哦?咒术师经常需要去荒僻的地方出任务,几乎人人都学过怎么照顾自己。”五条撑着下巴说道,重来一次的咒灵操使肯定只会更擅长。
“但杰特地为我做饭还是第一次嘛。”
青年捏着调味勺,把半勺差点全部撒进去的盐重新放回罐子里。
“……说什么呢,之前不是也给你煮了意大利面吗?”他回话的声音轻了不少,语气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加热打折便当和特地做饭可不是一回事吧?”觉得有趣的五条笑嘻嘻地说道,以六眼的视力,他当然能发现夏油杰今天晚上带回来的不过是两盒看外表就觉得味道很抱歉的秋刀鱼便当。
如果自己没来的话,青年肯定就随便吃点什么对付过去了。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某人立刻变成了没声音的锯嘴葫芦,专心埋头在烹饪上,切碎的番茄洋葱和肉沫在涂抹了黄油的平底锅里吱吱作响,被木勺拨弄着渐渐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番茄肉酱,等酱汁彻底煮沸,就和米饭一起丢进热好的油锅中,混成成美味的茄汁炒饭。
在重新洗干净的平底锅里利索地把打发好的蛋液煎成漂亮的圆形蛋皮,趁蛋液还没完全凝固前把炒饭放进去,再将蛋皮折叠起来,稳稳当当地包成一个鼓鼓的蛋包,放进盘子里,美味的蛋包饭就算是做好了。
这时候旁边的加料奶油蘑菇汤也适当地滚出了浓郁的香气。
看着端到面前的,热腾腾的蛋包饭和盖着酥皮面包的香甜浓汤,五条的意见只有一个,“蛋包饭上怎么能不写字呢!虽然有旗子更好,不过这边肯定没有,就不强求了。”
“……你今年到底几岁?”
“嗯?二十八岁?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咬着勺子等开饭的咒术师一脸茫然。
“我还以为是八岁。”夏油杰翻了个白眼,恨不能把刚才被逗弄得脸上发烧的记忆给直接删除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拿了番茄酱出来,“要写什么?‘笨蛋’如何?”
但咒术师捏着青年的手,两圈三圈,动作飞快地勾勒了一个爱心,“当然是这个了嘛,毕竟是爱心晚餐?”
“……只是一点谢礼而已。”被迫画完之后,夏油杰忙不迭收回手,连五条的脸都不敢看就跑进了厨房,开始盛自己的那份,“你不嫌弃寒酸就好。”
“唉?”看着背对自己忙碌的青年耳垂发红的狼狈样子,明明脸上的笑意已经明显得完全掩饰不住的五条,却从嘴巴里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只是谢礼?所以要是没必要道谢的话,杰就不想做饭给我吃吗?”
“我什么时候说那种话了……”立刻转身想要辩解的青年,正面迎上了雪发的咒术师满脸笑容欣赏自己窘态的样子。
“悟!!你这家伙!!”恼羞成怒的夏油杰火大地瞪向五条。
“是~~我在哦?杰想说什么?”很是悠闲地吃了一口蛋包饭,因为味道很好,五条满意地露出轻飘飘的笑容。
吼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的青年憋屈地磨了磨牙,最后还是只能拿着自己的盘子和汤碗坐到餐桌对面。
“嗯嗯,真的好吃,下次还吃这个!”一边吃还一边嘟嘟囔囔的咒术师挥着勺子如是说。
但夏油杰只是撇了他一眼,低头专心吃起第二份什么都没写的蛋包饭,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五条也不以为意,兀自笑嘻嘻地挖起最后一勺,也是专门被他留下来的,被画上了爱心的蛋皮。
“生气了吗?”咒术师语调轻浮地问道。
青年吃得很认真,头都不抬,直到五条的勺子敲响他的盘沿。
皱着眉头企图瞪他的夏油杰,在看到对方递过来的,勺中的蛋皮的时候愣在了那。
“发什么呆呢,”雪发的咒术师笑容柔和地说道,“这个时候就该机灵地张开嘴巴吧?哎呀,是需要老师我把气氛弄得更好一些吗?可以哦,来,杰,啊——”
青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
“……这是我做的饭。”
“但爱心可是我画的!”五条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想继续做低级争执的夏油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太情愿的张口接受了勺子,然后被过于浓郁的番茄酱味弄得皱起了脸。
“好酸。”他忍不住抱怨,并拿起蘑菇汤试图冲淡一点酸味。
拄着下巴的某位不良教师煞有介事地点头,“没什么不好吧,不是很合适初恋的味道吗?”
青年差点没因此呛死,让旁边的罪魁祸首啧啧称奇,“真是的,杰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连喝汤都能呛成这样,给你倒水哦?这次要慢慢喝啦。”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夏油杰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五条。
“能问问失忆之前的我到底干了什么吗,悟?”
“除了不告而别之外什么都没有?”雪发的咒术师一脸天真无邪说道。
“……嗯,看出来了,让你记仇到了现在。”青年耸耸肩,“所以这个‘不告而别’具体内容我就不问了吧……”估计五条不仅不肯说,还会想起一次就再整他一次。
夏油杰说到做到的起身收拾桌子,带着用完的餐具回了厨房,只留下被抓包的咒术师在原地露出‘哎呀没得玩了’的遗憾表情。
做完清洗,青年把没了用处的围裙随手挂上墙,“我要去睡觉了哦?悟你要不要一起?”
这回五条不再说什么‘同床共枕’之类的怪话了,只垮着脸很不高兴地抱怨,“我才刚来耶,杰是不是嫌弃我了,就这么想赶我回去吗?”
“难道你要一个人在客厅看漫画?”青年挑眉看他。
咒术师不爽地撇撇嘴,只好选择拎着杂物跟在夏油杰身后进了卧室,比青年还先一步的躺上了软绵绵的被铺,掀开被子,在旁边的空位上拍打,“快点快点,五条老师的陪睡服务可是很罕有的,杰是第一个享受到的人呢!”
青年看了一眼虽然整个横躺在被子上,却衣冠端正,甚至还用绷带遮挡着上半张脸,肌肤的露出度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的咒术师,无语到了想要发笑的程度。
还真是纯洁至极的陪睡服务,连棉被都不盖同一条的那种。
“当然得先洗澡换衣服,难道要我穿着外套睡觉吗?”
“呜哇,杰对五条老师我发出了非常大胆的邀请??”床上的咒术师一脸装出来的惊讶。
“才没有呢!别玩了,话说你这次过来到底干嘛的。”青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柔软轻便的家居服,一边问他。
“嗯,本来是想来给你补课的啦,毕竟杰现在是什么都忘光的状态,咒力的使用啦,术式的知识啦全部不行,简直比五岁的小孩子还稚弱耶。”
“什么样的五岁小孩能打倒一个身高一米八的高中生啊!!”
“我。”
“把你自己去掉。”
“唉?过分??老师我也有过可爱的稚鸟时期的啦!”
想来想去只能联想到杜鹃稚鸟的夏油杰冲着正双手团在脸颊下方,做出可爱姿态的五条悟投以嫌弃的目光,“所以你是打算过来教我用咒术?”
“差不多就是那样。”
“明天轮休,从中午到下午有很多时间……等下,课本之类的怎么办?”
五条看着他,笑得十分不坏好意,“非常简单哦,杰,全部都上实践课就可以了嘛~”
但青年只是不动声色地撇了他一眼,“和上次的对练差不多吗?行吧,那我可得保证充足的休息才行。”然后他就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漱了。
没能逗到他的咒术师露出失望的表情,“唉……杰不要适应得那么快啊,男孩子还是维持一下清纯可爱的作风比较好。”
“……那种东西有过吗?你和我。”青年的声音从浴室里模模糊糊地传出。
“五条老师我还是有过的哦?”
“我觉得教我们的老师一定有不同意见。”
“夜蛾还是很喜欢我们俩的啦。”
“……看来你也不否认我前面说的部分嘛。”很快冲完了澡,用湿毛巾擦着头发出来的夏油杰看了悠闲地躺在床铺上的咒术师,“悟你要用浴室吗?”
“我?”
“反正要休息的话,洗个澡换身轻便的衣服更好吧,我买的居家服都是很宽松的均码,你也能穿,又不是出任务,没必要穿这么严肃。”
“原来如此,其实杰想的是让老师我穿男友衬衫吗?也不是不行……”
“衬衫家里只有一件,应该不合身的。”已经开了衣柜,正在替五条找换洗衣服的青年如是说道,然后把挂在深处的衣服拿了出来。
“说起来,确实从以前起你就不太喜欢衬衫呢……”正想说什么的五条,看到夏油杰拿出来的衣物后愣了愣。
那是一件高专的校服,黑色的外套和白色的衬衫。
“据说我被捞起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就是这个。”
“是高专的校服啦,不过学生和老师的不太一样,而且会根据个人喜好修改,所以我们俩当年穿的衣服并不像来着。”
也许是因为五条看着衣服的表情异常怀念的缘故吧。
夏油杰忍不住就开了口。
“……明天就穿这个跟你去上实践课吧?让你更有代入感一点,五条老师。”然后路人看到的时候,起码不会只有五条一个人格外显眼。
“真的吗??”咒术师简直是超欢乐地跳起来直接抱住了夏油,“老师没有意见!非常喜欢!五星好评!!不如杰你现在就穿吧??”
“别闹了!!又不是玩角色扮演,快去洗澡啦!!”
强行把不情不愿,央求着想要让他现在就换衣服的五条悟和一套换洗衣服丢进浴室,青年这才有空闲好好擦干自己的头发。
等到咒术师洗完出来的时候,夏油已经直接躺在被子上睡着了,头发都只擦到一半,应该是在半途不小心瞌睡了过去。五条忍着笑意拿出吹风机,调在最小档给他吹了一会儿,然后才把重新变得干爽的青年塞进被子里。
无法入睡的咒术师就这样坐在榻榻米上,望着挂在墙上的校服看了很久。
在另一条他没能亲历的时间上,夏油杰最终脱下了高专的校服,穿上陌生的袈裟,成为了诅咒师,而在这梦境之中,青年直接就开始了打工,始终没打算去学校的样子。
五条本以为,夏油对高专可能已经没有了留恋。
看来并非如此。
因为在这只有灵魂的梦境中,每个人第一次呈现在世界上的姿态,只会是他最想要的样子。
“竟然还能有看到你再穿上校服的一天,这我可真没料到。”
最强的咒术师五条悟,生平第一次地,产生了‘要是时间能够过得稍稍快一些就好了’的念头。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6
三十四 被省略的东西
夏油杰是在手臂和胸口动弹不得的重压下醒来的,睡得还有些迷糊的他脑袋迟钝地以为某位不受欢迎的床伴再度回归了,但能够自由行动的左手一伸便摸到了一颗毛发柔软的脑袋。
有些茫然的青年困惑地来来回回摸了好几下,直到五条出声为止。
“再摸下去就要收费了哦?发型被弄乱的罪过可是很严重的。”悠闲地靠在夏油杰身上,把他当做抱枕使用的咒术师语调轻浮地说道。
“……是悟啊……”总算想起来床伴的本体昨晚留宿的事情,青年揉了把脸,拍了拍某人要求他让个位置,然后慢吞吞地从被铺上爬起来,中间还不得不伸手揉捏自己的肩膀,被靠了半天,现在麻得要命。
跟着他一起站起来的五条晃晃脑袋,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跟手脚,“早饭,不,这都能算下午茶了,要怎么解决?老师我可以帮忙打下手哦?”
青年用驱赶来厨房碍事的猫咪的手势挥挥手,“算了吧,放过我家厨房,干脆出去吃好了。”
“杰请客吗?会不会太破费了?”虽然五条自己花钱的时候很没数,但他并不是那种对金钱毫无概念的人,带过的新人咒术师多了,他也明白了对大部分家境普通的学生而言,咒术师的薪资是真的很有吸引力,前提是不考虑工作环境和阵亡率。
“平价的家庭餐厅还是能请的啦,好歹现在的工作也没真的普通到哪里去。”
“说得也是,政府部门唯一的好处就是工资丰厚呢。”
两个人都是做事干脆的类型,决定了行程便利索地洗漱换装,唯一让青年有点不自在的是五条早一步换完之后,就那么光明正大的靠在卧室的墙边,看他换校服。
因为咒术师从昨晚开始就特别期待的样子,夏油杰也没法说出让他先在外面等之类的话,只好全程顶着五条的视线把衣服穿好。
“看够了吗?”等青年把散乱的头发扎好,才终于带着点不爽的表情去瞪五条。
“看几遍都觉得真合适!!!”咒术师凭借过人的身高,直接从身后把夏油一把抱住,将脑袋搁在青年的肩膀上,用脑袋去磨蹭对方的脸颊,笑得一脸傻气。
与其说是过度肢体接触,更像是大型动物表示亲近的磨蹭,明明是再亲密不过的拥抱,却让人完全生不出半点微妙心思,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去揉五条的脑袋。
“别再糟蹋作为最大优点的脸了,好歹摆出点更正经的样子来吧?”
“说什么呢,五条老师我一直都很正经哦?”
“算了,指望你会有自觉的我才是笨蛋。”
无伤大雅的吵闹很快结束,两人都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只是在青年习惯性地把备用钥匙放到门毯底下的时候,五条阻止了他,“之前就说过这样很危险的,今天先别放了,晚上的时候教杰一个咒术师专用的锁门方式,这样我要进来的时候也会很方便啦。”
夏油杰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他。
“杰好过分!!竟然这样看身为东京咒高最强老师的我!!”
“……你很强这点我倒是不怀疑啦。”青年无语地说道,“但实力和教导能力可不是一回事啊。”
“嗯,那今天先让杰看看和咒术有关的,各种各样东西好了,然后再决定具体学什么吧。”虽然被质疑了教导能力,但五条其实也没有很生气,毕竟以前很多常识考试他似乎都是靠杰的笔记和提醒来过关的,但就算不知道那些,也并不妨碍五条悟把咒术用得比任何人都好。
在前往家庭餐厅的途中,雪发的咒术师带着青年经过了一些容易堆积负面情绪的地点,比如学校,写字楼,治安差劲的小区,医院,甚至还有养老院。
“特地来这些地方……”
“杰的话,应该能看得很清楚吧?那些负面情绪堆积而成的阴暗咒力,以及正在渐渐成形的诅咒们。”五条轻松地说道,“虽然平时哪里都能看见,但这些地方都是最多的,也最容易聚集。”
“确实。”
“大部分都只是四级的垃圾,偶尔会诞生一两个三级,发生过死亡的地点则容易诞生二级或者准一级,特别有名或者死得有问题的话会出现一级,传说级别的死亡则有可能诞生特级……原本是这样啦。”
“原本?”
“总而言之,就当那些神明大人们偶尔会有点用吧,‘这边’姑且只出现了三级,整个东京范围内,除开你家的小宠物之外,我还没见过二级的咒灵哦?”
“虽然光从外表也能看出来,不过小鹫竟然这么强吗?”
“啊哈哈哈说什么呢,比杂鱼强一点也还是杂鱼啊,区区一个一级。”五条伸出食指和拇指,分别作出代表杂鱼的直径一厘米和代表一级的直径十厘米,“差别也就是这样哦?不过那个小东西还算懂礼貌,起码能看家,是花栗鼠级别的可爱宠物呢。”
“总觉得你好像若无其事地说了很失礼的话。”
“只是说了事实而已,杰对宠物是不是太溺爱了?”
“分明是你太过分了……”
“总而言之,因为咒灵都很弱的关系,所以就算没有强力的术者值守也没问题,四级和三级最多就是让人眼花或者打瞌睡,出个车祸,烧个房子之类的吧。”
“喂喂,这听着已经很危险了吧!”
“这些小事故,就算没有咒灵也会平平常常的发生,有医院,消防和警察在,就算没有咒术师,也能处理得很好,我个人觉得很不错哦?”
“……但那样术师的立场不就很尴尬了吗?”
“所谓堤坝这样的存在,哪怕变成风景照里多余的东西,也比变成拦不住洪水的而坍塌的碎石要强,咒术师们从个体上看很厉害,甚至称呼一句超人也没问题,但终究是人类,作为生物,我们也会疲惫,会受伤和死亡。日本全境只有两千名左右的咒术师,并且还不是全员都有作战能力。”
“而咒灵却是从全日本1.2亿的国民身上源源不断地诞生的。”
夏油杰愕然地看着他。
“这么吃惊?我以为之前跟杰说咒灵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里诞生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了?”
“是有一点,因为平时看着也不是很多……但这个战力悬殊的程度根本是开玩笑吧!!”
“真遗憾啊,杰,是事实哦?”
五条笑着说道。
青年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为何五条会如此的忙碌。
“所以全是杂鱼多少还是有点好处的,可以视而不见,专心处理我们那边的问题就好了,毕竟是各种一级二级甚至特级都层出不穷的麻烦地方呢。”
“……难道是把这边的高等级咒灵都丢过去了?”
“嗯?我倒是没想过这个,有可能耶,以那群垃圾神明懒惰的程度,说不定说不定。”雪发的咒术师丝毫没有半点紧张感地说道,“不过那些暂时轮不到我们操心,会有大人物们去关照的。已经看过了咒灵容易出没的场所,现在先去吃个东西,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然后我们就去实地尝试祓除咒灵。”
“我说悟,你是不是太没紧张感了?”
“会吗?不过我确实不喜欢想太多麻烦的事情啦,毕竟除开让脑袋变疼之外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多祓除几个杂鱼。”
五条坦白的回答让夏油杰一阵无语,等到两人走进餐厅,坐下点完餐,青年才无奈地感叹。
“总觉得你会跟园子很合得来……算了。”
“园子?谁?”
“在四国认识的小姑娘,明明脑袋也不笨,但和你一样不喜欢多想,遇到敌人也不观察一下,先冲上去再说……”
“唉?是勇者吗?真遗憾,之前去那边的时候闹了个大事件,所以我暂时变成四国的拒绝往来户啦,没法过去呢。”
“我能问问你干了什么吗……”夏油杰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小心在神树的结界上踹了个洞?”五条毫无紧张感地说道。
“那时候的流星不会就是你吧!!!”
“咦??杰竟然看到了我降落的英姿吗?呜哇天元你突然干嘛,不要在我耳朵里放雷音啊!!!耳膜好痛!!什么叫做我踹碎结界时候的声光效果回放啊??”本来咒术师还想在青年面前显摆一番的,结果立刻就被还在旁听的最古老之人给当场教育。
很好,看来觉得头痛的不止自己一个。
青年目光冷淡地望着又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和另外一边的人吵起来的五条。
“不要在公众场合吵起来,这家餐厅我还蛮喜欢的,下次还打算来啊!”
“但明明是天元!”
还想争辩什么的咒术师被夏油杰用提前送上来的芒果大福塞住了嘴巴,家庭餐厅里的甜点大都只是便宜的机器制品,但味道也不算难吃,顺利被甜食贿赂了的五条悟鼓着脸颊,虽然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最后还是忘掉了那点小争执,老实地开始咀嚼嘴巴里Q弹的糯米表皮,甚至吃完之后继续朝青年张嘴。
“啊——还要。”
“喂喂,周围都在看了。”刚才喂咒术师吃东西的时候,刷地一下转过来的眼神就已经让青年有点尴尬,再干一次他就约等于当众出柜。
“嗯?想看就看啊,普通人看再多也没关系,又不会像咒灵一样让我们身上开洞。”雪发的咒术师一脸无所谓地表情。
“忘记了你这家伙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夏油杰头疼地扶额,叹了口气,五条八成早就习惯了被路人围观,而作为一个日常生活非常脱离现实的咒术师,他的人际交往和社会认知多半也很成问题,不,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两个东西都很难说。
既然本人都不在乎,他再别扭下去就太不像话了,以咒术师平日不正经的言行来看,五条提出喂食要求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多想,单纯地在玩闹而已。
毕竟,自己才是那个心思不纯的人。
青年这么想着,便干脆地放弃了思考,捏起另一份大福塞给了正在双手托腮,努力将一米九的夸张身材缩进沙发里,假装自己是九岁小孩子的咒术师。
“哈嗯,嗯嗯嗯,他们家的甜点意外地还不错耶。”得到了另一颗大福的五条一脸幸福地开始嚼嚼嚼。
“喜欢的话,等下打包两份回去吃。”
“唉?可以吗?”
“就当做补课的学费啦。”
“啊哈哈哈,那等下我是不是该认真点多讲讲,但天元不让我用太夸张的术式啊,领域展开大概是不行了吧……”
夏油杰本能地觉得这个单词有点危险,听上去不像是刚入门的人该学的。
“别告诉我那是什么奥义或者绝招之类的东西。”
“不愧是杰耶,一下就能猜中。”
“稍微有点我现在是新人的自觉,只讲基础行不行。”青年头疼不已地再度叹了口气,“给一个刚刚开始学习加减乘除的学生直接讲微积分,怎么可能听得懂啊!”
“会吗?感觉是杰的话就没问题。”
“对我期待这么高还真是谢谢了!!难道你一入学也学这个吗?”
“啊,那倒没有,夜蛾讲课还挺慢吞吞的。”
“你这不是完全知道正常的讲课进度吗??”
“但那样好无聊啊?”
夏油杰对此的回答是直接塞了一勺咖喱进某人的嘴巴,当然,是他自己的那份,辣味咖喱。然后很解气地看着被辣到的咒术师狂喝附赠的麦茶,还吐出舌头来散热。
“可恶,杰变得坏心眼了。”五条一边冲舌头扇风,一边语气伤感地发出控诉。
“没有哦?只是意识到如果不能适当地拒绝你,最后只会剩下被耍得团团转一个结果而已。”若无其事地当着咒术师的面一口口吃下让他露出狼狈相的辣咖喱,青年语气平静地说道。
“……嘛,这样才对。”
“?”夏油杰以为五条会生气,但雪发的咒术师反而觉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说,会记仇会报复我都没问题,再怎么感情好,意见相左的时候也会吵架,只要吵完还能和好就根本不是问题。”
“正常相处不都这样吗?”不管是朋友还是……特别的人。
“对,一味的微笑和忍耐退让只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杰保持现在这样就好哦?”
“?”青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但五条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除了要求追加一份冰激凌芭菲来‘治疗’受伤的舌头跟心灵之外,再没提起这件事。
用完午餐之后,雪发的咒术师带着夏油杰去往东京的偏僻角落,萧条的商业街,环境糟糕的社区街道,玻璃黯淡的写字楼,在远处铁灰色的巨大高墙的影子里,这些东西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让人很难相信它们也是繁华东京的一部分。
阴暗的角落中,奇形怪状的咒灵随处可见。
“虽然数量是很多啦……”青年皱着眉头,“但这些我随手就能捏碎吧?就算是现在的我?”
“没错,这些杂鱼哪怕是现在的杰也能轻松扫除,和灰尘基本没有差别,但我们并不是来做卫生的,之前跟你说了咒力和咒灵,现在我们来说术师。”
“能够控制咒力的人就是术师,这个你说过了。”
“啊,确实,不过术师和术师之间的差别可高了,有只能看得见的,也有像我这样的,不过术者的强弱不仅仅是在咒力的差别上,对术式的运用也很重要。”
五条向夏油杰展示了一下纯咒力的攻击和使用术式的攻击之间的差别,虽然在青年看来,他只是让两只参与演示的咒灵得到了不同的死法。
“看来光用破坏的方式没法让杰更深刻的感受术式……嗯,手。”雪发的咒术师耸耸肩,向夏油杰伸出手来。
虽然感到困惑,但夏油还是很听话地把手放了上去。
“哎呀,好乖好乖。”
五条笑嘻嘻地握住,然后用摸狗狗的方式摸了摸青年的头,让夏油杰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他的胫骨,如果踢中的话想必会非常疼痛。
但踹下去的触感让青年愣了一会儿,接着他看了看自己正被握住的手。
“如何?发现了吧?因为平时不太对杰用,所以你才没什么感觉,其实我每天24小时开着这玩意哦?叫做‘无下限’的术式,是我天生拥有的术。”他很自然地指了指眼睛的方向,“其实家里拥有无下限的不止我一个,但没有六眼就无法使用它,无下限对咒力的精度要求实在太高了。”
“无下限能做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张开一层防备,任何想要接触我的东西,其实最终触碰到的只是和我之间的无限而已,并且越是靠近,速度就越慢。”
“……所以,只要你不想的话,就没人能真正碰到你?”夏油杰愕然地说道。
“差不多,不过无下限也是有极限的,毕竟术式的基础是咒力嘛,比如朝我丢一发核弹估计还是会死,但一般的子弹导弹之类的肯定没用啦。”
“这就够离谱了吧!!”
“一部分特别的术也有可能对我起作用,比如不要求直接接触的,不过那种术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咒力抵抗,尤其我又有能够看到咒力痕迹的六眼,除非咒力是我的十倍以上,否则大部分都对我没什么用。”
其实夏油之前也对五条的实力有了几分猜测,但如今他解说得越详细,青年的表情就越古怪。
“虽然用猜的也知道悟肯定很强……但我能姑且问一下你在整个咒术界大概算是什么位置吗?”要是咒术界遍地都是五条程度的怪物的话,他可能得更谨慎地考虑回去的问题。
现在的自己过于稚弱,回去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给人添麻烦的存在。
“那还用说吗?我当然是最强的,不过只限于现在。”雪发的咒术师半点不谦虚地笑着说道。
“呃……果然,不过比我预料的强一些。”青年摸摸下巴,只要不是遍地都怪物的话,他多少还能有点自信,“但为什么只限于现在?难道悟的实力过一阵子会下降?”他有些忧虑地看向五条。
“因为等过一阵子,杰的实力渐渐恢复之后,最强就是我们俩个了嘛。”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
“哈?不,你给我等一下。”夏油杰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我前几天还被你用一只手按在地上揍好不好?认真的吗?”
过去的自己这么强的吗?青年疑惑地想,说起来,在四国刚醒的时候,似乎确实有过一段那样的时期,无论是大赦还是鹫尾家,都没法让他产生半点紧张感,仿佛只要愿意,便轻易就能将他们捏碎。
但在回到这边之后,正常的日子过久了,再提起这些来便反而没有了实感。
“所以说,起码得等杰的实力恢复嘛,现在当然不行,简直弱得让我没法安心睡觉,就怕下次过来发现你已经被哪个路过的契约者干掉了。”
“东京才没那么危险,大部分人都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虽然这样说着,但夏油杰还是明白了为何应该很忙碌的五条来得如此频繁,甚至硬撑不睡觉也要给他抓紧时间补习。
咒术师的肩膀上,应该承载着格外可怕的重量吧?既然是‘最强’的话,那么整个国家的咒灵都会是他的敌人。
所以,在那轻浮的言行之下才会是比任何事物都坚硬,无法撼动的坚固心灵。
然而,这样的五条,却会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而心神动摇到了睡不好的程度,仅仅是想到这个,夏油杰心底便忍不住升起一阵阴暗的窃喜。
“运气这种事情可说不准,毕竟杰你总是很容易碰上坏事……怎么了?”咒术师看向一脸不自在地转开视线的青年。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总不能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内在糟糕的烂人,所以稍稍陷入了自我厌恶。
就算对五条抱有恋慕之心,会为那种事情高兴的他也还是太差劲了。
虽然知道青年没说实话,但夏油杰嘴硬的程度咒术师早就在记忆的碎片里见识过了,左看右看,用六眼也依然没能瞧出什么端倪来的五条假装不再追究,实际上内心的小本本上严重地记了一笔。
课程仍在继续,因为已经讲解过咒力和术式两者的不同,所以直接进入到实践环节,先大略告诉了青年提取咒力和用咒力强化自身的方法,然后让他用强化过的身体和自己进行对战,虽然依然是虐菜,但总算比上次和玩耍无异的对抗要好一些。
起码五条多少摆出了架势,而不是只用单手。
消耗了一些体力之后,五条宣布休息顺带学习结界术,这种可以说是见缝插针,强度高到会让高专的学生们抗议的教学进度却并没有让夏油杰为难,甚至还拿出了随身的笔记本。青年过于认真的架势让五条忍不住拉着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靠在一起一边讲述结界术的要点,一边给夏油的笔记添备注,并不是干扰的涂鸦,而是正经备注。
是被其他学生看到后会大呼五条老师偏心,根本差别待遇的补课方式。
“好意外,悟竟然真的会认真上课。”
练习结界术一直到傍晚,终于能够成功放出帐的夏油杰撇了眼坐在旁边,无所事事地吃着在家庭餐厅买的大福,顺便给他鼓掌的五条。
“太过分了,杰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啊?”
“理论知识全部自习,实战的时候直接把人丢到咒灵面前,放不出帐可能就得面临裸奔?”
“实战本来就是祓除咒灵哦?我最多也就把握一下敌人的强弱,别让幼崽们对付无法战胜的敌人而已,不过最后那个意见不错耶,采纳了!夜蛾总说我带的学生结界术都特别差劲,看来终于有方法可以好好锻炼他们了。”五条拍着手说道。
你是什么魔鬼教师?
夏油杰为自己无意中助纣为虐的行为反省了几分钟,给五条的学生们点个蜡后,就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观察帐的形态是否稳固上。
“嗯,既然帐都做好了,干脆最后来试着用术式对付咒灵吧?”五条这样建议。
“术式……我可能以前用出来过?”青年思考了一下,“好像是把它们安抚过之后变成了一颗球一样的玩意……”
“安抚?啊哈哈哈,不是不是,只要用咒力包裹住,不让咒灵反抗就可以了,虽然安抚以后也能达成差不多的效果,但实在太费事了,而且大部分的咒灵压根没有理智,连沟通都很难做到。”五条这样说道,“我们是咒术师,又不是小说里的阴阳师或者灵能力者,诅咒也并不是真正的亡者,它们不过是人的疯狂和憎恶,那些平日里被肉体隐藏起来的漆黑内在,简单有效的排除它们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咒术师好像和清洁工也没什么差别……”
“哎呀,感觉可能确实如此?”
因为被那么鼓动了,夏油杰便觉得最后再试试也可以,因为是第一次尝试,他还很谨慎地随手抓了只根本没什么破坏力的蝇头,尝试用咒力去包裹它。
意外地比用咒力强化自己要难,一旦意识到了诅咒的真面目,青年性格里的那点洁癖便时不时冒出来找存在感,每次他想要用咒力包裹住蝇头的时候,就会反射性地觉得厌恶而失败。
对象是小鹫的时候反而没问题,因为那孩子一点也不会令他感到肮脏或者讨厌。
“真的假的,不行吗?”五条意外地看着他,“只是四级的蝇头而已。”
“……唔,我也没料到洁癖会在这种时候发作啊!虽然这东西长得并没有很难看,但一想到它是人类情绪的垃圾变成的,就忍不住有点……”
“光是觉得这些东西的长相还可以接受就已经很不对了吧?你的审美绝对是被自己养的诅咒给搞坏了。”雪发的咒术师毫不留情地吐槽了青年已经很有问题的眼光,然后站到他身后,用环抱的方式捏住夏油杰正抓住蝇头的手臂。
“悟?干什么,你这样我不能专心。”为两人此刻过于亲昵的动作而脸上发热的青年很不自在地说道。
“只是抱抱就不能专心了?哎呀,杰意外地纯情呢。”靠在夏油杰的肩头,五条笑嘻嘻地说道,甚至还故意去吹青年的耳垂。
“悟!”
“哈哈哈,别生气别生气,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让无下限连同杰一起包裹嘛。”
“哈?”夏油杰愕然地看了手上的蝇头一眼,然后便发现指尖的触感上真的隔着什么,先前和诅咒直接相触的那种让人讨厌的黏腻感已经消失了。
“好,已经碰不到啦?现在再试一次看看?我的咒力不会妨碍杰的。”
正如咒术师说的那样,青年能够感受到一股洁净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环绕着自己,那正是五条悟的咒力,但自己的咒力流动完全没有受到妨碍,仿佛那不过是自然中的空气或者风。
那感觉其实有点舒服,如果现在不是正在上课的话,夏油杰其实还挺想多保持一会儿的,但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撒娇下去,还是早点掌握术式,让五条能够安心地去工作休息比较好。
污秽之物绝不会越过无下限来触碰到身体的安心感,总算让夏油杰轻而易举地放出了咒力,将诅咒团团包裹,最终令它变成一颗小小的漆黑魂玉。
“这就算是,成功了?”青年捏着那东西询问五条。
“一半啦,把它吃掉,然后在身体里将反抗的咒力调伏,这只蝇头就会变成杰的式神,能够被随意指使,这就是杰你的术式,即便在咒术界里也算千年难得一见的‘咒灵操术’。”
夏油杰捏着魂玉思考了一会儿。
“让我猜猜,这个咒灵操术……它不会是没上限的吧?”
“答对啦~~”
青年叹了口气,“难怪我能够和你并称,悟是单体超人,而我是不死人大军?”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绝对是无敌哦?”
“可我并不喜欢当个站在后方的召唤师啊,总感觉很弱的样子。”夏油杰一边咕哝,一边把魂玉塞进嘴里,“咒术师里有格斗家吗?”
“噗,杰对格斗是有多执着啊,以前每次玩勇者斗恶龙,你选的职业一定是格斗家或者战士呢,嘛,虽然我也最喜欢选法师。”五条哈哈笑着拍着青年的肩膀,然后就意外地看到对方直接被他拍得弯下了腰。
“杰?我没怎么用力吧?只是拍一下……”
“唔呕……呼……你倒是提前告诉我,咒灵超难吃的啊!!”被冲进嘴里的咒灵味道弄得严重反胃,差点吐出来的夏油杰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腰。
咒术师歪头打量了一下青年不断用衣袖擦拭嘴唇的样子,“啊,不小心忘记了,那东西确实很难吃,我记得好像是……”
“简直像是行动队里那群醉鬼在我家喝过头,吐出来的呕吐物放到第二天彻底腐烂之后又给塞进嘴里……”还以为五条又捉弄自己的夏油,铁青着脸向他抱怨,直到发现正在打量自己的咒术师表情不太对。
“原来不是泥水味道的黑咖啡吗?”五条笑着说道,“真是意外,毕竟以前杰就是这么跟我说的,难道咒灵在不同的时期味道还会有差异?”
那当然不可能。
终于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可能挖了很多坑,此刻不小心将雷踩爆的青年尴尬地看向咒术师,抱怨的心情已经彻底消失无踪,夏油杰现在只祈祷对方能气得轻一点。
这样起码被报复的时候,自己不至于太惨。
如果这时候五条揍他或者骂他都还好,但偏偏是青年最怕见到的,若无其事的轻浮笑脸,雪发的咒术师甚至还拍了拍手,装得仿佛根本没有这么回事,“好啦,既然术式的使用也没问题,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回去吃晚饭吧?”
“……我觉还行,还能再练习一下。”夏油杰挤出勉强的表情说道。
“不是很难吃吗?”
“啊,但是……”他抬手呼唤出刚才吞下的蝇头,“现在就已经能指挥着它到处飞了,很有用,虽然战斗力很弱,但能在天上替我指出其他咒灵的位置,有点像蜜蜂啊,比我自己找方便多了。”
“所以?”
“只是味道糟糕而已,总得习惯的,而且手头的咒灵越多,我的实力就越强……这样悟也会比较安心吧?”青年这样说道,“越早开始积累越好。”
五条一脸不高兴,却什么都没说,因为夏油杰说的全是实话。
“说起来,我以前应该也有很多咒灵吧?怎么感觉身体里空荡荡的,只有刚才那一只?”
“可能是被神明弄走了吧?在祂们看来咒灵可是很污秽的东西。”
“可恶,那个烦人的东西……”
“好啦,别丧气,不是说还要再练习几次吗?慢慢来,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的水准的。”
“但是以前收集过的咒灵肯定不会再有了啊?”
“我说,杰,你是把咒灵当宝可梦了吗?就算收集得再全也不可能有全图鉴这种奖励的哦?”
两人就这么在帐里一边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边收集不同种类的咒灵,等夏油杰觉得实在没法吃下去的时候,已经起码吞下了十来只。
五条看着他脸色发青的样子,直接叫停。
“好,到此为止,练习过度只会变成反效果,是时候回家休息了!说起来晚饭要吃什么?蛋包饭和意大利面都可以。”
青年点了点头,因为嘴里和肚子里都很难受的缘故,脸上甚至带了点虚弱感。
“冰箱里的材料足够,但晚餐还是丰盛一点吧,煮奶汁焗饭,然后炸点汉堡肉,配味噌汤会不会有点奇怪?”
“那就换成玉米浓汤,我看到你的速食包里有。”
“你也太喜欢甜的东西了……”
“没什么不好吧,会让人心情愉快嘛。”
看着五条开始滔滔不绝讨论每种甜食美妙之处的样子,夏油杰无奈地摇头,然后决定等会路过商业街的时候去甜品店买一些,毕竟家里没什么能做甜点的材料。
这计划可以说很完美,青年唯一的失策就在于,把决定买什么的权力给了五条,然后雪发的咒术师就拖着他在商业街里晃了好一阵,等他们出来的时候直接抱上了两个大纸包,是连很有力气的夏油都会觉得沉的份量。当然里面不全是甜点,大部分都是可以放起来的食材,但它们的价格是平时的青年绝对不会考虑的那种。
鉴于五条溜出来之后唯一能享受的事物只剩下了吃,夏油杰也不好阻止他,最后只能抱着干扁的钱包独自流泪。
进了家门,把东西都放好后,青年开始像之前那样准备做饭,但五条只在餐桌旁看了一眼他准备的米饭的份量,就直接走进了厨房。
“这个量太少了吧?会吃不饱。”
“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所以等下会吃少一点,晚上要是饿了也可以再煮宵夜嘛。”夏油杰这样对他说道。
“……是因为咒灵?”雪发的咒术师问道,从青年背后伸出手去摸他的肚子,甚至还扯下绷带,睁开那双苍色的眼瞳来更详细地探查面前身躯里的咒力情况。
“收服上没有问题,只是杂鱼咒灵而已,吃下去之后就非常听话了,不过毕竟吞了不少,所以有种肚子很撑的错觉……”青年很努力地装出了没事的样子,如果是别人的话,大概真的会信,但他毕竟不是过去的咒灵操使,不知道在六眼面前,一切的谎言都无所遁形的事实。
看着五条悟不再笑,甚至还露出眼瞳笔直地注视自己的样子,夏油杰立刻就感到了心虚,以及即将被拆穿的不祥预感。
但咒术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拉出厨房,脱下围裙后按进沙发里。
“那个……悟?”
夏油杰茫然地看着五条自己穿上围裙,进厨房前还从冰箱里捞出一罐牛奶丢给他。
“晚饭我来做,杰觉得累的话先休息一会儿。”
一开始青年担心厨房可能会完蛋,但咒术师进去之后传出来的只有正常的切菜声和烹饪料理的动静,听了好一会儿后夏油杰才确信五条悟是真的会做饭。
事实上,他不仅会,似乎还做得很不错。
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比青年自己煮饭的时候还要浓郁很多,闻着那个香气,因为吞食太多咒灵球而失去的食欲似乎都稍稍恢复了一些。
等五条端着做好的饭菜出来,好好摆在桌上的时候,夏油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竟然会做!”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五条有些不满地看着他,“而且,杰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唔。”青年挠挠下巴,用勺子挖起一大勺表面盖满焦黄芝士的焗饭,浓郁的奶香虽然还是没能盖过嘴巴里的余味,但起码没有变得更糟糕,不至于混成一片更加叫人想吐的味道。
“比想象的要好吃很多啊,悟。”
“这还差不多。”雪发的咒术师满意地说道。
“但是量太多了……”
“和你昨天的蛋包饭是一样的哦?我可以保证连一粒米都没多。”五条这样说道,“敢把我特地下厨做的菜剩下来,会有什么结果,杰想知道吗?”
“……我会努力吃完的。”
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幸好饭菜确实很美味,所以这个任务完成得并不算困难,尤其想到这是五条特地下厨做的,青年就会觉得食欲又稍微回来了点。
“收拾还是我来吧。”用餐即将结束前,他这样说道。
“那当然了,今天的优待只限于晚饭。”雪发的咒术师煞有介事地点头。
夏油杰忍不住笑起来,“本来说好要用三餐作为补课的费用,结果却反而让悟做给我,这算是学生成绩太糟糕,所以老师看不下去的退费吗?”
“补课的费用不是已经用大福好好付过了吗?”五条却如此回答,还用勺子挖起最后一勺饭,很是亲昵地喂过去,“退费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哦?不过老师的时间在下课之后就结束了,现在只是普通地在照顾身体不适的交往对象而已。”
本来挑着眉毛勉勉强强张嘴的青年,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眼的时候直接被嘴里的米饭呛到。
“杰,你怎么吃饭都会被呛?”
“唔,咳咳,等下,那个,你不是说,还没有点头吗……”好不容易通顺了呼吸,夏油杰艰难地趴在餐桌上,用堪称狼狈地表情看向好整以暇俯视自己的五条悟。
特地摘下了绷带,此刻完全露出真容的咒术师用手支着脑袋,坦然地望回去的脸上带着相当奥妙的笑意,“我说,杰,在你看来,我是那种特别多管闲事的人吗?”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在确认你还活着,身体健康,人生自由,并且以自己的意志不打算回高专之后,我该做的事情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被神隐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够做到,我都试着去救的,但回到人世之后的人生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你理解我的意思吧,杰?”
正如五条所说,如果只是朋友的话,就算是感情深厚的挚友,也不该过度干涉彼此的人生。
根本没有继续夜夜往返的必要。
夏油杰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带着点无奈,但根本没有半点拒绝意思的语气问道,“所以,我现在的人生不再是我自己的东西了吗?”
“起码在杰没有变心之前,是属于我的哦?”
五条悟笑着说道。
“……悟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嗯?”
“才不会变。”青年很小声地说道,大概是为了掩饰脸上的表情,也为了躲避五条毫不掩饰地望过来的,满是调侃笑意的视线,他拿起之前剩下的牛奶喝起来。
“这是刚交往就要求婚的意思?真没想到,杰就这么喜欢我吗?”
青年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和咒术师轻快的笑声混在一起,让小小的租屋变得十分热闹。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7
三十五 并不普通的日常
“为什么吃过晚饭就马上准备休息啊?”
五条悟躺在松软的棉被上,一脸不满地望向洗完澡正在吹头发的青年。
卧室榻榻米上的被褥从一床变成了两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对两个身高全数超过一米八的男性来说,一床的大小实在有些拥挤。
虽然那样能更有借口亲密相处,但夏油杰只纠结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让咒术师躺得舒适些,毕竟五条平日里已经十分疲惫,为了偷溜出来见他还得忍耐睡意。
“这还用说吗?”青年有些忧虑地看着他,“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吧?悟。”
“确认关系之后不应该是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吗?为什么杰反而急着赶我走,难道现在年轻人之间谈恋爱的方式已经变了?”
夏油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五条身边坐下,对咒术师直接伸手环上腰,并且把脑袋搁到自己大腿上的行为没有半点抵抗。
“已经保证过了吧?不会再一声不吭跑掉,呃,也会努力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我还是挺惜命的?”青年丢开手里的吹风机,用手掌一下下抚摸着五条的脑袋,让雪白的短发从指缝里不断穿过,“所以,不用那么焦急也可以,悟。你下次过来,我还是会在这边等着,下下次,甚至再下次,不会再突然消失了。要是正好空闲的话能一整天都呆在家里……话说,悟你的休息时间有多长?在我这留一天一夜没问题吗?”
“是从任务间的空隙里跑出来的,回去之后马上就得起来干活。”因为被青年非常认真地保证了,五条的态度多少也缓和了一些,但谈到休假的话题,咒术师还是语调伤感地开始叹气,“这就是所谓的异地恋吗?感觉比想象中讨厌啊,难怪歌姬那家伙总是心情很差的样子。”
“歌姬?”
“是前一届的学姐,不过既然大家都忘记了,到时候直接叫名字就行。术式其实并没有很差,不过她用得不行,实力很弱,胆子又小,性格倒还好,现在和硝子正在异地恋哦?明明大家几乎都知道了,她竟然还以为自己成功守住了秘密,给她发点硝子和学生们去玩的照片就能起爆,挺好玩的。”
“悟,你不也没叫前辈吗。”感受到了五条言语中压根没有半点敬意的态度,青年猜测那位学姐应该和咒术师相处得很艰辛。
“毕竟她去京都高当老师了嘛,说什么绝对不要跟我共事之类的。”五条一点不在意地笑起来,“硝子知道她的任职理由之后气到灌了我一整罐啤酒……”
光是这份叙述就能让夏油杰成功想象出了一位在高专作威作福根本没人能管得住的任性魔王,很好,学姐会跑的理由非常清楚了。
“既然马上就要开始忙碌,那悟还是先好好睡一下。”青年说着又揉了一下五条的脑袋,“这次我不会再睡着了,就在旁边陪着。”
“就算杰这么说,现在也没什么睡意。”五条把脸埋在夏油杰的肚子上,“不然我们来找点什么事情做?”
“……我不会陪你打游戏的。”青年冷漠地说道,“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偷摸摸塞进购物袋的游戏卡盘。”
“啧。”
“而且偷偷塞进去有什么意义啊?付钱的时候我还是会知道。”
“失策,忘记了杰你是会看购物清单的类型……”
“所以你买东西从来不看清单吗?”
“多出来的无所谓,肯定是想要才拿的,少了的话就让伊地知再跑一趟。”
“不要把麻烦别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是伊地知的工作啦,毕竟我太忙了,没有处理杂务的时间,所以大部分都委托给他了,虽然完全没有战斗力,但内勤干得很不错。”
“你刚刚的发言快能和黑心企业家媲美了……”
“说什么呢,我也有在好好工作啊。”五条不满地抱怨。
“是是,悟真是辛苦了。”青年无奈地看向他,“看来我也要加油,赶紧把记忆的问题搞定……然后和你一起回高专去,只要那边不嫌弃我现在的实力。不过,既然还需要内勤人员,到时候哪怕战斗帮不上忙,也不至于完全派不上用场?伊地知先生会介意有人抢他的工作吗?”
这样的话,起码能够天天,不,起码能够经常见面,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溜出来。
夏油杰还以为五条会笑话他的计划听上去太过没有志气,但咒术师却始终没出声,忍不住低头的青年这才发现五条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悟?”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五条突然开口。
“嗯?”
“要跟我回高专。”
“是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啦。”
“那也没关系。”雪发的咒术师没再赖在夏油杰怀里,甚至撑起了身体,但这样就不仅仅是亲昵的问题了,对面前直接放大了的,属于五条悟的面孔,以及接近到望进去仿佛能直接看到另一片天空的苍色眼瞳,青年一时间停止了思考。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杰,到时候就算又反悔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呃……好?”感受着咒术师出声的时候呼出的吐息吹过嘴唇的热度,夏油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吐出的音节断断续续,就像结巴了一样。
而五条悟似乎对两人此刻的姿势毫无所觉,只是一脸严肃慎重地看着青年,直到得到肯定的回答,才露出满意的浅笑。
“这是今晚我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看在杰让我高兴了的份上……来奖励你吧?要接吻吗?”
“……哈?”不是,等下,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一步了?
夏油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表情。
“嗯?恋人之间会有亲密行为不是很正常吗?现在连幼稚园的小孩子都不会为亲亲害臊了吧?不过杰好像很容易被吓到,所以我觉得还是提前问一下比较好。”
“重点根本不是提前吧……”脸热了起来的夏油杰窘迫而小声地说道。
“所以不要吗?”五条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的东西有什么值得惊讶,就像在问青年要不要来颗奶糖一样的随意。
被噎了一下的夏油杰瞪着他,最后还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要。”
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对自己内心的欲望还是十分诚实的,并不像大人那样既欺骗别人,又欺骗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雪发的咒术师带着笑意的面孔凑了过来,青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很快被淡淡的热度和柔软触感覆盖,另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在鼻尖缭绕。
正当夏油杰想更进一步感受的时候,那些美妙的触感却又都轻易地远去了。
“……悟?”
“嗯?”
“你说的亲亲还真的就是亲亲啊……”被幼稚园级别的亲吻轻松打发的青年,用很难形容的表情望着五条,亏他还因为期待而脸红心跳,当然,现在这个也并不坏就是了。
雪发的咒术师挑挑眉,一脸干坏事得逞的样子,“原来杰想要的是更色的亲亲吗?倒也不是不行……”
“算了,那个亲完你更睡不着。”挠挠还在发热的脖子,夏油杰叹了口气,把人从床铺上拉起来,塞进旁边的浴室。
“泡澡吧,我去给你热点牛奶。”
事实证明,热水加牛奶确实是催眠利器,泡到脸颊发红又喝完一杯蜂蜜牛奶的五条,在夏油杰帮他吹头发吹到一半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看着咒术师表情安详地从自己怀中消失,青年的心情稍稍有点复杂,既为对方能够回去休息而安心,又忍不住感到失落。
叹了口气的他用力拍拍脸颊。
“好,也差不多该睡了。”
明天要去便利店打工,后天则是去行动队的基地里进行每周惯例的培训,还得抽空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新的咒灵能够收服,夏油杰自己的闲暇时间其实也并不富裕,增加了咒术的练习之后,就更加捉襟见肘起来。
晚上离开家门之前,青年从自己的咒灵里挑处几只身体细长的类型,一一缠绕在窗户和门把手上,这就是五条教过他的,能够不用锁门的方法。
被这样处理过之后,这间屋舍便成为了只有咒术师才能够出入的场所,一旦有人企图入侵而清除掉那些咒灵的话,作为所有者的夏油杰即便不在附近也能立刻察觉到。
确实是比在门口放钥匙要安全很多的方式。
给咒灵们下了感受到五条的咒力气息就可以开门的命令,青年才慢慢走向工作的便利店方向,商业街的店铺里仍然在播放着夜间新闻,比如联合国的研究机构又组织探险队想要探测门的内部啦,比如有爱心人士呼吁立法,想要保障DOLL们的基本人权,认为就算那些人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国家也不应该擅自代替决定DOLL们的工作,而是应该征求家人们的同意啦,等等诸如此类。
最后甚至出现了变态杀人狂连续作案的警情播报。
之前还跟五条辩解,说东京很安全的青年顿时觉得脸有些疼。
“真是的……为什么会在东京出这种案子。”虽然这么说,但夏油杰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这应该只是一般人犯案,如果真的是契约者犯下的凶杀案,首先就不会这样大肆上新闻。如今超能力者的存在虽然在社会上属于半公开,但为了防止引起人们的恐慌,契约者的恶性案件一般都不会出现在新闻里。
不过警署面临的压力并不会因此减轻多少,如果在时限前都无法侦破案件的话,青年很可能会被临时借调过去。和受害人们的性命相比,警察的尊严根本一钱不值,能够早点抓到犯人总归是好事。
凶杀案的传播程度比夏油杰以为的更广泛一些,交班的时候,同事直接和他聊起了这个。
“泷川你是一个人住吧?凌晨回去不会害怕吗?”
“还好?凶手只是变态,又不是笨蛋,有点脑子的话都不会挑我这种体型的对象下手吧。”青年很平淡地说道,“之前的受害人也都是学生和女孩子。”
“你这家伙也还没满十八岁啊!”个头只有一米六五的同事不甘心地咕哝,“不过确实,长得高大就是好,以前经常半夜来店里顺东西的小混混们,从你开始上夜班之后,就再也不来了呢。”
“也许只是他们洗心革面了?”其实是第一天上班的时候直接把三个混混叫到外面揍了一顿的青年,笑着回答。
“哈哈哈,怎么可能啦。”同事耸耸肩,“那种人,唯一不会做的可能就是洗心革面吧。”
虽然店员们并不怎么紧张,但店长还是谨慎地更改了排班,直到凶手落网为止,夜班都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共同工作。
好处还挺多的,比如不会再一个人忙得团团转,也有人能够说说话,不至于太闲或者打瞌睡,坏处则是青年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拿着扫把清理跑进店里来的低等咒灵。毕竟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挥舞清洁工具的怪人,某种意义上可能比只出现在电视里的变态杀人犯更可怕一点。
夜晚的值班十分平淡地过去,而这次凌晨回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
夏油杰看着在自家门前垫子上睡得正香的野猫笑了起来,“真是的,悟一走你就来了吗?”他把团在地上的三花猫弄醒,像平时那样放上肩膀,意识到是熟人而没有半点抵抗的小猫熟练地爬在青年肩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歪头看着青年没有用钥匙,直接推门而入的姿态。
没有人会在意猫的看法,夏油杰当然也是,他很随意地撤去家里的咒灵,然后走进了厨房,熟练地开了个三文鱼罐头,倒出来放在盘子上,还准备了一碗冲泡得温度刚好的羊奶。
意识到他回来的小鹫晃出卧室,绕着青年转了三圈。
“怎么了吗?小鹫?”
虽然已经知道了黑影少女是咒灵,而且还是非常稀少的一级,并且也知道了完全收服它的话能更好的进行指挥,但毕竟是互相依靠着一起生活了数月的关系,因此夏油杰保留了小鹫的自由,并没有吞下它,让黑影少女仍像以前那样随意在屋里闲逛。
只要不出门,问题就不大。
小鹫在门口绕了三圈。
“你是说悟……哦,野猫吗?在厨房吃东西呢。”再用这个名字叫野猫显然不妥,已经发现了五条恶作剧的青年当然也不会叫它杰,最后干脆就只叫‘猫’了。
小鹫继续绕了三圈。
“……有其他人想进来?”
黑影这才点点头,又在窗户边绕了三圈。
夏油杰的表情这才严肃起来,有陌生人想进屋倒不算什么问题,走错门的醉鬼或者小偷之类的都有可能,毕竟是靠街的便宜租屋,根本没有看门的物业,治安糟糕才是常态,他住这里能平安无事完全靠小鹫作弊,现在则是直接靠自己作弊。
但大门进不来之后又想开窗,这个小偷未免执着了点。
为了安全着想,青年干脆在入睡前,仍在大门和窗户上放置了咒灵。这样的话,不把窗户和门破坏就无法进入屋子,毕竟普通的蛮力对咒灵压根没用。
要不是装监控太贵,夏油杰还真想看看对方发现门把手明明能拧开,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推开门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
意识到自己跟五条一样在故意整这种恶作剧,青年稍稍反省了三秒。
可不能把悟的坏习惯也学来。
已经打算好明天要给野崎一个惊喜的某人这样想到。
可能是犯人只在晚上行动的缘故,青年醒来的时候小鹫并没有再向他示警。随便弄了个炒饭填饱肚子,夏油杰便换上简单的外出服前往行动队的基地,今天并不会有人来接他,因为所有正在轮休的队员全都要在基地参加培训。
把难得留宿的三花野猫送出门,继续在大门和窗户上布置下咒灵后,青年就走去了公车站,搭车前往基地。
门口的警卫已经认识了他的脸,但出示识别卡依然是必要的程序。虽然被叫做基地,但外表看上去却很不起眼,由几栋不超过三十米的正方形大楼组成,墙面上几乎没什么装饰,在旁边几栋大公司的高楼衬托下,完全沦为了背景。
可一进入内部就会发现里面和外侧的平庸截然不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特殊涂料的墙壁,随处可见的扫除机器人和巡逻机器人,每处通道都有全身扫描栏,ID卡验证和指纹验证的电子屏幕能够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气质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要么看着像警察或者军人,要么表情冷漠,偶尔能看到眼底一晃而过的赤光。
夏油杰平日里在街道上显得十分引人注目的身高,也变得普通起来,因为时不时就有些穿着迷彩服的高个子外裔匆匆路过。
训练场的位置在地下一层,穿过起码两次全身扫描,两次ID验证之后,青年才能够用ID卡开启电梯,随着它降入建筑物深处,这里当然不会有什么电梯小姐,不过天顶上明晃晃的摄像头给人的压迫感也没有少到哪里去。
电梯按钮上能看到从10到-10的一排数字,显然整个基地的大部分设施很可能都在地下,所以地面上看着才格外不起眼。青年对政府机关的秘密并没有兴趣,到达-1楼之后就老老实实地走出去,沿着走廊上的指示箭头找到了太刀川发短信告诉他的4号训练场。
夏油杰今天要参加的培训不再是耐力训练,而是一定程度的搏击,枪法,以及驾驶的学习,他现在学会了的只有自动挡汽车,后面还有一些其他常见的交通工具,比如巡逻艇和直升机,这样万一遇到突发状况,他还能客串一把驾驶员。
身为一位编外队员,青年当然不可能上那种一对一的培训,小组培训有二三十人,刚走进训练场,已经和大伙坐在一起的野崎和亚当就冲他挥手。
“来得很早啊,泷川。”狙击手热情地跑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环住夏油杰的肩膀,也不管青年一脸嫌弃的抗拒表情,兀自笑嘻嘻地说道,“先去换衣服,在教官来之前,还够让我教你一点对付野崎的诀窍哦?”
“衣服会去换的,诀窍什么就算了吧。”夏油杰撇撇嘴,“你和他打的时候十次里起码输七次。”
“但我好歹赢过三次啊!!”
“每次都是因为野崎前一天喝多了。”
推开某个麻烦的笨蛋,青年很熟练地走进更衣室换掉外衣,穿上和其他人一样便于行动的深色制服。说起来作为编外队员的他,只有在基地训练的时候才有机会穿上行动队制服,平日出任务反而全是便装,也算相当有趣。
等到夏油杰走回训练场,野崎已经在一块临时空出来的位置上等他,周围全是一群起哄和看热闹的行动队成员,甚至连压根不在这个组里参加培训的彩音和太刀川都来了。
青年一脸黑线地看着自家队长,“全员到齐也太夸张了。”
“没办法,”太刀川推推眼镜,“想看野崎挨揍的人有不少,虽然开赌局的时候他们全都压这家伙赢……”作为前自卫队员,野崎并没有很弱,不过毕竟是每个队伍都有怪物的特别行动队,他的实力在排行上属于中下游,只能欺负一些更缺乏运动的狙击手或者文科人员,比如像泷川这样的编外,以及全靠能力战斗的契约者们。
“还有赌局?”钱包刚刚大失血的夏油杰瞬间亮了眼睛。
太刀川看了一眼青年。
“你要压自己赢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靠近太刀川小声询问,“需要我把野崎打到什么程度?”反正都是要泄底了,干脆泄得更彻底点也无所谓。
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一阵面前的年轻人,太刀川轻声回道,“10分钟里能解决吗?”
夏油冲他举起一根手指。
点了点头的队长吩咐他,“给野崎一点面子,拖到五分钟,但多揍几拳,不要太重,等下还要参加培训,明天也有工作。”
是非常冷酷无情的恶魔了。
青年摸出了钱包,委托太刀川给自己下注,确定成功后才施施然走上了对战的垫子。
“唉,让队长给你讲解要点吗?打起来的时候没空想那些的。”一点没在意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窃窃私语的野崎,冲着夏油杰挥手,也没有取笑青年,甚至还挺有风度地指点,“把外套脱了吧,一旦热起来很碍事的。”
对于好意,夏油杰还是愿意接受的,但乱说话的后果还是得好好告诉给野崎才行。
脱下外套之后,青年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无袖黑色汗衫,露出了完全不输给其他队员的结实肌理,让围观人群里的几位女士满意地吹起口哨。
军队里的女性作风难免豪放,虽然这里并不缺少肌肉漂亮的身材,不过她们显然也更喜欢和帅气的脸蛋长在一起的那种。
“哈哈哈,真是的,你一来就把大姐们的目光全带走了呢。”野崎笑着说道。
“那种事情无所谓吧。”青年耸耸肩,“反正我又不会答应跟她们出去喝酒。”
原本试图嘘他的男人们闻言,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女士们也没有为此生气,因为泷川从不答应的理由是他还没成年。
“好啦,那我们开始?是三局两胜还是就打一次?我都可以哦?”
“一次好了,三次来来回回的太麻烦。”夏油杰稍稍活动了下手腕和脖颈,“看在你今天还没说什么傻话的份上,先提醒一下,我在找打工的时候,其实有考虑过去参加格斗赛赢奖金的。”
日本的格斗比赛十分兴盛,专业的非专业的赛事全年都有,一些年轻人对身手有信心的话,跑去参加非专业的赛事也不算多罕见的事情,完全合法,和带赌博性质的私人擂台并不一样。
“呜哇,所以泷川你其实还挺强的?嗯,确实看着步伐不像生手。”野崎并没有把青年的发言当成自大的吹嘘,难得摆出了认真的架势,“真是的,这种事情要早说啊,那样下次任务的时候,碰到战斗相关就不会让你退场了。”
青年不为所动地撇了他一眼。
“不能因为自己不想留下来看守车辆,就把工作推给编外队员哦?野崎。”
“嘿嘿嘿,泷川你的能力其实不是看到幽灵,而是读心吧?”
“以你和亚当前辈过于真诚的性格,读你们的心这件事并不需要契约者出马。”
两人算不上友好的交谈没能持续太久,懒得再僵持下去的野崎就率先一个踏步冲过来对青年挥出拳头,哪怕没有依靠咒力强化,夏油杰依然清晰地看到了联络员的动作,轻松避开之后直接矮身撑地一个扫荡,大部分男性的平衡性都不太好,倒下之后很难快速站起来,不过野崎很机灵,倒地的时候直接缩身滚动,一个翻身就借着力道重新跳起来,并趁青年尚未站稳的时候给了他一下直拳。
下意识直接捏住拳头并打算顺便折断手腕的夏油杰在动手的瞬间才想起来这只是比赛,飞快的换招将野崎轮起来直接摔在垫子上。
这下联络员可跳不起来了,因为他的手腕还在青年铁钳一样坚硬的手掌里。
被摔得结结实实的野崎忍着疼痛顺势将夏油杰扯向地面,为了不失去重心,只好先放开对方,而野崎甩着手腕从垫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青年也没有趁机抢攻。
“喂喂,放水就没意思了……”野崎的眼神并没有问题,刚才要不是泷川最后回神,他的手腕八成就断了。
但青年耸耸肩,“那拳打得漂亮,我一不小心认真了,之前的不算,再来吧?”
这下别说野崎,周围队员们的表情都变得牙疼起来。认真就能直接把人放倒,那这打的岂不是放水中的放水?稳输的比赛谁要看啊!
野崎只是说话经常不过脑,并不是真的傻瓜,明显是纯粹挨揍的再来邀约他当不会答应,爽快的认输之后,也接受了被众人要求请客作为赔偿的条件。
而少部分不信邪的特别行动队队员则试图在培训开始前挑战一下青年,反正很闲,夏油杰干脆就答应了,然后就一路从普通成员打到了太刀川也跃跃欲试地下场,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队长就礼让,很是利索地在几分钟内将太刀川也送出了垫子。
然后场上只剩下了满脸放光,眼睛亮起赤色的彩音。
“你们这些家伙,输不起就不要打啊!!”
被彩音一脚踢爆了垫子,天女散花一样飘开来的棉絮落了满头的夏油杰,极为火大的冲着到处抱头鼠窜逃走的众人咆哮。
最后搏击培训不得不宣告延后,因为四号训练场被进入狂热状态的彩音弄成了严重破损,而依靠可怕的格斗技强行把暴走的女暴龙限制在场地里整整三十分钟,直到她因为体力跟不上而冷静下来的夏油杰,在特别行动队里也成了相当有名的怪物。
虽然代价是四肢严重淤青,不得不回家休养。
没用咒力强化过的身体,承受这种程度的反作用力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青年不能让自己看起来过于非人,进而暴露咒力的存在,政府部门又不是真的蠢材。
要是一个厉害点的格斗家就能轻松解决契约者,那契约者未免太廉价了。
淤青虽然很疼,但有咒力帮助,痊愈的速度会比普通人要快很多,要演戏就得装全套,夏油杰干脆连便利店的打工也一起请了假,因为赌局的缘故,他和太刀川都小小赚了一笔,暂时不缺钱。
青年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打电话给五条,问问对方如果出门玩的话,想去哪里,因为自己有了起码一周的空闲。
这样咒术师应该就不会再怨念共处的时间太少了。
可惜夏油杰还是高估了自己家队长鬼畜的程度,还没等他走到公共电话亭前面,太刀川的短信就发送到了青年的手机上,告诉他,明天要去警署的专案组报道。
因为新闻上的连续变态杀人案又有了新的被害人。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8
三十六 少女与狗与杀人者
电话当然还是要打,只不过内容更换成告知咒术师自己这几天得去警署协助办案,可能不一定在家,便利店也请了假等等,免得对方来的时候找不到人而产生什么误会。为了预防万一,夏油杰甚至准备了新的手机,存入自己的号码,方便五条到了家里后直接联络他。
做完这些之后,青年才无可奈何地带上换洗衣物出门。楼对面的街边已经有一辆车在等他,司机是一之濑女士以前的老部下,但并没有跟着上司一起离开警察的队伍,现在主要充当特别行动队和警方之间的联络人。
“麻烦您了,河野先生。”
“不,不如说是麻烦你了才对,泷川君。”河野的穿着和斋藤有些相似,都是一身方便藏枪的风衣,里面是衬衫和休闲西裤,不过和斋藤相比他的面孔要年轻很多,表情也更为和善,比起警察,更像是个人缘不错的业务员。
等青年坐上车,河野便开车前往警署,顺便和他聊一下案情。
“这回警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虽然对方连续犯案,但留下的线索少得可怜,无论如何都没法查到嫌疑人,再让犯人猖獗下去,警方的信用变得糟糕倒是其次,继续增加受害人这点大家都实在没法忍耐……”
“我知道的,河野先生,这次也会努力帮忙。”夏油杰这样说道,“只是,依靠我的能力发现的作案过程并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这点您务必转告专案组的成员,如果没有决定性的证据的话,到时候犯人……”
青年会这样说也是事出有因,他没能继续在警局帮忙,而是极为顺利地被一之濑捞走,除开夏油杰的能力对契约者的案子更有用之外(因为不需要合法证据,甚至能直接钓鱼执法),一旦遇上过于狡猾的,成功抹消了大部分证据的犯人的时候,就算能凭借青年的能力直接找到犯人,警察也无法逮捕对方。
而一般这样的犯人,通常做出的也都是极为恶性的案子,明明知道了罪犯的身份,却碍于法律本身,只能坐等对方犯下新的罪行再去逮捕,专案组的一些年轻成员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为了阻止对方继续犯案,直接做出了身为执法人员不该有的举动。
这样事件发生了不止一次,虽然受害者家属都觉得能够谅解那些不惜犯险的警察,甚至还有组织请愿减轻他们罪责的人,但警视厅却对此十分不满,认为青年的存在反而是在引诱警察犯错,给警署脸上抹黑,因此当一之濑来抢人的时候,警视厅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这件事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了,专案组里的年轻人也都被老练些的搭档们看着,不会再闹出之前的事情来。”河野苦笑着说道,“大家已经约好好到时候轮流去义务监视,24小时盯着犯人,哪怕他忍上一年再犯案,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
“但那样的话,案子……”不等于还是没侦破吗?
“案子名义上没有侦破,无法结案,警视厅依旧不能给民众交代什么的,大家也都有觉悟了。”河野叹了口气,“局长连引咎辞职的信都写好了。”
“我知道了,直到找到犯人为止,我不会从专案组离开。”青年这样说道,“不过到时候,万一警视厅让我这个外人走开什么的……麻烦河野先生替我遮掩一下。”他毕竟只是个外援,甚至连侦探的名义都没有,警方要是不想让他参与破案的话真的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嗯,没问题,就拜托泷川君了。”刑警先生脸上的神情总算变得轻松了一些,看来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进入专案组办公室的时候,夏油杰还是差点被房间里愁云惨淡的样子吓了一跳,东倒西歪直接睡在椅子和桌子上的刑警们,过于浓厚的香烟臭味混合着方便面和速溶咖啡的气味,还有一般人看不到的,庞大的负面情绪堆积而被吸引来的各种诅咒。
都只是四级的杂鱼,但几乎快要把整个办公室挤得无法呼吸,青年捂着鼻子走进去,在河野的尴尬表情里直接开窗掀帘子,把那些垃圾连同二手烟一起送出会议室。
一阵古怪的旋风之后,专案组的成员们意外地发觉原本自己低落的精神和房间里的空气状态一起好转了。
“呜哇,泷川,你是不是去学了什么奇妙的阴阳师手法?这个可比看见鬼魂厉害啊!”已经不是第一次和青年合作的一位老刑警好奇地询问道。
“就当是那样吧。”青年已经懒得解释自己并不会阴阳术了,“卷宗呢?先给我看一下,新闻里说的那些肯定不是全部吧?”
“确实。”河野点点头,从同事们手上把一本厚厚的卷宗拿给夏油杰。
里面论打计数的血腥现场照片让青年挑了挑眉,“受害人都已经快有十位了?”
“没错,最初以为只是普通的入室强奸案……”先前问话的老刑警在旁边坐下,皱着眉头点燃一根烟,开始为青年讲解案情,对方毕竟只是普通人,在卷宗上对刑警们而言一眼就能了解的东西,他要是没有人说明的话很难掌握到。
“等等,新闻上不是说只是入室杀人吗?既没有财物损失,也不像是情杀,但都有不惊动外人的入室环节这个共同特征,所以才认定为连环杀人。”
“主要是为了被害人们的声誉着想,有部分情报没给披露。”老刑警叹了口气,“尸检显示所有被害人在死前都进行了性行为,只是完全没留下精液或者毛发作为证据,犯人非常谨慎。尤其那个无声无息地入室方式,我们完全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做到的,一开始就猜测可能是契约者,毕竟会穿墙的话,要入侵就简单了,可委托天文部查了每个被害人死亡时间的星空情况之后却发现,固定在那些时间亮起的陌生星星并不存在。而查全天的话可疑的目标实在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这个世上隐藏起来的契约者就是有这么多,所以即便有天文部的存在,案件依然层出不穷。
“所以才被认定是普通人犯罪吗……”青年皱起眉头,“但实在太可疑了吧?”
“没错,可疑的不行,尤其被害人们身上没一个出现反抗的痕迹,再加上那个无声无息的入室,我们实在想不出普通人要怎么办到这两点。”
“一个也没有?”
“对,完全没有,而且也没有使用麻醉剂的迹象,简直像是他们都自愿被犯人杀掉一样。契约者不会具备复数条件的能力,这算是常识了,不过也不排除真有契约者介入的可能性,比如万一犯人雇佣了契约者,或者是联手作案。”
如果是那样的话,星星闪烁时间的错位就能够得到解释了。
老刑警苦笑起来,“但每个现场出现的外来者痕迹都只有一份,衣服上掉落的纤维,鞋子的脚印等等,重合率非常高,复数犯人的话,不可能其中一个完全不出场吧?就算只把同伙送进房间就走,也得人到现场啊?至于传送类能力,那个相当罕见吧?民间出现的要么被国家特招,要么被有钱人养起来当保命符,据说差点因为抢人而吵起来,怎么想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去当杀人犯的同伙。”
“所以最终还是认为只有一个犯人。”
“对,不过是契约者的可能性依旧很高,也许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或者能力罕见,总之这个案子现在算是联合侦办,只是确定嫌疑人身份前主要归我们管而已,因此太刀川才松口得这么爽快,否则可没那么容易请到你。”
青年不以为意地耸肩,警视厅和第三机关的上层部门要怎么扯皮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专心侦破案件就行了。
将数位被害人的档案卷宗翻阅一番后,夏油杰微微皱起眉头,“犯人挑选的对象……”
“对,样貌都十分出色。”河野点点头,“这也是我们认为他应该是个变态连环杀手的主要原因,被害人彼此都不认识,生活范围也相隔遥远,虽然都在东京,但行动圈和社交圈都没有出现过重叠,因此只能认为他们是因为容貌而被挑选的。”
忍耐着反胃和厌恶的心情,青年窝在会议室里,把刑警们送来的书面报告全数阅览,最后实在没什么需要补充了,他才示意要去现场看看情况。
“要全部都跑一遍吗?”河野询问他,不是每个案发现场都能有‘东西’留下,这点青年以前就告知过他们,所以为了稳妥考虑,每个现场都去一次才是合理的。
“今天来不及吗?”青年误解了刑警的意思,毕竟被害人都是在自己家遇袭的,而这些案发现场互相之间隔得很远,四面八方分布在东京的各个角落,现在已经快下午了,总不能大半夜还去麻烦家属,所以入夜前能跑的地点有限。
“那倒不是,其实是因为,最新的那起案件,有幸存者存在。”
“什么??”
青年大为惊讶,有幸存者还能抓不到犯人,连嫌疑犯都判断不出来,难怪警方要自认没用了。
“是被害人的室友,因为种种缘故,并不能提供多少有效信息,虽然人没受伤,但受了很大的惊吓,目前被保护在警署附属的医院里。她是活人,泷川你的能力应该没什么效果,所以不确定你是不是要去见她。”河野无奈地解释道。
“还是去见见吧,说不定呢?”夏油杰这样说道,“死灵附在她身上的可能也是有的。”
“喂喂,就算到时候是真的,也千万别告诉她啊!!”河野拼命摸起双臂,一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本来小姑娘就被吓得不轻,再跟她说身边闹鬼,那也太过头了。”
“以为我是你手下的笨蛋新人吗?”青年虚着眼睛斜睨他,“能干出这种没神经的事情。”
“哈哈哈,抱歉抱歉,最近带的新人实在是……”刑警先生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既然泷川你没问题,那我们就先去见见吉野小姐吧。”
附属病院离警署很近,步行过去只要几分钟,两人利用这点空闲的时间囫囵吞了两个汉堡解决午餐问题,然后就在护士的陪同下进了正被警察保护的病房。
看到病床上的女性的时候,夏油杰才总算明白了河野说对方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提供信息的原因——吉野小姐是位盲人,无论是床边的导盲杖,还是不曾睁开双眼与护士交谈的事实都说明了这一点。
刑警熟络地和她说明了来意,语气极为温和,生怕让这位看着就相当脆弱的女士产生太大的压力。
“想让我再说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吗?”盲女的声音很柔软,是那种听着就会让人觉得纤细和无害的类型,“可以的,如果那能帮上忙的话,只要,只要能抓到犯人,我可以再说很多遍,出庭作证也……”
“不用激动,吉野小姐,我们来请求复述是因为想听听是否有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有位很厉害的侦探先生跟我一起来了。”毕竟不能真的把青年介绍为灵异工作者,因此合作的刑警们都很熟练地称呼夏油杰为年少有为的侦探泷川,反正青年也确实在侦探社打过工,哪怕时长不超过两个月,但在他的协助下破获的案件可是快高达三位数了,普通侦探还没这个实力呢。
“打搅了,我是泷川。”现在向外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夏油总是有点别扭,幸亏一般不用说全名,不然他可能会更加尴尬。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就再说一遍,如果哪里不清楚的话,请尽管问我。”样貌和身形都很稚弱的女性这样说道,然后开始将她遭遇的可怕夜晚娓娓道来。
“那天是少数我必须外出的日子,回来的时候又很晚,当时我很累了,先敲了门想让若叶给我开门,可是并没有回应。我以为她睡着了,或者正在洗澡,也没有多想,就找出钥匙开了门。一开门,拉奇就来迎接我,还给我叼出了拖鞋,一切都像平时那样,啊,拉奇是我和若叶一起养的金毛猎犬,并不是专业的导盲犬,狗狗学校的费用很贵,我们付不起。呃,说到哪里了,对,拉奇给我叼来了拖鞋。我和它在玄关玩了一会儿,然后就……就听到若叶的房间里……那个,传来了喘息声……以,以前她也没有带男朋友回来过,我本来又吃惊又生气,可也不好意思这时候去敲门,只好很窘迫地带着拉奇回房间。不过听了一会儿之后,又发现只有若叶一个人的声音……当时想着,难怪她没听到我敲门,当然也就更不好意思去打搅她,就忍着隔壁的动静在床上睡着了。但半夜的时候突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拉奇干了坏事,就叫了它一声,拉奇……那时候,那时候有,有什么舔了我的手,我以为是拉奇……”随着叙述,吉野小姐一会儿脸色涨得通红,一会儿又露出害怕的表情,最后她紧紧抓着床单,已经脸色惨白,“因为懒得动弹,想着,明天就让若叶去收拾……”
她再也说不下去,抱着被子发起抖来,护士叹了口气,温和地抱住她开始轻声安慰,而河野则对听完叙述若有所思的青年做了眼神,一起移动到门外的窗边去谈话。
“法医说那时候室友若叶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犯人直接割开了她的喉咙。”河野点起烟抽起来,“并且还干掉了她们俩饲养的那条金毛猎犬,这是他唯一一次对猎物以外的东西下手,却偏偏留下了旁听全程的吉野,我们猜测过可能因为吉野女士是盲人,根本看不到犯人的样子,甚至连对方是否入侵屋子都不知道,但那样的话,杀死金毛猎犬的举动就格外怪异。”
“她身上没有亡灵。”夏油杰皱着眉头说道,“看着也不像在撒谎……你们没问过她是否有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吗?之前说过有进行性行为的迹象,但又没有被用药或者灌酒,所以他们都是清醒的,可是没有对象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每个被害人都刚好在被害前正忙着自慰?”
河野顿时被烟呛得不行。
“别,别说这么直白啦……”
“为什么要在讨论案情的时候觉得羞耻?又不是在说猎奇口味的A片。”青年难以理解地看着对方。
“我是叫你别在走廊说这么大声……”性格有点保守的刑警先生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问当然是问过的,不是我,是护士和女警问的!!吉野小姐很努力回忆了,她说确定没听到第三人的呼吸或者脚步,但她也不敢肯定,毕竟……呃,据说当时若叶小姐房间里动静挺大的。”
“确定没有床伴吗?”
“没有,全程都只有室友的声音,鉴证科也能确定那床上只有若叶一个人的痕迹。”
“所以,所谓的性行为,很可能全都是自慰吗……”青年嘴角抽搐地说道,“别的不好说,犯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刚好在那种时间犯案的?一般人也不会故意把动静泄露出去啊。”
“呃,也有可能是犯人强迫他们?比如他本人没有能力之类的,我们有那样猜过。”河野这样说道。
“……所以每个被害人完全都不反抗这点才是最奇怪的,实在太听话了,有没有可能是捏住了什么弱点?比如用不雅照片勒索之类的?”
“很早就提出了这个可能性,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都得和被害人产生联系吧?起码得把照片寄过去,不管是手机短信还是邮箱,可信息组表示一切正常,手机和电脑都没有被删除记录的情况,至于被害人和陌生人的来往,几乎没有,他们生前一周内的行动轨迹都被分析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大金额的转账啦,异常的金钱花销啦,全都没有,所有人都过着正常生活,有些还出去开开心心玩了一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被胁迫了的人能有的心理状况。”
然后就在夜晚遭遇了连环杀手。
夏油杰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虽然这个犯人确实非常变态,但我得说,他是契约者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河野叹了口气,“只要一天没法锁定对方的梅西耶编号,死亡手法又没有明显像是契约者的痕迹,这个案子就不会被转移给特别行动队,规矩你也是明白的,泷川。”
“吉野女士这里应该暂时问不出什么了,我们先去其他案发现场看看吧。”青年这样说道。
“正等你这句话呢。”
然而,在陆续跑过了三个现场之后,夏油杰越发凝重的面孔给河野带来了不祥的预感。第二天,他们把剩下的现场全部看过一遍后,青年终于在河野的忧虑里开了口。
“什么都没有。”他说道,“一个亡灵都没有留下来,好像他们对自己的死亡没有任何不满,每个人离开前的心情都宁静祥和得能够直接成佛。”
明明有人被残忍的杀害了,但这些本该被强烈的负面情绪占据的房间,每一个都干净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不安,甚至连烦恼的气味都极其稀少。
听到青年的话语,河野第一次感到了脊背发凉。
1 个赞
步六孤
(砂)
39
三十七 家中等待着的
回到专案组会议室,迎接夏油杰跟河野的是其他刑警们期盼的眼光,可惜青年这次没能像过去那样给大家带来好消息。
“虽然没得到来自死者的讯息,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夏油杰这样安慰那些不免露出失望神色的刑警们,“只是,需要先听听大家之前的工作成果。”
“什么意思?”没料到青年会这么说的河野有些茫然地问道。
“警署相熟的心理学家没给犯人做侧写吗?”连环杀手大多是和被害人毫无关系的存在,所以心理侧写这种能够锁定大致可疑人员的方式一直有在使用。
“有是有……”
“先说给我听一下,因为情报不够,所以有些推测我还不能肯定。”
刑警们互相看看,很是积极地拉着青年往里走,在会议室旁边的小房间里掀出一块布满密密麻麻分析的小黑板,开始为他讲解起来。
“首先是从他的猎物选择开始,被害人们大多身体健康,样貌出色,犯人在性别上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倾向,对象既有男性也有女性。每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全部都是被害人自己的房间,有租屋也有公寓,犯人十分谨慎,只选择独居,或者最多只有一位室友的猎物,没有一个被害人是和家人们住在一起的,这样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他能和被害人独处很长一段时间,起码是能够充分进行性行为的空档。但每个现场却都没能留下任何体液和毛发,甚至连被害人们的指甲里都不曾有过皮屑,再加上所有的第一现场都位于容易进入的地方,要么是底层的房间,要么是有电梯的公寓,没有一处现场是只能靠楼梯上去的,因此侧写师认为犯人有很大可能带着某种程度上的残疾——而且是会令人无法顺利进行性行为程度的严重残疾。”
“比如说半身不遂或者腿脚残缺,常理而言,这样的人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应该是很显眼的,所以犯人从不会在白天犯案,每次都只出没在深夜。”
“大部分连环杀手确定猎物起码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最短也得有三天,当然也有更长的,本案的被害人们死亡的间隔是半个月,这也能说明犯人肯定有一个蹲守的过程,但我们没能在任何一个被害人身边发现重复出现的陌生人,起码他们死亡前的半个月里没有,更不用说是身怀残缺的人。”
“所有被害人的死因都是割喉,一刀切断动脉,几分钟内因为大失血而死亡,非常干脆利落,并没有多余的折磨,事后也没有花心思布置现场,他就那么把尸体像用完之后的保险套一样丢在床上,毫无仪式感,因此侧写师认为杀手对猎物的死亡并没有兴趣,这可能听起来有些离谱,但他真正的目的应该就是单纯的,想让猎物们进行性行为,然后通过旁观获得快感。”
“这种事情明明光看A片也可以做到……但犯人偏偏要去找活人,玩弄之后杀死对方,这是我们的侧写师无论如何没法理解的部分,他认为犯人的脑子肯定哪里有问题。”
“……只有这些吗?”看着老刑警只说了一会儿就开始词穷,青年诧异地看着他。
对方点点头,苦笑着说道,“犯人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夏油杰犹豫了一会儿,“我下面要说的东西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并且全部是个人猜想,所以大家听听就好。”
“首先,我假设犯人是个契约者。”青年这么说道,“大家都知道,因为能力的缘故,我在特别行动队负责情报收集,所以培训的时候看了不少罕见契约者的档案,这是为了避免成员遭遇到陌生契约者的时候慌了手脚。”
“其中一个特殊案例,就是具备‘夺取身体’能力的契约者。”
青年的话刚说完,房间里的刑警们就差点跳起来。
“别这么激动,我还没说完,”夏油杰挥挥手,让他们坐下,“这个能力也许能很好的解释为何被害人们全都没有抵抗——因为身体的所有权不再是他们自己了,但这样就有一个疑点无法解释,犯人到底是如何接近被害人们的。交换身体的时候,他自己的本体无论如何也必须在场,拥有类似能力的契约者不止一个,但每个都只能在近距离使用,不存在远距离交换的例子。”
“所以一开始我没往这个能力上想,直到我把所有现场跑了一遍。”
“所有的被害人都饲养了宠物。”青年这样说道,“有的是狗,有的是猫,更小的类型就没有了,唯二没有饲养宠物的两位,我在他们房间里发现了临时制作的猫窝和用来充当食盆的,放在地上的盘子。”
“他们收留了野猫。”
河野吞了吞口水,“你,你是说,犯人是通过先将自己转移到动物身上,再利用动物转移到被害人身上……吗?但,但所有人都死于他杀,并不是自杀啊?”
“我有想过是不是转移到被害人身上,让对方自己开门放他进去的可能,但既然警方没发现这种事情,就说明他没那么做,因为转移过去之后,原本的身体肯定是陷入昏迷状态的。”夏油杰没有理会河野,自顾自说了下去,“直到我打开了其中一扇被害人家里的房门。”
“咦?”
“然后我发现,所有被害人家中的门把手,都是下压式的门把手——换而言之,动物自己就能开门,然后它们就能无声无息地,把可能正放置在轮椅,或者某些容易推动的工具上的本体藏进被害人的房间里,然后再等被害人回家就可以了。犯人附身在动物身上的时间不可能很久,因为动物的脑容量和人类不同,如果不在脑袋里装上辅助装置,连线特殊网络,时刻进行人格情报更新的话,这类型的能力者很快就会渐渐真的变成动物,完全忘记自己是人类的事情。”
“你们在被害人附近完全查不到犯人是正常的,因为他每次都只会用动物的形态过去,不管是流浪狗还是流浪猫,甚至乌鸦,那些东西压根没法被监控,然后等到确定要犯案的日子,他直接依靠动物进入到无人的租屋就行了。并且完全不会被发现,因为被害人一回家,就会遇上来迎接自己的宠物,毫无戒备心地让对方接近之后,一下子干脆地完成置换,反抗的痕迹什么的当然不会有。”
“然后,犯人为什么不愿意看A片,而是非要用别人的身体来进行性行为的理由……我就不用多说了吧?那时候他就能短暂地成为健康人,虽然是别人的健康。不过这样也还是有很大的疑点,比如他为什么不干脆抛弃自己的身体,直接换成别人度过人生,那就不必继续困在残疾的身体里了。”
“顺便说一句,那些被害人的公寓大多是治安比较欠妥的类型吧?深夜的时候谁都能轻易靠近,而且大门口也没有监视器,犯人要躲开视线实在太容易了。”
“以上,就是我对这位连环杀手的猜想,当然,只是猜想,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夏油杰拍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次案子我能帮上的忙,大概只有这么多。”
“泷川君。”河野突然一把抓住了青年的双手。
“呃,干什么?”青年看着面前的刑警。
“我们再去找一次吉野小姐。”
“哈?”
“你不说这些猜想没法证实吗?宠物们如果真的被附身了的话,行为举止肯定会有些异常的吧?但它们的主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有证言,但吉野小姐活着啊!”
说得没错,犯人还留下了一个人证来着。
要杀死一个稚弱的盲女应该也不是件很难的事情,哪怕是个残疾人。为什么犯人反而放过了对方呢?
前往附属医院的途中,青年忍不住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直到他在病房里看到吉野女士紧闭的双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进去容易出来难,发动的条件是要用眼睛来确认目标啊……”终于恍然大悟的青年如是说道。
“嗯?你说什么?”没能听清的河野转头看他。
“不,没什么,还是先问问吉野女士,关于案发前,那只金毛猎犬的情况吧。”夏油杰这般说道。
性情温和的盲女在听完河野的请求之后,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番。
“案发之前,拉奇的样子有没有显得奇怪?呃,我觉得,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啊……会磨蹭我和若叶,舔……我们的手,一定要说哪里奇怪的话……嗯,应该是出事那天,若叶带着它出门散步的时候,那孩子罕见地和猫打架了吧?”
“和猫打架?”
“对,而且不是拉奇的错,是那只野猫突然冲过来,对着拉奇又抓又咬的,平时它跟路边的猫咪们关系挺好的,并不会闹那么严重。”
河野无声地看向夏油杰,而青年只是摇头。
在病人面前讨论她的宠物在死前可能被犯人附体的话题未免有些糟糕,所以直到离开病房很远,刑警才出声询问。
“你觉得那只野猫应该不是犯人?”
“啊,如果是利用动物转移的话,应该是碰到的瞬间就倒下才对,但既然是打架,就说明两者都是清醒的。”
“果然还是不行吗……”河野沮丧地叹了口气,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却响了,他便先接起来,“喂喂,我是河野……唉?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监视录像???”
两人很是急切地跑回到会议室,其他同事们已经表情激动地围在电脑旁边了,“快过来。”
屏幕上的画面明显是一处临街的住房大门,但角度很微妙。
“这是……”
“是其中一个被害人居住的住宅,摄像头是邻居用来拍自己家大门的,因为有人往他们家院子里丢了垃圾,为了找到犯人所以特地偷偷装了这个。当时我们也借来查看过,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士出没,就放了起来。但泷川你说宠物可能有问题,所以就又重新看了一遍……”
刑警们无奈地苦笑。
“时间是遇害的当天,你们看。”
镜头渐渐从白天到了晚上,很快变得昏暗且模糊不清起来,家里没人的庭院会变得漆黑多么正常。
这时候屏幕里出现了一些动静,能明显看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黑乎乎的,犬类的影子从门缝里溜出来,轻巧地跑向摄像头看不到的另一边,然后又很快跑了回来。
一个长方形的影子一闪而过。
“当时我们以为是狗跑出去拖了个纸箱,这种事偶尔也会有,所以没想太多。”
“但在另外一个被害人的监视录像里发现了这个。”
只带着宠物一起出门散步的人,回家的时候却拖着一只宽大的行李箱,看着对方在影像里若无其事轻轻关门的样子,观看录像带的大伙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已经联络过鉴证科,被害人房子里压根没有这个行李箱。”
“很可能,当时已经不是本人了。”
然后其他的录像带里也出现了原本被忽略过去,后来再看就觉得可疑的人,比如拖着一只行李箱,衣服穿得非常厚实,看不清楚头脸,动作又十分僵硬的男人。虽然他错开了和被害人一同进入公寓楼的时间,也不像是能轻易打开防盗门的样子,但如果有家里的宠物帮忙的话,就算没有钥匙,要进屋子也再容易不过。
犯人不需要蹲守,也不需要出现在被害人周围,他只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时间,想办法靠近屋舍就行了,里面自有一个被信任的存在,会不由自主的为他打开大门,然后向他献上属于主人的身躯。
“所以,入室之谜是一个行李箱……那东西虽然确实能装人……”河野看看镜头里始终没换过的行李箱的大小,“可这个装不进一个男人的吧?连女士也很勉强啊?”
除非是肢解掉了的尸体或者小孩子。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现在不是纠结犯罪手法的时候吧?”夏油杰这样说道,“直接联络特别行动队,把案件移交过去然后发动人手去找这个行李箱才是重点。”
“啊。”
专案组的成员们顿时面面相觑。
“所以,这案子……”
“显然已经不归你们管了啊。”青年耸耸肩,直接拿出手机开始拨打太刀川的电话,“队长,开始工作吧,顺便说一句,我的活已经完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份了哦?”
在整个东京内搜索一只特定的行李箱,显然那是只有天文部能办到的事情。通过特殊的DOLL网络,让成千上百的人偶们的观测灵行动起来,在短时间内扫描整个东京,这才是天文部这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部门真正可怕的地方,只要是观测灵们能够到达的地方,一切被隐藏起来的东西都很难逃脱。
当然,前提是有具体的目标,毕竟DOLL们只会按照命令行事,并不能像具备自我意识的人类那样轻易区分一个女性和一个装扮成女性的男人之间的差别,在他们看来后者就是女人,哪怕对方的装扮极为拙劣。
【你这家伙的报复心是不是太强烈了?】太刀川在电话另一头笑着说道,【不就是在养伤的时候让你帮忙探案吗?】
明明是让我的假期泡汤了。
夏油杰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毕竟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夺回了剩下的五天带薪休假,“所以我把案情都分析得差不多了才走的。”
【是是,好好回家休养去吧,干得不错,又发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呢,我会告诉一之濑,让她给你多争取一点津贴的。】
“那就拜托了。”
抓捕犯人这种事情,本来也跟休养中的伤员没什么关系,就算青年只是个轻伤号。
心情愉快地自己搭车回家,夏油杰甚至考虑着再打一通电话,好让咒术师知道他现在很闲,完全可以再溜出来玩什么的,当然前提是五条有空。
特地在商业街买了一盒漂亮的奶油蛋糕和甜甜圈才往租屋方向走的青年,在路边看到了时常会来他家蹭饭的三花野猫,虽然因为刚刚经历的案子,他现在对小动物们多少有了点警戒心,但对方的样子实在太凄惨了。
小猫可以说浑身是伤地瘫在墙头,原本漂亮的皮毛上全是血淋淋的口子,眼睛半睁着,闻到到靠近的青年熟悉的气味才发出细小的哀鸣。
“这是怎么搞的?”夏油杰忍不住伸手把猫拎下来,但野猫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本打算直接回家的他只好又拐弯走向附近的兽医院,在里面花空了钱包里剩下的金额之后,无可奈何地提着新买的猫包离开。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二楼的窗户上正透出温暖的灯光。
很难形容夏油杰此刻的心情,但那肯定不是什么坏东西,就像原本空荡荡的地方终于被某种无形的事物填满,一切的疲惫和烦躁都突然远去。
“我回来了。”他推开门,带着笑意这样说道。
客厅的沙发上,雪发的咒术师轻轻扯下绷带,睁开那双晴空般的眼瞳来迎接他。
“欢迎回家,杰。”
1 个赞
步六孤
(砂)
40
三十八 温暖屋舍中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明明就放在桌上。”夏油杰很是识趣地走到沙发边,把手上的蛋糕和甜甜圈递过去,成功获得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某人的鼻尖轻轻蹭过脸颊的亲昵触碰。
“没有预告的惊喜会更让人高兴嘛。”得到了喜欢食物的咒术师心满意足地伸手一揽,利用手长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勾住背后青年的脖子,将他拉得弯下腰来,然后顺利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对方的颈窝里,“杰不喜欢吗?还是说更中意饭和我二选一那种的?”
脖颈上敏感的皮肤同时遭受了柔软发丝的磨蹭和温热呼吸的吹拂,而五条还在那边说些很不纯洁的胡话,低声浅笑带来的细小震颤让夏油杰窘迫得整个后颈都热了起来。
“别闹……我还要去煮饭。”
青年小声地说着,却又不敢就这么跑掉,很是无奈地拍了拍颈窝里不肯动弹的脑袋。
“晚饭是什么?”
“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也没买菜,只能随便煮点了。”
“哎呀,电话的作用原来是这个吗?”
“不然呢?好啦,快松手,你很沉的。”
“说什么啊,我的身材明明标准得无可挑剔。”咒术师不满地抱怨起来,“现在就可以给杰看一下验明正身哦?”
“是是,但并不是在说胖,好歹有点你很大只的自觉。”夏油杰哭笑不得地说道,他感觉自己这会儿很像大型猫科的可怜饲主,被亲近的时候深感荣幸和幸福,但同时也有点不堪重负。
“明白了,是杰锻炼不够。”五条悟非常干脆地如此断言。
对在歪理论证上格外擅长的咒术师,青年还能说什么呢?他无奈地叹气,姑且收下了‘锻炼不够’的批评,在五条总算宽宏大量地放手里起身走向厨房。
“等下,那个是啥。”
本来还在思考着小蛋糕要怎么吃的咒术师,一晃眼就看到了夏油杰放到旁边橱柜上的猫包。
青年咳嗽了一声,他还记得五条跟三花猫相处得不怎么样的事情,“路上捡到的,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它死掉。”
暂且放下蛋糕,施施然走到橱柜边将猫包拎起来,咒术师看着包裹里被几只柔软的咒灵团团围住,一身绷带的猫咪,它的眼睛紧紧闭着,要不是肚腹还有起伏,看上去就和死猫没啥区别了。
撇了一眼那几只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后开始瑟瑟发抖的小咒灵,明白夏油杰并非毫无戒备的五条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怎么搞得这么惨?这小子未免太没用了吧?”
“野猫打架输掉很正常吧?它又不是个头健壮的类型。”在厨房冰箱里翻找食材的青年如是说道,“别去玩它,让医生打了麻药正在睡呢,明天还得送去宠物医院挂水。”
“可它又不是普通的野猫?”
“……果然有问题吗?”夏油杰好奇的探出头来,“难道是我这次要抓的犯人?”
“什么犯人?”咒术师好奇地问道。
于是青年就一边做饭,一边把刚刚解决了一半的案子当做闲聊的谈资说给他听,虽然签了保密协议,但契约者的秘密五条搞不好知道的还比政府多一点,因此夏油杰毫无自己正在泄密的心理负担。
“呜哇,因为是量产品,所以根本是随便抽签的吗?这种人渣都能被选中。”边啃甜甜圈边听内情的咒术师不快地皱起脸,“这个小笨蛋应该也是个契约者,但没什么恶意,单纯就是来找人蹭饭而已,不然当天我就直接把它丢出去了。既然杰你想暂时收留它,那就先放在家里吧,让小鹫看着就好。”
“咳,我还以为悟你讨厌猫呢……”青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谁让你把我的名字给猫用了。”
一提起这件事,五条就板起脸来。
理不直气也不壮,甚至相当心虚的夏油杰默默缩回厨房,把做好的饭菜都端上桌,试图用食物来转移话题,幸好咒术师似乎并没有想追究的意思,轻易地放过了他。
有人陪着一起吃的时候,哪怕只是简单的晚餐也变得格外美味起来,充分填饱了肚子之后,五条懒洋洋地躺回沙发上,询问青年晚上要干嘛。
“不是说这几天都可以休息吗?既然身体还在恢复期,那咒灵的捕获就先不要那么急,反正明天也不去打工,今晚总不用那么早睡了吧?”
“所以悟是想干嘛?”
“嗯~当然是做点晚上应该做的事情呀~~~”趴在沙发上的咒术师笑着说道。
“游戏就算了吧,没什么特别想玩的,电影的话,家里这几部你不一定感兴趣,等下一起去出租的店挑点新的吧,反正也正好要出门。”
收拾完厨房的青年一边把围裙挂回墙上,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答。
“啧,杰变得不好玩了。”
五条一脸不甘心地控诉道。
“我脸上什么时候写着玩具这两个字了?”夏油杰走到沙发旁边,很是坏心眼地伸手捏了捏咒术师的脸颊,“好啦,快起来。”
前往距离很近的商业街并未花费两人太多时间,青年还抽空先去取了点钱,然后拉着五条一路走进影碟店……旁边的商场,就在咒术师歪着脑袋疑惑自己是不是又看花了眼的时候,夏油杰却开始问他衣服的尺码。
“总不能每次都换我的衣服吧?你先前不是抱怨腰和腿都有点短吗。”青年不大高兴地咕哝,“所以还是给你买点替换的便服和居家服……先说好,你平时常用的牌子我现在多半买不了。”
和咒术师相处得久了,夏油杰也发现了他的消费水平有点离谱,一起逛街的时候,常常下意识想从衣兜里摸信用卡,买东西则完全看心情而不是价格,自从在超市里被五条拿回来一堆相当昂贵的食材之后,青年就禁止他擅自拿东西了。
“哈哈哈,可以可以,反正只是便服啦。”成年以后还是第一次由别人买衣服给自己的咒术师感觉十分新鲜,好奇地跟着夏油杰在一些平价店里转悠,随意挑了几件塞进购物袋。
但买完衣服之后,青年仍没有要离开商业街的意思,又拖着他进了其他的店铺,换洗的内衣,拖鞋和外出的鞋子,代替绷带的墨镜,牙刷,甚至喝水的杯子。
林林总总买了许多生活上的杂物,最后才各自提着许多购物袋走进影碟店,租了五六部比较中意的电影。
直到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咒术师都看着有点恍神的样子。
“……悟?”青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先说好,甜点家里已经有了,新品的话等你把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再……”
“不。”五条慢慢笑起来,“只是突然才想到,要留很长时间的话,确实得置办这样那样的东西呢……”
这才明白他是在说今天买回来的杂物,夏油杰耸耸肩,“不然会很不方便啊,而且一直穿那身,悟你也会累的。”
“既然都偷溜出来了,就在这边好好休息嘛。”青年这样说道,“你也说了,这边没什么强力的诅咒,所以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突然被一个电话叫走。”
“反正是多出来的时间,正好用来休息吗?”五条如此回答,“是个不坏的主意啊。”
“?时间不可能多出来的吧?”夏油杰茫然地看他,“你只是溜出来偷懒而已,虽然我觉得应该算正常休假。但也别太过分,免得其他人抗议。”
“是是,杰可真是严厉啊。”
咒术师表情轻松地笑起来。
他们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回到家里,一起悠闲地看了个电影,本来五条还是打算跟上回一样熬夜到早上,但被夏油杰敲着脑袋拒绝,让他老老实实睡觉回去。
“明天再来啊,反正这里的门又不会对你上锁。”他这样跟咒术师说道,“话说明天要吃什么?我会提前买好食材。”
“其实吧,这两天我也难得休息来着……”五条答非所问地回道。
“那你也给我睡觉去。”青年这样说道,“最多早点过来,有什么想去逛的地方吗?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买东西和逛夜店不算。”
“要去竹下路吃可丽饼。”五条一点不带犹豫地说道。
夏油杰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难形容,倒不是他不知道竹下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脸色古怪,“你是哪里来的女子高中生吗……”
“就是因为人气很高,所以才想去试试看味道嘛。”
“是是,那就去吧。”
毕竟又不是银座的酒吧,最多忍耐一下被女生们围观而已,青年那么想着。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过天真。
晚上老老实实睡着回去的五条,第二天很早就大刺刺推门进屋,把夏油杰从卧室的被窝里拖了起来。看青年一脸犯困到马上能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样子,故意那么干的咒术师哈哈笑着走进厨房,难得心血来潮地做了回早饭。
然后两人一起换好出门的便装,五条带着绷带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引人侧目,只戴了墨镜的效果相当惊人,沿途全是在暗搓搓偷看的女孩子们,甚至还有胆子大些,直接拿出手机来问能不能拍照的。
鉴于咒术师全程都很亲密的和夏油杰靠在一起,偶尔还会拉手,围观的女性们才比较理智,没有直接上来塞电话号码的纸条。
经历了一次五条去排队,结果全程被女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的结果后,第二次青年就直接把他放置在路边当最闪亮的街景,自己去排队买咒术师想要的甜点。等两人总算把整条竹下路上五条想要逛的店子都买了一遍,天空竟然已经能看到些许暮色。
“……所以我们是花了一整天来品鉴整条竹下路的各式甜点吗?”夏油杰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每天过于充实的日子过久了,突然挥霍了一整天来无所事事,他都有点不适应了。
这也太不务正业了。
“哎呀,也没什么不好嘛,毕竟可丽饼真的很好吃。”心满意足的五条抓着他的手晃悠,“下次还要来。”
“……你还没吃够?”倒不是心疼钱,青年更担心咒术师的健康。
光吃甜点不吃饭怎么行。
“甜点是装在另外一个肚子里的哦?”
“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吗?”
“好啦好啦,回去会吃饭的啦~杰妈妈好啰嗦。”
话是这么说,但回去的时候,夏油杰还是很老实地给五条又打包了一份他很想要的松饼,只是再三勒令对方只能明天吃。
“今天份的甜食额度已经被你用完了!”青年这样说道。
“那种东西明明应该是没有上限的!!我可是甜点国的荣誉居民啊!!”五条十分不甘心地如此抗议。
“那又是什么鬼啊!”
理所当然的,这种辩解理由没能通过夏油杰严苛的(临时)家规。
回家之后也没什么可说的,老样子做了咒术师想要吃的菜,去宠物医院把挂完消炎药的三花猫拎回家,配着没吃完的小蛋糕一起在沙发上看剩下的电影,然后一起洗澡睡觉。
五条悟也不知道,明明是来捞人的自己,为什么在梦境里提前先过起了同居生活,但这感觉很不坏,让在真实世界里始终忙碌于各种任务的他心神都放松了很多。
起码第一次约会确实很开心。
咒术师以为夏油杰格外哄着自己是因为约会的缘故,但后面的好几天,他的态度还是和约会的时候一样,虽然嘴上会抱怨,但只要特别央求一下,就会忍不住心软点头。
和痊愈得差不多的三花猫一起瘫在沙发上充当流体的五条上半身趴在扶手上,歪头打量厨房里快要把晚饭做好的青年的背影。
“呐,杰。”
“干嘛?”
“有什么想要拜托我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端着菜出来的夏油杰一脸茫然,不知道咒术师又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五条的思维会突然变得跳跃,这种对话他其实已经很习惯了。
“唔,因为杰这几天简直有求必应,还经常我没提也会买甜点回来,怎么看都是有事想拜托的样子吧?”
“……你这家伙平时是不是人缘很糟糕啊……”青年一脸无语。
“说什么呢,五条老师我可是很受欢迎的哦?”
“难道你就没有会给自己带手信的朋友吗?”
“有会给我带手信的后辈啦!但手信和天天带礼物又不一样。”
很好,那就是没朋友。夏油杰觉得自己真相了。
他假装咳嗽了一声,转身走进厨房,“也不能说是礼物,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确实是很喜欢啦……”
“那不就行了。”青年这样说道,“我们是在交往吧?作为男朋友,想让你高兴不是很正常吗?要是连这点小事都需要你主动提起才会做,那也未免……”
他没能看到,身后五条的脸上,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就只是,想要让我高兴?”
“不然还能干嘛,难道图谋不轨吗?”夏油杰好笑地说道,正打算端着最后的菜肴走出去的时候,却被来自身后的手臂牢牢抱住了。
白色的脑袋沉甸甸地垂在肩膀上,看不清表情。
“悟?怎么了?”
“嗯……很高兴啦,然后就是……”
“就是?”
“硝子说的没错。”
“?”
“以前的我可真是个混蛋啊……”
他那样说道。
1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