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的箱庭》薬师(授权转载)

本篇和《茧之中》有一些联动,可以先看看那一篇!不过不看影响也不大。
茧之中链接:《茧之中》薬师(授权转载)

走心版简介
某教主大人:没想通关,随便打打。
收获BE1。
教主大人:翻开攻略,很好,第一个是剧情杀,和我的实力没有关系,让我们继续。
收获BE2,BE3。
教主大人:……
默默关闭游戏。
某最强教师:哈哈哈哈就知道杰你不行,换我来!
先看了一遍BE1BE2BE3。
最强教师:第一个是剧情杀就算了,后面你是怎么照着攻略还打出BE来的啊哈哈哈哈!
教主大人默默看天。
最强教师:好啦看五条老师我来拯救世界……
【您的存档已经删除】
最强教师:……杰,你是不是玩不起?
教主大人:让我看看你怎么拯救世界吧,悟?
最强教师:打开金手指。
收获HE。
最强教师:我赢啦~~~愿赌服输,跟我回去。
教主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打的赌?
最强教师: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
文青版简介
渴望的手开启了新的因缘,
三度回转,生与死的轮回,
众多的孩子们于神明的掌心起舞,
夜莺为世界献上玫瑰,以其心中最后的热血,
失去了笑容的孩子被神明隐藏,
失去了指针的孩子追寻着方向,
终将相逢,终将相逢,
在那深深的,深深的梦之箱庭中,
在钟声响起之前,寻找最为珍贵的琥珀吧,
打破宝石的蛋壳,开启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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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猿之手

今天是每周一度的接见日。
如果可以的话,夏油杰很希望能把这种必须跟猴子们面对面的日子更改成每月一次,或者每季一次。但很遗憾地,作为某个不被政府承认的三流宗教名义上的教祖,他无论如何也得经常和教众们见面,以此维系愚蠢猴子们对教派的信任。
如果只是钱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咒术师们想要弄钱,尤其是毫无底线的诅咒师们想要弄到钱,总是十分容易的。但没有教众,就没有能和高专的窗相比拟的情报网,无论是寻找咒灵也好,或者搜寻未能被高专网罗的咒术师也好,情报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为了大业着想,咒灵操使也只得努力忍耐。
替那些总能凭借各种方式找上门来的猴子们祓除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咒灵,充分展现了所谓的‘奇迹’之后,就进入了夏油杰最没有兴趣的上供环节。
鉴于诅咒师对普通人贫乏的家产毫无兴趣,所以大部分其实家境窘迫的信徒想要上供存款本的举动都被他婉拒了,这一行为被愚蠢的猴子们认为是慈爱的教祖体贴信众,并且本人确实高尚无私的证明,让信徒们大加赞颂,甚至从其他一些营造得过分走心的小教派里吸收了不少失望的信众。
实际上咒灵操使只是觉得那些账户数字连一百万都没有的存款本太寒酸——他是个收钱办事诅咒师,又不是搞网络众筹的乞丐。平日里随便哪位正式请他做客去的上流人士,随便拿出来的辛苦费都不止这个数,有些比较贫穷的猴子,账户里的数额还没有他每周给养女的零花钱多。
考虑着给骗人宗教上供之前,先去好好工作如何?
每次看着信徒们送上来的掉份礼物,夏油杰都很有想要这样骂出来的冲动,幸好大部分时间他都忍住了。
看着面前又被恭恭敬敬地摆上的一尊老旧器皿,诅咒师的营业笑容真切地冷淡了不少,“拿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些世俗之物。”
他搞见面会是来收集诅咒的,不是来给这些傻猴子做传家垃圾鉴定的!!!
说实话,玻璃做的宝石和塑料做的漆器看得太多,诅咒师现在对各种假货的鉴定能力还真的直追一些业余鉴定师,虽然依然比不上完全靠直觉就能分辨真假的冥冥,但那个是特技级别的天赋,羡慕不来。
面前的圆柱形容器外表做得似模似样,很像是收容古文书的经筒,表面的装饰也散发着黯淡的金色,还能看到剥落的,写满梵文的彩漆,但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那些金饰其实是铜制品,彩漆上的经文也压根牛头不对马嘴,完全是照着图案随便乱画的东西。
在高专里学过梵文和符咒绘制,结界术也十分出色的诅咒师对大部分宗教相关的假冒伪劣产品甚至不需要认真端详,随便一眼就能看破。
“可是……”送上了贡品的矮胖男人一脸为难,“请您再多看一看!这并不是世俗之物呀,除开这个东西之外,我实在也拿不出更好的供物了……”
大概是为了取信于面前这位以不喜欢见人而出名的教祖,男人直接打开了容器,向周围的教众和教祖本人展示被收纳其中的异物。
那是一只焦黑干枯的手掌,从和博物馆里的干尸标本相差无几的外形看来,应当是真货,而非用黏胶或者树脂制造的赝品。
看清了事物正貌的教众们纷纷发出‘哎呀!’‘无礼!竟然送这种不祥的东西!’之类的声音,惊叫着往后退去的时候,端坐在主位上的夏油杰却毫无反应,依然挂着营业用的,看似亲切却没什么温度的假笑。
“原来如此,是想说这等不祥之物诅咒了你家,所以拜托我来帮忙祓除吗?”
猴子们并不能分辨诅咒的真假,过度疑神疑鬼,事实上只是自己吓自己这样的结果才是三流宗教里的常态,真正被诅咒缠上的人大概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咒灵操使对此早就十分习惯了,也懒得为这点小事生气。
“不不,这不是什么……呃,确实也不能算是特别好的东西……”男人苦笑着说道,“是从先祖之时便流传在我家的,被称为猿之手的宝物,据说可以对它许愿,但先祖又留下话来,说愿望实现的代价非常高昂,不被神宠爱的人随便使用只会被诅咒,所以就一直只是珍藏……”
“但您和我等庸碌之辈不同!”先前低声辩解的男人这样喊起来,“像教祖大人这样的高洁之人,使用这个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诅咒师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
“也许确实是那样吧。”他说,“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愿望,需要求诉于神佛呀?”
“唉……可,可是……”
“唔,再让我看一眼。”咒灵操使这样说道,神态从容地接过对方手中的容器,仔细打量了那只枯萎的手掌。
要说它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远远比正常人类的手细小,外加只有四根手指了吧。
“真奇怪。”他说道,“猴子应该也是五根手指才对。”
“啊,大概是因为先祖用它许愿了的缘故……虽然愿望是否实现我并不清楚。”男人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额角流出来的汗水,“但还有足足四次呢!”
“多半是实现了吧。”诅咒师笑着说道,“因为这确实是真货嘛。”
虽然未必符合许愿人想要的结果,否则也不会给后裔们留下‘不要许愿’的告诫。
咒灵操使漫不经心地重新将容器丢回男人手中,里面的枯手甚至差点掉出来,让他手忙脚乱地安放了半天。
“是真货,可惜我也确实不需要。”夏油杰再度这样说道,“看在见识到稀罕东西的份上,就说说你的来意吧?”
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希望咒灵操使能施展奇迹,治愈女儿重病的愿望。
诅咒师一脸遗憾地摇头。
“看来您对我的事情并不上心呢。”夏油杰装作无奈地叹气,“在下不过是个会点微末驱邪技艺的人罢了,生了病就该去找医生呀。”
“呃,那,那就请将小女身上的病魔驱走吧!”男人自以为机灵地换了个说法。
诅咒师的目光变得更加冷淡。
“这世上有邪祟导致的病症,也有单纯就只是疾病的病症,我并不觉得您的女儿会是前者——因为您身上实在很干净。”他这样说道,“在令爱的问题上,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或者您有什么无法对付的仇敌吗?”
诅咒师说出这话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他并不是要令什么人死去,而是要令人活过来一样。周围的教众们也依旧一脸狂热地看着他,丝毫不觉得说出这种话的教祖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男人脸上的困惑实在太过鲜明的缘故,领他前来的教徒带着点嫌弃的表情,小声向他解释起来,“有不少信众的家人受了坏人伤害,但对方却凭借种种手段脱了身,比如年纪太小,比如父母很有权势……他们明明做了恶事,可是律法却并不惩戒他们,或者明明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却只需要在牢里过上几年,又能平安无事地出来……夏油大人会帮忙让这些家伙落进地狱里。”
能够咒杀仇敌是件很容易让信众们狂热起来的事情,不过诅咒师平时做得并不多,倒不是为了营造慈爱的形象,单纯只是为了避开高专的追查,以及免费单子接太多也很掉价,这样相当朴素的理由。
作为整个咒术界顶点的特级术师,寻常企业家们想花大钱请他出手做掉竞争对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过于为信众们着想根本毫无必要。
一个胆小窝囊,没医疗费都想不到打劫,只敢去奇怪宗教里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传家宝求神拜佛男人,自然不会有咒杀什么人的胆量。
最后,男人只得垂头丧气地带着那个圆筒离开了教会。
“哎呀哎呀,总算结束了,这些猴子也真是要命。”
“辛苦啦!夏油大人!”
“辛苦了,夏油大人。”
信众们不允许轻易踏足的庭院里,两个穿着高中生衣着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迎接了带着一身除味剂味道回来,假装疲惫地敲打肩膀的诅咒师。
“好歹把您的营业表情多维持一会儿吧?”一身利落的OL秘书打扮的真奈美举起文件夹这样说道,虽然语气听上去有些没大没小,但她其实相当尊敬夏油,“总是原形毕露得那么快,小心又被信众们看到哟?”
“哎呀,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拉鲁笑着说道,“实在糊弄不过去,就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可惜那些笨蛋意外地十分识趣呢,真让人失望啊。”
他并没说是哪种失望。
“今天也有烦人的家伙呢。”菜菜子嘟着嘴巴,“总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夏油大人。”
“烦人。”不太会说话的美美子如此附和。
少女们会这样评价是有理由的,不知道是不是前任的众多教祖们留下了坏习惯,总有信众想要把他们自认为贵重的宝物上供给诅咒师,有时候连夏油杰的正面婉拒都不好使,不让他们留下就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哭哭啼啼在会场里赖着不走。
不想弄得太难看的诅咒师干脆就收下来,然后让教众专门弄了个陈列室,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全放进去,还给每一件都写上赠送者的名字,表明它的来处,以此证明这些‘宝物’是属于整个教会的,而非他个人。既得到了好名声,又不至于真的打破那些傻瓜教众的妄想,让他们知道重视的宝物其实一文不值的真相。
教众们非常吃这一套,给教祖大人上供的热情只增不减。
偶尔也会真的遇上遗落民间的逸品,咒灵操使便直接做个一模一样的赝货丢进陈列室,然后把真品拿去给那些熟悉的有钱人客户做回礼,等榨干了对方的钱,干掉本人之后还能回收再利用。
可以说是很有诅咒师风格的处理方式。
无论信众们是用什么眼光看待日渐宽敞的珍宝陈列室的,反正诅咒师们一般只会称呼那间快要变成博物馆模式的大房间为‘垃圾回收处’。
听到养女们说法的夏油杰相当愉快地笑出了声。
“哎呀,虽然看上去傻了点,但那东西确实是真货哦?”
房间里的诅咒师们全部变了脸色。
“咦——??”
真奈美一脸不敢相信,“但是,但是我看着那东西压根没有一点咒力……”
“就是没有咒力,所以才是真货嘛……虽然仿造的假货的可能性也很大啦。”诅咒师坐上主位,脸上的表情有些奥妙,“嗯,我以为‘猿之手’算是比较有名的咒具了,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根本没听说过这东西啊!!”
大伙儿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唔,看来是我误会了……”咒灵操使挠挠头发,大概是因为连某个不学无术的老同学,甚至硝子和歌姬都知道猿之手的缘故,导致他以为这在咒术界属于人尽皆知的常识,看来应该只是高专刚好有记录,所以单纯作为警惕条例教给了学生们而已。“能够许愿是真的。”
“那又为什么……”
“既然这部分应验了,会被诅咒当然也是真的,而且还不是被咒灵附身那样的诅咒。”夏油杰耸耸肩,“严格的说,那东西类似于‘束缚’,是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而被收取的,无论如何都必须支付,绝不可能祓除的诅咒。”
“那不就是强买强卖吗?”拉鲁挑着眉头说道。
“唉,也没有,不许愿就不会有事哦?或者在支付代价前死掉。”诅咒师笑嘻嘻地回答,“没能成功收取代价的猿之手会被破坏,只剩下四根手指多半就是这个缘故吧。”
“既然如此,您收下也没什么坏处吧?许愿用的蠢猴子有这——么多呢。”真奈美好奇地询问,即便她已经猜到对方会拒绝肯定是有别的理由在。
“哈哈哈,果然真奈美会问啊。”夏油杰满不在乎地笑了,“毕竟是能卖钱的东西,你会感兴趣也不意外,但那东西很麻烦,能不沾还是不沾比较好。”
“咦?”听到向来疯得厉害,连得罪咒术界高层和御三家都不怕的咒灵操使都会觉得‘麻烦’,真奈美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确实说过它是真货,也说了它能实现愿望,但并没说它是好东西吧?”
诅咒师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就懂了。
把愿望往恶意的方向歪曲的诅咒或者咒具,大伙儿听说过的就算没一百个,也肯定有几十个,从恶意中诞生的东西,会对许愿的人抱有好意才是奇怪的事情。
“所以要么是实现愿望的方式让人无法接受,要么是把愿望往坏的方向理解,最后还要强制收钱……真是听上去熟悉又讨厌的模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什么,但只要别真的许愿就没事吧?也不算特别麻烦?”米格尔如此评价。
“光看外表也能理解吧,那东西绝对没被好好供奉起来。”诅咒师这样说道,“肯定是随便丢在仓库或者地下室的角落里,直接被遗忘了好几十年,哪怕有百年也不奇怪。”
“……所以?”
“一个全心全意在忧心女儿疾病的家伙,会有那份闲工夫在家里做大扫除吗?”夏油杰悠闲地撑起下巴,“既然没有在家里做扫除,这个东西,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呢?”
咒灵操使轻轻笑了一声。
“猿之手,可是会主动追逐想要许愿之人的危险咒具哟?”
“以后看到类似的东西,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记住一定要远远地丢开,因为,一旦跟它产生了缘分,就没那么容易甩掉了。”
“就算祖先用死亡躲过了支付代价的结局,后裔不也还是被那东西牢牢抓住了脚腕吗?”
不由得面面相觑的众人,让小小的庭院短暂地陷入了沉寂。
幸好这东西已经被夏油大人丢回去了。
大家心有余悸地想着,佯装无事地继续聊起天来,把这件小事抛去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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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掌中的孩子们

说不好过了几个月,总之,当隐藏在某个三流宗教内部的诅咒师们,即将把关于名为‘猿之手’的危险咒具的事情完全遗忘之前,外出散步回家的双胞胎姐妹在教会大门外再度见到了曾把咒具带来的男子。
和数月之前,外表只是有些憔悴,衣着不太整洁的样子相比,如今的男人看上去仿佛离死亡已经不远了,他变得极为消瘦,原本不过在鬓角零星散着些霜色的头发完全变成了枯黄的花白,没有了脂肪的支撑,松弛下来的皮肤垂落在面孔上,挤出一些细小的沟渠来,过去还算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似乎一阵大些的风就能把他吹倒。
他那双变得和枯枝相差无几的手掌,牢牢攥住一个似乎被大力砸过的歪斜容器,金属制造,圆柱形。菜菜子歪头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东西应该是曾经用来装载猿之手的那只经筒,原本外部的装饰也好,彩绘也好,都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和养父夏油杰一样不喜欢跟外人交流的美美子后退了半步,缩进姐姐的背后,警惕地看着面前看似衰弱至极的男人。
菜菜子反手握住妹妹的手掌安慰她,脸上没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今天不是开放日哦?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始终死死盯着紧锁的教会大门的双眼,这才缓缓转向了两个少女的方向,那里面看不到一点光彩,唯有干涩转动的眼珠和颤抖的眼皮能够证明,对方还没有失去视力。
“啊……这个……那个,夏油大人他……”男人的勇气似乎还是和他初来的那天一样薄弱,即便面对两个不过稚龄的少女,依然不敢大声说话。
“夏油大人进山修行去了。”菜菜子冷漠的说道。
这当然是假话,不过咒灵操使很厌恶非术师,因此休息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允许信徒们前来接见,这个惯例雷打不动,十年间从来都如此。所以不管是双胞胎,还是其他的诅咒师们,都已经习惯了用各种‘去修行’‘被叫去驱邪’等等诸如此类的借口熟练地敷衍外人。
“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男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已经,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看着对方一脸绝望的样子,菜菜子意识到了什么。
“……你许愿了?”
将那个字眼说出口的时候,少女并没有想太多。
男人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液体,源源不绝,“我应该好好听先祖的话的……可是,之前确实一切都还好啊……我,我只是希望阿彩的病能好起来而已……”
大概因为对方看上去确实无害极了,连先前一只缩在后方的美美子也稍稍探出头来。
“然后呢?你许了愿?那孩子痊愈了吗?”
明明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猴子,菜菜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开口询问,就算对方的女儿病逝了又如何呢?这世上每天死去的人,有那么的,那么的多。
“不。阿彩的病确实好了。”男人用十分虚无的表情说道,“之前一直忧愁的妻子也很高兴,我们甚至约好了要出门去吃饭,作为庆祝……然后,就遇到了车祸。”
“明明坐在一辆车上,可是因为是追尾事故,所以司机和前座的我反而没事,后座的妻子和阿彩都受了重伤,被一起送进了加护病房。”
“责任并不在我们身上,但肇事人当场就逃逸了,赔偿拿不到,保险公司又不停地拖时间……她们两个都需要立刻得到治疗啊!竟然是比以前用来治阿彩的疾病还要夸张的手术费!!房子早就抵押出去,家里实在是一份钱都没有了,我,我没有办法……”他再度哭了出来,“只是许愿想要刚好能够治愈妻子和女儿的钱而已……”
从女儿痊愈之后变成母亲和女儿一起进病房的结果看来,菜菜子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猿之手会实现愿望,但那东西只是咒具,而不是神。
无中生有这样的奇迹,连神明都不会轻易降下,更不用说是区区一个咒具了。
“是谁死了?”
少女冷漠地问道。
“……是我老婆。”男人麻木地回答,“意外死亡的保险赔偿,刚好足够支付两人份的医疗费……可是那时候拿到,还有什么用啊?”
“起码还可以用来治疗女儿吧?”
“是的,阿彩确实被治好了,又被治好了。虽然很悲伤,但只要好好努力,总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我是这样想的,阿彩也很坚强,明明身体那么脆弱,还来安慰我这个爸爸……她是多么好的孩子啊!!所以,所以为什么那个人渣要做这种事!!他肇事逃逸就算了!!我们家根本没空去起诉,只想好好生活而已!!他为什么要绑架阿彩啊!!!”
男人跪倒在地上,崩溃地哭泣起来。
虽然咒灵操使确实承诺过,愿意为他咒杀仇人,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而且,菜菜子看着对方,作为咒术师,她和美美子的感官都十分敏锐,早已经察觉出面前的男子并不具备伤害什么人的胆量。
所以,他做了何种选择,根本连猜测的必要都没有。
“你,又许愿了吧?”美美子小声地叹了口气。
“我,我只希望找到女儿而已!!没有报警,甚至连钱都给他了啊!!!剩下的保险赔偿,全都给他了啊!!!”男人嚎啕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在那里的是阿彩的尸体啊啊啊!!!”
“我没有许下过分的愿望啊!!也没有贪图任何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啊啊!!”
他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如今,除了希望仇人死去的怨恨之外,男人脑袋里已经再没半点别的念头,即便那达成之后,也不过是让他心中的大洞变得更加空虚。
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男子看上去非常可怜,但菜菜子和美美子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并不为对方的不幸遭遇有所动容,猴子们的悲惨经历和她们本来就毫无干系。
但他坚持要见到咒灵操使,这便令双胞胎感到了厌烦。
所有会让夏油杰不快的东西都令少女们烦躁。
菜菜子撇了男人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是还剩下一次愿望吗?”她这样说道,语气冰凉极了,“反正先前好好许愿,神明也没有眷顾你,干脆就把最后一次用掉吧?”
手指全都消耗完毕的话,也就跟丢掉了没什么两样吧?夏油大人说过,危险的东西就要妥善处理掉。
少女单纯地想着。
在如何对付诅咒上面,咒灵操使给枷场姐妹的教育并不比高专差,毕竟是和人生安全息息相关的问题。对这些一无所知的男人,听到少女的话语的时候,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浑身打了个哆嗦,原本悲切的哽咽声都微弱了下去。
“可,可是……之前的愿望已经……”
“那又怎么样呢?”菜菜子说道,“反正,也不会变得更坏了吧?”
说得也是。
男人轻易地被少女说服了,他抖着手指,将歪扭的铁罐打开,从里面挖出那只活像裹了一层海藻的烂树枝在太阳底下暴晒成干的‘猿之手’。
先前的四根手指已经被折断了三根,只剩下最后的手指笔直地竖着。
那古怪的姿态,莫名令菜菜子联想到了正在缓慢握紧的手。
枯指被折断的时候只有一声小小的‘咔嚓’声,既没有发光,也没有吹起风,甚至连周围的咒力都没有起半点变化,日光照耀,白云的影子轻轻略过地面,郊外满是植物气味的微风拂过少女们的发梢。
世界如此宁静平和,仿佛所谓的愿望和厄运,都不过是男人疯狂的呓语。
“我,我希望那个伤害了阿彩的男人去死,那家伙死掉就好了,这就是最后的愿望了……”
他就那么握着所谓的猿之手,在那儿小声低语,不断地重复着‘去死’‘去死’这样诅咒的话语,看上去比先前更加令人厌恶。
就在菜菜子觉得男人是不是疯了的时候,他的脖子发出小小的‘咔嚓’声,然后转了三圈。
人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活着。
姐妹两人面面相觑。
“死了?”美美子茫然地问。
“显然是死了吧?”菜菜子这么说道,“不过这只手也太离谱了!他明明许愿要让仇人去死啊!为什么死的反而是自己?”
【因为没好好许愿嘛,没有保护好女儿也算是伤害。】
“哈?这种要求也太……”回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耳熟,很像是拉鲁,又像是米格尔,当菜菜子甚至从里面听出了些许夏油杰的嗓音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少女一把抱住了还在茫然地打量尸体的妹妹,用最快的速度从怀里掏出手机,极为警戒地环视了一圈,方才的声音十分古怪,并不能听到方位,简直就像从耳边响起一样。
但四周只有鸟类的啾鸣,和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谁?”菜菜子大声问道。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怀里的美美子轻轻拉扯姐姐的衣摆,并从兜里掏出了系着绳索的洋娃娃,菜菜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男人倒地的尸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猴子。
不,那动物的模样不太像猴子,根据小时候看过的动物图鉴来推测的话,鲜红的鼻梁,深蓝色的鼻翼,拉长的面孔,更像是山魈。
可山魈起码应该有半个成人那么大,而面前的猴类生物却很娇小,并不比一只柴犬大多少,雪白的皮毛让它看上去甚至有些可爱,很像是会在店里售卖的宠物猴。
枷场姐妹自然不会把面前的不明生物当做走丢的宠物,要不是那动物身上没有咒力的痕迹,她们肯定第一时间就直接发动术式进行攻击了。
奇怪的猴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敌意,眼神清澈,猿猴是少数能像人类那样做出表情的物种,即便如此,它们能表达的情绪也很有限,并不像人类那么丰富细腻,但这只猴子显然是不同的,它垂下眼帘,生动地做出了一个惋惜的表情,甚至叹了口气。
在双胞胎愕然的表情下,尸骸融化了,变成了有些浑浊的液体,然后迅速被落入其中的干枯手掌吸收,原本被折断而握成拳状的手指重新竖了起来,但依旧枯瘦非常,仿佛先前它吸收的整整一个人类所化的液体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空气。
硬要说那东西和先前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原本像硬化了的皮革的外皮似乎变得柔软了一些。
一旦想到为何会变成那样,菜菜子和美美子便都感到了恶心。
奇怪的猴子将手掌拾起,向着姐妹两的方向递过来。
菜菜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机镜头并按下快门,而美美子也一把扯动连在玩偶脖颈上的麻绳,小动物的脖颈被折断的声音,和人类的脖子折断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猴子极为轻易地被吊到了旁边的树枝上,而它手中的枯掌就那么掉进草丛里,一下子滚得不见了踪影。
地面上只留下一套失去了主人,看上去十分干燥的脏污衣裤。
“死了吗,菜菜子?”
听到妹妹的询问,金发的少女随手捡起旁边的枯枝,戳了戳树上的动物,看着它吐着舌头在半空中毫无气息地晃来晃去,才点点头,“嗯,死了。”
“意外的很弱呢,是诅咒吗?”
“不知道,回去问问夏油大人吧。”
她们谁也没关心那只掉落的手掌去了哪里,也没在意散落在教会门口的衣物,连树上的小动物尸体,成功确定死亡之后,也被少女们轻易地抛在了脑后。
在步履轻盈地离去的双胞胎身后,树枝上垂下的,麻绳做成的吊环被风吹动,轻轻摇摆起来。
“散步回来了?”真奈美看了一眼朝自己挥手的少女们,“今天确实是散步的好天气,夏油好像做了些东西,要吃点心吗?”
“要的要的!!”小姑娘们简直点头如捣蒜。
“那就快去洗手。”秘书打扮的诅咒师叹了口气,像这样的天气,明明应该出门约会或者逛街,为什么她却变成了小孩子的保姆呢?
在休息室里集合的时候,小姑娘们十分老实地把门口的遭遇告诉了同伴。
“果然还是擅自许愿了吗?”拉鲁毫不意外地捏着兰花指笑起来,“就不该指望猴子们的自制力啊,落到那个下场也是活该,不过猴子摸样的咒灵倒是没听说过,待会儿问问夏油吧。”
双胞胎乖巧的应下了。
闻讯赶来的夏油杰很是仔细地为养女们检查了一番,确认她们没被任何不好的气息缠上,虽然他的眼睛和某位老同学完全没可比性,但咒灵众多的好处便是探查的手段能够不被限于双眼,确定两人都很安好之后,咒灵操使才放心让她们去吃点心。
看着欢呼着跑走的小姑娘,拉鲁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是想对夏油你说三道四啦,但你是不是太宠她们了?”其实自认为是家庭中长姐角色的拉鲁平时也没有少宠枷场姐妹,不过有些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出来。“过于宠溺小孩子可不是好事哦?会让她们变成笨蛋的。”
在咒术师里,蠢人总是死得最快。
咒灵操使轻轻笑了一声,“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只有傻孩子才能过得开心。”
“……哈?”即便是拉鲁,也为夏油杰给予的答案感到了愕然和困惑。
于是夏油叹了口气,难得地解释起来,“菜菜子和美美子跟本质就很叛逆,即便有种种缘由,也是自己选择走上诅咒师道路的我们不同,她们两个一直都是听话乖巧的好孩子,能够变成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对一般人动手,完全是我刻意教导的成果。”
毕竟在那个村子里,即便被非常残酷地对待了,她们也没有用自己的术式去伤害什么人。
“习惯了认真思考的话,以往能够轻易做到的,杀死猴子这样的事情,就会让她们觉得痛苦了。”理解到那是在杀死同类,杀死同胞的话,就算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乎,情绪也会一点点堆积在胸膛深处,直到再也无法忍耐,一口气爆发。
“不是,既然那样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让她们变成诅咒师,而是送去高专不就好了。”拉鲁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怪话,咒灵操使虽然是从高专叛逃,但和对面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这点破事大伙儿私下里早就知道了。
毕竟这家伙去跟人见面从没刻意瞒过他们。
夏油杰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很坦率地把诅咒师们当做家人来看待和信任的。
“那可不行。”咒灵操使这样说道。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诅咒师大多比咒术师长寿啊。”笑着这样回答的夏油杰,脑海里晃过的,是年轻的学弟苍白残破的尸骸被白布遮盖的模样,“菜菜子和美美子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可以了,就算日后我不幸死了,如果动手的人是悟,她们也不会想要报仇,而悟也不会对小姑娘动手。没有我的要求,她们平时也不会想要随便杀死谁,和一般人也能处得很好。”
不是咒术师,就不会被高专要求去处理咒灵,自然也不会遇到危险。虽然是诅咒师,可不杀人的诅咒师也不会被追杀,隐藏在普通人中平静的生活其实是很容易的。
“能够健康长寿,就是我对她们最大的希望了。”
他看着少女们在庭院里玩耍的背影,面容十分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咒杀了起码三位数人类的凶徒。拉鲁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的,还以为你是打算训练猎犬,结果只是个傻爸爸而已吗?”
“说什么呢。”诅咒师不快地皱起眉头,“没可能对家人做这种事情吧?”
“是是。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拉鲁爽快地道歉,“来聊点别的吧,上次你外出,又是跑去见识高专的新生了?如何,那位‘五条老师’又多了什么样的得意弟子啊?”
咒灵操使勾起了嘴角。
“是悟会喜欢的好孩子类型,就是性格太内向了……不过这个不重要,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只非常有趣的咒灵。”
“……喂喂,夏油,你不是想说……”
“嗯,相当不错的咒灵。”他这样说道,“有点想要。”
“抢小孩子的东西可不好吧,更何况是那位‘五条老师’的学生,不会吵架吗?”
“我们已经吵了很久了。”
他如此回答。
“那个咒灵的特性非常重要,错过这一次,再遇到同样的可不容易。”
“连你都觉得稀罕的特性吗?是什么?”
“咒力无限。”咒术界的顶点,四位特级术师之中唯一的诅咒师这样说道,“成为诅咒之王,必需拥有的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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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少女的祈祷

为了得到名为祈本里香的特级咒灵,常年以来都始终避免和高专正面冲突的最恶诅咒师夏油杰,终于正式对高专下了战书。
在12月24日那天,发动百鬼夜行,在东京和京都两地同时投放上千只咒灵,并与咒术师们开战。
他并未提及开战的理由,输赢的后果也完全空白,仿佛只是个疯子的心血来潮,咒术界高层虽然对此感到困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就算诅咒师们赢了,也不可能说一句‘日本属于我啦’就真的能让政府和百姓俯首听命,这种好事连高层自己都办不到。
所谓的日本咒术界,看似姿态超然,实际上千年以来始终是隶属于日本政府的组织,国家没有轻易干涉它的运转,仅仅是因为外行人插手只会坏事,这样简单的理由罢了。
高层们的心思如何不好说,但知晓此事的政府相关人员其实是有些想要看到他们输的,这样,政府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干涉千年来始终铁板一块,压根不允许无关的普通人随便进入的咒术界高层了。
这些上层大人物们的勾心斗角,身为战争发动者的诅咒师一点都不关心,毕竟战斗不过是夏油杰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用数量庞大的咒灵们来让咒术师们疲于奔命,没有闲暇去关注偷袭高专的自己。
这种大战,高专是绝不会派出刚刚入学的新生来的,别说身为校长的夜蛾不同意,就算向来喜欢给学生们定夸张目标,没事就搞过头实战的五条都不会同意。
毕竟当了多年的老师,五条悟如今也很少再犯下拿学生跟小时候的自己比那样离谱的错误了,大部分的幼崽都是很脆弱的,哪怕是咒术师的小孩子也一样,这件事他总算有好好记在了脑袋里。
再没有比被天元直接看护的,层层结界守护的高专更安全的地方了。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只有同样经历过某事的夏油杰和五条悟知道,只要操作得当,潜入高专内部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而传说中的天元……就算星浆体在薨星宫的入口被人一枪毙命,他也绝不会为此踏出那座宫殿的大门哪怕一步。
天元并不是许多年轻术者认知中的,无私伟大的年迈术师。
自愿守护了这个国家长达数千年之久,区区特级的称号不足以形容他的伟业,那是能够站立在整个世界顶点的结界师。王朝的更迭,文明的繁荣,乃至于世界的转动,天元看了太久,看到了太多,人类的生死对他而言可能就像飘落的树叶,凋谢的花朵那般司空见惯,根本无需特别在意,比任何一个咒术师都冷酷无情,完全无法理解其内在思想的怪物。
这才是真实的天元。
夏油杰阅读过记录,当初咒术极为盛行的年代,为了截杀两面宿傩,众多著名的咒术师们集结起来与对方作战,当时阵亡的术者绝不是少数,因为那场战斗过于辉煌,因此留下了还算详细的记载,但其中并没有天元的名字。
如果连两面宿傩这样的存在都不够分量惊动天元的话,一个潜入高专的诅咒师自然更加不值一提。
咒灵操使的设计可以说十分周全,不管是避开大将,直取后方的手段,还是把咒灵分给家人们,好让大家在战斗结束之后能够顺利逃离的部分都很有可行性,但拉鲁仍然提出了些许异议。
“这样大张旗鼓,就为了对付一个才入学半年的小鬼,会不会太夸张了?”
其实不只是拉鲁这么想,其他的诅咒师也差不多有类似的念头,但因为提出计划的是夏油杰,所以大家便都没有多问。
对方的回答,是拿出了一张学生证。
上面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年轻男孩子的照片,和一个刺目无比的【特】字。
无论是拉鲁,还是真奈美,甚至连米格尔都愣住了。
“……开玩笑的吧?”真奈美喃喃说道。
咒灵操使睁开一侧的眼睛,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瞠目结舌的样子,“是真货哦?顺带说一下,悟他入学的时候,学生证上也才写了个‘一级’而已。”
高专没什么必要在自己的学生证上弄虚作假,所以,那个才入学半年多的小鬼,真真确确地,被认为具备特级程度的术师能力。
没人再觉得这个阵仗夸张了。
“那个咒灵竟然这么厉害吗?”拉鲁有些担心地说道,“夏油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毕竟还是个小鬼呢。”咒灵操使笑着说道,“他对祈本里香的操纵应该还不够自如,直接攻击式神使本人就行,一旦作为操纵者的乙骨忧太陷入昏迷,思考能力低下的咒灵就很好对付了,特级的咒灵我又不是没有收服过。”
明明术式是堪称作弊的咒灵操术,但夏油杰却具备极为离谱的近战能力,许多对他不够了解的诅咒师打上门来的时候,大部分连咒灵的面孔都没见到几个,就被假装不擅长体术的诅咒师引诱着近身后一脚踢断了颈骨。
谁都没觉得他会输给乙骨忧太。
因此咒灵操使安排了拥有黑绳这种特攻咒具的米格尔去缠住五条后,便带着安排万全的信心,独自一人前往了高专。
大家倒也想象过万一失败的可能性,毕竟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还是很危险的,万一发狂的话,收服失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他们商量着,说不好可能得躲到海外去。
大家唯独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夏油杰就此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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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意识到是那个人的降临的时候,就算是手牵着手,也忍不住小腿发抖,牙关作响,因为对方的气势实在过于可怖。
他看过来的每一秒都仿佛要当场把她们捏碎。
但两个少女还是没有退缩,甚至连眼泪也死命地憋在眼眶里,不让它们落下,仅仅因为对方怀中所抱着的那具遗骸。
“……杰教过你们,怎么处理术师的尸体吧?”
她们咬着嘴唇,老老实实地点头。
火烧成灰,撒入大海或者森林,一点也不要留下是最合适的,因为有很多特殊的术式需要遗骸作为媒介,甚至有许多咒具也需要遗骸作为材料。
生前越是强大的术师,他们的遗体便越是令人窥觑。
“虽然我是想自己处理的,但你们是他的养女,夺走你们送别的权力,杰会生气。”他用冰冷至极的眼神看着两个少女,“会做好的吧?”
虽然很想说这权力本来就是我们的,你凭什么一副被抢走了重要东西的表情。
但此刻她们只能点头。
“如果,”他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没让杰好好安息的话。”
“就算你们是他心爱的养女,我也一样会杀的。”
“毕竟我不像杰那么温柔,不管咒术师还是普通人,都可以杀。”
等到他将被高专制服包裹的,咒灵操使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到姐妹俩面前的土地上,然后突兀地消失之后,菜菜子和美美子才膝盖一软地跪倒在地。
她们扑在养父的遗骸上,小声地咽呜着,直到泪水流尽,夜色即将发白。
“菜菜子,真的,要把夏油大人……”
“不。”这孩子怨恨的说道,“才不要听那家伙的话。”
但是除此以外,她们又还能做什么呢?
想到了什么的菜菜子,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正在她想要打开的时候,从旁边的草丛里,一个小小的事物无声无息地滚了出来。
出现在双胞胎姐妹面前的,是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忘记的东西。
也是没想过还能再看到的事物。
一个小小的,被砸坏了的金属筒。
枷场姐妹很清楚,里面装载的,到底是何等不祥的东西。
许愿绝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然而,这世上最糟糕的,最可怕的光景已然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可以比夏油大人的死亡更加无法令人接受呢?
少女们甚至没有开口向彼此确认求助,而是争先恐后地向那圆筒伸出手去,就像即将淹没在河水中的人,向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稻草拼命伸出指尖那般的绝望与凄惨。
身为的姐姐的菜菜子显然快了一步。
她飞快地把扭曲了的盖子砸开,将里面那团蜷缩起来的枯爪紧紧捏在掌心里,“……我来许愿。”金发的少女这样说道,菜菜子极少对妹妹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说话,更别说摆出此刻这幅完全不允许对方提出抗议的态度。
姐姐要保护妹妹。
唯有这一点,从幼年时菜菜子就一直谨记在心。
如果必定会遭到咒具反噬的话,不幸的只有她一人就够了,没必要把美美子也牵扯进来。
但向来懦弱内向,对姐姐的所有话语都言听计从的妹妹,只有这一次没有听话,她软软地扑过去,用稚嫩的指尖死死捏住了菜菜子手掌中没能完全包裹的部分。
“……一起吧,姐姐。”平日里,因为心中其实还残存着些许好胜之心,所以一直只肯叫对方名字的美美子,少有地喊出了这个珍贵的称呼,“两个人,许一样的愿望的话,代价说不定会分成两份……”
那样的话,也许不至于产生致命的危险。
菜菜子迟疑了片刻,妹妹一点也不像是会轻易放手的样子,她的内在有多么固执,没人比她这个做姐姐的人更清楚了——直到现在,除开每年生日的时候,美美子也就是刚才才例外地叫了声姐姐。
最终还是赶紧许愿的念头占了上风。
“好吧,但是愿望让我来说。”
“嗯。”
菜菜子抓紧了掌心的枯爪,趁着妹妹没留意,直接折断了其中一根手指。
妹妹在学习上不太上心,咒具的使用者怎么可能有两个,当然是谁来发动,它就听谁的啊。金发的少女在心里这样想到,然后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复活是绝对不行的。
而愿望必须好好许下,详细的,确切的,不能有任何的模糊。
就像是术师之间定下‘束缚’那样。
【就算此时即刻死去也没关系,请将我到现在为止的记忆,送到尚未向高专宣战的夏油大人身边去…… 】
直接回溯时间多半也是办不到的,毕竟那可是牵涉到整个世界的运转,人怎么能够逆转星球呢?神也做不到吧?但是,如果,只是将一部分记忆送过去呢?
拥有预言能力的术者并不少见,甚至有些咒灵都具备这样的能力。
菜菜子记得很清楚,夏油杰就有一只咒灵具备微弱的预知力,虽然不过是能判断天气的程度,但是,只要能将情报成功送到,不管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都可以接受。
只要,能将这个绝望的未来改写的话。
少女祈祷般地闭紧了眼睛,她感觉到掌心里的枯爪正在发热,而自己的身体莫名地变得轻盈起来,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离她远去,耳边隐约还听到了妹妹在呼唤她的声音。
【菜菜子……姐姐……大骗子……】
听上去那么地伤心。
唉,这不是没办法吗。
“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菜菜子叹着气说道。
“不是故意什么?”美美子困惑地看向身边的姐姐,“那个男人?许愿是他自己决定的,不是菜菜子的错。”
金发的少女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和妹妹亲密交缠的手臂,以及熟悉的郊外景色,这儿不是她和美美子之前狼狈逃窜的荒芜山路,而是教会旁闲逛了许多年的温柔山林。
“奇怪的人消失了,猴子也吊死了,再不回去,会错过茶点时间。”黑发的少女轻轻晃动走路到一半,突然呆立的姐姐的衣摆,“而且,得把这东西交给夏油大人。”
她指着菜菜子手中,一个眼熟的金属筒说道。
明明当时应该掉进草丛了才对。
但现在却停留在自己的手中。
金发的少女终于能够确信,她许下的愿望已然实现,成功回到了和美美子遭遇胡乱许愿而死的男人,以及奇怪动物咒灵的那一天。
“……你说得对。”菜菜子努力压制住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表情僵硬地对妹妹说道,“是得赶紧回去才行。”
得赶紧把那个糟糕的未来,掐灭在萌芽之中。

三 开演之刻已至

教会后院里的大家完全和当天一样。
“散步回来了?”真奈美看了一眼匆匆跑回来的她们,“今天确实是散步的好天气,夏油好像做了些东西,要吃点心吗?”
在美美子点头之前,菜菜子先开了口。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在哪里?”
虽然少女很努力地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无论是她那明显沙哑了的嗓音,还是眼眶里可疑地晃动地液体,都让更年长敏锐的咒术师察觉到了什么,“就和平时一样在后面呢,散步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真奈美刻意放软了语气,照理说双胞胎向来共同去进退,菜菜子的情绪这么奇怪,但妹妹却一脸困惑的样子,肯定是出了一些小姑娘没注意到的事情。
在外面的时候,姐姐要保护妹妹,所以会努力装作没事,可一旦回到家里,多半就忍不住了吧。
“菜菜子?”黑发的美美子茫然地握紧了姐姐的手掌,不过是死掉一个男人和一只猴子而已,怎么可能惊吓到比自己勇敢很多倍的姐姐。
金发的少女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本来也不是那种擅长掩饰的性格,因此只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回握妹妹有些汗湿的手掌。
“那个……先去见夏油大人,好吗?”
美美子和真奈美对视了一眼,姑且点了点头,乖巧地倚靠在菜菜子身边,熟练地走向咒灵操使最喜欢呆着的天台花圃。
当她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打开防火门,不远处遮阳棚下,正惬意地阅读书籍的诅咒师抬起头来,微笑着迎接了姐妹两人。
“欢迎回来……菜菜子?”
美美子和诅咒师都惊讶地看着独自飞奔过去,抱住咒灵操使开始嚎啕大哭的金发少女。
夏油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本来换下了僧袍,穿上常服的他看上去很有邻居家可靠大哥的和蔼气质,但面容肃穆之后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菜菜子。”最恶的诅咒师温柔地抚摸着养女的头发,虽然他的语气也依旧十分柔软,但美美子依然能看到养父脚下开始聚集起来的,蠢蠢欲动的咒灵们。
少女将被姐姐放开的手掌伸进衣兜,轻轻将麻绳的线头捏紧,安静地等待着菜菜子在养父的劝慰下吐出缘由,这样,才能把那些胆敢让姐姐哭泣的渣滓统统都吊起来。
但金发的少女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他们都陷入了茫然。
“……不要去,不要去抓那个乙骨忧太,咒灵什么的,这次抓不到,以后也可以再等别的…呜呜呜…我不要夏油大人死掉!!!”
美美子只愣了片刻,瞬间就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和姐姐一样冲到养父身边,用脸颊紧紧贴上他正揽住菜菜子的手掌,“……暖的。”少女这样说道,“菜菜子,说梦话,夏油大人才不会死。”
“难道是幻术?”真奈美疑惑地说道,“但为什么只有菜菜子……”
她们面前的咒灵操使却缓缓皱起了眉头。
“菜菜子。”他说,“乙骨忧太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高专向来会将新生的信息掩盖得很好,以免他们受到诅咒师的攻击,他可是提前准备好一个高专肯定会让新手来试炼的任务,才在那里蹲守到了本人,平时只有上学才会外出的养女不可能,也不应该认识对方。
“是您告诉我们的。”少女这样回答,然后抽抽噎噎地将对方一入学就是特级,然后将为了得到他所持有的咒灵祈本里香,诅咒师们发动了‘百鬼夜行’,对高专下战书好转移视线,咒灵操使自己却去大本营偷袭的计划给说了出来。
“这样啊。”旁听的真奈美越来越惊骇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夏油杰,他的表情反而缓缓放松了下来,重新变回了先前那幅和蔼又温和的样子,“那么,看来计划失败了。”
“……是的。”菜菜子艰难地点头。
“大家都顺利跑掉了吗?”
“嗯。”缩在他怀里的少女,听到这个问题,哽咽得更厉害了。
“死掉的只有我吗?不幸中的大幸呢。”咒灵操使甚至笑了起来,“看来计划不算完全失败,不过真是不像样啊,竟然输给一个小孩子……”
金发少女的脊背僵硬了片刻。
夏油杰当然不会忽略这个。
“原来如此。”他说,“如果真是小鬼的话,菜菜子肯定先找对方算账……所以,是悟吗?”他的眉梢柔软,目光脉脉,语气如此温和,完全不像是在询问一个杀死了自己的人。
菜菜子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诅咒师用力抱住金发的少女,顺便摸了摸旁边缩起身体紧紧贴在姐姐和养父身边的美美子,“悟他送尸体来的时候肯定吓唬你们了吧?因为以前每次必须去见不喜欢的家属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
“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吧!!”真奈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夏油杰努力安慰养女的温馨场景,“你不是说过那家伙不会对你动手吗?”
“哎呀,毕竟我好歹正式对高专宣战了,再装作没看到就太夸张了。”咒灵操使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再坚固的死缓特权也有用光的一天。”
“所以真的有这个计划。”真奈美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菜菜子为什么突然有了预知的能力,但你现在可以放弃了。”女性的诅咒师这样说道,“我这就去告诉大家这件事,不管你说什么,我们也不会同意再让你跑去送一次死的。”
“咦?这也太绝对了吧?稍微再改进改进?”
“不行,没门,别想。”
别说真奈美比出了一个大叉,连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死死抱住了咒灵操使的大腿,一副坚决不让他去找乙骨忧太的模样。
并不想和女孩子们吵架的诅咒师只好静静焉了回去。
第二天夏油杰打算从其他人那边入手,无论如何大业总是很重要的,然而,别说通情达理的米格尔,连因为救命之恩而最为盲从他的祢木都捂住了耳朵,摆出了免谈的架势。
“我说,夏油,虽然我们也很希望看到咒术师们能够到达乐园的一天,但你必须要在其中,那才是最重要的哦?”拉鲁看着被家人们的反应打击到的咒灵操使,无奈地对他说道,“在这个‘家庭’当中,让我们走到一起的理由也许确实是理想,野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唯独只有你是无法被取代的,就算是除你之外最强的米格尔也不行。”
“用这么厉害的话安慰之前,倒是先听听我的想法如何?”
“去找高专麻烦的计划一律禁止哟?”
“真是的,是是是,我放弃就是了,放弃了。”咒灵操使再怎么能干,所有人都跟他唱反调的情况下,他再怎么想重新执行计划也绝对没可能,“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想干嘛?”
“调查一下乙骨忧太的过去,我完全不出面,你们去的那种,这总可以了吧?不对乙骨忧太出手,只调查他身上那个咒灵的来历,我还是很感兴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点头就约等于造反,因此诅咒师们终于愿意稍稍出门动弹一下身体,用各自的人脉和方式替夏油杰收集关于乙骨忧太入学前的经历。
可惜祈本里香死的实在太早,年仅11岁的她并没来得及在世上留下足够多的痕迹,双亲早亡,连唯一的奶奶也在前年病逝,导致完全查不到多少有用的情报。
这件事只好就此搁置下来。
等到诅咒师们渐渐安心,放松了对咒灵操使的看护,他外出的时候身后也不会再跟上一条尾巴,距离菜菜子带回未来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夏油杰终于有机会支开始终跟姐姐形影不离的美美子。
黑发的小姑娘对养父非常信任,被拜托去拿东西,就独自一个人高兴的跑开了,一点也没想到对方是为了单独跟姐姐说话。
菜菜子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等着养父来询问自己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当时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夏油杰可能会死亡的事上,没人来得及关注她突如其来的预知能力,后来又为了紧盯咒灵操使而忘记了这回事。
不过,金发的少女确信,向来周全的养父绝对不会忘记的。
“菜菜子,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日后的事?你天生的术式,应该只有用照片来束缚才对。”预知能力和养女的术式完全不兼容。
少女向着咒灵操使递上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筒,她已经多次尝试丢开它,但果然和养父说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用。
每天醒来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在枕头边,在书包里,甚至是洗漱台上。
不管丢掉多少次,铁筒都会回来。
而美美子对这东西的存在丝毫不觉得怪异,甚至有几次是美美子亲自捡回来,一边递给她,一边说,“菜菜子,真粗心,掉了。”
金发的少女只能对妹妹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她不敢说出真相,因为担心猿之手会转头去缠上妹妹,美美子胆子很小,这东西一定会吓坏她的,所以还是暂时留在自己这里比较好。
“因为这个。”菜菜子说道,“我用指头许愿了。”
她将愿望的部分仔细地告知了咒灵操使,“代价,应该是当时的我死掉了吧,夏油大人,等到12月24号的时候,要是我突然死了的话,请您好好安慰美美子,不要让她知道这些。”
“是这样啊……”诅咒师轻轻挑起眉毛,对着养女露出赞许的浅淡微笑,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很努力了,菜菜子,做得好。”无论是保护了妹妹,还是想要拯救他这个养父的部分,全部都是。
“嗯,能帮上忙,菜菜子很高兴。”
其实,距离死亡的日子已经不是很远了,少女一度感到害怕和恐惧,但能够听到养父的夸奖,她还是高兴得红了脸颊。
自己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
只要能够保留住这份温暖的话,付出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性命……
“这个就先留在我这里,去找美美子吧,找不到我特地藏起来的书,她该着急了。”
“好,不过从那之后它就一直跟着我,丢掉也没用,要是找不到的话,肯定是回我这来了。”少女这样转告养父。
咒灵操使皱了皱眉,“纠缠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嗜好,让我试试最近新学的封印术吧,也许会有点用。”
菜菜子亮起了眼睛,“夏油大人的话,一定可以。”
“只是试试而已。”
他笑了笑说道。
金发的少女毫不怀疑地点头,然后神情轻松地跑向门外,就像她的妹妹那样,甚至想着,也许明天就不会再看到那个讨厌的圆筒了,这样的事情。
诅咒师望着养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地叹了口气。
拉鲁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把孩子养得太傻似乎确实不是好事。
“也太好骗了。”他从铁筒里轻轻抽出那只枯瘦的手掌,其中一根手指已清晰地呈现被折断的状态,“封印多半不行吧,但换人倒是很简单。”
小小的咔嚓声,回响在天台上。
“她们的代价,由我来付。”
咒灵操使言简意赅地吐出了愿望。
“还说妹妹学业不好,这不是半斤八两吗?”他叹息到,因为在咒术上,双胞胎一直都是被当做一个人看待的。
菜菜子许了愿望,就等于是美美子许了愿望。
代价自然是从两人身上一起支取。
只是她们两个平时太亲密了,而愿望又指明了只转移菜菜子一个人的记忆,所以美美子看上去才像是没有被牵连的样子。
但要真的没有关系的话,为什么经常是美美子把东西捡回来呢?
真是傻孩子。
第二天,发现铁筒没再回去的金发少女,用极为崇拜的眼神注视了夏油杰整整一个早上,让她们的养父不自在到咳嗽了好几次,最终忍无可忍地赶小姑娘们去上学。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拉鲁好奇地看着心情很好地跑远的双胞胎。
“谁知道呢。”咒灵操使耸耸肩,“小姑娘们的心情总是难以捉摸的,说起来,高专那边如何了?”
“你说那个乙骨忧太吗?似乎是开始跟着经验更丰富的同班开始出任务了。”
“那个言咒师吗?”
“没错,别想偷偷去靠近喔?”
“不会去的,就算真发生了什么,悟多半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过来,毕竟没人拖住他的话,要进行移动还是很简单的。”
“……你是真的放弃了吗?”
“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放弃啦。”咒灵操使笑嘻嘻地回答,“我可是一向说话算话的吧?”
“好吧,勉强相信你。”鉴于对方的信用确实很可靠,拉鲁点点头,“会继续替你看着乙骨忧太的动向的,亲自去见也行,但不准单独去。”
“是是,遵命。”
一点抗议都没有,顺从过头的咒灵操使,让拉鲁怀疑地盯着他。
但那张挂满假笑的脸上始终看不出任何端倪。
夏油杰确实一点不急。
猿之手会收取代价没错,但这东西并不能亲自动手,一般人的话,失去性命只需要一个交通事故就可以了,但对付术师,寻常的意外事故越等于身旁飘落的落叶。
尤其是他这个境界的术者。
起码得是天降陨石雨,龙卷风,或者海啸,等等天灾级别的意外才有可能杀死他,区区一个咒具,制造一点小事故就是极限了,天灾之类的东西绝对是没可能的。
所以,必须得有什么东西来杀他才行。
人,或者诅咒。
咒术界仅有的四位特级术师之一,最恶的诅咒师坐在他平日喜欢的位置上,用手支撑起脑袋,心情愉快地望向天空中正缓缓坠落的太阳。
他由衷地盼望着圣诞日的到来。
来的会是悟,还是那个叫做乙骨忧太的小鬼呢?
真是叫人期待啊。
而在无人知晓的山林之中,有着雪白的头发,穿着雪白的衣衫,若非发丝中央那抹诡异的血色,整个人都好像传说中的雪女一般的冰咒师,正一脸漠然地看着树荫下的纤细人影。
“还没好吗?”
“……稍微等一等嘛,这具身体放了太久,实在不太好动。”
“再拖就你自己去。”
“真是冷淡啊,里梅,我们不是相处愉快的盟友吗?”
“为什么非要用这么麻烦的肉体。”一想到待会自己得被迫照顾对方,冰咒师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更好用的你又不是没有。”
“虽然很弱,可也很强哦?毕竟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到嘛。”树下纤细的影子笑了起来,“这可是我花费多年,精心准备已久的杰作啊。”
“说起来,圣诞节就要到了,听说,这是个非常合适送礼物的日子?”
影子的笑声异常欢快轻巧,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冰咒师却露出了异常想吐的表情。
“不管看几次,你的趣味都很叫人恶心。”
“真没想到会被擅长烹饪人类的你这样评价呢。”
“食欲是天生的东西,就算料理的是同类,我也没有浪费过,对得起他们的死亡,但你那个只能说是有病。”
“哎呀呀,真是有趣的想法。”影子歪着头,端详了一会里梅,“要不是我和咒灵受肉的躯壳没有相性,还真想试试看穿一具咒灵的肉体啊……”
“你再说下去,我就真的吐了。”
“呵呵呵,好啦,愉快的聊天就此结束吧,让我们尽快出发。”影子笑了起来,“我可是非常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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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启幕的暴风雨

秋末冬初,空荡荡的枝桠的褐色大片占领了山林,只留下些许耐寒乔木的深碧,星星点点地落在山林之中,早起的双胞胎抬头看了眼太阳被云层遮挡的天空,手拉着手准备出门上学。
路过玄关的时候,却发现了正在包东西的咒灵操使。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早安。”
“你们俩也很早呢,菜菜子,美美子。”稍稍停下动作的夏油杰温和地看向她们,“说起来,是不是马上就到放寒假的日子了?要是学校里没什么事,干脆就替你们请假,多休息几天如何?”
鉴于两个女孩子都是咒术师,咒灵操使对她们的学业要求很宽松,毕竟普通人的文凭对术者而言其实没什么大用,稍稍能入眼的咒具的价格都是天价,想也知道咒术师们的人均收入可怕到什么程度。而她们上学的地方也只是个偏僻小镇的公立高中,学生少到一个年级都不超过二十人的那种,就算请假,老师其实也不会为此说什么。
而在这附近的乡镇里,诅咒师们藏身的三流教会具有绝对的话语权,是那种教祖要是发话,全村人都能发动起来找人或者藏人的,已经完全变成了信徒们居所的村庄。
“没关系,就当早起修行。”菜菜子把脸埋在围巾里,笑容很精神,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的小脸看着更加可爱,“在山里散步很好玩呢,对吧,美美子。”“嗯。”黑发的小姑娘乖巧地点头,面孔和头发一起深深埋进和姐姐同款的围巾里。
“夏油大人在包什么?”金发的小姑娘好奇地撇了一眼,放在盒子里的,是一块黑色的布料。
隐约能看出的布料的纹路有些眼熟。
和她们脖子上的围巾是同一种款式。
“围巾?”美美子好奇地歪头,“好小?”
“当然不是,做了别的东西。”咒灵操使笑着说道,然后将折叠整齐的布料放进小小的,极为朴素的木盒里。
想到了什么的菜菜子拍拍手,“啊,马上要到圣诞节了……是要送人的东西吗?”
“差不多就是那样。”养父似乎并无意否认。
“是谁?”少女们齐声问道,也不能怪她们好奇,能让夏油杰愿意赠送亲手制作的东西,平日里只有身为家人的她们和其他诅咒师才有这个待遇。
猴子是没可能的,绝对没可能。
“哎呀,我也是有点秘密的哦?这就不能告诉美美子和菜菜子了。”但对方却只是这样说道。
可惜养女们并不买账,只是表情微妙的撇了他一眼,然后凑到一起小声地交流。
“是那家伙。”
“绝对是那家伙。”
“太狡猾了……”
“真可恶……”
说完,她们抬头看向咒灵操使,“不说就不说,反正也不想知道。”然后手拉着手气鼓鼓地跑出门去,只留下一位表情萧瑟的老父亲。
“有这么明显吗?”他小声地咕哝。
“就是有这么明显啦。”正好路过的拉鲁嫌弃地咂咂舌,“前一阵子专门问米格尔借黑绳来看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嗯,扰乱术式的效果发挥得足够巧妙的话,用来遮断的效果会非常惊人。”夏油杰点头,“毕竟之前专门做的咒具绷带已经不太好用了。”
“……我可真想知道高专要是发现了那个‘不喜欢见人的新人咒具师’其实就是你的话,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那就免了,造一个教会可不便宜。”诅咒师耸耸肩,“孔呢?得让他替我把东西寄出去才行。”只有门路宽广的中介人,才能把过手的东西层层转递,最后变成一件清清白白的商品,送到高专门口。
他们谁也不担心东西是否真的会寄到正确的人手上。
反正上一个擅自中途乱开箱的人的结局正时刻提醒着他的后辈们做人正派的好处,用向其他人展示自己埋骨处的植物种类有多么丰富的方式。
伊地知带着快递去宿舍的时候,结束了课业的一年生们正慢悠悠地从门外走回来,“是来找悟那家伙吗,伊地知?”真希熟稔地招招手,“之前好像有事被叫走了,所以今天我们都只能自习。”
“鲑鱼。”
“不过我觉得应该快要回来了,毕竟悟说晚上要跟我们一起吃寿喜锅。”熊猫捧着脸,非常高兴地说道。
“伊地知先生要不要一起呢?”整个一年级里,只有一人没被五条带坏,还会正常地对着年长者的辅助监督说敬称,“您也还没吃晚饭吧?”如今已经能够独自出些低等任务,多少也算是独当一面的乙骨忧太这样询问。
少年初进咒术高专时写满了怯懦和畏缩的面孔变得明亮了很多,虽然眼角眉梢多少残留着些许阴郁,但已经恢复了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朝气和精神。
伊地知欣慰地在心里点点头。
“看到你现在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乙骨君。”他表情温和地说道,“不过晚饭就算了,我只是来送东西的。”
平时和五条先生共处就已经足够胃痛,珍贵的晚餐时间请务必让他独自度过。
“真的不来吗?悟说他要买高级和牛跟松茸回来耶。”熊猫十分坏心眼地怂恿。
虽然听上去就很棒。
但吃东西的话果然还是找个对胃好一点地方更重要。
伊地知十分感动,并再度拒绝了熊猫的邀请。
正在他们为了晚饭的事情说得正起劲的时候,熟悉的鞋跟扣地声从宿舍大门口响起,“哎呀,竟然期待到全在大门口等我的程度吗?”高大的,脸上绑着白色绷带的银发青年非常从容地提着两大袋子跟他一点不搭调的食材走进来,“不负众望,是刚刚才从北海道的农场里拿来的,新鲜美味的和牛跟松茸哟?唉,这不是伊地知吗?要一起吃吗?虽然没买酒就是了。”
“……那个,我只是送您之前订购的咒具过来…”
毕竟是当着本人的面,辅助监督实在说不出‘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吃饭’这样的话。
尤其还在对方亲自邀请他一起加入晚餐聚会的情况下。
“哦哦,总算是做出来了啊。”五条满不在乎地把两大包食材塞给伊地知,换过他手上的快递纸盒。超乎想象沉重的塑料袋让身形瘦弱的辅助监督差点被袋子压到地上去,幸好生怕食物出事的熊猫和真希极为利索地接住了他。
完全无视了由自己造成的险些翻车事故,六眼的咒术师随意地拆开快递,从里面翻出一只木盒,而盒子里简单地存放着一块薄薄的黑色布料。
“……也太朴素了吧,还以为会更豪华一点呢。”他捏起那块布料抱怨到。
“唉?这个,您当时没提出过要求啊??”伊地知茫然地抬起头来,“要再去联络一下吗?”
“算啦,先带着吧。”向来不吝于麻烦别人的五条悟,竟然罕见地说出了通情达理的话,十分随意地取下脸上效果已经变得稀薄的咒具绷带,将黑色的眼罩带了上去,“嗯嗯,效果倒是很不错,行吧,就这样了。”
“如何?合适吗?”他托着下巴询问学生们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品。
“黑色挺好,不容易沾血和尘土。”对外表好坏完全没概念的真希坦然回答。
“腌鱼子。”
“很合适五条老师喔!”其实也不太会打扮的乙骨很努力地想找出称赞的话来,可惜语句就跟他七八岁的时候试图赞美里香的新裙子时一样的笨拙。
“嘛,怎么说呢,以前打绷带走上大街,最多被认为是病人,现在就妥妥是个变态了呢,悟。”对时尚和男女关系之类八卦流行的东西最为感兴趣的熊猫这样回答。
虽然它压根不穿衣服。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拉下眼罩露出素颜的咒术师这样说道。
之前都没什么机会看到面容的学生们顿时全是一副‘你谁’的表情。
“……三轮那家伙一直在炫耀的帅哥照片原来是你啊!”
“鲣鱼干!!”
“这怎么可能是悟啊!!”
“咦??五,五条老师??等等里香你跑出来干嘛啊?”
“很好。”心满意足了的不良教师又把眼罩按了回去,“用起来也很方便,不用缠来缠去,比绷带强多了。”
“您能满意就好。”没有更多额外的要求,一次搞定真是太好了,伊地知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看来发给那位咒具师傅的报酬还能再提高一点,希望他日后也能继续为高专提供帮助。
“真的不来一起吃吗?伊地知?”
“确实不用。”辅助监督艰难地回答,“啊对了,乙骨君,下次的任务在后天,由我陪同你去,地点有点偏僻,请当做是出差吧,记得准备一下换洗的衣物。”
“啊,好,到时候就麻烦您了,伊地知先生。”
说完了最后的事项,他们便平和的互相告别,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离开的时候,伊地知似乎听到五条悟正摸着眼罩在小声嘀咕,“……啧,真的假的,竟然给我用头发做。”
咒具本来就大多是用咒术师的身体制成的,那些刀剑在锻造的时候,也都混入了骨灰和血液,布料和绳索类的咒具几乎大多用头发或者动物的皮毛制作,这种常识身为老师的五条自然也是知道的。
为什么会为了眼罩是头发编织的而惊讶呢?
伊地知感到了些许困惑。
但他没有想太多,在喜欢的料理店吃了饭之后就回家休息了,对咒术师们,以及辅助监督们而言,每个平静无事的夜晚都是非常宝贵的,得抓紧时间休息。
三日后的任务虽然地点有些偏僻,但窗判断并不是很高等的诅咒,身为特级的乙骨忧太会出动完全是因为他还在比较笨拙的新手期,需要一点简单的任务来作为单独行动时期的练手。
“伊地知先生,这次的工作……”
“啊,不要紧张,乙骨君,是和之前差不多的任务,最多只有二级,发生问题的地点平时去的人也不多,是村落外荒废的神社,五条先生来看过,说应该不是突变的神明之类的棘手东西,然后就走了……”
提起这个的时候辅助监督的表情一言难尽。
都特地过来踩点了,您倒是顺手祓除一下啊??能多花费几秒钟吗??结果那位不良教师的回答却是‘太简单了才懒得动手,让小孩子们多运动一下好了’这样半点都没有老师风范的话语。
“啊哈哈哈,确实是五条老师会做的事情。”乙骨干笑着在心里为可怜的监督抹了一把汗,“所以我只要进入神社,把那个诅咒祓除就可以了,对吗?”
“就是那样。”
“啊,对了,还要布‘帐’……”少年有点紧张地说道。
提到这个,伊地知就表情温和地笑了笑,“乙骨君的结界术修行得如何?不太擅长的话请务必让我来帮忙,毕竟我会的术也就那么几个……”
“也不能总是依赖伊地知先生您,不然,要是遇上大家都不在身边的情况,我一定会手忙脚乱的。”
“说得也是。”果然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呢,乙骨君。
伊地知也不再坚持,将车开到目的地的村落里,和留在当地的另一位辅助监督交接了一番信息之后,就和背着武士刀的乙骨一起上了山。
他们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谈话。
“刚才留下的人说,村里人好像看到有两个小孩子跑了进去,带会儿乙骨君可能得先进行救援。”
“小孩子?不是已经封锁了靠山的道路吗?”少年不安地皱起眉头,“里面的情况呢?”
“村里人也很奇怪,而且他们说,似乎是大家都没见过的陌生孩子……进山的时间是今天早上,那之后就再没出来,但也没有听到惨叫声,应该还活着,只是被困住了,我们最好别再拖延。”伊地知也烦躁地推了推眼镜,“结界术的练习还是等下次吧,乙骨君,我在半山等你。”
随着辅助监督的念咒声,漆黑的色彩从他指尖溢出,升上天空,化作巨大的幕布将整座山峦都牢牢遮盖,让白日换作黑夜,明光被夜色压下。
乙骨抓着刀柄,用力咽下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山顶的神社,里香的身影并未从他身后浮出,因为现在咒灵尚未现身,要是反而吓到那两个不清楚情况的小孩子,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坏人就不妙了。
少年在完全荒废的简陋神社里四处寻觅,即便有着咒力强化身体和眼睛,这也并不容易,因为光线实在太过黯淡。
随即,半倒塌的屋舍后方,一条巨大的,白色蠕虫般的咒灵轻飘飘地从乙骨忧太眼角划过。
正当他握住刀,打算先干掉咒灵之前,细小的抽噎声传入了少年的耳朵,年轻的咒术师迅速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被破烂的布条和倒塌的佛像遮住的死角里,依稀能看到小小的红色鞋头露在外面。
全身被咒力包裹的少年用极为迅捷的动作在一步中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跃入那处死角,伸手一揽将因为害怕而蜷缩起来的孩子抱在怀里。
“已经没事了,只有你一个吗?朋友呢?”
缩在他怀中的小姑娘用双手捂住了面孔,还把头埋进膝盖里,就像所有的小孩子都认为只要躲进被子里就不会被怪物带走那样,她大概觉得只要不被看见,咒灵就不能伤害自己。
即便听到了乙骨忧太的安慰,也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还想继续问话的少年,在低头打量小姑娘的时间里,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披散在肩头的,乌黑柔软的头发,漂亮的红裙子和红色的小皮鞋,纤细的手腕,最重要的是,小小的手掌外没能被包裹住的,他极为熟悉的脸庞轮廓。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里…香?”
明明,里香她,正在自己的身后啊?
怀中小小的,散发着活人温暖的小姑娘终于发出了声音,和只存在于乙骨忧太的记忆里的,属于祈本里香的声音。
完全的,一模一样。
“好高兴。”她说道,“忧太,来救我了。好高兴,忧太,能把我认出来。”无论是话语中的喜悦,还是那可爱的小小停顿,都和里香一模一样。
这是幻术吗?还是咒灵的术式吗?但是……他身后的里香,没有任何反应。
是,真的吧?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
因为,里香明明已经死了才对。
忧太想要喊出来。
但喉咙里,吐出的却是别的话语。
“为什么,要挡着脸……里香,不想见我吗?”
“不,我很想见忧太,非常想,可是,现在变得很难看了……”
啊啊,比起生死来,脸不好看才是重点,为此不愿意被他看到面孔,果然很有里香的风格。
“没关系的,不管里香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介意。”少年温柔地说道,毕竟,连变成咒灵的里香,他也一点都没有觉得害怕过。
忧太害怕的,仅仅是里香伤害了活人这件事。
那样的话,里香就没法好好升天了。
幼小的少女,这才犹犹豫豫地放下了遮挡脸孔的手掌,果然,如她所说,脸部的中央,有一道极为鲜明的缝合痕迹,把原本里香可爱漂亮的面孔变得像是科幻故事里的弗兰肯斯坦一样吓人。
“确实很显眼。”他老实地说道,“不过没关系,这样感觉有点帅气哦?万圣节的时候都不用特别装扮了呢。”
“是吗?忧太不讨厌就好了。”里香笑了起来,笑容和以前一样的可爱。“好高兴,你一直都带着戒指。”
“因为,我们约好了不是吗?”
“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里香拥抱了忧太。
而忧太没有拒绝,毫无防备地,向少女展开了自己的胸膛。
胸口的刺痛仅仅是片刻的事情。
“……里…香?”少年茫然地,看着正被少女握在手中的雪白骨刺,以及正深深扎入自己胸口的骨刺尖端。
“和我,永远在一起吧,忧太?”
黑发披肩,光洁的下巴上惹人怜爱的美人痣,面孔上横着一道黑色缝合痕迹的少女里香,笑着对他说道,血的颜色和她的笑容多么相衬。
难怪里香那么喜欢红色。
然后,乙骨忧太失去了意识。
被突如其来的困倦袭击,好不容易摆脱了困意,从心爱的少年身下缓缓升起的巨大怨灵,用意识探查到了它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色。
【……忧太?忧太和别人在一起!!!!!那可不行!!!咦??】
咒灵女王的指尖,在触碰到少女脊背的瞬间,便意识到了异常。
【不是别人,是我。忧太和我在一起?不,我在这里。那不是我,不对,那是我。那就是我。对,那是我啊。所以,我,我,我杀死了,忧太???】
而垂头凝望着地上失去意识的少年的‘里香’缓缓抬头,冲着天空中开始混乱起来的咒灵女王绽开笑容。
“对哦,”她说道,“我杀死了忧太,因为,忧太必须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呀。”
【忧太,死了??死了??我,杀死了??杀死了,最喜欢的,最喜欢的……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忧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咒怨灵嘶吼着恋人的名字,那巨大而狂乱的声音在传达出去的瞬间,便将笼罩山头的帐幕扯得粉碎,原本盘踞于此的咒灵更是被发狂的咒灵女王随手拍成了齑粉。
而世上唯一能制止她的少年,已然阖上了眼帘。
“啊啊,这样才合适你嘛。”有着里香外壳的少女轻笑起来,“身为女王,怎么能踮着脚尖走路,捏着指尖去握手呢?”
“女王就应该像狂风暴雨一样,将所有靠近的东西都破坏殆尽才对。”
“我可爱的女儿啊。”

五 生与死的圆舞曲

将山顶的神社彻底破坏,夷为平地,仅仅只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
里香看了一眼周围,满意地看到地面上没再剩下任何能够用来提供线索的东西,连冰咒师为了胁迫那只咒灵而溢出的些许气息也彻底被咒灵女王那充满了狂乱和恶意的可怖咒力完美覆盖。
哪怕六眼来了,也没法看出什么多余的东西。
少女满意地拍拍手。
“小孩子有精神是好事,不过还是先睡一下吧,里香?捉迷藏就要开始啦,可不能再这么吵吵嚷嚷的。”
随着她的话音,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咒灵徒劳地张大嘴巴,愤怒地咆哮着,一脸不甘愿地被压制回了乙骨忧太身下的影子里。
为了防止被高专和乙骨发现,因此先前始终躲在远处的冰咒师这才慢吞吞地靠近。
“已经到手了吧?是时候离开了。”
“是该走了,但并不是我跟你哟?”里香带着笑意看着对方,“既然都已经跟忧太见面了,我当然是要跟忧太一起走呀,对吗?”
少女就这样转过身去,看着面无表情,双眼无光地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少年。
“……你没干掉…”刚想说什么的冰咒师,皱着眉头打量眼前面色晦暗的年轻咒术师,乙骨忧太虽然已经站直了身体正在看着他,可却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双眼毫无焦距,要不是胸口依然能感受到规律的起伏,体温也尚未消失,里梅一定会把面前的术师当做尸体看待,“你搞什么鬼?”他皱着眉头询问有着里香外表的少女。
“人家也没有说过,自己只能操纵一具身体呀?”里香十分可爱地冲冰咒师吐了吐舌头,“看到胸口的骨针了吗?那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哟?”
“好,忧太,抱抱。”少女冲着乙骨伸出手去,而年轻的咒术师也顺从地依言弯腰,将少女抱起来,整个托在手臂上,用她的上半身顺利遮住胸口的骨刺和诡异地并没多少鲜血流淌的伤口。
“如何?看上去是不是关系很好的样子?”里香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极为亲密地倚靠在乙骨忧太的肩头上,“去找咒灵操使的话,我和忧太就够了啦,里梅可以休息了哦?”
“我可是个很为同伴着想的合伙人呢。”
冰咒师一脸看到了糟糕东西的表情。
“你恶心的程度增加了。”他厌恶地说道。
“哇,忧太,他在夸奖我耶。”
里香靠着年轻术师的脖子,在乙骨耳畔咬起耳朵,仿佛对方真的会回答那样。然后她和少年一起看了眼冰咒师,很有‘默契’地小声笑起来。
里梅冷漠地撇开视线,头也不回地从另一个方向跃入茂盛的山林之中,很快消失了踪影,而被他抛在身后的乙骨和里香,却步履平稳地踏过废墟中的瓦砾,踩上了下山的木阶梯。
当伊地知意识到山顶的帐被咒灵女王的咒力破坏的瞬间,便反射性地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一边往山上跑,一边手指飞快地在通讯录快捷键上按下,可惜对面的人从来不是那种会很快接起电话的类型,他焦急地等着忙音响过三声,才开始思考要不要挂掉重新拨打,那样被立刻接通的几率肯定会大很多,毕竟只有出大事了的时候,辅助监督才有胆量连续拨打五条的电话。
但在接取的提示音响起前,伊地知就率先看到了远远迎面而来的身影。
“乙骨君!还好你平安无事,走失的孩子也……”
一脸惊喜地正打算迎接对方辅助监督,茫然地看着乙骨忧太面无表情的脸,和他流畅无比地往身后的刀柄伸去的手掌。
被少年抱在怀中的少女,有着一道横贯整张面孔的缝合伤疤,冲他露出了可爱而开朗的笑容。
伊地知甚至没有多加思考,还停留在手机上的指头就像了获得了自己的生命那样灵巧地按下了按钮,进入摄像模式的镜头非常对得起它的高昂价格,清晰地记录下了面前一闪而过的少年和少女的姿态。
多年以来,在无数恶咒肆虐的现场锻炼出的直觉,让伊地知毫不犹豫,连话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地转身逃跑。
他跑得那么狼狈,跌跌撞撞,甚至让原本抓在掌心的手机掉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一下子不知道滚去了哪里,辅助监督也完全没空去找东西,而是死死捏着拳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喘气,拼命地奔向山脚下停着汽车的位置。
但以他的体能,怎么可能跑得过身为特级的乙骨忧太呢?
刀光闪过之后,还残留着惊骇与慌张表情的,伊地知的头颅,与鲜血一道飞上了天空,短暂地漂浮了片刻,便无可挽回地坠落下去,和咕噜噜滚落下去的尸体一起,在山道上泼洒出巨大的鲜红图案,赤色自上而下,染红了的半数的木阶梯。
冬日荒芜的山峦中,这抹细长的红色艳丽得堪称惊心动魄。
黑发白衣的少年轻轻甩干刀锋上残留的血珠,将武器重新塞回刀鞘,双手稳稳地抱住怀中的少女,若无其事踏着鲜血化成的红毯,从最后一截木阶梯上走下,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踩出一串鲜红的脚印,最后,他们两人的影子就那么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直到5个小时之后,因为辅助监督和前来祓除咒灵的术师始终没有消息,前往探查情况的相关人员才在半山腰发现了伊地知的尸体。
五条悟在半小时内到达现场。
除开山顶被彻底破坏的痕迹和过咒怨灵乙骨里香的咒力残蜕,山上再没任何其他咒灵或者术师的气息,而现场没有留下乙骨的尸体,甚至没发现他的一丝血液。
发生了什么已经非常清楚。
“亲自杀死了辅助监督,从高专叛逃……只能是这个结论了吧。”夜蛾正道沉痛地说道。
“你信吗?”五条冷漠地这样对自己的上司,也是曾经的师长这样说道,“那孩子是什么个性,夜蛾你不知道吗?”
“但是。”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的好学生突兀叛逃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又出了个叛逃生的校长苦涩地想,考虑到身为老师的五条的心情,他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僵硬地转移话题,“也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显然是那样。”六眼的咒术师如此说道,“伊地知是5小时前死的,而当时他给我拨了通电话。”
“咦?”
“当时我在干活,没接,他也没有继续拨打,我以为只是报平安的电话,所以没过来。”五条轻轻掀开黑色的眼罩,用那双空色的眼瞳注视整个山峦,“然后就是你们给我的通讯。”
“尸体上,有手机吗?”五条这样询问。
负责尸检的辅助人员茫然地摇头。
于是六眼的咒术师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只有寒风吹过的上方山路中,小小的电子音乐声轻盈地跳跃出来,模糊而缥缈,那么地不真切,众人表情各异的面孔,立刻整齐划一地,转向了铃声传来的方向。
被掩盖在重重落叶和枯草之下的手机表面有着夸张的碎裂痕迹,但它的主人显然早有预料,买了非常结实耐摔的机型,因此即便成了这幅摸样,它还是艰难地亮起了屏幕,不断地跳出铃声。
熟练地输入密码,瞬间解除锁屏的银发咒术师对自己理所当然的举动所引来古怪视线一概置之不理,然后,他成功地从手机记录里翻出了一段只有5秒的录像。
面无表情地准备拔刀的黑发少年,和被他保护在怀中的,面孔中横贯了一道巨大伤痕的年幼少女,与少年失去了一切表情的脸庞不同,少女正对着镜头露出欢欣而喜悦的笑容。
淡淡的杀意从六眼的咒术师身上流淌出来,就算知道他绝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周围的咒术师们还是瞬间就噤若寒蝉,除开夜蛾之外,其他人连大声一点喘气的勇气都消失了。
因为恼怒自己的学生被牵连,没来得及收敛情绪的五条用力地把手机塞进夜蛾正道手里。
“……修正记录,过咒怨灵祈本里香,是诅咒师的人工制品——上次干出这种事情的,还是一百年前加茂家的疯子呢。”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只有那双如鬼火一般灼烧起来的眼瞳,昭示着青年此刻极为糟糕的心情。
高层一旦知道竟然存在能够被人工制造出来的特级,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关注貌似被诅咒师诱拐的乙骨忧太,毕竟大家原本真正关注的也从来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所持有的特级咒灵。
现在高层的心思,多半就要换到制造特级的诅咒师身上去了,然后,便是能否进行量产。
五条悟对这些扯皮的破事毫无兴趣,他专门将这个消息扯露出来,仅仅是为了让那些老头子在他追查学生行踪的时候别来碍事。
潜伏于偏僻乡间的诅咒师们的情报网略微有些滞后,尚未得知高专出了事故的消息,因此当一个面目陌生的白衣少年抱着妹妹一样的少女来到教会门前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止他。
“今天不是接见日哦?来这边有什么事吗?”正好带着信徒们经过的真奈美温和的询问铁门之外的少年和少女,还以为他们是哪个新入信徒的家人。
面孔中横贯了一道巨大缝合伤口的少女笑着看向她。
“下午好。”里香说道,“我和忧太,来打招呼。”
如果说真奈美方才还没什么意识的话,听到忧太这个名字的时候,女秘书的表情总算出现了变化,她也终于想起为何黑发少年的面孔看上去很眼熟。
菜菜子的预言中,将会取走夏油杰性命的少年。
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信徒,将茫然的人们直接提起两个砸向乙骨忧太,接二连三地将靠近自己的信徒全数当做障碍物砸过去之后,女诅咒师动作干脆地向着教会的方向移动。
少年并未拔刀,但绝非因为怜惜凡人的性命,仅仅是由于杀戮耗费的体力更多才没动手。
倚靠着来自咒灵女王的无限咒力,乙骨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些挣扎着砸来的人体,将尖叫哭喊的信徒们当做脚底的石头随意踩踏,当他抱着里香试图追上面前OL装束的真奈美的时候,一声淡淡的咔嚓声禁锢了少年的动作,而凭空出现的绳索缠绕上他的脖子。
一瞬闪过的刀光切断了绳索,然后,乙骨张开了嘴唇。
【碎裂吧】
菜菜子的手机即可应声而碎。
等到武士刀的刀锋即将指向真奈美的脊背的时候,女秘书面前徒然出现了高大的影子,身穿黑色僧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真是稀客啊,乙骨君。”这个三流宗教名义上的教祖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擅自在自家地盘上动手的恼怒,甚至称得上笑容满面,“因为是圣诞节,所以携伴前来参加舞会吗?”
少年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仅如此,漆黑怪异身影从他脚下慢慢冒出,那可怖的咒力压迫感,令周围的不明所以地陷入了恐惧发抖的状态,连诅咒师们都背生寒意,实力脆弱一些的,如菜菜子和美美子,哪怕离得足够遥远,都依然忍不住牙关发颤,咯咯作响。
【忧太————谁,谁伤害了忧太————不可原谅——】
宛如地狱中传来的低语般,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叨念着这样的话语,带着似乎要破坏一切的狂乱气势,从少年背后彻底浮现。
“差不多到了将你祓除的时候了,最恶的诅咒师,夏油杰。”
说话的并不是乙骨,而是他怀中毫无咒力的少女。
“是吗?”
咒灵操使先是爽朗地一笑,随即冲着少女露出漫是恶意的狰狞表情,“我们说话的时候,猴子请闭嘴哦?”随即他的面孔又变回了先前那种笑容满面的样子,重新转向乙骨,“那就来试试吧,乙骨君。”
这态度转变突兀的程度,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脸和脑袋是否存在问题。
“米格尔,把大家带走。”没去关心那个陌生小姑娘的表情,夏油杰瞥了同伴一眼,吩咐出的内容极为简短,随着他的话音,无数的影子,眼睛,爪牙和肢体,从咒灵操使的脚下,发丝间,衣袖之中,甚至身后的阴影中不断浮起。
明明没有张开帐,仅仅是两名特级咒术师溢出的咒力在教会前的广场上碰撞,天空就整个变了颜色,阴冷至极的灰风以巨大的过咒怨灵为中心扩散开来,而咒灵操使周身无数挤压流窜的咒灵们则吹出诸多细碎的乱流,喷吐而出的恶气让庭院中的植物迅速枯萎死去。
“哎呀,可怕,真可怕,那里香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姑娘灵巧地从少年身上跳下,“加油哦,忧太?”
黑发的少年点点头,一声不吭地抽出身后的长刀,挡在小姑娘的背影面前。
直面了召唤出咒灵大军的诅咒师。
“悟不会让你过来,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吗?”明明已经是一触即发的状态,夏油杰却似乎还不是很想战斗,但得到了少年利落的刀锋作为回应之后,他也不再说话,游刃有余地用体术将乙骨忧太的攻击一一闪避,两人在无数咒灵们凝聚出的,宛如实质一样的咒力场所之中转折腾挪,咒灵操使甚至还有余裕召唤特定的咒灵,从对方的嘴巴里取出咒具武器来。
坚固无比的三节棍游云轻而易举地弹开了武士刀的剑锋。
原本乙骨忧太的近战水平就根本没有强到能够威胁夏油杰的程度,等对方拿出了武器,少年的战斗就更加捉襟见肘,身上很快添加了许多伤口。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势,只要还没影响行动,少年就一律不予理会,脸颊上流淌过的鲜血甚至没能让他多眨一下眼睛。
咒灵操使突兀地停了一下动作。
他看着黑发少年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悲悯。
“从刚才到现在……你连一下眼睛都没有眨过。”诅咒师这样说道,“人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不过尸体或者,被操纵的人偶倒是可以。”
“原来如此,你是来送死的。”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继续着先前那种伤敌一百自损两百的不要命打法,甚至抓准诅咒师停下举动的瞬间,让刀尖滑向对方的咽喉。
“真可惜,”咒灵操使这样叹息道,“悟会很伤心呢。”
“因为对现在的你,我没法留手啊。”
在乙骨的剑尖即将到达的瞬间,游云如龙一般舞动,先击剑尖,再缠剑身,最后一击敲向握住剑柄暂时无法撤开的,少年的双手。
成功夺剑的瞬间,咒灵操使动作娴熟地地一脚将乙骨踹飞。
无名诅咒师的近战水平有限,双重操纵的情况下发挥好乙骨忧太原本的水准就是极限了,连复制能力都用不出多少,超长发挥显然更加没有可能,但她也并不介意。
反正乙骨忧太真正的杀手锏又不是近战。
【忧太————————————】
意识到恋人受到伤害的咒灵女王,咆哮声响彻天际,原本诸多将它团团围绕束缚住的咒灵们,其中的三分之一直接消弭在了这声怒吼之中。
“哎呀呀,还好让大家都先撤离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咒灵操使,看到面前宛如天灾降临一般的场景也忍不住流了点冷汗,“真是位脾气糟糕的小姐。”
但他的轻松也仅此而已了。
【————死!!!!!!!!弄伤!!忧太的!!!全部!!!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咒灵仿佛要覆盖大地那样,遮蔽了他头顶的整片天空,接着冲着地面一跃而下,将方圆数百米的范围都狠狠压在身下,发出爆破般的轰鸣。
米格尔他们站在远处的山峦上,遥望正打得天翻地覆的教会原址。
地动山摇,变得细小的屋舍就像积木一样不断倒塌,滚滚的烟尘中,无数漆黑的怪物和一头巨大的怪物此起彼伏,互相追逐撕咬,翻腾穿梭。
那光景简直不像是在人间,仿佛某个肉眼可见的地狱应召现世。
“这就是乙骨忧太真正的实力啊。”拉鲁忧愁地拧起眉毛,“难怪夏油会如临大敌,他之前到底在想什么,觉得自己能把三分之二的咒灵全给我们拿来逃跑之后,还会有余力对付这种怪物的?”
“但是不用咒灵分散咒术师们的兵力的话,我们中肯定有人要被留下。”
米格尔这样说道,由他来说也是最合适的,毕竟谁都有可能失手,唯独以他的实力,高专除开五条以外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没法反驳他的众人只好保持了沉默。
多么可笑,为了照顾他们的弱小才是导致夏油杰计划失败的主要原因。
“夏油大人……”菜菜子和美美子紧张不已地盯着远处的教会,“会没事的吧?”
“现在他的咒灵没分散,赢面应该很大。”米格尔说得并不绝对,毕竟咒术师们的战斗变数很多,天赋出众的咒术师,实力波动起来非常吓人,可能几天前看着才四级,几天后就跳成了一级。
而乙骨忧太是入学即特级的怪物,非常符合那个波动标准。
要是他来一次临阵突破的话,夏油是很有可能会输的。
被操纵的人要是还能临阵突破,那就太离谱了,因此咒灵操使赢得虽然有些艰难,手头的咒灵十成去了八成,但总算还是成功将咒灵女王捏在了指尖。
照理说,只要他吞下祈本里香,今天的损失马上就能得到翻倍的弥补。
但在张口之时,夏油杰还是犹豫了。
他想想被操纵的乙骨忧太,决定还是谨慎一些,先将这位女王陛下封存起来,研究一阵再考虑彻底降服的事情。
无数的烟尘中,一个细小的身影缓缓走来。
身为一只猴子,竟然能在他和咒灵女王的战斗附近成功存活,这份顽强多少还是让咒灵操使感到了惊讶。
“哎呀,竟然不吃吗?”少女笑着说道,“真是谨慎啊。”
夏油杰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顺便感谢自己方才的迟疑。
“不过没关系,只要碰到就算赢了。”里香微笑起来,“毕竟,这可是一开始,就为了你而特制的礼物啊。”
咒灵操使想要松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咒力,正向着手中的魂玉不断涌去,完全无法自控,就像水库失去了闸门,洪峰越过了堤坝,掌中原本看似无害的魂玉,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颗黑洞般不断吞食周围咒力的诡异之物。
“无限咒力的术式反转,你觉得会是什么呢?”少女继续悠闲地说道,“在它的吸收之下,只有咒力贫乏的普通人能够幸存……术师搞不好全都会死掉吧?不,六眼也许能活下来,毕竟术式很像嘛。”
“圣诞快乐哦,夏油君。”
“礼物,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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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回转的轮环

发觉烟尘里的动静平息下来的瞬间,山峦上观望战场的诅咒师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向着教会的方向奔去,跑得太慢的双胞胎甚至被几位男士很顺手地一人一个提着前进。
战场中的情况如何,他们完全不清楚,但咒灵女王的气息彻底消失了,那么大概是夏油获胜?
可惜,事实和诅咒师们的祈愿并不相符。
无数瓦砾堆积的中央空地中,单膝跪地,断掉了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艰难地握住刺入胸口刀刃的夏油杰,面目扭曲地瞪视面前举着武士刀,正在将武器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乙骨忧太。
以及悠闲地站在一旁,微笑着端详两人动作的黑发少女里香。
“为了不被那孩子的术式反转杀死,竟然不惜自断手臂吗?真是顽强的急智。”少女轻声笑着,“不过很可惜,要是你能更狠心一点,在刚才占据优势的时候直接杀掉忧太就好了。”
然而当时夏油杰只是让乙骨忧太失去了行动能力,顺带用自己的咒灵强行切断了他和过咒怨灵之间的联系罢了。
有余裕的时候,他总是容易对天赋出众的年轻术师心软。
里香微笑着叹息,“身为最恶的诅咒师,却时常放过年轻的敌人……这么温柔可不行喔?不能彻底堕落的恶意和笑话没什么区别啦。”
“他堕不堕落关你屁事。”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诅咒师们已经用了全力在奔走,但率先到达战场的依然不是他们。
怪异的呼啸声回荡在天空,原本笼罩了整个教会范围的尘土之云便被一口气吹开,暴露出已然成为彻底废墟的大地,以及中央处的四人。
下方正对持的三个,以及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雪发青年。
少女第一次收敛了笑意。
“来的未免也太快了,明明我收拾得很干净。”
“咒术上确实很干净。”六眼的咒术师轻轻抬起自己一侧的眼罩,居高临下地蔑视地上的人们,“不过老头子的弱点,就是对新的事物比较迟钝,伊地知干得非常漂亮,在死前成功留下了你们的影像呢。”
少女顿时想起了那个稚弱的辅助监督逃走时慌不择路丢掉的手机。
因为对方并没有举着手机很久,还以为只是没来得及打电话,完全忘记了手机有拍摄功能的里香就忽略了那个被丢去一旁的小机械。
“是个很深刻的教训。”她点了点头,然后笑起来,“幸好,我也足够谨慎。”
“忧太。”少女轻笑着呼唤自己的恋人,“叫我的名字吧?”
没有杀死乙骨忧太,当然不止是为了操纵对方这么简单。
【里香】
从少年无声开阖的嘴唇里,吐出了这样的声音。
被压缩成魂玉状态,从而被强制进入术式反转模式的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在恋人的呼唤声里,再度苏醒了。
巨大的手掌毫无迟疑地抓向半空中相比它而言极为细小稚弱的人形。
被手掌触及之前,六眼的咒术师彻底拉下了眼罩,甚至还有空闲叹口气,“抱歉,忧太,老师可能要对你的小女朋友失礼一下哦?”
“毕竟我没有不揍女人这种奇怪的美德。”
同样一拳击出,巨型怪物那跟一栋房屋差不多的拳头,和正常男性的拳头相触的瞬间,磅礴的咒力互冲而引起的暴风在刹那间席卷了本就无比凄惨的大地,个子娇小的少女甚至被吹得倒退了好几步,要不是乙骨忧太及时抱住她,大概会被直接吹飞。
咒灵操使则用残余的力气掏出薙刀形的咒具,将一端插入地面来稳住自己。
鉴于这会儿并不是向旧友抱怨动手的时候别波及伤患的好时候,夏油杰在撑过那一阵冲击之后,便很识趣地躲藏进乱起的烟尘中撤退。
咒力几乎耗尽,手头积累多年的咒灵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咒灵祈本里香就算被重新唤起,先前战斗中磨耗掉的实力也不会回来,五条悟解决她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留在战场除了添乱没什么用处。
现在不跑等着对面打完了被顺便提去高专吗?夏油杰又不傻。
事实上不仅是咒灵操使心生退意,另一头抱着少女的乙骨忧太也正伺机退向战场边缘,操纵他的人似乎很清楚少年和少年的咒灵都并不是六眼咒术师对手的事实,跑得一点都不犹豫。
诅咒师向来不介意给敌人添堵。
“悟!别管咒灵!那个小丫头才是重点!她在操纵乙骨!”夏油杰因为重伤而显得沙哑的声音穿透宽广的空间,清晰无比地进入了正专心和咒灵女王缠斗的银发青年的耳朵。
只要乙骨忧太失去意识,咒灵女王自然就会回到少年的身体里。
青年稍稍偏过头来,露出一只由于浸满了杀意和狂气,宛如鬼火一般燃烧起来的苍蓝眼瞳,六眼的视界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正试图撤离战场的少年与少女。
他一脚踹开再度咆哮着向自己扑来的巨型咒灵,毫不犹豫地转身去狙击乙骨忧太怀中的少女。
黑发少年的抵抗和守护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便被老师打折了手脚,像扫开什么碍事玩意那样一脚踹去旁边。
直到被咒术师亲手捏碎颈骨之前,少女里香都是一脸愕然的表情。
随即,她冲着面前看似冷酷无比的五条悟艰难而扭曲地笑了笑。
“……后…面。”
咽气之前,她只是这样说道。
自己的身后并没有敌人。
根本没有死角的六眼咒术师皱了皱眉头,随即一道寒意蹿上脊背,他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然而映入那双苍天一般眼瞳的,确实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属于夏油杰的,咒力的气息消散了。
远处的另一头,本该拄着薙刀撤退的咒灵操使低头跪在地上,位置还是他出声提醒五条的地方。
一支纤长的冰矛彻底贯穿了他的身体。
五条悟极为缓慢地走过去,直到手指触碰到对方已然冰冷的脸庞,他才确信夏油杰是真的死去了,咒灵操使之前在战斗中的提醒,竟然成为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诀别。
他原以为还能有更多的时间。
起码还能再好好多说几句。
然而所谓的时间,永远在你需要它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早就如同握在手心里的沙粒那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离去。
当诅咒师们好不容易到达原本是教会,而如今是废墟的地方,看到的,便是不知何时到来的雪发青年跪坐在地,垂着脑袋,伸手替怀中阖上了眼帘的咒灵操使慢慢擦拭面孔的景象。
僧袍中央巨大的暗红孔穴和夏油杰青白得过分的面孔都提醒着他们,那绝非是昏迷。
无论是真奈美,还是米格尔,或者拉鲁,都陷入了苦涩的沉默里。
美美子死命按住了即将嚎哭出声的嘴巴。
而菜菜子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不……假的,假的,我,我明明,我明明阻止了的!愿望,愿望明明没有问题!不会再有百鬼夜行,今天要死掉的应该只有我一个呀!!”
诅咒师们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有少许知道点内情的真奈美怜悯地看了一眼抱到一起开始哭泣起来的双胞胎。
以夏油杰对养女们的宠爱,将她们即将面临的灾厄转移到自己身上并不是叫人意外的事情,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只有敌人实在强得过分这一点而已。
虽然五条悟始终没给他们半个眼神,但要回首领的遗骸依然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事情。
成年者们步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雪发青年。
小小的咔嚓声让真奈美无意识地回过头去,她看到的是美美子和菜菜子捏着一只枯瘦的干尸手掌,折断了其中第三根手指,并吐出祈祷的景象。
【请再送返一次!将这记忆送到能阻止夏油大人死亡的时刻去!无论是我的性命也好,美美子的性命也好!!!无论如何,请求您!!】
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少女们如同衰败的花朵般,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谁也没来得及阻止她们。
战场的边缘上,本该死去了的里香的尸骸,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喂,夏油,前面有猫在叫耶。”
陌生的,小孩子的声音传入耳廓,夏油杰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稚嫩面孔,眼熟的国中校服穿在他身上,街道两旁的广告和店铺都呈现出一种又新又旧的奇妙感。
新是因为建筑物都是新建的,旧是因为,那些广告和商品都是二十多年前才流行过的东西了。
咒灵操使缓缓垂下视线,看到的是一双柔软娇嫩的,未曾留下任何锻炼痕迹的,属于小孩子的白净手掌。
他想起了意识陷入黑暗前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想起了养女曾突然获得的预知能力。
裤子的口袋里,似乎装着膈人的东西。
如今还是短发国中生,一副好学生模样的少年,翻了白眼,伸进裤兜里,毫不意外地掏出了已经折断三根手指的枯手。
少年随手就把这晦气玩意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菜菜子到底许了什么愿望,这时间跳得也太夸张了啊!!!!人生重来这种事情他根本一点也不想要!!!
“喂,夏油?怎么了?你没事吧?”面目陌生的少年还在跟他说话,但咒灵操使对面前这位自己根本连脸都忘了个干净的国中同学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猴子不要跟我说话。”他冷漠地回答。
“哈??”对方显然被夏油杰的态度搞懵了,“你在说什么啊,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但咒灵操使一点没理会他的意思,径直向前方的小巷走去,一头雾水的少年忍不住跟在他身后,“喂,夏油,到底怎么了……啊!!你!在干吗啊!”
被看到了虐猫变态毫不犹豫地丢开凶器和奄奄一息的猫咪,扭头逃跑。
“给我等下!”少年原本想追上去,但想想还是回头去看猫,他用自己的外套包裹起那只可怜的动物,想要和友人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然而原本熟悉的朋友的举动却叫他目瞪口呆。
“怨恨吗?”夏油杰冲着空无一物地地方说道,“那就追上去吧,随便你喜欢,想怎么做都行,结束之后回到我身边来。”
“喂……杰,你在跟什么东西说话?”
黑发的友人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猫咪。
“已经没救了。”说完,他伸出手,直接折断了小猫的脖子。
“你他妈在干什么啊————!!!”
“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夏油杰只是这样说道,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巷道,将近乎崩溃的少年独自一人留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过稍稍走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反了。
家的方向,在另外一边。
咒灵操使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小小屋舍,但他竟然还记得。
少年夏油杰无奈地吐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太想再见到父母的面孔。
毕竟,只要想到还得再杀一次,他就感到了些许疲惫,看见久违的面孔的时候应该会更累吧,咒灵操使脱力的想。
并且还有声音和体温。
必须得和父亲,以及母亲,再一起生活好几年。
这实在超过了能够忍耐的极限,办不太到啊。
但立刻杀掉也不太可能,那样的话,高专绝对不会让他入学,并且会立即把他关进监狱,说不定判个死刑都正常。
第一次感到人生多艰难的夏油杰,烦躁地靠在街道旁的邮筒上,开始思考小孩子的零花钱够买多便宜的香烟。
他急需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脑袋。
明明也有不入学高专,直接去当诅咒师的选项,但这个念头,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夏油杰的思考里。
而在远离咒灵操使生活地的仙台,一家普通的医院里,两个男子相遇了。
“12号,虎杖香织女士。”
护士拿着档案夹,亲切地探出诊疗室的门,向着夫妻两人招手。
“我过去了。”妻子这样对丈夫说道,然后忐忑地走进诊疗间,虎杖仁目送着她在里面坐下,和医生小声地说着什么。
“……要很长时间的。”旁边的男子对他说道。
“唉?”仁有点惊讶地转过头去。
旁边面目温和的男子冲他点点头,“第一次吧?开始需要建立档案,所以要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会聊上一会儿,只要不是身体有什么困难,后面多半都能成功的。”
“这样啊,谢谢,承您吉言。请问您是……”
“鄙姓祈本。”男人苦笑起来,“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希望这次能成功。”
虎杖仁轻轻吐了口气。
“希望我们都能成功,当上一个很好的父亲。”
他抬头看向科室的名牌。
辅助生殖科。
结婚多年却迟迟没有消息,于是太想要孩子的他们,选择了来做试管婴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并没有谁会为此苛责于他们。
谁也没有看到,有个身穿雪白和服,发色浅淡,只在头发中间有着一道鲜红痕迹的,宛如雪女一样的存在从科室正中央走过。
留着遮盖住整个额头的厚实刘海,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的女医生挑着眉头,看向面前貌若少女的冰咒师,“不是说过别在上班的时候来找我吗?”
“因为你的进展太慢了。”
“合适的母体并不好找,稍稍耐心一点嘛。”女人微笑着回答,“说不定,明天就能有适合的病人前来就诊呢。”
“还有一件事来通知你。”
“什么?”
“高专有新生资料录入了。”
“这种事情并不值得你特地跑过来啊?”
“术式是——咒灵操术。”
面容艳丽的女医生,轻轻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极为欣喜的笑容来。
“哎呀,哎呀呀,看来我的运气比你要好很多。”
“既然得到了好消息,就稍稍卖力一点工作。”
“是,谨遵御令。”她笑着回答,“现在去杀未免太早了,得等他成长起来,不过上限实在太高,万一变得太强我也会很困扰,是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百分百杀死那孩子呢……咒灵操术,咒灵操术……嗯,我有主意了!”
女人笑着说道,“为那孩子,创造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咒灵吧!你觉得无限咒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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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无人知晓的誓言

联络高专其实意外是件简单的事情,作为曾经高专的王牌之一,夏油杰和五条悟认识合作的辅助监督起码有一打以上,而他们的手机号码几乎都是咒灵操使在记。虽然跳到了更早的时间,但为了防止临时找不到人的情况,大部分辅助监督几乎都不会更换号码,他确信其中很多都依然能够打通。
夏油杰并没有自大到直接去联络夜蛾。
对一个辅助监督致电说,认识人以前给过我这个号码,说了万一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让我打,会有人来解决,这样的谎话还是能够蒙混过去的,毕竟一些四级的事件几乎不需要正式的咒术师们出马,光是辅助监督们自己就能搞定,作为和窗接洽的底层结构,监督们的号码流传到谁手上都不奇怪,很多案件的牵涉人只要活下来就会想要一个联系方式来让自己安心,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个普通人,但偶尔会成为‘窗’的外线,向高专报告一些目击到的怪异情况。
和总喜欢捕风捉影的,完全一无所知的普罗大众不同,真正见识过诅咒的人们对是否诅咒引起的事件有着直觉般可怕的判断力,很多拖久了可能会引发大问题的案子都是被这些热心人报告上来的。
但直接联系一个一级术师就完全不同了,咒术师们的联系方式除开熟悉的人之外,几乎都是保密的,因为声音和电流也能够成为咒力的载体,没有术者会轻易接起陌生来电,毕竟电话线后面很可能是一个等着开口的诅咒师或者言咒师。
所以变回少年的夏油杰选择用电话骗来一个辅助监督。
接到电话赶来的年轻监督很快到达了少年报出来的地址,很普通的一间公寓,但如果公寓里是两个昏迷不醒的成年人和一个拿着球棒气喘吁吁的孩子,外加一堆警察和医生,这就很有问题了。
比辅助监督来得更快的是警察和急救车。
看着昏迷的父母,不报警叫救护车,反而去打不认识的人的电话求助,那也未免太不符合‘普通人家庭’长大的人设,所以夏油杰先叫了警察和医生。
警察们认为只是两个大人突发急病,屋子里并没有任何挣扎或者打斗的迹象,邻居们也没听到争执声,医生们在接触过病人之后勉强赞同这一判断,只是一时无法弄明白夫妻二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因为他们被送去医院之后,始终都没有醒来过。
夏油杰并没有让自己的咒灵去做这种事情,毕竟辅助监督只是有点好骗,并不是傻瓜。
他很单纯地把自己学校里的镇压咒物翻了出来,然后把那玩意像是个随手捡到的东西那样丢在家里,一夜之间让人昏迷已经算得上还不错的结果了。
他的父母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咒灵操使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咒灵们更专注于围绕着他,而不是两个没什么咒力的普通人的缘故。
少年没故意装作害怕,但也没打算把这些杂鱼吞进肚子里,横竖三四级的垃圾用球棒都能解决,因此辅助监督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被警察照顾地安置在角落里,提着一根球棒气喘吁吁,身上都是细小伤痕的夏油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监督这样询问面前的表情疲惫但异样的孩子。
“……你会信我说的吗?”少年冷淡地反问。
“给你电话的人没说吗?不管多么离奇的事情,我都不会认为你是在撒谎骗人。”
那真遗憾。
少年简短地扯出个难看的微笑,我确实正要骗你。
“家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飞来飞去的……我不确定那东西算不算虫子,因为每个都长得不一样,有人头那么大。”
辅助监督按了按额角,“……蝇头吗…”
“还有不少轻飘飘的……总之,它们突然围上来,缠住了爸爸妈妈,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好像没看到一样,他们的头几乎都要被埋起来了,然后更多的东西来缠我,因为很害怕,我就拿出床底下的球棍,想把它们赶走。”
“……打中了??”照理说不可能,因为非术师无法控制咒力,普通的球棒是无法伤害到诅咒的。
“嗯,意外地很弱,揍两下就不见了。”少年这样说道,“我把家里的那些尽可能打死,也扯掉了爸爸妈妈身上的那些,关好门窗,但它们还是一直来,直到我报警叫了警察和医生。”
“人多了之后,虫子们就变少了。”
“大家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会晕倒,我跟他们说了虫子的事情,可是没人相信,医生说也许是晚饭里的野菜不卫生,吃到了致幻物质。”
少年喘了口气,用虽然流着汗但情绪冰冷的面孔审视面前的辅助监督。
“……就是这样了,有什么感想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不止一个医生让我先睡觉休息一下,甚至还想给我打镇定剂呢。”
“这么做可能有点过分,不过,这位……”
“夏油,夏油杰。”
“夏油君,”面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努力做出比较温和的表情,对着浑身上下写满拒绝的少年蹲下身,“你能看到我脚边的东西吗?”他这样说道。
那是一只外表在咒灵操使看来还算可爱的式神,蠕虫类,胖嘟嘟的。
不过女生见到八成会立刻尖叫。
少年沉着地吸了口气,默默举起手中的球棒,做出了击打的预备动作。
“好了,我确定你没在做梦,也没有嗑药。”辅助监督这样说道,“警察和医院那边,叔叔会帮你安抚的,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虽然这样问着,但夏油杰其实非常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毕竟流程他早就走过一次了。
“转学。”
如咒灵操使预料的一样,辅助监督吐出了十几年前的他曾听过的,一模一样的词语。
遭遇了严重诅咒事故的孩子是很难在原本的环境里继续生活的,最低限度也需要搬家,并为其更换新学校,保护方案等同于遭遇了刑事事故的未成年孩童。
但若是那个孩子展露出咒术的天赋,那对待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将其信息录入高专资料库,并确认是否有入学的必要,高专对学生的天赋还是有一定要求的,如果只是能‘看得到’的程度,那么顶多劝说对方去加入‘窗’,而不是入学。大部分的辅助监督其实都不是高专学生,而是咒力微薄的咒术世家子弟,该学的东西,能学的东西,他们都已经在家族里学习过了,祓除诅咒的能力不够,又不想彻底放弃咒术,那就只剩下成为辅助监督。
术式被确认为咒灵操术的瞬间,夏油杰的入学就变成了既定事项。因为家中发生了意外事故,监护权暂时由即将担任导师的夜蛾代理,同时直接入住高专,开始读预备科。至于那个怪异的低级诅咒聚集事件,一开始负责调查的术者猜测可能是夏油杰的术式觉醒引起的,但最后却发现是少年无意中将学校里的镇压咒物捡回了家。为了方便回收,用于镇压的咒物并不会特地放置在一些难以接近的地方,正相反,连普通外校人都能碰到的无人区域反而是合适的地点,为了不被普通人拿走,它们周围要么会放置一些祛除的术式,要么做了小型的结界,让人无法看到,但这些布置对拥有咒力的夏油杰来说约等于没有,所以少年无意中把咒物当做罕见的小玩意带回了家这种事情,算不得多么奇怪。
考虑到少年的心情,咒术师们并没有把这个真相告诉他,体贴地将真相掩盖了起来,甚至在调查报告上也写得语焉不详。
但这些其实全都在咒灵操使的设计之中。
他对高专实在太过了解了,无论是来调查他的,还是带他入门的,全部都是以往的熟人,在相当了解对方性格的情况下,操纵那些低等的术师和辅助监督,对一位管理过三流宗教近十年之久的教祖而言其实不算很难。
大部分宗教领袖的文化程度可以很低,但必须得拥有拨弄他人思想的本事。
所谓的信仰,不过被摆弄得整整齐齐,内容物变得一模一样的脑袋。
不要把人当做人,就能轻易做到。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起来,夏油杰控制着自己的学习进度,起码不要比上次夸张,维持着很有天赋但人也很努力的原本人设,很快就成功到达了能被夜蛾带着出些任务练手的程度。
记忆中那个带回家入硝子的任务通知没有半点波澜地被派了下来,跟着夜蛾到达目的地,和留守的辅助监督们交流情报,再跟夜店所有人的黑道聊上一场。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部已经看过多次的陈旧电影,让夏油杰感到了些许无趣和烦闷。
被吩咐去盯梢的时候他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只是毫不犹豫地走向高楼天台的脚掌踏得比平时更用力一些。
说起来,那天的悟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的咒灵操使罕见地发起呆来,并没有给地上的猴子们哪怕半个眼神,反正路过的一般人就算受到袭击,也不会致命,最多只是受伤的程度罢了。
在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传递到耳郭边之前。
风中细小的异声,熟悉的咒力气息,让夏油杰毫不犹豫地转头。
他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五条悟。
穿着淡青色的小袖和服,雪白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十分蓬松,狐狸的假面遮盖住了面孔,但眼睛的位置却透出空色的微光。
宛如幽灵一般地虚幻而不真实。
仿佛在触碰的瞬间,面前的少年就会随风而逝。
但夏油杰知道,真敢伸手的话,会随风而逝的应该是自己。
当然,根本碰不到的概率应该更大吧。
“……看够了吗?”对面的少年这样问道。
“唉?”咒灵操使这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走神了,糟糕,还以为同样的场景不会有什么感触……结果竟然看到呆住是个什么鬼啊!
当年自己绝对没有这么挫!!!
“啊,抱歉……那个,你……”一边感叹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太休闲而放松过头,一边想要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形象,但下方街道上响起的惊呼声还是让夏油杰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事先走了,等下再说吧。”
希望悟还会像上次那样跟过来。
一脸不爽地跳下大楼的时候,咒灵操使这么想着。
脑袋里期待归期待,该找人还是得找,因为有过去的记忆的缘故,夏油杰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还能看到咒灵姗姗离去的背影。
受害人还缩在路边哭泣,但少年冷漠地无视了对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护送她去医院,径直向着咒灵的方向追逐。
到达眼熟的大楼下方的时候,没来得及躲藏的咒灵轻易地被咒灵操使捕捉了。
夏油杰当然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再耐心等上一晚,毕竟,被困在下面的可是硝子,就算知道她其实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曾经的友人被囚禁的事实依然足够令他不快。
正在他思考着,该如何用不超过二级术师的实力突入大楼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已经,不觉得可怜了吗?”
夏油杰茫然地转过身去,站在那儿的,是不知何时跟上来了的五条悟。
“……什么?”
“虫子。”
“虫子有什么可怜的?”咒灵操使不明白少年的五条在说什么,只能这样茫然地询问。
“不,没什么。”雪发的怪异少年摇摇头,然后指了一个方向给他,“你在找人吧?那个位置,直接打穿是最近的哦?”
“这样啊,谢了……”他习惯性地想要吐出那个名字,却在牙齿触碰舌尖的瞬间,意识到此刻的两人应该并不相识。
别说名字,他明明连脸都没见到。
对初次见面的人的话一点不怀疑地信任,还有毫不防备对方站在身后的从容态度,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自己的伪装都在见面的瞬间就已经破绽百出了。
事实上,夏油杰甚至感受到了正笔直地注视着自己的六眼中浓浓的怀疑。
糟糕透顶。
这种时候,到底应该解释什么比较好呢?
咒灵操使无意识地对着面前的少年摆出了数十年后的自己才会有营业用微笑。
面具后的五条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笑得好难看。”
“……真过分的评价。”
“难看就是难看。”
“本来打算结束之后请你吃冰激凌和甜点的,现在就算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时间还有店开着吗?”
“……你讨厌24小时便利店里的点心吗?”总算想起这会儿并没有那么多通宵营业店铺的夏油杰,差点迎来二度翻车,时间穿越对年纪大了点的人真是不友好。
五条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不能太晚回去,一小时之内你能搞定的话,就跟你去。”
“啊,应该不会很费事,也就半小时吧。”
少年摸样的咒灵操使这么回答。
当初的夏油杰还需要老师的帮助才能突破大楼的防守,但如今实力早已经到达二级术师的他轻而易举地一拳砸开了墙壁,一路哐哐哐地拆墙踹砖,在家入硝子一脸懵然的表情里堂堂登场。
“晚上好,硝子,我们来接你了。”
明知道无人能够理解这句话,但顶着一头砂砾和尘土的夏油杰还是忍不住笑着说了出来。
有些东西也许不会变了。
比如他已经腐败的心灵和脑袋深处的那个疯狂的理想。
但有些东西应该还来得及。
比如那些不幸的未来。
只要足够努力的话,总归还是能够改变什么的吧?夏油杰轻轻呼了口气,看向身后慢慢走过来的和服少年,露出了到达这段时间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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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代价

“什么啊,这不是还能笑得很不错吗?”瞥了眼面前的黑发少年,五条随口说道,“之前那个真的很难看。”
“……你就非要跟我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计较无聊的表情问题吗?”差点又下意识喊出名字的咒灵操使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提醒自己千万别又露出马脚。
“哪里无聊了,我讨厌看到难看的东西,所以这很重要。”
“世界可不是以你为中心旋转的喔?”虽然以前曾和硝子一起花费了大量时间,试图修正五条过于自我中心的毛病,但过于惨烈的结果让他们选择了放弃,直到后来五条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稍稍改正了一部分。时间过去了太久,此刻才想起来最初见面的挚友的性格到底有多糟糕的夏油杰忍不住在额头上崩起青筋。
正当狐面的少年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旁边插入了少女冷淡的嗓音。
“……咳,我倒不是想劝架。”年仅13岁的家入硝子漠然地看着面前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开始在她面前吵架内讧的怪人,“但是,你们到底是谁,来干嘛的,能稍稍说两句吗?”
还有,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我只是路过。”五条非常坦然地回答,然后伸手指向旁边黑发的咒术师,“具体你得问他。”
“……我们,我是来救你的。”夏油杰很识相地没有再喊出少女的名字,只是讪讪地用手指挠了挠下巴,侧耳听了一会儿大楼里的动静,“还行,楼上似乎还没发现。”
虽然早就没了哪天会被英雄拯救的梦想,但此刻面对两位比起英雄更像是路人的家伙,家入硝子还是很有立刻来一杯伏特加的冲动。
就算自己内在已经没什么纯纯少女心了,上天也不必派这种逗比来折磨她吧?
被铁镣铐困住的少女脱力地吐了口气,一脸倦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们,脸上毫无半点欣喜或者羞涩,只是无奈地开口。
“既然如此,请您干点正事行吗?”
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露出那双厚重到令手腕颤抖的金属镣铐。
然后小姑娘就和对面的狐面少年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咒灵操使叫出一群拇指大小的咒灵虫,把本该坚固万分的金属在短短几分钟里啃食殆尽。
“这是什么?”五条询问地非常自然,仿佛随口问一个式神使的使魔能力是很正常的操作。
“食铁虫,喜欢吃金属的东西,不过平时我大多是用它们来开门或者破坏监控……”
五条和硝子一起盯住了他。
“……你是不是准备打劫银行?”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能想点好事吗??比如把困在建筑物里的人救出来之类的!”夏油杰觉得脑袋上的青筋好像又多了几根,就连当年当诅咒师的时候他都没有干过这么离谱的事好吗!!虽然食铁虫用来开那些企业家家里的保险柜确实很好用……
三个孩子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沿着暴力击破的通道走了出去,因为没有鞋子,硝子身上的衣服也压根不能见人,估摸着五条不会动这个手,干脆自己绅士了一把的咒灵操使很淡定的先把外套给她披上,然后用咒灵把人给托出来。
公主抱是不可能的,硝子就算是个只擅长反转术式的术者,揍人的时候拳头依然很疼,夏油杰一点都不想自讨没趣。
当少女询问他们要去哪里的时候,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要去便利店买点心。
总觉得这个回答来自你们的话就一点都不意外呢。
但是,起码外套很暖和,自然而然地被拉起来的手也很暖和,让她不至于在自由却寒意十足的夜色里感到孤独与冰冷。
还没预料到自己以后得跟这两个不着调的家伙捆绑销售的家入硝子,无可奈何地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加我一个,先说好,我没钱。”
五条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差点忘记了,我也没带钱。”
这种事情是能随便忘记的吗?
硝子惊讶地看着他。
早就预料到这个场景的夏油杰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带了啦,放心,三个人还不至于吃穷我。”这是实话,最近他的出的任务等级虽然不高,但次数很多,既是为了让他吸收足够的咒灵,也是夜蛾存着锻炼他的意思,因此存款还算丰厚。
当然,只是普通人水平的丰厚,曾经永远都是几千万上下在手头晃来晃去的教祖先生对这点小钱还真的没什么所谓。
反正赚钱的法子多的是,实在不行他还能去买股票。
感谢自己以前有看报纸的习惯,虽然不知道哪个会涨,但跌得厉害的他肯定知道,毕竟好几个咒灵都是因为天台上跳楼的人太多而生出来的。
等夜蛾接到夏油杰的电话赶到街角的便利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正坐在店面里啃速食便当和冰激凌的未成年小鬼。
他确实很希望夏油能交上同年的朋友,这才刻意放着咒灵操术的拥有者到处乱跑,一点没有监管的意思,但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然后店员悄悄告诉他,三个小鬼里,一个试图用待会儿大人会来的名义买烟,另一个用同样的理由企图买酒。
事不关己坐在旁边看戏兼磕冰激凌的狐面少年欣赏着夜蛾一脸头大地训话,和他面前两个被迫正坐认错的前同伴,觉得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下饭菜了。
虽然冰激凌并不能当饭吧。
小声打出一个饱嗝的五条心满意足地把空空的纸盒放到垃圾桶上,准备回家。
但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的夏油猛然回头,“等下!你怎么把整个吃完了??”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垃圾桶上蛋糕盒那么大的哈XX斯空杯。
“……既然是买给我的,当然我就能吃完吧?”
五条茫然地回答。
“我是让你带回去啊!!吃一肚子冰激凌睡觉,你是又想感冒吗??”
“呃……”五条很想辩解说自己身体可健康了,才没这么容易生病,但仔细想想,以前似乎也没这么不节制地吃过零食……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夏油就已经跑去暖饮柜台拿了什么回来,气呼呼地将两罐热乎乎的甜牛奶塞进狐面少年手里,“没喝完一罐之前不准走,然后回去给我泡过热水澡再上床!!”
总而言之,等五条顶着着夜蛾正道复杂的目光离开的时候,他手上就只剩下一罐牛奶了,透明的塑料袋里因为温度差而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在高空的楼层之间自如无比地移动的少年,脑袋里想着的东西既不是热水澡,也不是肚子里暖和的热牛奶。
“‘又’想感冒啊……明明根本忘记了曾经见过的事情。”
五条轻轻笑起来,无论是对方的态度还是神情,都会让人以为他们相识已久吧?起码那个小姑娘是这样想的,但今天确实是久违的第二次见面。
而那个笨蛋甚至把第一次都给忘记了。
“唔,决定了,入学的地方,还是选东京吧。”
因为感觉很有趣。
你到底还是不是从前的你呢?
我的,不曾交换名字的朋友。
夏油杰多少知道自己引起了五条的疑心,不过既然以前没见过面,他最多也就怀疑自己猜出了身份吧?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产生偏差的过去给坑了一把的咒灵操使,单纯地想着。面对硝子发现学校里没有五条之后提出的疑问,也只是回了一句‘他家住京都,过两年才会来入学’,这种被知道之后很容易联想的话语。
说话做事越少,破绽就越少。
伪装的窍门夏油杰多少还是懂一点的。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一次的缘故,咒灵操使总有种时间过得飞快的错觉,仿佛才不过转眼,就迎来了正式入学和前来东京咒高入学的五条。
过去的高专时期,夏油杰曾问过挚友,为何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他没有在京都入学,而是跑来了东京,但六眼的咒术师只是坏笑着撇了他一眼,“你猜呀?”
并不想主动跑进陷阱的咒灵操使就干脆地放弃了追问。
现在想来,两人的半夜初遇绝对功不可没。
和硝子一起镇定从容地迎来了五条悟的夏油杰,很是习惯地忍受了雪发青年的种种毛病,有好几次家入都觉得夏油的怒火就要爆发了,但他最后还是没有真的跟五条打起来。
咒灵操使倒也不是真的不生气,只是想想现在的挚友才15岁,他就不好意思认真去跟对方打架——少年摸样的夏油杰内在毕竟有28岁了,已经不再是会为了一点小事争执到鼻青脸肿的年纪。
毕竟两人吵架的理由真的非常无聊,比如喜欢的动画角色哪个更厉害,比如说好平分的零食但你这个感觉大一点,甚至两个人都以为对方带了书,然后上课才发现是双双忘记带这种傻事……
五条每次都认真生气,而夏油则是吵起来三秒之后开始笑着道歉。
那些无所谓的东西让步又能怎么样呢。
平淡到堪称无聊的校园生活让咒灵操使既怀念又感概,虽然他自觉过得很愉快,但时间一久,夏油杰还是察觉到了鲜明的不同。
绝对不是错觉,五条对他的态度不知何为冷淡了很多,这一点曾作为挚友的咒灵操使能够确信。
并不是那种表面上的冷漠。
事实上,五条悟平时和高专的同学们相处都是很没距离感的,不过他也并不需要距离,作为无下限的拥有者,本来也没人能够轻易碰到他。每日都喜欢吵吵闹闹,一点没有作为世家子弟的架子,也没有那种叫人讨厌的强者的傲慢,十分平易近人,还喜欢捉弄人。
以往的受害人大部分都是夏油杰或者几个老实的学弟。
但过了整整一年之后,咒灵操使才看着自己房间里的落灰的游戏机惊觉,好像五条很少到他这里来玩,以前司空见惯的恶作剧也几乎没有。
夏油杰自己其实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挚友当年是从何时开始对自己取消无下限的。
他只知道一件事。
现在出任务的时候,雪发的咒术师依然会看似很亲昵地挂在他肩头上,但实际上他既不能感受到温度,也并没有真的碰到对方。
重来一次的人生,并不是毫无代价。
只是他察觉得太晚罢了。
咒灵操使看着正和新入学的七海跟灰原打打闹闹的五条,苦涩地想,他曾经得到过的东西,这一次也许确实不会再失去。
既然未曾拥有,又哪里来的资格说丢呢?
“……想去就过去啊?”硝子喝着饮料,撇了一眼靠在窗口的夏油杰,“五条又不会笑话你。”
“不,还是算了。”一脸沉郁之色的咒灵操使这样回答,“还有案卷需要我帮忙分析一下。”说是分析,其实只是单纯把以前看过的事后报告巧妙地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断出真相而已。
窗的误差率实在太高了。
既然已经入学高专,也决定了要做点什么,夏油杰干脆就把以前出现了失误的任务都想办法干涉了一番,起码让高专的损失变得不要和当初一样大。
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就被认为可能持有未卜先知的咒灵,所以被丢过来的案头工作起码是过去的五倍,压根没有像从前那样悠哉玩耍的空闲,连看错过的格斗比赛的空都没有,只能拜托硝子录像了事。
“你还真是辛苦呢,大侦探。”硝子笑着调侃了他一句,“不过上次那个咒灵因为源头是口径统一的虚构,又巧合地跟当地环境牵连在一起,变成了特级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商业机密。”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当年打赢了玉藻前的就是他们三个,夏油杰干脆抛出了自己敷衍夜蛾和其他咒术师问话的标准答案。
“说起来,这个暑假你也还是留校?”对答案似乎也有所预料的硝子表情淡淡地转移了话题。
“嗯,不过有些事情想证实一下,所以申请了半个月的外出。”
“又有哪个任务有问题了吗?”
“不,只是一点私事。”
夏油微笑着说道。
硝子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等他抱着一大卷卷宗去找夜蛾的之后,五条才姗姗来迟地打开了教室大门,“啊,外面好热——硝子,饮料有我的份吗?”
“你还真是……”少女吐了口气,然后指指角落里的塑料袋。
“哦,3Q。”高高兴兴从里面掏出可乐喝起来的五条仰着脖子,把一罐冰汽水都喝完大半才舒服地吐了一口长气,“这个时候果然还是可乐最好喝了。”
家入坐在位置上,用谴责的目光瞪他。
毕竟这些都是夏油事先买好的饮料,不管是她在喝的还是五条在喝的。
“虽然我是不想对你们俩的关系说三道四啦……但你们是吵架了吗?”
“嗯?干嘛这么说?”
“我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你们俩关系似乎很要好。”
“果然,连硝子也有这个感觉啊。”五条笑了起来,“但其实我们……唔,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甚至不知道名字,起码我不知道,那家伙我就不确定了。”
想到夏油杰种种未扑先知的事迹和在学校里总被戏称为‘侦探’的事情,家入毫不犹豫地断言,“他绝对知道你是谁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五条耸耸肩,打量起眼前的饮料罐,“我其实没跟那家伙说过喜好哦?也很少拜托他买东西。”
硝子这才意识到,夏油似乎对她和五条的喜好和习惯都过于了解了,就算买的是新出的饮料,也绝对是他们会喜欢的口味。
“有些家伙总说我不知道距离感怎么写,我觉得这句话应该给他才对,对莫名其妙表现出了解你一切的人敬而远之才正常吧?他都不觉得奇怪的吗?明明根本不熟。”
少女托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你只是讨厌别人故意讨好你。”
“哈?”
“嗯,因为是大家族里长大的,所以会对这种事情很敏感,我懂我懂。你会这么想夏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在我看来,那家伙也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的确很像是在努力讨好你的样子。”
“……什么意思?”
“找机会偷看一眼呗,最好是在你跟别人玩的开心的时候,夏油那家伙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你还是自己确认比较好哦?六眼的话,光用后脑勺也能看东西吧?”硝子耸耸肩。
“谁能用后脑勺看东西啊!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只是我的视界没有死角而已!!而且表情那种东西还是需要用肉眼看的啦,六眼只能看到咒力的轨迹。”五条果然立刻就生气了,不过他还是狐疑地看了一眼家入,“硝子你干嘛突然替他说话?”
“确实是他擅自凑上来没错,不过被照顾了也是事实嘛。”少女耸耸肩,“虽然主要是因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干嘛,难道那家伙跟狗血连续剧的配角一样,缩在墙角一脸羡慕嫉妒恨地咬手绢吗?”
六眼的咒术师甚至相当恶劣地笑出了声。
“没人说过吗?你刻薄起来的时候真的超招人讨厌。”
“在京都只是普通水准啦。”
“幸好我入的东京咒高。”少女耸耸肩,“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话,我会很轻松地无视掉的,很可惜不是,你最好看一眼,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吓人。”
对五条悟而言,要做到硝子说的事情其实意外地简单,不管是随便找个人玩耍,还是刚好呆在能被夏油杰看到的位置,以及做出没有注意到对方样子,都简单极了。
夏油杰当然不可能露出什么嫉妒的模样,他第一眼看过来的时候,甚至还着点笑意,就像是任何一个看到了温馨美好的画面的人会有的表情。
虽然咒灵操使对普通人态度极为冷漠的事情,在高专已经属于半公开的秘密,甚至夜蛾都专门把他从一些救人的任务上调开,但五条还是清楚的,夏油杰的本性意外地不坏,真正打从心底里厌恶普通人的家伙,是能轻易践踏他人自尊的。
不管是在五条家,禅院家,还是加茂家,这样的人永远层出不穷,他都已经看得腻烦了。
而咒灵操使只是因为‘诅咒明明是从普通人身上诞生的,但却要我们这些不会诞生诅咒的咒术师为他们收拾烂摊子’这个理由,才讨厌了无咒力者,相比而言简直单纯耿直得有点可爱。
所以,当察觉到夏油杰像那些家族成员一样在刻意地讨好自己的时候,五条才会格外反感。
原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明明应该是不一样才对,结果却偏偏变成了和那些烂橘子相似的,极为无趣的东西。
五条再度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窗台边的咒灵操使。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笑容似乎是一点点从那张面孔上褪下的,但也不像是生气或者介意,夏油杰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他并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在某个极为遥远的地方,远远地望着不属于自己的风景。
褪去的也不止是那点浅淡的笑意。
那对瞳孔里的神采,似乎也渐渐黯淡下去了。
五条悟见过类似的眼神,他有一位因为遭遇诅咒,失去了家人和孩子的老师,那个人偶尔会远远地看着庭院里玩耍的小孩子,露出差不多的眼神。
硝子说感到害怕的理由,六眼的咒术师终于懂了,事实上他也感到了不妙。
总觉得下一秒那家伙就要从窗台上跳下来了。
不是为了跑过来找他。
而是为了拥抱大地,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所谓了的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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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假面与未能相触的恋人们

教室大门被猛然推开的撞击声将夏油杰从思绪中打断,不过会在开门的时候发出这种声音的,就他所知也只有一个。
“发生什么了吗?”如果是以前的话,大概他会直言责备悟太过粗鲁的举动吧,但现在夏油杰只是平淡地看向六眼的咒术师,“有谁惹你生气了?”
明明刚才看着还玩得挺开心的。
但平时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五条悟却什么都没说,墨镜后那双苍色眼瞳极为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就带着满是火气的臭脸坐回自己的位置,摆出背对的姿势,一副我正在生闷气,谁都别来管的架势。
“吵架输了?还是打赌输了?”咒灵操使好笑地询问,但背对自己的咒术师并没有要转身的样子,“好吧,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今天特别大放送哦?哪怕远一点要排队的也可以。”
“……暂时别跟我说话。”五条闷闷地回答。
连甜食都不好使,那就是真心生气了?为什么?悟从来不是对一点小事认真的性格。夏油杰感到了困惑,但随即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他对悟的了解,可能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如今两人的关系不复从前就是证明。
也许悟就是为一点小事认真生气了也说不定。
而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去干涉的资格。
想到这里,咒灵操使轻轻叹了口气,“好好,正好我要去找夜蛾老师交报告,这边暂时可以留给悟一个人待会儿。”
“……等下。”
“怎么,改主意了吗?”
“才不是,也带上我的那份,任务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出的吧?”
“啊……悟竟然会写报告,这让我比较惊讶,明明带七海他们去的时候把报告彻底丢给他们了?”夏油杰惊讶地挑了挑眉头,又看了一眼五条递过来的报告书,“明明认真做也可以做的很好。”
“既然是让他们锻炼,那当然什么都得锻炼到,报告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是是,那我先过去了,心情恢复一点的话,记得打个电话给硝子,好像是要问你暑假的计划。”
“……知道了。”
五条悟看着咒灵操使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外,脸上不爽的程度反而增加了。
一同出任务的时候,夏油杰经常会顺带把他的那份报告写掉。
在完全没被拜托,也完全没问过他是否写报告的情况下。
最初的时候五条是真的忘记了,次数一多,外加他渐渐对夏油起了反感,五条悟自己动手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之前他一直没在乎过对方准时收到报告时的反应,直到今天。
刚才的夏油杰,虽然脸上在笑,还真的做出了惟妙惟肖的惊讶,可是那份沮丧的味道实在是明显到根本盖不住。
表里不一到这个程度是有什么毛病吗???既然了解他到了连喜好都能轻易掌握的程度的话,说谎对他压根没用这件事不是应该更加清楚吗??
正在五条烦躁到了想锤个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的时候,教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了。
“哟。”硝子冲他挥了挥手,然后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夏油说你好像在生闷气,拜托我来安慰一下,是你喜欢的糯米丸子和可乐哟?”
“那家伙到底什么毛病???”五条火大地问道。
“嗯,看来你‘见’到了?确实有点吓人吧?”硝子坐到他旁边,理所当然地从怀里掏出了香烟,一点不忌讳地当着五条的面点燃了。
“就算接近没成功也不必那样吧?而且我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就只是合乎常理的,普通同学之间的距离。
五条抱怨的时候甚至感到了几分委屈。
“第一,他没说过,第二,你没注意,发现的人是我。”硝子冷淡地回答,“就算当做没看到,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大概。”
“……啥意思?”
“就是,即使哪天那家伙真的从某个高楼顶上跳下来了……遗书里面大概也不会有半个字提到你,房间里也不会有半点跟你有关的东西,没人会联想到你身上,一点不会,甚至警察都不会来问你,而是来问我,因为你们看上去就是不太熟的样子。”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我们俩现在看上去疏远到这个地步了吗?”
“是没,正常同期情还是有的,不过那家伙在走之前应该会‘仔细处理’到这个程度吧?我猜的。”
五条整个脱力地挂在椅背上。
因为实在太有可能了,完全没法反驳。
“可恶,听上去就超——难搞的,我最讨厌这种什么话都不说的类型了!!嘴长在身上就给我好好使用啊!!”
“所以,你这么在意又是为什么?既然不打算跟他玩的话。”
“……喂,硝子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我是医生哦?所以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有点大病,你和他半斤八两吧。”
“等下,夏油那个不说人话的家伙也就算了,为什么无辜被波及的我也要被骂啊??像我这么完美又厉害,可爱可亲又贴心的同学简直是宝藏好吗??”
家入撇了他一眼,漠然地吐出一口烟,“除了脸,你浑身上下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被称为宝藏?”
“当然是全部了!!!”
五条说的掷地有声,让硝子简直不想理他。
“要是真正讨厌的话,你压根记都懒得去记吧?京都那边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家伙叫什么,还能念出名字吗?”
“呃……”六眼的咒术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几个月前交流会才刚刚打过吧?”家入瞪着他。
“谁要去记手下败将的名字,而且别说我了,连夏油的咒灵都打不过耶。”更好笑的是作为奖品的一级咒灵在决赛的时候突然消失,两位校长只好各自问了一圈,结果咒灵操使茫然地回答‘啊?那个是奖品吗?我以为是误入的,随手祓除了。'”
因为太弱,根本没被认为是投放的咒灵这个足够五条笑上一个月,当然京都校老头子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也很有笑点就是了。
“你明明就不讨厌他,还挺想一起玩的。”
硝子说道。
“真不讨厌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了,硝子你没感觉,我是真的受不了嘛!脸上的表情和身上传递出来的感觉从来没一致过!!装模作样到这个程度他绝对是有病!!”
“……这么夸张吗?”家入茫然地吸了一口烟,“我以为他只是有点习惯装好人而已……”
“别提了,他那个装好人的部分也很奇怪。”
五条露出像是吃到了什么奇葩口味的点心的表情。
“难道连那个也是装出来的?”
家入觉得自己的烟都要掉下来了。
“那家伙不喜欢非术师你也是知道的吧?”
“嗯嗯,猴子别靠近我可是夏油的名句哟?辅助监督每次带他外出都提心吊胆的,想尽办法把周边人群驱散开,免得到时候吵起来,不过只要是工作,他还算认真吧,也会勉强忍耐……”
“那家伙其实不讨厌啊。”
“……哈?”
“如果受害人性格很烂,出事完全自找的话他倒确实会产生杀意,不过要是无辜的女人和小孩子之类的,虽然嘴巴上会骂猴子,实际上并不会做什么,解决起来速度也超快,还会拐着弯用骂人的方式安慰一下哦?”
“……这个,我该怎么说呢……”
“他压根就不需要装吧???展露本性明明会更受欢迎,干嘛非要把自己弄成强行做好事的坏人啊?太奇怪了不是吗!”
“我收回刚才的话,夏油他不是有一点大病……他是病得没救了。”硝子心塞地再抽出一根烟来,“你也是,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全程忽略呢,结果一直有在注意嘛!”
五条撇撇嘴,“我也有努力过啊!但真的不行,一看到他奇怪的表情就浑身不舒服。”
“唔……说起来,你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就回家住一阵吧,怎么了?”
“夏油家里没人,所以夜蛾早就同意了留校,不过他说有点私事要办,特地申请了半个月的外出哦?”
“那也很普通吧,也许就是去和亲戚见面什么的,他的父母是确认没法醒来了吗?”
“反转术式也不是什么都能治,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是没办法的。”硝子叹了口气,“我有看过夜蛾那边的档案,夏油家好像没什么亲戚,父母两边都是,病院的医疗费全是高专和他自己支付的。”
“我有些在意。”家入说道,“因为上一次他说有点私事,拜托辅助监督让警局里的熟人查消息的时候,刚好就成功查出了即将诞生的特级咒灵玉藻前……本来,那个任务只被认定为二级,会被派去解决的人应该是当时刚入学没多久的我们。”
五条睁大了眼睛。
“就算是我多心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打算自己去,不过,要还是特级程度的话,就算是咒胎,以夏油的实力也有点危险。”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俩偷偷跟在后面就是,对吧?”
“没办法,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太容易被夏油发现了。”
硝子笑着说道。
在夏油杰刚刚联系上高专,进入预备科就读,还没有救回家入硝子的时候,某个地方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事。
虎杖仁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旁边笑容满面地开车的祈本先生。
“哎呀,终于过了危险期,总算是到了能够外出的日子!……呃,抱歉,虎杖,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没关系,虽然我和香织没能成功,不过医生说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下次的几率很大,说不定就借了你们的运气呢?”
后座的两位女士正在感情很好地讨论孩子的衣服,甚至还开始讨论起了名字。
“哈哈哈,到了野营地,我们来比比谁能钓更大的鱼吧!”
“只有这个我有信心不会输哦?”虎杖仁同样笑着回答。
经常会在医院碰面的他们,因为时常聊天,外加志趣相投,就这样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两位妻子间也十分亲密,可以算是密友的程度了,今日便是为了庆祝祈本太太怀孕5个月而到有名的野营公园去散心游玩。
本来是非常愉快的日子。
直到他们在转弯的时候,遭遇了一辆后方车辆的追尾。
虎杖仁不太记得自己好不容易从汽车里爬出来,看到后方血肉模糊的车厢的时候,是怎么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的。
他只听到了祈本先生的吐血的哀求声。
“医生,医生!!先救我太太!!她还有孩子啊!!才五个月!!”
而他面前,只有香织冰冷的尸体。
虎杖仁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父亲似乎来帮忙办了丧事,因为家里没什么亲戚,香织是个孤儿,所以也没办葬礼,火化的时间也确定了。
在家中茫然枯坐的虎杖仁,直到旁边的电话响起,才勉强从发呆中回神。
是医院的通知,让他来签署一下尚在冷冻的,妻子余下的卵子要如何处理的文件,不去不行,因为对医院来说也很麻烦,没家属许可的话什么都不能做,但保存也需要占用贵重的资源,并不那么容易。
因此虎杖仁还是拖着毫无精神的脚步前往了医院。
他在那里看到了祈本先生。
和仿佛完全没出过事故,安然无恙的祈本太太——也不能说完全安然无恙,因为那位温柔的女性额头上,有一道非常夸张的缝合痕迹,简直像刚做了开颅手术。
也许只是做梦,但也可能是真的。
虎杖仁茫然地向着正在跟一位女医生说话的祈本夫妇走去,如果连变成那样子的祈本太太都能‘被治好’的话,那么,那么香织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才没有死。虎杖仁想,他的妻子只是病了。
至此。
暗中的棋局已经布下足够的棋子,两个特别的孩子因此诞生,但此刻他们只是像所有普通的婴儿那样安睡在看似正常的父母怀中,一无所知地对世界露出笑容。
重新回到高专第一年的暑假,五条和硝子就这么鬼鬼祟祟地跟在夏油杰身后,顺利到达了宫城县的仙台。
“喂,我说,硝子。”五条虽然正撑着脑袋在大口吃面前的冰激凌,但视线的方向却冲着什么都没有的隔间木板。
“小声一点,毕竟是在一家店里,还是有可能会被夏油察觉的哦?”
“那家伙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他干嘛了?”
“正在盯着路边放学的幼稚园生看个没完哦?表情也怪怪的。”
家入的回应是直接从阻挡视线用的植物墙上偷偷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店子门口落地窗的方向,单独坐在窗边的夏油杰正专心地注视街道上手拉手的小孩子们,完全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感觉不太像……”
“嗯,毕竟满脸嫌弃。”
明明也没人看见,但两个人就是开始偷偷摸摸地交头接耳,“难道是老爸的私生子吗?”
“这种戏码应该只会在你们家发生……”
“哦那外遇对象的孩子,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总觉得狗血得不像是会发生在夏油身上的事情……”
“……你们在这干嘛。”
八卦话题中心的咒灵操使,罕见地黑着脸,出现在两位同学面前,双手撑住桌子,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
“啊,被发现了。”一点不心虚的五条拍了拍手。
“我就说太近了。”根本不担心夏油会生气的硝子平静地翻出香烟。
“但我肚子饿,而且只有这里有好吃的冰激凌。”
“公众场所禁烟。”咒灵操使皱着眉头拿掉了家入还没来得及点的烟,十分顺手地塞进烟灰缸里,“所以你们到底来干嘛的?”
“唔,关心同学?硝子说你是悄悄来调查咒灵的。”五条这么解释。
夏油杰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怎么可能会独自一个人去调查特级咒灵……”咒灵操使苦笑着解释,“只是看看未来可能会变成咒术师的孩子而已。”
正常的话,无论是咒力还是术式的才能,都起码要到11岁或者12岁才能看出来,甚至年纪更大一些觉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夏油杰刚才盯过的小鬼们显然只有五岁。
“谁?”五条好奇地询问,毕竟是未来的后辈,而且会让夏油特地来看的,搞不好是很厉害的后辈,无论是硝子还是他都产生了些许兴趣。
咒灵操使瞥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带着两人走到街道上,指着小孩子们的队伍说道,“中间第三个,一脸软绵绵的小鬼。”
“哇,认真的吗?一看就是个哭包?”“是容易受欺负的类型呢。”
“他以后会很厉害的。”夏油杰十分确信地说道,“说起来,应该是五条你家的远房亲戚。”
“唉?”五条很震惊的转头,“真的假的?”
“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你吧?”
“就看这一个吗?”硝子倒是想到了别的地方,要是只有一个小鬼,也不至于请半个月的假。
“啊,确实还有几个……其中一个应该住在这附近。”
“刚刚那小鬼叫什么?我让家里来看看。”
“乙骨忧太。”
“为什么突然想要考察起未来的后辈……”五条刚想询问,却被面前出现的东西震惊到,导致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哇。”虽然是用捧读的语气念出来的,但他其实相当吃惊,“就算你们没有六眼,但应该也有看到?”
“真是惊人。”硝子也目瞪口呆的样子。
“……窗竟然没有发现,你觉得正常吗?”夏油杰木然地看着面前,宛如黑洞现世一样的景象,周围诸多的细小咒灵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样,源源不绝地飞向一个正被父亲牵着手,天真无邪地踏出步子的小姑娘的影子里。
“别告诉我她也是其中一个。”五条缓缓摘下墨镜,“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变成术师,但你要说她死后会变成特级诅咒,我绝对会信。”
“悟,你也很有预言的天分哦?”
“这根本不需要预言吧!”五条和家入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不需要半点犹豫,三人将祈本里香的存在上报了高专,那孩子日后一生都不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只能在为她特别建立的隔离设施中平静地生活,也许她仍会和乙骨忧太相遇,也许不会,但起码避免了在11岁时死亡,然后成为特级咒灵的既定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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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失控的轨迹

知道夏油杰嘴上说着是私事,实际上是来办正事之后,五条和家入都收起了原本稍显轻浮的八卦态度,甚至还想偷看一下某人手上的小本本,瞧瞧上面到底记载了哪些名字。
咒灵操使当然……没有很认真地阻止他们,笔记只是他担心时间经历了太久,自己会遗忘细节才写的,不能让人发现的部分一个字都没泄露出来,全都好好地保存在他的脑袋里,就算是六眼,也没有读心的能力。
所以身高手长的五条很顺利地从夏油手里捞到了本子,他拉下墨镜,一个个细数上面的名字,“乙骨忧太,祈本里香,祢木利久,枷场菜菜子和美美子?双胞胎吗?人数真不少耶。”他啧啧地说道,“高专的招生部看到这个可能会跪求你去入职。”
“也有失误的可能性。”夏油谦虚地说道。
毕竟他并不能保证人生轨迹变化之后,他们还会如自己所经历的历史那样觉醒术式和咒力,术师的实力和他们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如果一生平和的话,会沦为普通人也说不定。
上面的姓氏五条一个都没听过,显然每个都是普通家庭出生,这样出身的术师其实占据了咒术界的半数,毕竟普通人的基数和咒术世家相比实在太广阔了,但他们的实力和眼界和从小在咒术界长大的孩子们相比太过欠缺,有些言传身教的东西并不是高专几年内教得会的,因此大部分都难以到达二级术师的等级,一级就更不用说了,像夏油这样一入学就二级,现在能和五条几乎能打个不相上下的,绝对可以说是百年都难得一见。
咒灵操使说过他‘只记录了比较出色的孩子’。
虽然那个叫乙骨的看不太出来,但祈本里香的异状还是清楚地证明了夏油奇妙预知能力的准确度。
“剩下的那几个好像不在宫城?”
“没错,都在乡下中的乡下,非常偏远的地方哦。”咒灵操使从容地说道,“没有冰激凌,当然也没有空调和风扇,可能连自动贩卖机都没有,你们确定还要跟吗?”
“真是的,去做任务的时候又不是没进过山,你这家伙以为我是谁啊?”
五条一点没被吓到,显然是打算跟到底了。
虽然看小鬼没什么好玩的,但也比回家面对一堆死老头要有趣很多。
“啊,那我就算了。”硝子理所当然地回答,“本来只是因为担心夏油你,既然只是客串一回窗的话我不去也行,有事打我电话。”
“等下!硝子你不是吧??”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当陪客的,结果正主竟然先行撤退也太过分了!!五条一脸受伤地指着少女,“之前拉我来的可是你啊!”
“后面还要去可是你自己说的。”家入一点没有内疚的样子,老神在在地叼着棒棒糖,在这种人多的公众场合,她也不好意思抽烟,只能打劫五条的糖份储备粮当代餐。
最终,六眼的咒术师还是没能成功留下硝子,只得摆着一张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合适的脸站在夏油杰身边。
“……不用勉强。”咒灵操使淡淡地说道,“觉得无聊的话,悟就先回去吧。”
五条撇了一眼对方那张脸上堪称完美的礼貌微笑,不爽地垂下嘴角,“啰嗦,既然都说要去了当然不会反悔,不过让我出马作陪的代价可是很高的!所以结束之后你得请客,我要吃冰激凌火锅。”
夏油似乎是楞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喷笑出来,“只要一顿冰激凌火锅就能让你出马了吗?还真是昂贵的价格啊。”
“烦死了,你到底走不走?”
“是是,请好好跟在后面不要走丢哦?五条君。”
直到咒灵操使轻笑着往前大步走去,五条悟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明明就能正常地笑出来,和平时的假笑完全是两种东西。
之前,他一直以为夏油杰其实并不喜欢跟自己和硝子呆在一起,否则没法解释他那个始终不会拿下来的假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样。
而且,有点夸张了吧?不过是答应陪着走一趟而已,至于那么高兴吗?
因为还没到能考驾照的年纪,这又称不上正式任务,没有辅助监督陪同的他们只好选择去坐电车再转公交车,车站所在的地点人流意外地多,五条歪头看了一眼身边夏油杰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的样子,“喂,夏油,人也太多了,我才不要挤进罐头里,要不打车吧?”
咒灵操使对人多的地方抱有有生理性厌恶的事,硝子和五条都已经很习惯了,严格的说也不能算弱点,只是个类似挑食的小毛病罢了。
不过五条的感触比硝子更深刻一点。
似乎只有在人多的场合,这家伙对非术师的厌恶情绪会格外高涨,那种忍耐的表情是少数没有伪装的部分。
“不用顾虑我,只是有点闷热罢了。”夏油这么回答,然后习惯性地用拇指按压眉间的褶皱,好像不让别人看到皱纹他就真的没压力了似的,大概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罕见地扯开了总是穿得整整齐齐的高领校服。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了讨厌被当成罐头挤。”
六眼的咒术师冷淡地说道,兀自跑去路边招呼计程车。
有着无下限的家伙说什么呢。
夏油杰很想这么吐槽,但最终还是决定接受五条难得展现的好意,直到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谁能忘记差点杀死自己的人呢?
咒灵操使站在路边,愕然地望向街道的另一头,那个正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懒洋洋的地跟旁边的女性小声说着什么的男人。
禅院甚尔。
为什么这个咒术师杀手会在这里???
“喂,夏油,在干吗呢……”叫到了出租车的五条正打算来喊人,看到的却是正盯着远处脸上惊讶非常的咒灵操使,因此也转头望了过去,“……有点眼熟的脸啊。”
一看就是禅院的。
“你认识?”五条好奇地询问。
“……怎么可能。”夏油杰勉强挤出了一点僵硬的笑容,他背上此刻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这么危险的家伙,我们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危险?”
虽然马上就被咒灵操使拉走,五条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撇了远处和推着婴儿车的女性走在一起,手上全是纸尿布和奶粉的男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刚当上父亲的笨拙丈夫。
不过想到夏油杰的预知能力,五条姑且对他的看法保留了意见。
去探望其他两处的结果果然不负所望,枷场姐妹虽然还很年幼,并未展现出咒力,但却被五条发现她们的父母双双中奖,全都具备咒力,只不过因为能力不够强,再加上性格也都比较内向胆小,完全没有好好锻炼过自己的术式,反而还因为小时候难以控制的缘故,一直被村里人当做不祥而避讳着。
窗派人过来把枷场一家接走的时候,同时跟来的夜蛾看着两个学生的面孔,表情实在难以形容。
“虽然是做了好事,但是悟,谁让你把那些村民都揍了一顿的?”
“报告老师,夏油也有动手!”
“我并没有说他做得对!”毕竟咒灵操使和非术师不对付又不是第一天,别说揍人,他能克制自己少跟报案人吵起来,负责带人的辅助监督都愿意为此吃两天素还愿。“你们两个全都给我交一份检讨报告上来。”
难得第一次放暑假很闲,不回家的结局却是既没玩到有趣的,又跟讨厌的家伙们打架,最后还得交一份检讨……五条在心里发誓,要是下次还跟夏油杰出门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不过,这家伙似乎没他以为的那么糟糕。
被拉去很有名的招牌冰激凌店里吃火锅的时候,六眼的咒术师如是想。
咒灵操使脑袋里想的东西却和五条悟完全无关——他正在思考该如何监控禅院甚尔,用自己的咒灵显然不行,就算他能让咒灵超远距离地行动,但咒灵看到和感知到的一切却无法和他这个主人分享,作为操纵者,他最多也就能感受到咒灵什么时候消失罢了。
至于亲自监视,很遗憾,第一他压根分不开身,第二,夏油杰也没那个自信能在天与咒缚的顶点面前隐藏自己的视线。
咒灵们对视线很敏感,杀手难道不敏锐吗?尤其还是一个有着术师杀手称号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咒灵操使一点都没打算直接出现在对方面前。
他扫了一眼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安心吧,等我享受完这些就差不多没那么多人了,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心情很好地挖了一大勺巧克力的五条悠闲地说道,“不过,夏油你是真的一点不吃吗?也有不太甜的部分。”
这才勉强回神的夏油杰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我没关系,悟你吃吧。”
“不是我说,你总是吃的很少啊。”五条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食量,在想想咒灵操使每次和他们一起吃饭时候的饭量,完全不像个正在发育期的男生。
“我的胃口一直都不大。”对方从容地说道。
谎言的味道让五条悟皱了皱眉。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略过了这个话题。
夏油杰最后选择了雇佣侦探去盯梢的方式,给侦探社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谎称禅院甚尔以前和自己的姐姐交往过,后来谈婚论嫁了却突然失踪,想要弄到足够多的照片好让姐姐死心。
反正雇主的借口总是很丰富,侦探社也大多不会当真。
只要给钱大方,需要干的事情不算真正违法,只打点擦边球,让大家脸上都能过得去的同时达成双赢的目标就好。
咒灵操使并不怕他们拿钱不办事糊弄自己,当雇主是个未成年的时候,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他在对方点头的时候让手头的咒灵留了几只在侦探社里。
既不能监控,也很弱。
但特点是会让人变得听话,对猴子们而言是很有用的监工,这样他指挥这些家伙就只需要付钱和电话遥控,既能完美隐身,又不至于引起高专的怀疑。
一开始确实有效,不断收到侦探社寄来的照片的夏油杰对他们的效率很满意,就算照片里压根没什么重要内容,不过是个普通新婚家庭的日常,他也还是为此付了钱。
直到某天,咒灵操使突然意识到自己放在侦探社的咒灵们都消失了。
还在任务中的他不得不迅速解决掉面前的咒灵,借此补充了一下库存,然后勉强糊弄走面前的辅助监督,独自向侦探社的方向走去。
夏油杰没有亲自过去,而是利用咒灵操纵了一个经过的路人,让他去敲侦探社的大门。远远看着路人被十分正常地迎接进去的景象,令咒灵操使皱起了眉头。
“干嘛,以为那边都被我干掉了吗?”
从背后响起的嗓音让夏油杰猛然转身,他甚至都没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什么时候来的。”咒灵操使看着面前一身休闲衣裤的家伙,目光冰冷而戒备。
“啊,稍微有一会儿了哦?因为想看看一直在偷窥我家的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家伙……结果只是个高中生?虽然是咒高,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我以前的对象应该都和平分手了才对。”
夏油杰是真没想到,对方没立刻动手的理由,不过是他临时十分钟编出来的假话。
“那种事情已经没所谓了……反正你也不可能和现在的妻子离婚。”
毕竟连孩子都有了。
“这样啊,你能理解就最好了。”禅院甚尔耸耸肩,一脸随意闲适地转身离开,但只走了两步,“不过,下次再让我发现的话……”他回头撇了咒灵操使一眼,露出一个狞笑,“我也不是每次都拿钱才杀人的。”
看来之后再想监视对方的动向就很难了。
夏油杰皱着眉头,裤袋里的电话却突然震动了起来,他不得不一边看着禅院甚尔离开的背影,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电话,接了起来。
“这里是夏油……”
“啊,就说你会接,夏油,我们现在在医院。”硝子的声音如是传来,“五条说你最近好像在注意一个奇怪的家伙,甚至跑去雇了侦探……我们一好奇就去看了。”
“然后刚好遇到那位女士带孩子散步的时候出了车祸……”
咒灵操使的电话直接被另外一只手捞了过去。
他依然没能意识到对方是如何靠近的。
“医院地址在哪?”
禅院甚尔一脸阴郁地盯着面前表情茫然的年轻咒术师,对手里不属于自己的电话冰冷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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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奇点

因为后座客人们周身的氛围和脸色都太过可怕,很担心自己是不是载到了黑道的出租车司机一到医院门前,等他们都下车之后,害怕得连车费都没拿,直接踩下油门逃之夭夭,只留给打算付钱的夏油杰一波尘土和呛人的尾气。
禅院甚尔完全没理会身后那个看起来就很守规矩的年轻人一脸被迫坐了霸王车的纠结表情,兀自弓着背踱进急诊科。
正在等候区喝奶茶,同样穿着高专校服的两个年轻人一起转头看向他,其中最眼熟的雪发咒术师从墨镜后投来视线,“家属来了?最好先留在这里别乱跑,医生等着找人签字呢,没什么危险啦,庆幸一点吧,硝子刚好今天很闲就跟来了……”
“您妻子的伤势不重,因为是公共场合,一口气彻底治好太过显眼,所以留了一些皮肉伤,”相比不怎么说人话的五条,作为医生的硝子就体贴了很多,“小宝宝也没事,被妈妈保护得很好。我们不会照看婴儿,所以拜托给了护士小姐,现在应该是睡着了。”
“介意伤口的话,等医生那边结束,我再去看看也可以。”
同伴早早跟她八卦了一下对方应该是禅院家的人,因此硝子和面前的陌生男子提起治疗的时候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
“……反转术式吗?确实听说东京高这届新人都很夸张。”表情依然阴郁,不过周身尖刺一样的气息总算散去了大半的禅院甚尔淡淡地看了他们几眼,“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有想做掉的术师,可以免费一次。”
本来表情还算温和的硝子眉眼之间的气息变得冷淡了些。
“我是医生哦?”
“啊啊,知道的,毕竟我的工作就是会让医生加班的存在嘛……但我只有这个长处,就算你嫌弃也没有别的东西来换,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吧,我也乐得逃债。”
刚开口欠人情,下一秒就正大光明说要逃债,面前这个大人不要脸的程度显然超过了硝子的认知,就算是经历了五条锻炼的她都一时没回过神来。
禅院甚尔并没有心情去跟不认识的小鬼们多说话,摆摆手就脚步匆匆地走向护士站,显然是去看孩子,毕竟妻子还在手术室里,他也不方便进。
和他前后脚错开进来的夏油杰带着困惑的表情走来。
“哟,夏油。”
咒灵操使看着面前十分悠闲的两个同学,顿时就感到了一阵脱力,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万幸似乎是往好的方向转变了。
甚至感到了些许后怕的夏油杰按着额角。
“到底是怎么回事?”
硝子耸耸肩,“这次不关我事。”
而五条心虚地别开脸,“还不是你最近都神神秘秘的,万年拿电话当记事本和闹钟的家伙动不动抱着手机上天台,本来还以为你是交女朋友了呢……”
结果仔细一听却是侦探社打来的电话。
上次和硝子八卦一番结果和真相完全南辕北辙,这次好像真的有情况,于是特别感兴趣的二人组又再度出动,吸取了教训的他们没去跟踪夏油,而是直接把目标放到了他的关注对象上。
从夏油杰的宿舍里搞到侦探社的报告毫无难度,因为开学没多久他就很顺手地把钥匙做了备份塞给五条……当时六眼的咒术师虽然很茫然地留下了,却从没用过,直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话说这次又是怎么了?总不会是你真的有个姐姐吧?”知道夏油压根没什么亲戚的硝子一针见血的问道。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而且他也不可能有咒力啦,是禅院家的天与咒缚哦?只有身体强悍的类型……不过,干净到一丝咒力都没有的程度倒是很少见。”五条眨眨眼,推了一把墨镜,“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完全没咒力的人。”
咒灵操使吐了口气,忘记防备悟和硝子确实是他大意了,虽然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毕竟下次多半还是会犯。
“我会注意他是因为别的缘故……”夏油杰斟酌着言辞,思考到底要不要把一年后对方会去暗杀星浆体的情报放出来。
“唉!对哦,我忘记了小宝宝……难道是因为那孩子日后会有咒力吗?天与咒缚的儿子会有咒力倒确实比较少见。”五条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
咒灵操使楞了一下。
“倒确实是有咒力……”
“能被杰你注意到,那他以后还挺厉害的?术式你知道吗?”
“就是家传的术式,你跟我提过的,十种影法术的那个。”当年伏黑年纪还很小,外加又不想进高专,虽然时常能从五条那边听说,但夏油杰始终没给禅院甚尔的儿子太多关注,哪怕对方的术式听上去很罕有。
尤其当五条提起少年的样貌跟他老爸像极了之后。
反正咒术师的术式跟他又没什么关系,换成咒灵夏油杰搞不好都会多打听几句。
“……十种影法术?”男人的嗓音在走道里响起,让少年们纷纷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禅院甚尔靠着墙壁,似乎是因为怀里有孩子的缘故,先前那种刺人的气势彻底收敛了起来,他懒洋洋地从眼皮底下扫了一圈面前的小鬼们,“有预知能力的咒灵?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啊。”
“要不要信随你。”五条没好气地说道,“干嘛把小宝宝带到手术室来,到时候哭了可没人帮忙。”
硝子意外地看了一眼对方熟练的抱婴儿手势,倒没说什么。
“惠睡得很熟,不到吃饭的时间不会醒的,但待会她见不到孩子会吓到。”禅院甚尔很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既然只是皮肉伤,估计缝合也快结束了,麻药不会很重,半小时就能退。”
这水准在新手父亲里绝对一骑绝尘,别说五条很惊讶了,熟知对方术师杀手名号的夏油杰看男人的表情简直像在看什么怪兽。
就像他说的那样,急诊室的灯灭得很快,看着男人沉稳地和医生交谈的样子,自觉好像没他们什么事情的学生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准备撤退。
太晚回去也是会被夜蛾骂的。
为了预防万一,硝子留了张有电话号码的便签在椅背上,然后就跟两位护花使者的男生一起施施然回了高专,一副没做什么大事的样子。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关注他的?现在总能说了吧?”回到校园之后,在向宿舍前进的路上,五条这才重新提出了这个问题,医院里因为发现禅院甚尔靠近的缘故,他才故意岔开了话,好帮夏油杰遮掩过去。
意识到连硝子都把视线倾斜了过来,咒灵操使轻轻叹了口气。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那家伙很危险。”
“难道是变成了敌人?”
“差不多,总之有人雇他来暗杀,所以对上了。”夏油杰这样说道,“伤亡很大。”他含糊其词地将到底是谁的伤亡忽略了过去。
“那要是提前把他揍翻,到时候就没事了吧?”五条突然开口,言谈之中透出的跃跃欲试差点让咒灵操使心脏停跳。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牢牢抓住了雪发咒术师的手臂。
对平时总隔着硝子的两人而言,这个距离实在过近了。但夏油杰并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悟,别擅自跑去挑衅他。”
他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点强硬,和平时说话的时候伪装出来的好好先生模式截然不同。
五条眨眨眼,用一种微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番咒灵操使。
“……怪不得你从见到那家伙开始就一直精神紧张。”他慢吞吞他地说道,“看来那家伙是真的很强,打赢了你还有我吗?那整个高专之内都没人能拦住他了。”
很危险原来是这个意思。
夏油杰狼狈地沉默着,毕竟要是辩解的话,万一让五条生出了逆反心,认真跑去找禅院甚尔对决就麻烦了,就算那家伙现在没有杀心,也难免被暴揍一顿。
说实话,悟现在的体术还不如自己。
虽然不知道当年禅院甚尔是怎么突破了无下限的,但悟的术式很可能对他没用,否则也不会轻易被打成了濒死的状态。
如果不是临时学会了反转术式,搞不好就真的死了。
咒灵操使不在乎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性,但换成五条悟就不行。
“好啦,不会去不会去,只是开个玩笑。莫名其妙跑去找人打架,夜蛾肯定会让我写检讨的。”五条笑嘻嘻地说道,“别挂出这么可怕的脸。”
得到了五条不算很情愿的保证之后,夏油杰才勉强愿意松手,而从他俩发生争执开始就一直冷眼旁观的硝子在两人背后用力翻了个白眼。
五条确实迟钝得让人叹气,但夏油死撑着什么都不肯说的性格也是他们俩现在关系毫无进展的主要原因,少女嫌弃地撇了两个没用同期一眼。
男生真是麻烦。
算了,反正现在时间还很多,他们还要在高专里相处整整四年,再不济毕业之后也不是就此不联系,总会有那么点进展的。
大概。
其实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的硝子,当时心态轻松地想着。
第二年的夏天,护卫星浆体的任务很快就如同必然会升起的太阳那样到来了,夏油杰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倒是五条的神色很奇怪。
“我是无所谓啦,但是天内理子就算是星浆体……她应该也不是咒术师吧?让我去就算了,叫上夏油是不是离谱了点?”
以前任务里有受害人的时候,那些人没被咒灵操使彻底放生都是因为辅助监督拼命努力的结果,现在竟然要去贴身保护一个普通人,那家伙肯定几分钟里就得跟保护对象吵起来。
夜蛾也是一脸头大。
“这是天元大人亲点的任务,没法更改人选。”
夏油杰的神色倒是很淡然,“我会努力忍耐的……不过,夜蛾老师,请务必做好最坏的打算。”
夜蛾正道的表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你是说这个任务会失败??”夏油杰的预知能力这两年被验证了太多次,容不得他疏忽。
“我们两个会输??”五条转头,“你就算了,我可不会轻易……等等,接了任务的不会是禅院甚尔那家伙吧!!”六眼的咒术师差点跳起来。
“不太好说……”夏油杰含糊地回答,五条最后果然还是没忍住,悄悄跑去找人打架兼练手,幸好咒术师杀手看破了五条主要是来玩的,而硝子后面又亲自上门帮忙治疗了妻子身上的伤口,所以只用天逆鉾给他敲了个满头包。
顶着发红的额头灰头土脸回来的五条,让歌姬他们好好嘲笑围观了一番,硝子甚至不客气地拍了黑历史照片当纪念,使唤了五条好几天。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六眼的咒术师没再像从前那么忽视体术,经常气呼呼地抓着自己特训,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揍回来。
看咒灵操使含糊其辞的样子,五条直接掏出手机打了对方电话。
这两个人莫名其妙有了交情这一点也非常出乎夏油杰的预料,禅院甚尔对五条和硝子的态度竟然都意外地不错,除开偶尔会用奇怪的嘲笑表情看他之外。
夏油杰并没有和对方打好关系的念头,就算五条时不时会拖着他一起去把那家伙当体术教练用。他对禅院甚尔的讨厌依然发自内心,甚至都懒得掩饰。
反正那家伙确实是只烦人的猴子,完全在自己的反感名单上,还是首行。
咒灵操使其实意外有些小心眼,当年被禅院甚尔当着面杀了理子,还顺口说出五条死了的记忆,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确实太大了些。
很快五条就结束了通话,“他确实有接到委托,但拒绝了……”六眼的咒术师撇撇嘴,“毕竟现在是个好爸爸,不能随便把儿子留在家里,出门去做奇怪的工作了。”
“就算没有禅院甚尔也不能掉以轻心。”夏油杰这样说道,“盘星教才不会轻易放弃。”
“行吧,让我看看现在的诅咒师们都是什么水准,别还是会被十二岁的我吓跑的那种就行。”
五条悟挑起眉毛笑着说道,这番盛气凌人地发言绝对称得上傲慢。
但咒灵操使知道,他只是在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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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为义人的落幕献上如雷的掌声

不管做了什么样的打算,去和天内理子见面依然是必须的,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夏油杰不由得就想起了曾经悟和他一起商量要悄悄放走星浆体的事情。
也不管结果,也不管理子是否真的能逃走,只是想到了所以就决定那么做,满是少年人意气的任性妄为之举。然而那份回忆无论夏油杰看上多少遍,都只觉得枝叶间都落满了光,明亮得不可思议,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个无辜少女的生死,而是如何放飞一只笼中的小鸟。
然而,直到来到了天内居住的大厦面前。
五条都没有和咒灵操使谈论起是否要将少女放走的事情。
一次也没有。
他们普通地和天内见面,普通地履行了护卫的职责,这次没有禅院甚尔在暗地里出谋划策,盘星教的手段就变得粗陋不堪,破绽百出起来,仅黑井自己就打晕了企图入侵屋舍的毛贼,用降灵术变成女孩子外貌偷偷混入校园的潮来巫女,被五条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回了原型,前来突袭的诅咒师也让留守的夏油杰轻松击退。
数十名诅咒师,没有一个能成功靠近天内理子十米之内。
最后的一个假日,他们甚至有闲暇带小姑娘去了一趟迪士尼,虽然游乐园里人数众多,防御起来相对麻烦,但最棘手的一波敌人解决完之后,诅咒师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咒术界为星浆体请来了足够强的护卫,暗杀的赏金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好赚。
毕竟比星浆体赏金更高的五条悟,名字已经在暗杀榜第一位耀武扬威了很多年,而他现在依然生龙活虎,以给诅咒师们添堵为乐,甚至还摸上门给自己的赏金加了一次码。
原本的悬赏人是什么心情不得而知,反正暗网的网址获取资格那阵子变得格外繁琐,硬是好几个月都没新人能进去。
虽然早就事先叮嘱了即便进入高专也不要放松警惕,但将天内和黑井一起带入高专的时候,夏油杰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五条身上,两位女士一无所觉地埋头打量着传说中的咒术师大本营,只留下两个护卫在后面互相大眼瞪小眼。
六眼咒术师的困惑只持续了一两分钟,很快就认为可能是夏油杰神经过敏,不以为意地重新迈步领路,给天内和黑井稍稍介绍一下咒高,以及带她们前往薨星宫。沿途没发生任何事,一切平静得几乎让咒灵操使以为他曾经历的过去不过是个被害妄想要素过于浓厚的噩梦,那种虚幻和不真实感甚至让他原本沉稳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惹得五条又回头过来看了好几眼。
深埋地下的忌库,老式机械电梯和石制的漫长栈道,沿途的景象全部眼熟得令人生厌,直到四人面前出现了触及穹顶的百年大树,和围绕这树木所建造的,重重叠叠的古老宫殿。
夏油杰和五条悟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黑井和天内互相拥抱,哭泣着分别。
但这次,应该不会有枪声响起。
咒灵操使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滋味,照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但天内死亡的命运本质上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被禅院甚尔杀死和跟天元同化,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她注定要在尚未来得及盛开的时节,迎来凋谢的命运。
过去的夏油杰也许会大声对天内说出‘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孩子气的话,但现在的咒灵操使已经做不到了。
天内并不是咒术师。
是他应当要厌恶的,属于猴子的一员,去拯救猴子是毫无必要的,冷眼看着他们死去才是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毕竟,有那么多的,那么多的咒术师为了猴子们毫无价值地死去。
和同伴们的死亡与伤痕累累相比,一无所知,幸福生活的他们实在太过碍眼,更别说还有践踏着咒术师们生命的垃圾猴子。
所以,夏油杰现在能够做的,仅仅是站在这里。
看着天内走向天元的所在。
额角感到了熟悉的抽痛,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舌头的末端似乎升起了熟悉的糟糕味道,酸臭辛辣,令人作呕。
咒灵操使有点想吐,但这次不是因为咒灵,也不是由于吞下去的味道,仅仅是此时此刻的自己,让他觉得十分想要呕吐。
“喂。”
声音从耳畔传来的时候甚至感觉有些遥远,因此夏油杰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去。
五条仍很专注地盯着天内和黑井,毕竟咒灵操使说过‘直到最后为止都不要放松警惕’,所以他始终没移开视线。
但六眼的好处就是,想看东西的时候,并不需要转头。
“想过去就过去。”
雪发的咒术师这样说道。
夏油杰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开口的力气,“你在说什么,我和她们没熟悉到那地步吧。”他没说出猴子这个字眼,装作一副正在努力忍耐的样子。
“以前我就想说了。”五条撇撇嘴,“既然你对我这么了解,应该也知道说谎对我没用吧?明明就很关心,为什么要特地装作讨厌的样子。”
“把自己装成坏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想安慰她们就过去啦!”
这家伙真是难搞死了。
五条烦躁地想。
如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他还能爽快地揍上一顿,落井下石的时候也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然而夏油杰只是个超有病的笨蛋而已。
“……毫无意义的废话就算了吧。”
再怎么温柔的安慰,对即将赴死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一阵微风罢了,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拥抱能够传递足够的体温。
他也不能去拥抱猴子。
闻言,雪发的咒术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烦死了,非要我直接说吗,很容易被听到耶!就算你打算把人放跑,我也会装作技术性失误,刚好看走眼的啦!!”
被推向天内方向的咒灵操使愕然地看着身后的五条悟,但他只是一脸火大地冲自己竖起一根中指。
【快去】
无声开阖的嘴唇说着那样的句子。
咒灵操使几乎是踉跄着走了过去,向来言辞得体,说话很有条理的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了让她们选择自由生活的话语。
没去管结果,也没去管是否真的能逃走。
他就是告诉理子,去吧,走出这道门,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去。
正当天内和黑井打算重新回到电梯的时候,里面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辅助监督,“外面,外面有人入侵,请快些让星浆体去见天元大人!”
五条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家伙并不是乔装打扮的诅咒师,毕竟负责护卫薨星宫的辅助监督就那么几个,学校里谁都认识,他们甚至时常会客串一下临时的老师,来给咒高的学生们上体术课或者结界术的课程。
“铃木先生,她们两个先交给你。悟去对付入侵者,我来看守大门。”
咒灵操使这样说道,会故意那么安排也是有原因的,黑井的实力并不弱,到时候要偷袭一个受伤的辅助监督也很容易。
就是稍微有点对不起铃木先生。
五条离开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袭击的家伙未免跑太快了吧,看见我的脸就逃,他到底来干嘛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油杰第一时间就转过了身,但一切为时已晚。
辅助监督随身携带的武士刀穿透了两位女士的身体。
“铃木先生……为什么您会……”在高专呆了十多年,家人和朋友都在和诅咒抗争的时候死去,因为为人严谨认真,实力也不错的缘故,被选为天元护卫的他,怎么可能是个叛徒??
咒灵操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理解面前的景象。
守护人类的咒术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保护的对象???
“被收买了吗?”反倒是对这种戏码经历得比较多的五条更快适应过来,没借助电梯,直接从高处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夏油杰身边。
样貌和蔼可亲的中年辅助监督依然温和地看着他们,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两个无辜死去的少女尸体,而是课堂上展示用的道具。
“无论你们说什么都可以,叛徒也好,被收买了也行,或者要杀掉我泄愤也没问题。”
男人这样说着,“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
“……就为了阻止天元和星浆体的同化吗?”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咒灵操使的嗓音依然变得嘶哑了。
“啊,盘星教的纯净论吗?”铃木监督甚至笑了起来,“以前我就觉得非常可笑了,现在当然也是……把天元大人当做神明崇拜这种事情……虚幻的神明是不存在的,可天元大人就在这里,但他们当中,哪怕有一个人,前来拜见过吗?”
“把本人放置在一旁,兀自崇拜着脑袋里理想的神明,愚人真是哪里都有呢。”
五条慢慢皱起了眉头。
“这不可能是天元的意思。”
“是的,天元大人从未拒绝过星浆体。”铃木点点头,“他总是非常耐心地对待我们,但是……已经足够了。”
“明明距离真正神明的道路只差一脚,却因为我们这些被庇护者的软弱和无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星浆体,始终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被关在薨星宫里,连大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是时候将选择的权力还给天元大人了。”
“哪怕他日后会和人类为敌吗??”夏油杰这样问道。
“那也是天元大人的自由。”铃木笑着说道,“我并不期望自己的想法能被理解,但是,整个日本的安危,一直靠着天元大人的牺牲来维持的时代,还是结束比较好。”
“我们不能始终做被天元大人庇护的婴儿。”
“以后可能会变得很忙,不过,还请努力活下去。”
哪怕是被五条处决的时候,铃木也还是笑着的。
两个年轻人安静地凝视地上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们,咒灵操使始终反常地沉默着,不管是脱下外套掩盖天内和黑井的面孔的时候,还是替铃木收敛遗体的时候。
“……不是夏油你的错,”五条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要是我能更快发现他撒谎就好了……”虽然六眼能够一定程度上判断谎言,但如果对方用了只说事实的技巧,这个能力就不管用了,毕竟五条最多只能察觉人的心跳和脉搏,而不是真的能读心。
夏油杰缓缓地摇摇头。
“是我不够谨慎。”和悟不同,他早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但仍因为对方是同伴就麻痹大意,没有提防,“回去吧,向夜蛾报告任务失败的事情。”
他苦涩地说道。
无论是年轻时代想要保护弱者的誓言,还是后来只选择保护咒术师的理想,在此时此刻都变得格外可笑,毫无意义,宛如柴禾燃烧后残留的灰烬那般。
咒灵操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一直以来的自己和猴子,和刚才的铃木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如此的愚蠢和狂妄。
因为经历过了一次,就天真地以为能够改变点什么。
“报告就不必了。”导师熟悉的声音从电梯里响起,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在那里的不止是夜蛾,还有京都校的校长乐岩寺。
“虽然任务没成功。”乐岩寺接过了夜蛾正道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但万幸夏油君一开始就做出了预言,所以我们也提前做了准备。”
“……准备?”五条悟和夏油杰都用一种茫然且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们。
“对,就在刚才,新的星浆体出生了。”
乐岩寺如是说道。
“半小时之内应该会被送到高专,虽然用婴儿同化有些勉强,不过事态紧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元大人会理解的。”
夜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熟悉他的五条和夏油杰知道,他们的老师现在心情糟糕极了。
咒灵操使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等在薨星宫的门口,看着那个被包在襁褓里的,刚出生的婴儿被送到,然后由夜蛾抱着走向结界的。
“不是你们的错,忘掉这个。”和学生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师仍然努力试着安慰他们。
可夜蛾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去将这个婴儿带给天元的呢?对方曾结过婚,后来失去了孩子的事情,夏油杰一直都是知道的。
明明长得一脸黑道样,爱好却是做可爱的羊绒毡玩偶,那些做好的玩具,除开少数留下来变成咒骸之外,大部分其实都被夜蛾送给了孤儿院。
他们的老师,是个非常喜欢小孩子的家伙。
“悟,”夏油杰看着对方的背影开了口,“……我真的,有做过一点好事吗?”
“别因为一次失败就否认全部!你救了的人能从高专这头排到那头!!窗都快要把你供起来了不是吗!”
五条恼怒地瞪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毫无掩饰的担忧。
“你已经够努力了,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就连天元都没法救到所有人。”
他大概是第一次那么拼命地想要安慰人吧。
不知为何地,咒灵操使突然有点想笑。
夏油杰知道自己从来不是那个能够撼动世界的人。
倒不如说,要不是悟和硝子一直在努力帮忙的话,他肯定只会搞得愈来愈糟糕。
但是,现在的他大概真的能做点什么吧。
裤兜里,出现了熟悉的触感。
“悟。”夏油杰说道,“替我看看吧,稍稍的,能比现在稍稍好一些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起码不要如此令人悲伤。
咒灵操使笑着捏碎了掌中的枯手。
【希望我目所能及的那些不幸的命运,都能够得到挽回,起码也是得到一个更好的结局,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
作为术者,订立约定的时候,提出的要求可以不够严谨,但一定要限定好代价,这是每个咒术师都要牢记的事情,曾作为优异学生的夏油杰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
因为对方得到索取的权力的时候,可未必会心软地留有余地。
即便是美美子和菜菜子,在许愿的时候也起码表示了仅仅是‘自己的性命’,非常警惕地排除了灵魂和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的可能性。
但咒灵操使什么也没有说。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开放了自己的全部。
不知何处而来的,猿猴的叫声回荡在天际,它吱哇乱叫,音色之中满是欢欣与喜悦。
响亮的鼓掌声不绝于耳。
五条悟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夏油杰像一副正在被擦除的肖像那样,不断淡去,消失了踪影,原地只留下一只手舞足蹈,不断拍掌的白色猿猴。
然后,猴子也消失了。
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些时间,变成了一个虚幻又漫长的梦境,被一只手掌无情地抽离而去。
六眼的咒术师在办公室里醒来,绷带压在眼皮上的触感仍然让人没法喜欢,但起码比信息过量的眼睛痛和头痛容易忍受。
自从六眼的能力一再升级,他和睁眼这个行为的关系,便单方面地开始了长久的断绝。
“……又跑来我的办公室打盹偷懒吗?”
硝子端着咖啡出现在房门口,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的五条一点没有心虚的样子,甚至还从家入手里捞了几颗用来丢进咖啡里的棉花糖吃。
“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
“学生送的,也没有很甜,配咖啡还行吧。”
“枷场那对双胞胎啊……”五条耸耸肩,“硝子一如既往地受女孩子们欢迎呢,歌姬会不会吃醋?”
“别再打电话去气她了。”家入苦笑着说道,“每次我都安慰得很辛苦啊。”
“我明明是在给她通报敌情!”六眼的咒术师振振有词地说道,“啊,对了,硝子。”
“怎么了?”
“我们那届,毕业照上为什么只有我们俩个?”
“终于睡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吗?”家入用无奈地看着他,“那届本来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跟七海和灰原一样,毕业照当然也只会有两个人。”
“……我总觉得,好像应该是三个人?”
“是吗?那看不见的第三人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跟校园里的咒灵交了朋友?”
五条悟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我想不起来。”
“因为本来就没有。”硝子慢慢叹了口气,“比起梦话,还是关心一下别的事情比较好,惠不是终于要来东京咒高入学了吗?禅院家没提意见?”
“哦,听说甚尔跑回去把全家上下都揍了一顿,就没人有意见了。”
“……看来那孩子日后会很辛苦呢。”
“嘛,作为老师,我还是会帮忙罩一下的啦,毕竟是比他老爸可爱千倍的小家伙。”
午后的日光照进办公室,在沙发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平和的日常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六眼的咒术师就是感到了些许违和。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违和感到底在哪里。
而在他所不知晓的,某个遥远的地方,一间小小的医院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这孩子是怎么了?”
“好像是遇难?被大清早跑进山里去钓鱼的人发现的,整个泡在水里,当时看着就像尸体一样,可把人家吓得够呛。”
“还能活着就是万幸了,不过,已经躺了三天都没醒了吧?没有通知家里人吗?”
“说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八卦病人的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双眼紧闭,安详的睡脸上还能看到稚嫩痕迹的年轻人,“附近的学校没听说有学生失踪,也查不到他的资料,身上倒是带了学生证……”
“咦??被水泡糊了??”
“对,真叫人不敢相信,这个年代竟然还有用手写的学生证!不管是名字还是学校都认不出来,要不是照片勉强还能对得上,说不定会以为这孩子已经是大人了呢。”
“哎呀,说起来他确实个子挺高的,是个帅气的男孩子,看来平时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反正来偷看他的实习生是挺多的啦。”
身世不详的遇难学生,在第七天睁开了眼睛。
但他忘记了一切,不管是独自跑到山里的理由,乃至正在念书的学校,父母和家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完全想不起来吗?”负责他的女警遗憾地问道,“就没有什么,让你觉得熟悉的名字吗?”
“总得给你重新起个名字才行。”
“……悟。”床上的青年茫然地说道,“梦里好像听到谁念了这个名字,让我很在意……”
“这样啊。”女警苦笑着,“我们会去查一下的,不过,因为没有姓氏,所以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嗯。”
直到这位学生被允许出院,送去福利设施为止,警方始终也没能找到他原本的身份。
最后,给他送去的临时身份证明上,在征得本人同意之后,写上了‘泷川悟’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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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神隐

从小时候开始,五条悟就一直都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哪怕从咒高毕业,同时干着人民教师和高专最强战力这两份工作,他也始终游刃有余,每天出现的时候总是悠闲轻松得很,压根看不出实际上工作强度比伊地知还高。
学弟心甘情愿给前辈做牛做马总是有理由的,比如某位最强先生看起来每天都在逛街,但每到咒灵事件高发时段的夏季,忙起来甚至能三十六小时连轴转,一天内处理掉的问题能让别的咒术师忙上一周。就是因为五条悟效率足够高,所以伊地知才会被派去为他处理一些比较磨耗时间的琐事,这样,五条才能有更多的力气用在正事上。
毕竟他虽然是什么都能学会的最强,但终究没有学成分身这门传说中的技巧。
不过,最近的五条,却正在被工作之外的事情困扰。
和总是睡眠不足的家入医生,以及经常压力很大所以饱受失眠困扰的伊地知不同,五条悟的睡眠向来质量很高,这也是他每天只需要入睡四五个小时就能精神奕奕地跳起来到处跑主要原因。
但最近,他在睡着的时候,做梦的情况变高了。
倒不是说五条以前从没做过梦,但最近的梦境和以前偶尔出现的糖果王国之旅,黏土娃娃海洋大冒险之类的梦的差别实在过于明显。
在鼻尖闻到淡淡植物气息的时候,六眼的咒术师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梦境。
他似乎正在某处小憩,脑海中的视界里一片昏暗,只能隐约察觉到周围大概是树林之类的地方,但能让自己这么放松地在室外休息,不是五条家,就多半是高专。
有什么人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
明明听声音不像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但五条悟却莫名地感到了熟悉,他确信那是自己认识的人,因此便没有睁开眼睛。
照理说,看到一个在睡觉的人,要么小声地走开,要么过来喊醒他,哪怕是给盖上一件衣服,也算比较寻常的发展。
但那家伙却只是站在那儿。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着。
久到五条悟懒得再装睡,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六眼的咒术师透过脸上的绷带,用那双整个咒术界闻名的眼睛瞪着办公室里熟悉的天花板开始生闷气。
一不小心忘记了还有醒来这个可能。
这样的梦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内容上倒没有频繁的重复,但在某件事上的相似度极高。
他总会在梦里碰到一个明明毫无印象,却感觉很熟悉的家伙,气息,味道,脚步声,模糊的笑声,手指的热度,甚至还有一点咒力的触感。
但五条悟从来没有在梦里见到对方的面孔,名字也无从知晓。
哪怕是在梦里醒着的时候,他也多半是正在和硝子或者别的什么人高高兴兴地说话,那家伙要么在身后聆听,要么在远处看着,五条也有试过转头,但入目所及,往往只是一张空荡荡的课桌和椅子,或者一个不知何时远去的模糊背影。
唯一能够肯定的,只有对方应该是个男生。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六眼的咒术师为此特地翻出了被丢在书柜顶上的毕业册,把自己在校时期所有在案的学生,乃至于时常前来学校的咒术师名单都翻找了一遍。
他还找了那些年轻阵亡的咒术师的名单,依然毫无结果。
五条甚至半是开玩笑地询问了硝子,是否有他不记得的学生存在——如果那是咒术效果的话,就很好解释了,没有任何人能在五条不同意的情况下动他的记忆,但如果是他自己,那又另当别论。如果他真对自己的脑袋动过手脚,硝子肯定会知道什么的。
但家入却一脸他又在开奇怪玩笑的表情。
第一次陷入这种做什么都没效果的困境,六眼的咒术师竟然难得觉得有点新鲜,毕竟自从他学会了反转术式,还把无下限变成半永久存在之后,作为真正意义上的最强,五条已经很久都没遇到对他来说具备难度的事情了。
因此他也没有急躁,很是悠闲地把自己的情况记录下来,打算攒厚一点再去给硝子看看。毕竟也有可能是新出现的术式或者诅咒嘛,能影响到他也很了不起了,虽然唯一的作用只是做点怪梦。
下午结束了一年级的课程之后,五条悟闲适地和学生们道别,然后提着让伊地知订好的蛋糕,哼着新播放的番剧的片头曲旋律,一路散步散进了薨星宫。
负责看守大门的辅助监督兼护卫铃木叹了口气。
“老是跑来这边偷懒可不行啊,悟。”
“您说什么呢,铃木先生,我只是来探望理子妹妹和黑井小姐哦!”
“伊地知已经不止一次找不到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哎呀,我也没有停留超过两个小时过啊,伊地知也真是的。”
铃木再度叹了口气,“好啦,她们俩正好在庭院里喝茶,我会帮你掩饰一下的,但别玩太久!你总是往这边跑,乐岩寺都要有意见了。”
“那个老爷爷真是麻烦耶,难道我不能来见天元大人吗?”
“前提是你来谈正事!”铃木先生老好人的面孔上升起了一点恼怒,“别总试图教天元大人玩电子游戏!”
“嗳,但是薨星宫这么无聊,天元休息的时候也需要一点娱乐的吧?见识一下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好的。”
“带着天元大人去上网聊天就够离谱了!!”
“但他明明也很感兴趣嘛!”
“您就不能找点合适的,不那么出格的娱乐方式吗?比如小说什么的……哪怕是在薨星宫的庭院里挖个池塘钓鱼。”
“噗,真是简单好懂的老头子嗜好呢,要不要再加个茶艺或者盆栽?”
“老头子嗜好才正常。”铃木气呼呼地瞪了五条一眼,“天元大人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那下次就带点市面上流行的轻小说过来好了,最近异世界转生很热门喔?中年大叔转生后变成萝莉的题材您觉得如何?”
“…………五条!你这家伙!!”
顶着铃木监督的怒吼,六眼的咒术师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毫发无伤地从大门口溜进薨星宫深处,被重重宫殿包裹的一个袖珍庭院里。
西式风格明显的小圆桌,雕花镂空的靠背椅,甚至漂亮的玻璃茶壶和茶杯,这些也全部都是五条带进来的东西。
坐在上面品尝红茶的理子穿着和这一切非常不搭调的繁琐巫女服饰,看到五条的时间,就高高兴兴地放下茶杯冲他挥手。
“今天也很早呢,五条君。”动作利落地替他斟茶的女仆黑井这样说道。
“因为和理子说好了要给她带喜欢的蛋糕嘛。”
“我期待很久了!上次说好的那家网红点招牌蛋糕!黑井也来吃嘛。”
“是是。”
很不客气地坐上仅有的三把椅子之一,五条悟切了蛋糕,递给理子和黑井各一块之后把剩下的全部放到了自己面前。
“呜哇,你还是这么夸张。”理子对分配的差异倒没什么意见,因为为了体重着想,五条切给她的那块就是极限了,但青年面前那一大块鲜奶油,砂糖和巧克力完美组合的杰作除开漂亮美味之外,热量和份量都相当吓人。
“没办法,毕竟我的术式很耗糖分嘛。”六眼的咒术师笑着说道,“再加上最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增加了一些负担,我也很需要补充能量的。”
“这样那样的事情?”理子平时很少会过问咒术界的事情,不管是五条还是天元,甚至黑井也都努力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但能让五条特地抱怨出来的情况实在少见,因此天内难得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喔,不是那群烦人的老爷爷和任务的事情,所以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经常做奇怪的梦。”五条咬了一口蛋糕,“总会梦到一个明明不认识却觉得很熟的人。”
“我有去问硝子,不过她记忆里没有这样的对象,学校的资料里也没有,所以正在思考是不是遇上了特别术式之类的。”
与其说是五条在跟理子讨论,不如说他在借着给理子说故事,将事情告诉天元,毕竟再没有比一个活了几千年,见多识广的咒术师更合适当活字典了,如果天元也没见识过,那五条可能就得换个追查方向。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是诅咒吗?”
“不知道,但硝子看不出我有中招的迹象,说实话我自己也看不出来,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面前少女的表情瞬间就出现了变化。
她只是眨了眨眼,鲜明活泼的笑意从眼角眉梢褪去,眼神变得深邃却安详,双手放回膝盖上,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仅仅做出了这样的姿态,和先前那个双眼闪闪发亮的活泼少女就产生了极大的差异,再加上一身肃穆的巫女服,女性周身的氛围都变得沉静而洁净起来。
黑井早在理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就静静站到了一旁,做出侍奉者应有的谦逊姿态。
“每次看你跟理子换人,都觉得很有意思呢。”明明有求于人,却完全不为所动的五条依然坐在椅子上,一边托着下巴,一边叉蛋糕来吃,就像把少女的变化当成配菜来欣赏似的。
对青年绝对称得上失礼的举动,天元一点不在意地温柔微笑起来,她的笑容甚至带着浓厚的慈爱感,就像是一位年迈的祖母看着淘气的孙辈们在胡闹那样,旁边的黑井垂着脑袋,安静地看向脚尖一言不发,假装自己只是一盆什么都不知道的植物。
“那些梦,一直都有吗?”虽然年岁悠长,但天元却意外地不喜欢繁琐的寒暄,每次交谈的时候总是非常直接。
“啊?那个啊,不,最近才出现的,要是以前就一直有的话,也不会突然开始在意起来。”
天元侧过头,做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
“悟听说过,神隐吗?”
“干嘛说那么好听,不就是诅咒把人吃掉,所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这种事情还挺多的,但跟我的梦境应该……”
女性微微摇摇头,“不是诅咒哦?”她说道,“是真正的,神隐。”
六眼的咒术师稍稍愣了一下,但随即放下了手里的叉子,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说,天元,神明这种东西,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这对大部分的咒术师而言其实应该是常识,历史上无数展现神迹的存在,要么是偶然诞生的强大诅咒,要么是偶然受肉的诅咒,甚至还有因为人们信仰缘故而诞生的土地神,但本质依旧是诅咒。
但此刻五条说出来的时候,却带着一股不太确定的意味。
因为,刚才天元说了‘神隐’。
总得先有神,才能有被神带走的人。
大部分时候,天元的表情总是很平淡,但听完青年的话,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露出了极为鲜明的笑意,那笑容甚至称得上明朗艳丽,和满是小女孩气质的理子截然不同。
看着她的笑容,五条撇撇嘴,“……竟然还真的有吗?那种麻烦的东西。”
天元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微笑,“神明大人们啊……一定要说的话,祂们只是远去了而已,因为离开得足够遥远,所以无从触及,也不会有所回应。”
“碰不到就等于不存在,懂了。”五条了然地眨眼。
“但是,偶尔也会有那样的情况。”天元收敛起笑意,“突然从人类的世界里路过的神明……虽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只要对上了视线,而祂又觉得中意的话,就会把人带走。”
“我想,那应该不是普通的失踪?”五条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是的,因为神明大人们……占有欲都很强。”天元垂着眼帘,平静地说道,“既然已经成了所有物,那么自然,全部都要拿走。”
“无论是人们对那个人的记忆也好,因他而诞生的因缘与感情也好,还是他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好……”
“这些全部的全部,才能说是一个完整的‘人’吧?”她慢慢地说出这写听上去没什么,实际上内容相当成问题的真实,“人类几乎无法察觉哦?其实已经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这件事,因为连那个份量本身,神明也要一并都夺走呀。”
五条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但我不记得,而大家也不记得,因为他的痕迹全都被神给一并带走了?”
“这才是真正的神隐哦?”天元轻轻笑起来,只是表情有些冰冷,并不像是觉得愉快的样子,“拿诅咒的进食和神明的贪欲相比,实在太过失礼了。”
六眼的咒术师觉得应该不是错觉,天元那家伙绝对是在拐着弯骂神。
“但为什么我又能梦到?”他靠在椅背上,用狐疑的表情盯住天元,“不是应该一点不剩,完全不被察觉吗?”
有着理子外表的,千年的咒术师莞尔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膝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指向自己的眼睛。
是因为六眼啊……
“所以,最近确实有这样一个家伙被神带走了,但只有我一个人由于六眼的缘故,勉强还记得一点碎片?”
“这可不好说。”天元这样回答。
“什么意思?”
“因为自从和理子同化之后,我和你的联系一直都很紧密。”天元若无其事地说着,“若你身上有明显被篡改过的命运的话,我不可能没有察觉。”
五条悟终于想起了那些梦境中的另外一个共同要素。
“……都是在高专二年级之前的梦……”
他喃喃地说道。
“所以,应该是你和我相遇之前,那个人就已经被带走了。”
“但我最近才开始做这些梦!要是六眼的缘故,没道理我之前想不起来。”
天元静静地眨了眨眼睛。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她说,“那个人的寿命,也许差不多到了要临终的时候。”
五条悟愕然地看着她。
“神只是带走了他,并不一定会给予对方长久的生命,倒不如说,他竟然能活到现在,也是很不容易了。”
“就像小孩子因为一时兴起,从林子里抓了一只漂亮的昆虫那样。”天元这么说道,“再漂亮的玻璃罐,也不可能比森林更合适虫子生存,日渐衰弱和死亡永远是最终的结局。”
“既然他能活那么久,就说明神明应该只是随手把他丢在了某个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依旧存在于人世的某个角落也说不定。”
“死亡对所有的生命来说都是个相当重要的变化,就算曾经的联系全被切断或者夺走,临死的征兆依然会被传递到曾经和他相连的人们身上。”
“拥有六眼的你,会最先察觉到这件事,其实是很正常的,”天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竟然用潜意识的梦境来不断提醒自己去找人……那个人对你来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五条悟已经非常严肃地坐了起来。
“被夺走的记忆,有什么方法能找回来吗?”
毕竟,要找人总不能连个名字和脸都没有。
天元轻轻撇了他一眼。
“如果是别人的话,我可能会劝他放弃。”她这么说道,“毕竟,神隐就是这么让人无奈的事情…”
“那些被夺走的记忆和痕迹,整个世界上都不会留下一丝一毫。”她说,“但是,备份这种东西,倒也确实是存在的。”
她伸出手来。
掌心中,有一枚黑色的方块。
“不过,那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记忆备份,而是整个世界的备份……当然,你们平时并不会那么叫,我记得好像一般是称为,‘平行世界’?”
“普通人想要从整个世界的历史里找到一个人的痕迹,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哪怕是咒术师要做到这件事也非常困难,但是,悟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六眼的咒术师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轻轻拉开一侧的绷带,布料下方的空色眼瞳缓缓睁开。
“啊,只有找东西这件事,我敢说再没人比我更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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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作弊的指针

“有这个就能看到‘备份’?”五条瞄了一眼天元掌心中的方块,“不过是个咒具而已,作用这么夸张的吗?”
不死的咒术师露出淡淡的微笑,“确实是咒具,名字叫做‘狱门疆’,世间的记录上都只有一个,实际上应该是一对,我手上的是‘里’。”
五条挑挑眉,“‘表’竟然不在你手上??”谁能抢得过天元?
“是的,在别人那里。”有着少女外表,内在却不好说到底是什么样存在的咒术师十分坦然地点头,“因为这东西有个很有趣的效用,虽然前置条件很繁琐,不过一旦达成,就可以把一个生命封在里面,直到千年之后才会解封,无论是特级诅咒还是人类,不管有多么的强大,都没法逃过它的封印效果,当然也包括你,或者我。”
天元有敌人这点五条倒不觉得奇怪,活了那么久,肯定会有一两个不对付的敌人,至于对方是靠什么手段跟天元比寿命的,六眼的咒术师没太大兴趣知道,诅咒师不做人起来的下限绝对能和人类资本家为了钱干出来的事情相媲美。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因为封印我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天元笑起来,“我现在和被封印又有什么差别呢?已经布下的大结界,只要我没有死去,就不会消失,除非他能彻底支配我的意识,在星浆体替换已经成功的状态下,能做到这一点的咒具和术式,起码我是没有观测到啦。”
“所以那家伙的目标是我?”五条很感兴趣地亮起眼睛,“他够强吗?”
“严格的说,也不能算是‘你’。”天元这样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主要是为了六眼嘛~~”虽然是这样把自己当成六眼的容器一样冷酷的说法,不过五条从小到大一直都被这么说着,早就习惯了,而且他也很清楚天元并没有恶意。
“论实力的话,那孩子也是很强的。”天元像是回忆着什么,“毕竟是咒术全盛之时,被送到我身边来代替即将去世的六眼担任护卫的人,才能上并不输给悟你呢。”
“……你等一下,”五条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这种几百年前的秘闻随便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也不算是多么秘密的事情。”天元摇头,“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远,大家都忘记了而已,当时知道的人还是挺多的。”
“之前你明明都没说过,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要说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那孩子对六眼和星浆体都很执着,尤其是六眼……也许是当年残余的竞争心吧?以前他最多杀死六眼,但只要五条的血脉流淌下去,六眼依然会在应该到来的时候出生,毕竟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好的。”
天元的语气有些遥远,那双眼瞳的视线也并没有看着面前的咒术师,与其说她在跟五条讲述历史,不如说,更像是在和五条之外的什么人随意闲谈。
“但他现在得到了狱门疆,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因为狱门疆的效果是封印……我明白了。”六眼的咒术师摸了摸下巴,“只要我没有死,就不会有新的六眼诞生,而封印效果长达千年,中间你无论如何也必须经历换代。”五条拍拍手,“所以从他拿到狱门疆开始,就会全力想办法对付我了……就算始终没法在我活着的时候搞定我,起码也会去对付下一任六眼……”
难怪天元突然开始说这些几百年前的旧闻。
“没能成功迎接星浆体的话,你会怎么样?变成完全非人的存在吗?”
“是的,我会与天地同化,变成和古老众神们相似的存在。”天元平静地回答,“不过因为约定,我不会去高天原,仍然继续留在这座岛屿上,这个国家里。”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比起人类,要更接近咒灵。”天元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而操纵咒灵的法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最终目的还是你啊!”五条撇撇嘴,“那家伙具体是想干什么?”
天元看了一眼五条。
“在他离开我身边之前,”不死的咒术师这样说道,“姑且说的是想要变成神,不过那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的想法是否有所改变,我也不是很清楚。”
五条悟差点把一口奶茶喷出来。
“变成神噗呵呵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万年中二啦!现在连国中的小孩子都不好意思说这种话了耶!!”
“其实并没有特别难。”天元很老实地说道,“像是我的话,只要不接受星浆体,和天地同化的瞬间,就等于一只脚踏上了高天原,至于那孩子,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做的,但既然能打破寿命的禁锢,一直在阴影里追逐我长达千年,应该也有了切实的方法。”
“既然如此他干嘛不立刻成神,到时候说不定会比你强??”
天元却摇摇头,“神明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方便……我让自己隔绝于世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不前往高天原,而是长期留在人间的话,就会渐渐被人世的浊念所污染,失去理智变成非常可怕的咒灵,你也见过土地神变成的诅咒吧?”
和普通的诅咒相比,这些被称呼为‘神’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个村子的人信仰,最低也得是个一级,时间久远的话甚至能变成特级。
“所以世上才几乎没什么神留下啊……”五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倒不是。”天元缓缓摇头,“从最初开始,祂们就一直待在高天原来着,只是过去察觉到了神明存在的人们会真诚地呼唤祂们前来,就像人类会注意到无人小巷里的猫叫声那样。”
猫咪的叫唤时常会换来好心人的投喂,所以它们把这个嗓音留给了后代。
但并不是每个听到声音的人类都带着善意前来。
而神明,也一样。
“现在几乎见不到神,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依靠自己,不再呼唤祂们了。”不死的咒术师并没有说出那个时代的残酷风景,只是语气温和,且不痛不痒地叙述起显而易见的事实,“虽然神明们可能会觉得寂寞吧,但我觉得是件好事。”
“确实,只靠祈祷活下去的世界也太糟糕了。”五条耸耸肩,“能做到的事情,还是应该自己去做才行。”
天元微微勾起嘴角,慈爱的眼神中有着赞同和欣慰的色彩。
“因为提到狱门疆的缘故,不小心就说了很多完全无关的闲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嗯?没什么,老人家聊天就是容易歪题,这种事情我已经很习惯啦。”
“还是别过于欺负老人家们才好。”非常明白青年说的‘歪题’是什么情况的天元苦笑了起来,“乐岩寺可是来我这里抱怨了不止一回哦?”
“是是,我知道啦,但还是继续说狱门疆吧。”五条挥挥手,一副诚恳认错但完全不打算改的样子。
“……源信的残骸所化的这个咒具,其实最初的目的并不是用来当封印的。”天元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如说真正的目的和封印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不过是完全误解了作用的邪道用法。”
“等等,那这玩意……”
“它是用来‘看’的。”天元露出了某种玩味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和当时的六眼交流过的缘故,源信对‘六眼的视界’非常感兴趣。”
“对修行者们来说,‘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经历世情,遍尝人间的冷暖,这些都是达成了悟所需要的必要条件,但人的双眼太过狭小,感知太过迟钝,生命又极为脆弱,容易被眼前和身边的一切所蒙蔽。”
“而狱门疆就是这么一个特地建造的‘房间’。”
“就像是为了观测星星而做的天文台那样,狱门疆是为了‘观测’而做的,隔绝一切的小小房间,它的内侧时间甚至停滞不前,仅仅为了不让时间的流淌影响到观测者。”
“刻意将人拘束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反正在里面既不会饿,也不会渴,生理上的一切负面影响都会暂时地消失,甚至观测者的耐心不足,想要提前出来也是不行的。”
“能够看遍人间千年的变迁的话,不管最初进去的是什么样的人,能离开的时候,多少也会产生一些感概或者想法吧?就算不能‘顿悟’,起码也能够触碰到不属于人的部分。”无论是定员一人,还是内部生命死亡后又能重新开启的特性,全都是它并非为了封印而生的证据,毕竟封印这种东西为什么要考虑内容物的生死和舒适与否呢?难道还指望谁来捡骨收尸不成。
“源信好像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做出了这种东西……”天元好笑地说道,“但神明们好像对它有不同的看法,因为祂们管狱门疆叫做‘道标’。”
“我也是拿到了‘里’之后才发现的,除开本身进入其中之外,将意识投射进内侧,似乎也能进行一定程度的‘观测’,只是比较费力和模糊,和我用结界来观察国土的方式很相似,所以做起来并不难。认真尝试之后,甚至能一定程度看到过去和未来的景象,但那些过去和我曾在外面靠结界看到的有着细微的差别,因为观测到的内容始终很连贯,最后我才确定了那并非误差,而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只是和我们这边极为相似罢了。”
“因为站在道标上,才能看到另外一条路……是这个意思吗?”五条注视着那个方块。
“大概吧,我怀疑可能不止一条路,不过我能看到的只有一条,就是不知道悟你能看到多少,和我并不相同也说不定。”天元看向他,“投射意识的术式还挺简单的,要我教你吗?”
“随便把这种东西借给我没问题吗?它也能对你用的吧?”
“里只是后门而已,虽然能打开,甚至也能让人进去,不过一旦关上之后,就必须要从‘表’才能出来,毕竟表才是正门。”
“那不就等于把你送到那家伙手上吗!”五条一脸牙痛的表情。
“强行开门的钥匙,就在你身边哦?比如禅院甚尔的天逆鉾。”
天元如此说道。
“能强行解除术式的天逆鉾吗?倒确实能用来开门,但我跟甚尔关系很差的啊!他的熟人只有硝子好不好!才不会借给我呢!!”
然而天元只是微笑。
“知道了,我会小心看着,不把这玩意弄丢的。”向来不着调的雪发咒术师只好点头,一脸不情愿地接下了额外的看护咒具工作,“作为交换,投射意识的术式,还有观测的法子,全部都教给我啦。”
投射术式确实跟天元所说的那样,并不难。
只是五条并不像天元那样拥有以结界观测全国的经验,使用六眼的方式也更接近本能,因此一开始并没有轻易成功。
直到天元特地为他设立了一个类似狱门疆内部的,能隔绝一切外来信息的小型结界,并把他和里之咒具一起丢进去为止。
“真是的,你这家伙根本不合适当老师啊!手段也太粗暴了!”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五条悟相当不满地对结界外面的天元竖起中指,并吐槽了一番对方糟糕的的教学水准。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
或者说,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那个并未在脸上缠绕绷带,而是带着黑色眼罩,一副从容闲适的样子躺在骸骨堆积的小山上的‘五条悟’微微侧过脸,冲着新来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来得真慢】
五条悟看到对方的嘴型如是说着。
看来他很确定自己会来,但天元让他进行观测完全是临时兴起的,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的奇怪梦境的话……等等。
“梦是你搞的鬼啊……”五条喃喃地说道。
【不全是。】对面的家伙摇头,【因为你自己也察觉到了……杰的死期马上就要到来。】
被神明带走的笨蛋,是叫做杰吗。
五条悟稍稍眨了眨眼睛,照理说他这会应该是准备观看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从里面找到自己遗失的部分才对,但这里却只有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等着。
所以。
“哎呀,虽然凭实力也不是不能考满分,但偶尔作弊的感觉也不坏。”头朝下地漂浮在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的六眼咒术师笑了起来,“你打算让我干什么呢?那边的我。”
【我这边已经被‘确定’了。没有办法再更改,运气不好这种事情,也没有责怪别人的余地,所以我接受了,只想着让那个笨蛋在黄泉等一阵就好……但是竟然有混蛋跑去彼世跟我抢人,这就有点过分了。】
“等等,祂不是就带走了我这边的……”
神明是很贪心的。
天元的话语在五条悟的耳畔响起,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咒术师用力翻了个白眼,“懂了,完全懂了,连你这边都要动……但因为你在狱门疆里所以没被拿走记忆是吗?”
毕竟是为了遮断一切外界影响而打造的盒子。
神明的干涉自然也算是外界的影响之一。
对面的‘五条悟’伸出手腕,衣袖的遮蔽之中,隐约能看到一条仿佛是碎片连缀起来的怪异装饰,它像是一条丝缎那样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本来应该是那样,但偶尔有时候,会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那样,一下下地向着某个方向落去。
六眼的咒术师看得很清楚,每当它落下一次,碎片就会少掉一两片。
不知道为什么,这幅景象就是令他感到了火大。
“我想它应该不是记忆吧?”
【灵魂的碎片。】
对方并没有说是谁的,但五条悟依然本能地确定了碎片的来源。
“是杰吗?”
没有得到回答,可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说吧,想干嘛,我们两个就没必要搞这些无聊的弯弯绕绕了吧?”
毕竟是自己啊。
【你的杰和神明定下了束缚,因为他点头了,所以才能干涉到我这里。去把你家的笨蛋找回来,顺便替我揍一拳那个捞过界的家伙。】
“没问题,这也是我想干的。”五条悟点点头,“那么,作弊的部分呢?我现在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对方轻轻曲起手指,点了点身下。
六眼的咒术师这才看到了对面的自己身下不止是骸骨堆积成的山峦,还围绕着几条纤细脆弱的金色丝线,只是那几条细微的光丝实在过于不起眼,导致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其中一条已经被剪断。
另外有三条胡乱地缠绕在一起,扭成一团很有艺术风格的乱麻。
对方拎起那根断掉的,外加三根打成结的玩意,互相对比了一下,五条悟顿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说,等下,这难道……”
【我的,你的。】
很好,杰,你真能干……到底是怎么做到同时波及到三个平行世界的!!!虽然前面那个祸害了一整个平行世界的也很离谱就是了。
也不知道对面的五条悟干了什么,总之他抓了一把扭成麻花的乱麻,从里面捏出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肥皂泡,然后用力压成了更细小的药丸模样,将它丢给了六眼的咒术师。
【不是全部,但找人足够用了。】
“喂喂,直接把地点告诉我不行吗??”
对面摇摇头,一脸无奈地拎着手里的乱麻冲他比划。
就是让五条自己来,也很难从里面找到头绪。
行吧。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认了。叹了口气把药丸像糖果一样直接倒进嘴里,六眼的咒术师砸吧了一下味道,很难形容,简直像是把所有的味道都揉在了一起,但又非常浅淡,与其说是吃了一口药,不如说像啃了一口全是灰尘的空气。
随着喉咙做出下咽的动作,混乱破碎的记忆很快像是水底的茶渣一样缓缓浮了起来。
“……等下,我说,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虽然对面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塞过来的都是些影像碎片,但并不妨碍五条把它们按照时间和剧情发展整理出完整的顺序。
以为整好就算完事的五条发现,自己手头是两部主演一样剧情却截然不同的片子。
对面的咒术师耸耸肩。
【你家的,应该是重来了一次。】
“他是白痴吗??这剧情根本不对吧???满分考卷照抄还能不及格???”看着另外一条线上两个亲亲密密打闹的年轻人,五条悟再迟钝也发现了问题。
说实话,瞬间去找人的念头就更强烈了,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给某人脸上来几拳。
“只要找到就行了吗?”
六眼的咒术师磨着牙问道。
【没那么容易。】对面的五条回答,【得彻底的‘带回来’才行,并且需要把束缚解除,或者覆盖掉,否则带回来也还是会被重新带走,等于做白工。】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五条撇撇嘴,“天元那家伙说得也太轻松了。”
【出去之后,不要再来找我,否则你会被注意到,连带我这里还有备份的事情也会被发现。】
“……那个神是什么偷窥狂吗???”
【要这么形容也行。】
“我绝对要想法子揍它。”
【加我的份。】
“再加上两个杰的份好了。”
六眼的咒术师了然地挥挥手,向另一个自己道别。直到将‘杰’找回来为止,想必他们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但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要去找的人,要寻找的方向。
在薨星宫的静室里睁开双眼的五条悟,动作利落地从蒲团上跳起来。
“如何?”
天元平静地看着他。
“谢啦,非常管用。先不多说了,我赶时间。”他叹了口气,“死线竟然是圣诞节,也太离谱了,这不是只剩下一个月了吗?”
“再多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里祝你万事顺利了。”
“已经帮上了最大的忙了。”五条笑着回答。
走出古老宫殿的咒术师,抬头看向没有一丝云彩的高远晴空,“唔,第一个地点,果然是先去杰家里看看吧?”
为了防止被发现,另一个自己做得很绝,塞给他的全部些破碎混乱的片段影像,甚至还是没声音没色彩的那种,少数能够清晰想起的只有冷冰冰的文字资料。
那其中,夏油杰这个名字和一行家庭居住地址被极为醒目地放在最上层。
以及,一个黑发青年温柔地冲他微笑的样子,也终于出现在五条的脑海之中,他和硝子说话时旁听的人,他和朋友们玩耍的时候路过的人,甚至他在校园里小憩的时候静静注视的人,对方的样貌总算能被五条悟的双眼捕捉到。
“这算是捉迷藏吗?嗯,因为杰没有打算躲我,所以不能算吧……那就是寻宝了。”
六眼的咒术师如是说道。
“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到时候给我做好准备啊,杰。”
以自己现在的体术,绝对能把他给揍趴下。
给我等着。
你这超级无敌没用的怪刘海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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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海客身在瀛洲中

虽然在山中遇难,甚至还差一点被淹死,但无名年轻人的身体基础似乎相当不错,醒来之后便大幅好转,之前虽然昏迷了整整一周,可第三天的时候就能拄着拐杖到疗养院的中庭散步了。
“今天也要去外面转转吗?外面的天气确实很好。”负责病房的护士惊讶地看着他,“不过,自己一个人不要紧吗?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行动自如的程度哦?悟君。”
“可以的。”年纪上可能是少年,但外表几乎和青年已经无异的年轻人轻轻点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当做是复健了,躺了这么多天,感觉骨头都在生锈。”
即便警方给他的临时身份证明写上了‘泷川悟’这个名字,失去了记忆的青年对‘泷川’这个姓氏依旧十分陌生,毫无归属感,护士们叫他姓氏的时候时常也无法得到回应,所以到后来,大家都改口称呼他为悟君。
起码这么叫的话,青年百分百会转头。
“那就请务必呆在护士站能看到的中央花坛附近哦,不要乱跑。”这样,就算中途青年跌倒或者脱力了,医务人员也能很快发现情况。
“我知道了,就绕着花坛转几圈而已。”
“好,真是乖孩子,等下会拿零食来给你吧,喜欢水果糖嘛?”
“……西村护士,请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青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但你才十六岁嘛,在我们看来就是小孩子啦,哪怕个子比我们高。”
对笑呵呵的护士小姐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黑发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争辩,“我去散步了。”
“路上走慢一点喔?还有记得三点前回来吃药!”
很是没辙地对护士挥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才总算能好好使用拐杖走出病房范围的青年感受了一番日光晒在皮肤上的温暖,病院里的树木种得郁郁葱葱,林间的微风带着植物特有的气味和些许海风特有的味道,拂过青年的发梢。
他的头发有些长,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肩膀上,护士们推测青年之前念的学校可能管束相当宽松,毕竟不止是男生的头发随便留,还打着耳洞,校服还做了改装,一副标准不良少年的做派。
泷川悟对这些都没有半点印象。
无论是老师的面孔,还是同学们的身影,亦或双亲的脸,都未曾在他的脑袋里出现哪怕一瞬,他的过去彻底变成了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
不,多少还是留了点东西下来的。
比如,不知道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悟’这个名字。
因为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份仅有的碎片,所以听到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泷川很庆幸自己没有出现厌恶的感觉,唯一记得的名字要是属于一个曾经讨厌的家伙的话,那运气也太糟糕了。
仅仅是走出病房大楼这样程度的运动,都让青年气喘吁吁,他对自己如今废柴的程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太没用了吧。
脑袋里本能略过的念头让泷川挑挑眉。
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没用,就说明以前起码是很厉害的。难道我是个体育生?
可是不管是想象棒球,足球,网球,还是田径,甚至橄榄球之类的,都没让他升起什么特别的感概,后来泷川甚至开始回想相扑和拳击,剑道,空手道之类的。
然而脑子似乎又恢复到了空荡荡的状态,毫无反应。
尝试失败的青年并不觉得气馁,毕竟醒过来之后这几天,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挫败感也好,心情沮丧也罢,对自己面临的现状没有一点帮助的情况下,泷川只好接受了事实。
唯一怪异的,大概就是青年……并没有像大部分的失忆患者那样因为无法确认过去而感到不安,不仅如此,他的低潮期也很快就结束,几乎可以算是极为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然后积极开始复健,顺便熟悉周围的新环境。
医院的名字是讃州综合疗养院,环境和医疗设施都只能说是普通,听说是某个机构名下的附属病院,因为建院之初就是为了慈善的目的,所以医院里有不少病人的情况和泷川差不多,都是些无亲无故的边缘人。毕竟警方发现了伤患病患也不能放着不管,正常医院又由于无法收到治疗费的缘故不愿意收治他们,最后就都送到了这里来。
好不容易走到花坛旁边的泷川慢慢坐到休息用的木椅上,享受室外风景的同时,静静看了一眼医院大楼后方,遥远天边的朦胧影子。
残破的记忆告诉他,四国区域确实能够看到富士山。
但那影子绝对不是山。
不过,鉴于整个医院的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泷川觉得应该只是自己神经过敏,搞不好只是某个风景名胜的轮廓,而他因为失忆的缘故忘记了而已。
影子虽然始终远远悬挂在天际,但也只是挂在那里而已,对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起码醒过来的这几天里,泷川没看到病院里的任何人对天际的影子有半点关注。就像人们不会因为太阳的升起而大惊小怪,虽然会因为远远眺望到了富士山而兴奋,但也不至于特别夸张,如果天天都能见到的话,反而很快会变得视若无睹。
毕竟山和太阳总是在那里的。
就像那个毫无变化的影子一样。
就在泷川为自己的所见所闻发呆出神的时候,旁边缓缓走过了一位老婆婆,这位老妇人青年并不陌生,她住在隔壁病房,是个脾气温和的老太太,不过也没什么亲人了,时常能听到她和护士门坐在门口聊天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阿悟吗?已经能出门了?”老婆婆也注意到了正在木椅上休息的青年,很是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是的,实在是床上躺太久了,今天天气又很好,就出来走走。福门婆婆也是来散步的吗?”
“嗯,老人家就是要多晒太阳嘛。”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然后在青年旁边坐下,“阿悟替我保密一下哦?其实我是偷偷溜出来吃点心啦!”
泷川无奈地咳嗽了一声。
“……护士长有说过您不能吃太多甜食啊……”
“哎呀,就一块。呐,这个给阿悟你,是贿赂哟?替我保密啦。”
看着硬被塞进手里的粗点心,青年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得无奈地摇头,“只有这次,下回我一定会告诉护士小姐的。”
“嘿嘿嘿~知道了,下次我也躲着阿悟你。”老婆婆把另一块点心放在膝盖上,很有仪式感地拿出保温水杯放在旁边,仿佛她在吃的不是白开水和粗点心,而是下午茶套餐里的红茶和茶点,老人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地祈祷起来。
“感谢神树大人,给予我们如今的生活。”
这样普通的祈祷结束之后,她才撕开粗点心的包装,配着保温杯里的白开水开始一点点品尝起来。
泷川并没有觉得奇怪,因为自从他醒来之后,类似的场景随处可见,无论是同病房的中年人,还是隔壁病房的老人或者小孩子,每天早上,用餐之前,人们都会很虔诚的祈祷,祷告的词语也大同小异。
青年本人并不会跟着做,而大家似乎也不勉强他,只是说着年轻人确实对宗教不感兴趣之类的话,哈哈笑着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看上去和佛教信仰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换成了当地特有的神明。
泷川的感触就仅仅只是如此,毕竟崇拜大树在日本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信仰,拥有御神木,御神石的神社实在太多了,几乎算是随处可见的程度。
养病的人总是很闲,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两人,在一起友好地分享完了点心之后,干脆就决定结伴散步,把护士们的嘱咐抛在身后,往医院的林荫道中走去。
毕竟花坛在病房里的时候就天天看,早看腻味了。
古朴风格的林荫道两旁,装饰用的灯柱竟然是石灯笼,让泷川稍稍惊讶了一下,毕竟医院看着并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福门婆婆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好像这种精致的石雕装饰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铁艺路灯,并不值得她多给一个眼神,直到两人路过一个路边的神龛。
泷川以为自己会看到石地藏或者菩萨之类的东西,但神龛内部的供物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青年看了一眼里面那个倒置树根样子的神体,再抬头看看远处天际的影子。
很好,他终于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了。
青年迟疑着开口,询问身旁正虔诚参拜的老妇人。
“那个,福门婆婆,这个……我是说,那边看起来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就是神树大人吗?”
“哎呀呀,你这孩子真失礼,怎么能用手指直接指着神树大人的神体呢!”老妇人像所有容易对小事大惊小怪的老人那样抓住他的手指,替青年在神龛面前鞠躬道歉,喃喃念着一些‘神树大人不要怪罪,这孩子生病了,什么都不知道’之类的话。
一套流程做完,她才勉强有精神去回忆刚才青年说的东西。
“你刚刚说影子?什么影子?”
老婆婆茫然地说道。
青年想了想,没再用手指出方向,“就是,医院大楼后面,那个挂在半空中的,看上去和神树大人的神体一模一样的影子,就是神树大人的本体吧?我还以为是富士山,结果是树啊。”
能长到这个程度,搞不好都能和电视台比高低,难怪会被称为神树大人呢。
不过,四国有这样的景点吗?青年突然疑惑起来,在他稀薄的常识记忆里,四国虽然有寺庙,有神社,但并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夸张的大树景点才是。
然而,从走神里恢复的青年,看到的却是老婆婆愕然的面孔和颤抖的嘴唇。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第二天,原本负责自己的女警就又来到了医院,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就很像是政府官员的男子。
“日安,泷川君,我是大赦委员会的成员,你可以称呼我为桥本。”
“……大赦,委员会?”说实话,这两个词不能说有什么关系,只能说听着就感觉毫不相干。大概是青年脸上困惑的表情过于明显的缘故,男人勉强做了一下说明。
“啊,忘记你现在是失忆状态,对很多常识都没印象。在四国地区,有很多事务都是由我们委员会来承办并处理的,外界也有称呼为‘神树委员会’的。”
随着男人的讲解,青年脸上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他的失忆可能确实包括一部分常识,但这个什么委员会的,越听,就越觉得很像一种在日本特别出名的东西……
不被政府承认的奇怪宗教组织,经常会在某些乡村区域极具存在感,因为村民们,镇民们,大多一家家的陆续入教,逐渐地,整个地区都会变成该宗教的实质性领地,最后,宗教管理层便开始代替政府来进行职能的运作。
通俗的说,就是邪口教。
区区一只猴子,竟然向我传教??
青年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知为何,他甚至感到了几分滑稽跟好笑,但这个时候笑出来显然非常失礼,因此泷川勉强忍住了。
“综上所述,泷川君,你是具备才能的人。”男人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但青年其实全程都在走神,并没听清楚他说的详细内容。
“……呃,所以?”
因此他恰到好处地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假装自己有在听,好让对方主动说出目的来。
不知道为什么,泷川觉得他好像很擅长敷衍这类人。
难道是以前常用这一手来敷衍老师?
“那么,泷川君是同意,进入我们大赦委员会了?”男人一脸惊喜地说道,“不用担心,你和我这种只有脑袋好用的庸才不一样,既然具备了灵视,就算因为性别的缘故,无法成为巫女,起码也能成为神官的预备役,日后亲自参拜神树也并非没有可能!”
青年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加入倒无所谓,但具体的话,需要我做什么呢?”
这是实话,对一个记忆全无的人而言,有地方让他去反而是件好事,毕竟真问他痊愈出院之后要怎么办,他也答不上来,运气不好的话,流落街头也是很可能的。
“啊,因为你现在还是病人,暂时应该也不会安排什么工作,尤其你现在又无亲无故……果然还是得先把你的住处安排好。”男人笑着说道,“虽然泷川君看着和大人差不多了,其实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没有监护人是不行的吧?”
“过两天,我们就让委员会里没有孩子的几对夫妇来和你见面?要是双方相处不错的话,就让他们成为你的新家人如何?”
家人这个字眼让泷川的眉心感到了些许刺痛。区区猴子也想成为他的家人吗?做梦可真是容易。
虽然脑袋里这么闹哄哄地晃动,但青年脸上看不到半点端倪,甚至做出了礼貌周全的微笑,“那么我就期待着了。”
既不是害怕,也没有觉得困扰。
青年仅仅只是想看看这些家伙能搞到什么地步,就像看着一群吵闹的猴子,能演出一幕何等精彩的剧本一样。
总觉得,自己只要愿意的话,面前的一切都能轻易撕裂破坏。
真奇怪啊。
青年笑着想,难道我其实是个疯子吗?
明明是个连走出病院大门都要气喘呼呼的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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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被带走的孩子

“又换了病房啊。”
自称桥本,据说属于某个奇怪委员会的男人办事的效率意外很高。他来过自后,泷川悟便从原本的多人病房被调去了环境更优越的单人病房。
“不好吗?这边的话,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有呼噜声吵醒你了。”替他更换病房的护士笑着说道。
“其实也还好。”青年挠了挠下巴,“说起来,前几天有个小姑娘去手术之前,说要让我帮她挂手机游戏?虽然确实帮她玩了一会儿,不过当时我才刚醒没多久,人还昏昏沉沉的,中途就睡着了……那个时候我还在重症室呢。”
因为当时周围的摆设和后来的普通病房多少有些差异,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换了个地方的青年,问过护士之后才知道自己刚从重症换到了普通房。每个医院里的重症病床都很紧张,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把他换到普通病房也很正常,诊疗费全靠慈善基金的青年很识趣地对此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道手机有没有顺利还回去,泷川主要比较关心这个,自己点头答应的事情,没做到就算了,连手机都弄丢的话未免太过离谱。
“有这么回事吗?”护士努力回想,“院里确实有些生病的小孩子,在你附近住院的小姑娘……唔,好几个呢,到底是哪个?”
“……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那孩子的面孔了,只知道是女孩子。”当时才刚刚从七天的昏迷中醒来的青年,整个都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记得七零八落,他苦笑着回想,“手机是常见的平价款式,粉色,还贴着小姑娘喜欢的可爱贴纸。”
“好像没人说过你身上有手机,不过护士台这几天也没收到过帮忙找东西的申请,多半是那孩子趁你睡着的时候拿回去了吧。”护士对泷川说的事情并不怀疑,青年人缘意外地很好,不仅是和他同病房的病友们很喜欢他,附近病房的小孩子们也时常来找这位大哥哥玩耍。
“是吗,那就算了。”护士的说法很有道理,青年便没再追究这件事,专心等待起即将来和自己见面的陌生夫妇。
虽然对方提了会有人来探望自己,但泷川始终以为最早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
毕竟日本就是个政府工作异常拖拉的国家。
然而,三天后,护士小姐就通知他,有一对鹫尾夫妇前来申请见面。这种通过医院来转告的做法还算礼貌,毕竟不管是警方还是那个什么大赦委员会,想见青年的时候都是直接走进病房,并没有给泷川半点拒绝的权力。
作为一个前十几年人生变成了白纸的未成年病患,他现在还能在医院里有吃有喝有病床,享受免费医疗,可以说待遇相当好了。
因此泷川姑且没有拒绝,也谢过护士询问是否需要陪同的好意,表示自己一个人没关系。就算周围的每个人都还是把他当小鬼看待,青年依然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目前的问题。
前来和他见面的鹫尾夫妇看上去面容和善,脾气也很好的样子,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初次见面,泷川君……这么称呼可以吗?虽然桥本先生告诉了我们你的名字,但要是不喜欢的话,还是叫你悟君?因为护士小姐们好像大多这样称呼你。”
青年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都可以的,我不介意。”
“哈哈哈,那就称呼你为悟君吧!会显得亲切一些。”鹫尾先生看上去就很善于和人交谈的样子,“坐在病房里聊天会不会有些沉闷?我们也可以出门边散步边谈,不用那么紧张,虽然桥本先生那边可能说了些什么,不过悟君你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并不是今天见面,明天就要住到我们家去那么夸张,只是暂时代理悟君你的监护权,顺带照顾一下生活而已,当成的医院的延伸也行,而且我们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你介意的话,明后天还会有其他人来和你见面,哪怕不想跟任何一个陌生人生活,到时候直接申请住校之类的,也都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直接说出来,没关系吗?”青年平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过说实话,鹫尾先生说的话还是挺让他满意的,起码既没有让他生气,也没有让他想要发笑。
“虽然大家都说你还没满十八岁,只是个小孩子……不过,我觉得悟君其实是个很坚强也很独立的人,并不喜欢被人太过干涉吧?尤其是在私事上。别看我总被人说是老好人,在看人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哦?毕竟也在经营着公司呢。”
鹫尾先生很是和气地笑着。
泷川稍稍挑眉,因为夫妇两的穿着很朴素的缘故,他还以为两人只是普通的中产阶级,但竟然是名下起码有一间公司的社长,如此轻易地叫出这种程度的有钱人来当养父母,看来大赦委员会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庞大。
普通的邪教别说公司社长,哪怕请个富二代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真的申请住校也可以吗?”
青年故意这么问道。
“是,悟君有想要去看的学校吗?一般来说进入委员会相关的学校比较合适,不过,入学考还是必须的哦?要是你决定了的话,我们就帮忙转告给桥本先生,让他把学校的名册和分数线之类的拿过来给你看看?”
鹫尾先生一点没介意,落落大方地说道。
是真心实意很好相处的那种和善人士。
有必要的时候也挺好糊弄,只要装作一个别扭的年轻人,他们就会体贴地在适当的时候走开,把空间留给需要保存秘密的自己。
确认了这一点后,泷川悟很快同意了鹫尾夫妇成为自己临时监护人的请求,因为并不是养子,所以也不需要更改姓氏,外加青年选择的高中如他所说,确实是住宿制,最后便只有周末的时候在鹫尾家住两天的程度,哪怕当成旅馆也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就是找到靠谱的打工,攒一点钱。
一但经济自由,他想要离开四国,脱离大赦委员会的掌控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青年并不认为区区一个三流宗教的势力能扩展到东京或者大阪之类的大城市去。
政府毕竟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要怎么在城市里藏身,那就是日后要考虑的问题了。
因为成功搞定了暂时的栖身之处,泷川便稍稍放松了一点精神,鹫尾夫妇来带他出院,去家里熟悉环境的时候也很随意地同意了。
他并不觉得一对普通的有钱人夫妇家里能是什么龙潭虎穴。
直到青年在西洋风格的洋房后面发现了明显是神职人员净身用的地涌泉——那种建筑照理说只该出现在神社里,还得是大型的神社。
毕竟小神社举行仪式的机会很少,没有天天净身的需求。
泷川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那个泉眼。
替他介绍家中环境的女管家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里,只是理由和青年截然不同,“这里是净身泉,悟少爷若是有需要的话,尽可以使用,以前这个家中,也有过被选中进入大赦,为了侍奉神树而潜心修行的人,只是如今……无论如何,洁净的泉水能够不再闲置下去,总归是件好事。”
她诚心实意地说道。
“谢谢,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的。”泷川微笑着回答,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教养良好的年轻人那样,让女管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转身离开的她,并未意识到身后的青年褪去了笑容的面孔变得冰凉又冷漠。
逛过一圈庭院后便进入了主宅,西洋风的宅邸内部意外地,并不是那种宽敞到离谱的有钱人显摆做派,只比普通的中产房屋稍稍宽敞一些的格局,浅色的原木风格家具和装点角落的各色植物,让整个屋舍显得温馨而舒适,充满了氛围良好的家庭特有的那种柔软气息。
与鹫尾夫妇的性格非常相称的感觉。
被女管家带上二楼,陆续参观一间间各种用途的房间,最后到达自己卧室的泷川波澜不惊转头,看向隔壁的门扉。
是女管家唯一没有介绍的一间屋子。
“……这里是?”
中年的女性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些许落寞的表情来,“是小姐的房间……不过,她在去年遭遇了不幸的事故,就此离开了这个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的感情其实很好,老爷和夫人始终相当痛心,执意将小姐的房间和物品都保留着。若不是桥本先生一再要求的话,本来老爷和夫人已经不打算再收养孩子了……哎呀,我对您说这些做什么呢,请忘记吧,老爷决定成为悟少爷的监护人这件事,也是经过自己慎重考虑的,并没有被勉强!请务必不要误会。”
“我知道的,鹫尾先生是个很好的人。”青年微笑起来,“对我这样无亲无故的人都能如此亲切,他一定是个相当疼爱女儿的父亲吧。”
“是的,您能够理解这一点,真的再好也不过了!”女管家的眼眶里隐隐有水光闪烁,又和泷川聊了几句家中的事情,觉得时间差不多的她便说要去厨房准备晚餐,让青年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
“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请悟少爷别不好意思,一定要告诉我。”
留下了这样的话语,女管家便告退离开了。
正常来说,一般的高中生应该会对如此礼仪周全的年长者表现出拘束来,毕竟普通人平时可不会碰到这种场面,但泷川却觉得自己适应良好,甚至一点没有还礼的意思。
仿佛别人对他做出下位者的姿态是件寻常的事情。
难道自己出身很好吗?他困惑地想,明明知晓自己身无分文之后第一反应是去打工攒钱,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的学生会有的思考方式。
搞不懂。
懒得再去追究毫无头绪的过去,青年看着女管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后,一点不带犹豫地伸手打开了旁边的那扇门。
少女风格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也都收拾得很整齐,仿佛主人马上就能打开门,回到这间屋子里来,光看收拾和整理的程度,大概真的会认为鹫尾家很怀念且疼爱这个孩子吧。
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视界的青年,冷漠地看向角落里黑影。
一片漆黑的影子呈现出少女的轮廓,相当年幼,绝不超过十三岁。虽然有些吓人,但并没有对突然闯入房间的青年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它身上满是伤口,并且正捂着面孔哭泣。
那些伤势夸张到了离谱的程度,与其说是虐待的痕迹,倒不如说更接近刑求——遍体都是巨大的撕裂伤,划伤,贯穿伤,烧伤,腐蚀伤,被着重针对的双腿几乎已经不成形状。
青年听到了影子哭泣时的细碎低语。
【好弱,好弱,为什么,我这么弱,为什么,我又输掉了,为什么,又没能救到……】
泷川静静地看着它。
他觉得自己需要修正一下对鹫尾家的看法了。
但是,在那之前,青年还是对捂着面孔哭泣的少女身影伸出了手,温柔地抚摸小姑娘的脑袋,“已经没关系了,不用再哭了。”
影子抬起的脑袋上果然并没有正常人类的五官,仅有的两个深邃的孔洞里流淌出既像是黑泥,又像是粘稠发黑的血液一样的液体。
明明是仿佛恐怖片真人版一样可怕的脸,但泷川完全没感到害怕,甚至觉得小姑娘确实很可怜。
【……真的吗?我,这么弱……没有关系吗……明明……】
“嗯,很弱也没有关系。”
【但是,敌人…很危险…大家……】
“让小孩子去战斗,才是奇怪的事情。”
【但是,我明明,是被选中的,是被神树大人……】
“那些东西,没所谓的。”青年蹲下身,温柔地将少女轮廓的影子抱进怀里,“已经,不会有谁再勉强你去战斗了。”
就算是真的神明,也不能连死人都不放过吧。
不知道是因为被安慰了的缘故,还是执念得到了解脱的缘故,泷川怀中的少女黑影抽泣着,一点点蜷缩起来,直到变成了一团小小的,小小的黑色球体。
这算是,降服了亡灵吗?
青年困惑地想,难道每降服一个,他手上就要多出一个球?这是什么奇怪的宝可梦收集剧情……话说小姑娘在球里会不会憋得慌?思考方向彻底走神去了奇怪地方的泷川,就这么疑惑非常地捏着咒灵球回到自己的房间,姑且找来一个垫子,将球体放在上面。
随随便便把小姑娘丢进抽屉里未免有点过分,即使只是个小姑娘的亡灵。
正为自己的新特技陷入沉思的青年并不知道,日本的另一座城市里,他失落的过去之一正积极地追逐而来。
雪发的咒术师掀起绷带,难得用六眼打量了一番面前普通的中产公寓,门牌上写着‘夏油’字眼的大门相当寻常,丝毫没有半点特别之处,屋子里面也没有明显咒力的气息,就像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任何一间公寓那么地普通。
他很随意地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中年女性表情是诧异而困惑的,“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找谁?”
“啊,我是夏油君的朋友,刚好有事路过,所以顺便来拜访一下,他在家吗?”摘下了绷带的他十分坦然地笑着问道,咒术师过于俊美的面孔就像他所料的那样,很大程度上打消了面前女性的怀疑,“嗳,是仁的朋友吗……他都没跟我们提过,不过,那孩子还没有放学喔?”
面前的年轻人很快皱起了面孔。
“唉?放学?他在网上可是说自己成年了耶。”雪发的青年似模似样地说道,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一样,“算了,我等一下再过来找他好了。”
“是,是网友吗……”这样的话,青年的年纪和儿子之间的差异便说得清了,疑虑打消了更多的女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个,怎么能让客人到了家门口又回去呢,您还是进来坐坐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只是办事的途中顺路,想来打个招呼而已,没提前跟他说也很失礼,对了,作为擅自打搅的歉意,请收下。”
“哎呀,这个很贵的啊,怎么好意思让您这么破费……”
可惜她的挽留并没有什么用处,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青年,就像一阵风那样,挥挥手就干脆离开了,只留下了一盒很有名的昂贵点心作为道歉。
因为对方既没要求进家门,自己也没什么损失,甚至还收到了礼物,女性最后只好一头雾水地关上了门,权当那确实是儿子的网友。
没多久,到了放学时间的儿子回到家中,听说了这件奇怪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虽然有上网,但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地址的事情。
“是这样啊,也不知道是聊天室里的哪一个,有些家伙就是这么奇奇怪怪啦。”少年笑着安慰仍然一脸困惑的女人,“大概因为我说了假的生日,所以想来替我庆祝一下吧。”
“这么说来,是跟仁关系很好的朋友吗?直接邀请对方来家里玩就好了!那样的帅哥的话,妈妈不会介意的哦?”
“真的假的?虽然他们每个都吹牛自己比当红偶像还帅,但真放照片的时候一个也不肯的!”
“真的真的,没拍到照片好可惜!是走在街头会让十几个星探打起来的那种帅气哦!!”
“……太夸张了吧,老妈。”黑发的少年笑着说道,“让人家空跑一趟也很不好意思,既然说了等下还会来,我去外面等他好了。”
“唉?也没必要吧?肯定还会来按门铃的。”
“哎呀,男生们总是要有点私人空间的啦!”
“是关于你告诉人家自己不是未成年小鬼的部分吗?”
“老妈你好烦啦!”
把母亲欢乐的笑声留在身后,假装自己闹别扭了的少年啪地一下关上门,坐到门口的阶梯上,打算等着那个陌生的‘朋友’再次来访。
“……你就是‘仁’吗?”完全出乎他预料的,成年人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被吓得毛骨悚然的黑发少年猛地跳起来转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极为高挑的黑衣青年,雪色的短发和苍色的眼瞳都让对方看上去不像是个日本人。
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青年有一张帅气俊美到让屏幕上的偶像明星都黯然失色的面孔,若不是对方的行为和目的都很诡异的话,在路上见到的时候,哪怕是身为同性的少年,大概也会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一下。
“你是谁?”少年警戒地说道,“来我家想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啦。”青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是擅自编了谎话的我不好,虽然本来也猜到不会那么容易,不过年纪完全对不上这点是真的没料到。”
明明哪里都十分可疑的青年摆出了一副认真道歉的样子,让少年茫然地陷入了困惑。
“……年纪?”
“我姑且问一下。”青年这么说道,“你有哥哥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
“很好,看来是有了,那我的运气也不算太坏……”
“等一下,你,你是,哥哥的,朋友?”
“啊,没错,是很好的朋友哦?不过那家伙现在不知道被带去了哪,所以我想先来这边找找,原本还以为会一点头绪都没有的,看来不算最坏的局面嘛,天元那家伙又夸大其词。”
“但是怪了,我记得的档案里,没说过他有弟弟来着……”
少年看着面前陷入思考的青年,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是在认真地担忧着某个失踪了的人,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因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个,你,是不是被骗了?”
“……哈?”
少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虽然我确实是有哥哥的……但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对方哦?因为,听妈妈说,哥哥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老家失踪了。”
“就是由于始终都没能找回来,死心了的妈妈和爸爸,才生下了我。”
“现在每年去墓地祭拜爷爷奶奶的时候,我们也会顺便祭拜一下哥哥……要是他真的还活着的话,那就太好了。”名字叫做‘仁’的少年,如此说道,“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哥哥他当年失踪的时候,只有八岁啊。”
他面前的雪发青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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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树荫下的伊甸

因为身体还在康复期,外加记忆出了问题的缘故,无论是大赦还是鹫尾家,都一致认为泷川暂时先休学一个学期,在家自学兼修养比较好,到时候入学考试的时候也不至于对着试卷为难。这其实算是相当体贴的建议,让一个失忆的人去考试,考砸的概率怎么想都还挺高的。
青年对此倒并未提出意见,不用上学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毕竟以他的身高,去打零工的时候谎称自己成年绝对不会被拆穿,没有学业的拖累,积累资金的时间还能缩短一些。
自从发现了隔壁屋舍里的幽灵之后,泷川对看似温和良善的鹫尾家便暗自戒备了起来,表面上对他很亲切的大赦委员会也绝对不是什么他们自己所说的自发性同乡互助会。
那就是一个已经成功踹开了政府的宗教组织。
在鹫尾家附近的小镇逛了一整圈,虽然有警察局,却始终没找到政府大楼,倒是看见几栋挂着‘大赦委员会XX街道办事处’这样名字的办公场所之后,青年再度提高了对委员会的警戒程度。
除了钱之外,还需要弄到交通工具,否则很难在一日之内迅速离开四国范围。
泷川稍稍思考过,若是察觉到他的逃跑,委员会是否会发动势力范围内的信众来追捕他,到时候路过的加油站店员,街边走过的家庭妇女,甚至是路旁民房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只要是大赦的信徒,全都会变成他的敌人,每一双眼睛都将加入追捕他的罗网。
这才是成功占据了一方的邪口教真正可怕的地方。
尤其他还是个无亲无故,寄住在别人家的未成年人,说举目无亲都算好的,哪怕是孤儿,好歹也有几个熟人跟朋友呢。
虽然青年觉得自己应该没这么重要,毕竟委员会只派了个看上去位置普通的桥本来和他见面,而不是更隆重的教主,或者教主的左右手什么的,但凡事还是考虑周全比较好,这样真到了最糟的情况,他多少还能有逃跑的本钱。
不过,大赦似乎并不是那种会随便养闲人的组织。
因为没过几天,泷川便接到了分配给他的任务——去疗养院里帮忙照看一位特殊的病人。
“认真的吗?”青年疑惑地看向跟他叙说委托的鹫尾先生,让一个修养中的病人去照看另一个病患,大赦的负责人脑袋没问题吗?
“别担心,真正的看护有专人负责的,悟君要做的只是陪那孩子说说话而已,其实也不算什么麻烦的工作。因为遭遇了事故的缘故,那孩子只能被困在房间里,大家都很担忧她,所以时常让不同的人去陪她聊天什么的,主要也是听说悟君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和孩子们相处得不错,所以才想来拜托你。”鹫尾先生解释了起来。
说穿了,其实就是类似社工,听听家庭妇女的抱怨,老人的唠叨一类的,不需要太多体力,更需要耐心和爱心的的工作。
听上去还算合理,不想太早暴露本性,也没打算立刻跟大赦扯破脸皮的青年便答应下来,第二天婉拒了鹫尾先生说要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搭公交来到那家疗养院。
和他先前居住的病院只有一墙之隔。
看来会被推荐的理由,搞不好是因为护士们,毕竟距离这么近,会互相串门也不奇怪,护士和病人互相八卦起来,那速度能比网络新闻还快。带着一脸没辙的表情进入疗养院的泷川,果然在医护休息处看到几个眼熟的护士。
和她们亲切地打过招呼,说明来意之后,叽叽喳喳的护士们便向他指明了需要陪护的少女所在的病房。到这里还算正常,但一靠近电梯,便和普通的疗养院氛围截然不同起来。
毕竟寻常的疗养院电梯里不会有专门的电梯小姐。
亲切地跟泷川问好,得知了他要去的楼层,穿着制服的女性很自然地拿起电话,向病房那边确认过来访预定之后,才替他按下按钮。
青年微微垂下眼帘,静谧的沉默蔓延在电梯间里,电梯小姐始终保持着人偶一样完美的微笑,仿佛一点察觉不到这小小空间中压抑到窒息的氛围。
电梯到达之后的响铃声甚至让泷川感到了悦耳,他不紧不慢地走出去,看着整条走廊里寥寥无几的几扇房门,再度陷入了沉默,其中一间门外早就等着一位护士打扮的女性,悄声快步走到青年面前,“您就是泷川君了吧?我是负责照顾园子大人的小春。”
连招呼声都放得十分轻微。
而那个‘园子大人’的称呼,也让青年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莫非是那种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地位很高的大小姐吗?要是脾气温和还好,如果是个性格糟糕的小鬼的话,很难说他会不会跟对方吵起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大赦会想要让一个彻底的外行来做看护的工作呢?
泷川困惑地想。
打开门之前,青年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躺在豪华的病床上,对着精心布置的房间露出毫无生气眼神的少女。
他实在高估了大赦的底限。
泷川对着门后的,铺满桧木地板,墙角高高钉着神龛,虽然遍布着许多病房特有的设施,但依然顽固地用木料制成的床铺和装点的墙面,遮挡窗户的竹帘,墙顶描绘着金泥彩绘的房间陷入了无语。
这是人住的病房吗?这根本是神社的大厅吧!!!
“园子大人,泷川君来拜访你了哦?”
青年眼睁睁地看着护士直接跪到病床旁边,用仰视的姿态和少女悄声说话的摸样,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现代的日本。
躺在床铺中央的少女几乎全身上下都被厚厚的绷带覆盖,只有一侧的眼睛和少部分面孔,还有一只左手得以幸免,即便如此,她也没穿上轻便的病号服,而是任由身体被厚重的特制和服包裹。原本似乎是在小憩,听到了看护的话语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哎呀……总算又见到了新面孔。”她笑起来,“请先离开吧,小春。”
“唉?可是,让您和外人单独相处什么的……神官大人们会责备我的!”看护原本平静的面孔这才慌乱起来。
“不算是外人的吧?毕竟也是预备役的神官,只要经过适当的学习,不久就会带上面具,和每天来见我的大家一起和睦相处了?”
“可,可是……毕竟还是……”
“没关系的,而且,这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吗?”
少女笑着说道。
“是的,小春知道了。”
少女的坚持让看护无法再拒绝下去,只得一脸惴惴不安地起身走向门口,靠近青年的时候还冲他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伸手指了指墙角的监视器。
“决不能对园子大人失礼哦?泷川君。”
青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说实话,他现在就想回去了,要不是又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的话。
直到看护关上门,泷川才慢慢地开了口,“不是一个人……指的是这些小东西吗?”他用视线追逐着从自己面前飘过的奇怪生物,在整间房间里里,这样活像是宠物小精灵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的怪异生物,足足有二十一只。
刚才看护和少女说话的时候,从小春面前和身边晃过去的有好几只,但对方的视线却丝毫没有动摇,最初还以为它们是什么高级玩具的青年才确定看护压根看不见这些东西。
少女稍稍睁大了眼睛。
“竟然看得见精灵吗?好厉害啊。”
“普通吧。”泷川这么说道,“虽然是让我过来陪你聊天,但具体应该干什么,并没有人说过。”
“就是一般的闲聊而已,特地出个题目才奇怪吧……”少女轻轻笑起来,“这次能答应还真是不容易啊,平时能见到的人,出了父亲和母亲,就只有带着面具的神官和看护们。”
“啊,请坐下吧,站着说话也很奇怪。”
青年稍稍沉默了一下。
“先说好,我是不会像刚才那位一样跪下的。”实在是太奇怪了。
“啊啊,那可求之不得。”少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每天对着一群跪在床边的人说话,实在叫人受不了,而且用句还相当累人,毫无意义的开场白能念上十分钟喔?真是叫人不敢置信。”
除开少女躺着的床铺之外,房间里完全没有所谓椅子的存在,甚至连柜子都没有。一点不忌讳地盘着腿在少女面前坐下的青年,靠在床尾看了她一眼。
“你,是被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祭祀了吗?”
不管是整个房间的氛围也好,或者那个看护的态度,乃至少女言语中透露出来的细节,她的生活与其说是被宠爱的大小姐,不如说是被供奉的活神。
“……很明显吗?”
“有眼睛的都能觉得不对。”
名为园子的少女无奈地苦笑起来,“虽然不止一次拜托他们别再那么做了,普通地照顾我就好,但并没有什么用处……明明提其他要求的时候就很干脆。”
“其他的要求?”
“嗯,比如说想吃好吃的,想玩游戏,想看书,想看风景,想和人聊天……”
泷川了然,他就是因为‘想和人聊天’的要求而被叫来的对象。
“聊天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和熟悉的人做更好吗?家人或者朋友不行吗?”
园子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其实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来哦?不过,妈妈只要看到我的样子,总是忍不住要躲起来哭。所以我想,就还是不要那么频繁的见面比较好……至于朋友。”
“唯独只有那个,一次也没有答应过我,连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哪里念书都不知道。”
“怎么,因为你很特别,所以不能有普通人的朋友吗?”
“不是那么回事,小鹫她……她和我,其实算是差不多的哦?并不是普通人,不过,因为重要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才能这么悠闲的呆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小鹫是不是也回归了普通的生活呢?还是说,也跟我一样,被送去别的地方被供奉起来了呢?”
“那孩子是会给自己增加不必要压力的类型,以前的朋友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适应新的环境呢,我很担心,所以才特别想跟小鹫见面……”
少女忧愁的面容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悯,而且虽然提出了些许愿望,但对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只是负责执行的人们脑子太过有病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看着她的样子,青年原本积累的些许怒气很快便消散了。
甚至产生了想要帮忙的念头。
“……你说的小鹫,莫非是鹫尾家?”
因为园子说着朋友和自己一样的话,再加上昵称和姓氏太过有特征,难免让泷川联想了起来,毕竟鹫尾并不是常见的姓氏。
病床上的女孩子闻言,差一点就激动地要撑起身体,随即又软绵绵地倒回床铺。
“别乱动,你要是受伤了,我下回肯定不能再来。”
“是,是的,就是鹫尾!鹫尾须美!你见过她吗?小鹫,小鹫过得还好吗?”虽然勉强听话躺了回去,但少女脸上还是写满了欢欣,一脸期待地望着床脚的黑发青年。
对方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啊,没有允许,所以不能告诉我吗。”园子脸上的光芒很快黯淡了下去,但也没有因此生气,似乎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所以极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她甚至露出了些许微笑,用一种宽慰的口吻对泷川说道,“神官们肯定叮嘱过你了吧,或者除了鹫尾家之外,你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她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真正知晓小鹫的消息,又愿意因为我的请求而开口的人,绝不会真的被送到我身边来的。”
“我现在住在鹫尾家。”青年说道,“因为鹫尾先生暂时代理了我的监护权,不过,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女儿……听说很早以前就遭遇事故而去世了。”
“果然是这样啊。”园子一点不意外地笑起来,“应该是还活着的,既然那时候没有死去,那么和我一样有精灵陪伴的小鹫也绝不会轻易死去。只是,多半更换了名字,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鹫尾家需要的是身为勇者的女儿,使命结束,不再是勇者,还失去了记忆的小鹫,会被送走也不奇怪。”
“……勇者?”听到了奇怪词语的青年皱起眉头。
“啊啦,明明是预备役神官,却连勇者都不知道吗?”少女看着面前的青年,好玩地歪过头,“还以为四国已经没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了,你是从什么偏僻地方来的吗?”
“不知道,因为我失忆了,刚离开医院不到半个月,现在对周围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
“嗳??”园子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青年,“什么都?连神树大人的事情也?”
“忘记了,还是看别人都在参拜才知道的。”
“大赦呢?”
“桥本先生来见我,才知道有这么个……委员会。”青年姑且还是没说出奇怪的宗教这样的话。
“啊哈哈哈,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难怪我说想找不是神官和看护的人来聊天,他们会把你派过来。”
自然是因为一无所知的泷川压根没什么能够透露的东西,送他过来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阻止园子打听外面的事情。
“难得的,我就充当一回教导人好啦。”少女笑了起来,“虽然等你当上神官还要再学一遍。”
“是吗?那就拜托了。”其实也未必。青年想,在那之前,他就会想办法跑掉了。
“嘿嘿嘿,这个四国,是被神树大人庇护的岛屿。”园子如此说道,“因为有神树大人的存在,我们才能顺利地延续到今天……”
“等下。”泷川举起手,“为什么这么说?四国之外的地方又不是没有人。”毕竟他来之前才刚刚看过东京台的新闻和广告。
“嗯,那个啊,是骗人的。”少女眨眨眼,“四国之外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哦。”
“……哈?”
“为了不让民众产生恐慌,神树大人才把这个事实从大家的脑袋里抹消了,让所有人以为这还是几百年前和平的世界,所以学校里还会有英语和其他语种教授,跨海大桥也还存在着,甚至有机场,可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飞机起飞,出国的人也会被种种理由拖延,实在不行就飞到天上转一圈做做梦,以为去过国外了再回来,去日本其他地方的人也一样啦,离开大桥没多久就会开回来,以为自己已经去过了,实际上只是重新回到岛上而已。”
“你等一下。”青年头疼地按住眉心,“意思是说,除开四国之外,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人存活?”
“差不多是那样。”
“那么,我看到的那个影子,也并不只是长得有些庞大的树木……是这么回事吧。”
“嗳!没有树海化的情况下,竟然能看到神树大人吗??这种事情从没听说过,连巫女和其他神官也做不到啊!”少女一脸惊讶,“呜哇,你这样的资质竟然没有被选成勇者,真是太可惜了……唔,不过我也没听说过有男孩子的勇者,看来神树大人始终更喜欢女孩子吧。”
“这种一听就很变态的部分就不用告诉我了。”青年越发用力按压脑袋,“我还以为那个大赦是什么奇怪的宗教集团……结果神树竟然不是随便扯的假货吗……”
“……会以为神树大人是不存在的泷川君才奇怪吧?明明就能看到!”
“莫名其妙崇拜了根本不是神的东西这种事情不是经常有吗?”
“哪里经常了??”
张口想要反驳的时候,青年却只能脑袋一片空白的卡在那里。
“看吧,根本就说不出来。”
“那个是……”
“虽然想说不能随便推给失忆,不过,泷川君不喜欢崇拜神的部分,我觉得很好哦?”就算打嘴仗赢了,园子也没有抓着不放,反而亲切地转移了话题,“毕竟,就算是真的神明又怎么样呢,神树大人确实庇护了我们,可是神明们到底在想什么,人类是无法理解的吧?天神们莫名其妙就决定了要让人类灭亡,和神树大人不知为何庇护了我们,让人类能够在四国这座岛屿上苟延残喘,本质上,两边的行为根本没什么区别吧?”
“全部都只是,对着路边小虫子的一时兴起。”
“你这话让神官们听到没问题吗?”
“没关系,因为也只是说说而已,只要不想自己死去,不想岛上的大家死去,到了该击退外敌的时候,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仍然得战斗才行。”少女笑着说道。
“外敌?”
“嗯,是天神们所创造的,用来毁灭人类的存在,因为世界已经毁灭了,而这里又是神树大人的结界,所以只会有零星的数量跑进来,但若是让它们接触到神树大人的话,笼罩整个四国的结界就会被解除,到时候,作为人类最后之岛的四国便同样要迎来覆灭,所以才会有驱逐外敌的勇者出现。”
“……让我猜一猜,所谓的勇者,全部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是吗?”不知为何,泷川的表情虽然是笑着,但看上去有点勉强的样子。
“也有能聆听神树大人声音的巫女啦。”
“是成年女性吗?”
“不,成年之后好像就会失去加护,变回普通人,神树大人只喜欢心灵和身体都洁净的小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神明大人嘛。”
“你的身体,是因为战斗才变成那样的?”
“都说是战斗了,怎么可能不受伤嘛。”虽然这么说,少女却咧嘴笑着,做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别看现在这个样子,我其实很强的哟。”
“你的父母,包括大赦的那些人们,全部都清楚受伤的理由?”
“嗯,知道的。”
园子的面容十分平静,但泷川只感到了一阵反胃。
“……我收回前言。”他说,然后从衣兜里扯出一本笔记本,随手写了一句话给园子看。
【这种岛屿还是赶紧完蛋了更好】
“泷,泷川君!对世界稍微积极一点啊!!不要带有这种消极的念头!!你可是预备役神官耶!千万不要让其他负责审查的人发现哦……”病床上的少女瞬间就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试图安慰面前一脸想吐表情的青年。
虽然她自己在某些瞬间,也偶尔产生过差不多的想法,但真的听到别人说了类似的话语,反而无法真诚地赞同。
青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在你很努力地在保护的份上,暂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说的那个,叫做小鹫的朋友,她长什么样?”
“咦?”
“年纪应该是差不多的吧?那么只要去岛上的中学里转转的话,总能看到的。”虽然可能会比较花时间,不过,既然不能轻易逃去岛屿外面,他的空闲就更多了,有事可做总比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要好些。
“但,但是,四国还是有非常多的人的……起码有几百万人呢……”
“那孩子,腿不好吧?”
“咦?是,是的……为什么泷川君会知道……”
“这样找起来就比较醒目了。”青年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仅仅是面色平静地如此说道,“因为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可能花费一点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的。”园子欣喜地说道,“等上一年也可以,两年也可以!不,只要泷川君还愿意帮忙的话,什么时候都行。”
“……不会那么久。”不知为何,青年显得十分笃定,仿佛只要他想找,就能轻易找到被隐藏在数百万人中的一个陌生少女。
“那么,我就期待着了。”
躺在和神龛没什么两样的病床中央的,病弱的少女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目送着青年的背影,直到被合拢的门扉遮挡住视线为止。
然而,青年未能说出口的,同样被写在纸张上的另一句话,却始终在园子心中回响。
【外面的世界毁灭了这件事,有谁亲眼确认过吗?】

十八 逐雨之人

“又来我这躲伊地知吗。”从办公室外走进来的硝子,看着正光明正大地躺在她的椅子里专心用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什么,并十分豪迈地将双腿架上办公桌的家伙,轻轻挑了挑眉,“说过不止一次了吧,再把脚放桌上,我马上就拨电话过去哦?”
“稍稍等一下嘛,硝子。”从来不肯吸取教训,丝毫没有成年人的羞耻感,除开脸之外只能被称为天然大型障碍物的同期用和身高截然不符的轻浮声音这样请求,“马上就要画好了。”
“在画什么?”
虽然姑且问了一下,不过家入并不指望会得到正经的回答,要说为什么……
“锵锵!!!!看!!是桌面上的喜久福和干鱿鱼的速写!!”
“还记得给我带下酒菜,真难为你了。”已经熟悉了对方时不时就脱线一下风格的硝子极为平静地扫过被五条特地显摆地递到面前的素描本。
严格地说画得很不错,一点不像毫无基础的人会画出来的东西,除了内容物是桌面上的喜久福和被拆开的干鱿鱼片。
“为什么突然想要学画画?虽然你以前的简笔画经常让伊地知难以拿给高层做报告,不过我觉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只要忘记创作人的话,就能单纯地当做可爱的作品来欣赏。
“嘛,也是没办法啊。”仍然赖在椅子上的青年罕见地垮下脸,“根本没有那个人的照片,连儿童时期的都没留下来……竟然还会出现搬家的时候丢了这种离谱的事情,真是太讨厌了。”
“……那个人?”
“我去见过天元了,果然不是我神经过敏或者妄想,我们两个念高专的那一届,是三人。”
家入硝子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三秒,片刻之后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抽出来之后又慢吞吞地塞回去,“等等,忘记的只有我吗?照理说夜蛾……”
“当然不止硝子你,是·全·部·哦?”青年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连他的父母和家里人都深信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什么术式的效果吗?谁干的?”
如此彻底而全面的改写,绝不是简单粗暴的诅咒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有身为同类的人类才会……
“唔,算是一种意外吧。”五条这么说道。
“哈?”
“算是天灾一样的不可抗力,不然你以为有谁能动我的记忆?”雪发的咒术师耸耸肩,天元提醒过他,为了避免被发现,不要轻易呼唤神的名字,最好连想都不要想到它们,所以他干脆直接对硝子隐瞒了关于夏油杰失踪缘由的具体情况。
“大概就是某天他走在路上,然后突然掉进了能够直通地心的洞穴这样诡异的天灾,虽然运气确实是很糟糕,不过也有好的部分,比如说认识了我这个可靠的同学,竟然能把他的存在想起来,然后还有这个本事把人找回来。”
硝子看了一眼椅子上仍在笑嘻嘻的雪发咒术师,轻轻叹了口气。
“忘记了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们全都忘记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过。”
“放心,我可不是遭遇了台风飞机晚点,错过预定后会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的类型,不赶紧去抢下一份限量甜点的话,那不是连下一份都吃不到。”
“你想起了多少?”看青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相处多年,知道他不想谈了的家入也不在之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起别的事来。
“名字和脸!”六眼的咒术师很是自豪地说道。
“……”硝子默默伸手抹了把面孔,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有什么喜好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要是真能成功找回来,姑且送点喜欢的东西安慰一下,这也太惨了。”只知道名字和可能变了的长相有个鬼用,想想日本至今没能成功抓到的通缉犯数量吧。
“什么嘛,硝子也太小看五条家了,找人这种事情他们姑且还是很在行的,起码比找咒灵的时候擅长很多呢。”
“你到底是在夸他们还是在骂他们……”
“啊哈哈哈,能派上用场就行啦,不要计较这么多。”
家入硝子拿过桌上的素描本,她所看到的那一页其实在十分中间的地方,前面已经用掉了不少纸张,因为五条很随意地放着,所以硝子便也坦然地翻看起来。
第一页还是她所熟悉的马克笔简笔画,一个举着捕虫杆的七八岁孩子,因为是儿童画风格,因此压根看不出详细的长相,只能意识到对方正走在大概是河提边的地方,身旁飞满了蜻蜓。
第二页就直接换成了炭笔。
被涂黑的底色上画着大概是天台的场景,一个轮廓和面目都很模糊的少年转过头来,笔触十分粗糙拙劣,明显是初学者会画出来的东西,但比例之类倒意外的标准。
后面的画面随着绘画者的技术渐渐纯熟而变得清晰起来,教室里坐着着的男生与女生,硝子能够辨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齐齐地望向门口的场景。
穿着高专的校服,面容依然模糊,只有身体,但能感觉到那种属于少年人的稚嫩氛围。
在教室里谈论着什么的三人,坐着咒灵飞翔在天上的少年和直接凭空漂浮在半空的少年,以及下面对着他们比中指的自己,冲着天空中的二人把咒骸当炮弹丢的夜蛾。
校园中的樱花树林。
捉弄学弟们的五条,在旁边围观的陌生少年和自己。
在吸烟角里一起吞云吐雾的黑发少年和自己,以及一个被呛到的,开始向两人抗议的五条。
手拉着手行走在街道上的幼稚园里的孩子们,走向父亲的脚底的影子吸引了无数咒灵的年幼少女,星浆体天内理子戴着米老鼠发圈欢笑的面孔。
然后,便是最后一张她刚刚看过的喜久福跟鱿鱼干。
总共半本薄薄的素描本,寥寥数十张的练习,五条就已经从毫无基础的新人进阶到了画得还算不错的美院新生水平,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同期离谱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但家入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总共练了多久?”
“嗯?你说素描吗?半个月吧?在路上的时候,或者暂时没有任务的空闲期间随便画上几笔,画画想学的话,意外地方便呢,只要有笔和纸就行了。”
“千万别把你这话跟直毘人说。”
“哈?跟那家伙有什么关系?”虽然五条和禅院家的关系相当微妙,不过当代家主直毘人姑且算是烂得不那么彻底的禅院人,因此多少还能说上两句话。
“他的爱好可是动画哦?”咒术师里的奇葩自然不少,因为术式的缘故,直毘人发展出了对动画的热爱,甚至到了自己去绘制赛璐璐片的程度,以咒术师们对身体的控制力,他当然不可能成为可悲的画伯,但要说画得多好,那还真不至于。
“所以?”五条一脸无法理解的困惑。
果然,让学神去理解学渣和一般人的痛苦是不可能的。硝子点起烟,用新鲜的烟圈砸了某个摆出无辜表情的同期满脸。
“总之,你要是告诉他练到这个程度的素描只花了半个月的话,他可能会比知道甚尔的儿子要来京都高念高专还要生气。”
“真的假的?只是一点素描耶。”
“什么时候你才能对自己的离谱稍微有点自觉呢?”
“那是什么啦,硝子真是的,时常在意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五条无甚所谓地笑起来,“总之,不要在直毘人面前画画就行了?非常简单的要求嘛,要学这个的理由本来也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说道做到哦?”毕竟相处了多年,对损友兼同期那个答应得好好的依然能理直气壮地忘记的性格,她多少有一点了解。“我们在御三家的伙伴可不多,别又专门跑去跟人吵架。”
“但那家伙站在我们这边,不是因为甚尔和惠的缘故吗?虽然我也稍稍算得上,可主要还是他们两个吧?”
“笨蛋,要是没你在的话,你以为禅院能这么轻易接受惠不回去的结果吗?”
如果只有甚尔,搞不好禅院家还会在暗中想点办法,毕竟天与咒缚的弱点是式神和诅咒,没有咒具的话,即便是身为咒术师杀手的甚尔也很难攻击到诅咒之类的东西。但他旁边要还站着一个堪称无敌的六眼,禅院家也只能乖乖把脑袋里的糟糕想法全数老实收回去并认栽。
“哈哈,硝子,可别小看甚尔。”五条耸耸肩,“禅院要是敢不经他同意擅自把惠带走……嗯,大概第二天就没有禅院家了吧。”
家入嘴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好吧,早该知道能跟你混在一起的家伙,外表再正常,里面也肯定疯得不轻。”
她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就是那么回事啦。”五条轻松地说道,“好,再呆下去伊地知大概要开始着急了,我先去工作,这个替我保管一下。”
“都说不要把我的办公室当成休息室了!”
“拜托啦!硝子~~回来给你带手信啦~”
面对友人的责备,六眼的咒术师只是笑着糊弄了过去,然后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任务地点,作为咒术界仅有的两位特级之一,五条悟的忙碌程度始终远超任何人,而作为仅有的反转术式持有者,家入硝子自然也没有清闲到哪里去。
眼睛下方始终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淤青的校医女士无奈地摇摇头,正打算将素描本收起来,却发现后方本该是空白的最后一页里,描绘着简陋的草图。
能够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和其他几乎全是一气呵成的页面截然不同。
虽然是只有寥寥数笔的草稿,但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画中人就是之前那些画面里的黑发少年,也就是五条所说的,被高专的众人遗忘的‘第三个’。
有着细长眉眼的少年看上去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冲着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明明是在笑的。
却仿佛马上就要流下眼泪来。
少年正做着一个要捏碎什么的动作,微微开阖的嘴唇似乎在说话,但谁也无法听到他的话语,而这个瞬间也被永远凝固在了画纸上。
即便作为治疗者,始终被保护在后方,但家入硝子依然能够辨认出,画中的少年,恐怕是被停留在了与人世的一切做诀别的瞬间。
草图的下方右侧,被随手写上了‘夏油杰’这个名字。
五条悟说对方的失踪和被遗忘是因为遭遇了‘天灾’的缘故,却一句不提那个第三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遭遇了天灾。
女医师无声地咬紧了嘴里的烟头。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五条。
身为咒术师,最不能执着的事物,便是已经离去的亡者啊。
被分配的祓除任务只花费了六眼的咒术师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并且拖延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咒灵难搞,而是得从对方的生得领域里把失踪的普通人带出来,正好比较赶时间的五条也懒得像平时那么慢条斯理地去领域里散步,直接就用苍进行了一番暴力拆迁,然后把因为领域破碎而气急败坏地冲出来的咒灵给轻松解决了。
至于饱受惊吓的受害人们,以及基本完蛋了的半片森林公园的后续处理事宜,全部都被留给了看着面前仿佛下过炸弹雨一样的庞大废墟场地,暂时陷入了呆滞的伊地知。
五条毫无同情心地拍拍屁股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提着早就买好的手信点心,吹着口哨消失在原地,反正他的工作就只是祓除咒灵而已,其他跟他可没关系。
移动到一个印象模糊的地点并不算很容,但六眼的咒术师依然做到了,虽然乘坐交通工具一样能够到达,甚至更稳妥一些,但那样的话就肯定会让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其实并没有特地隐藏的必要,毕竟夏油杰离开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早到他还来不及像上一次那样从高专叛逃,就算回来了,咒术界也不会通缉他。
但寻找杰的踪迹这件事,不知为何,五条悟就是不想让任何一个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仿佛那本该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圣地巡礼。
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六眼的咒术师手头能够寻找的线索都正在逐渐断绝的事实,夏油家的拜访失败之后,他曾试着偷偷潜入警局,用里面的电脑来查询公民信息,但夏油杰这个名字连离谱到连同名都不存在,直接显示了零,而用容貌搜索的话他手头又没有照片。
最后不得不临时学了一阵素描。
因为就算老实认输,愿意动用五条家的势力而不是自己亲自去找人,他也总得拿出个照片来给部下们。哪怕是被他的任性折磨了多年的五条家,要找到一个连面孔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难度也还是太高了。
现在仅有的线索,就只剩下少年于八岁的时候在老家失踪这件事情了。
那是五条悟得到的备份记忆里,少数比较清晰的片段,因为能用被修改过的记忆和备份做对比,两份记忆里,他都是独自离家出走,并且在闲逛途中失手干掉了一个不会咒术的普通人,稍微有些差别的仅仅是结局。
被更改过的那个,他若无其事地把人埋在了偏僻神社的后山上,肚子饿了之后就拍拍衣服回家了,谁都没发现过有人死亡的事情,五条家甚至也没有觉得这是一次离家出走,只当是小少爷自己出门散步,又平常地走了回来。
而备份记忆里,因为心情不好而在河提上对着虫子撒气的他,和一个黑发的少年相遇了。
那真是非常普通的一次相逢,彼此甚至未曾交换姓名,仅仅是一起埋掉了尸体,躲雨的时候顺便吃了点心,就像两只偶遇的小动物默契地用尾巴互相打了个招呼,又平淡地分别的感觉。
五条沿着当年的河提,当年的神社都转了一圈。
他看着神社后方杂物间里躲着的,小小的,漆黑的小孩子叹了口气。
“抱歉啊,当时没把你好好送走,毕竟我那时候也只是个小鬼嘛。”青年蹲下身,甚至从手信袋里拿出一个点心,放到咒灵面前。
“要吃吗?味道挺不错的。”
咒灵从面部竖着裂开鲜红的嘴巴,一口吃掉了点心。
“确实很甜吧?好,点心也吃过了,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到了。”这么说着的咒术师,轻轻打了个响指,将吃完点心还不满足,试图前来啃咬他的幼童咒灵变成了碎散的烟尘。
“这边也没有什么头绪……唉,看来果然是只能让家里人来找了。”
五条很是没辙地挠了挠雪白蓬松的短发,从地上站起来,为了缓解一下烦躁的心情,他干脆走向了后山的方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边还有一具尸体,虽然是被他失手干掉的,也不好说是否会诞生咒灵,毕竟那时候什么措施都没做。
本着反正也做了多余的事情,干脆就负责到底的念头,五条悟轻易地找到了一处六眼能明显察觉到与旁边不同的土堆。
苍的术式格外合适用来挖地,尤其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且将术式练的十分纯熟的如今。
双手插着裤兜,站在坑洞面前施施然地等着土坑一点点凹陷下去的青年,在看到逐渐露出形状的白骨的时候,终于变了脸色。
那不是成年人的遗骨。
而是一具小孩子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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