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来啦www
新的一章来啦www
【第七章 来自过去的幽灵】
他看来稍微长高了一些,但比夏油记忆中更苍白。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蓬乱,五条眨着眼睛,一幅很困倦的样子。他没有穿之前的长袍,而是穿着舒适的睡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夏油的耳朵嗡嗡作响,心跳得如此之快,仿佛想要跳出胸膛。他的挚友目光游移不定,偶尔停顿一下,先是看向惠,然后是硝子,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夏油身上。五条悟站在他面前,眼中却没有一丝认出他们的迹象。
“悟?”夏油几乎被这个名字噎住,他的声音虚弱而细微。他的舌头感觉无比沉重,仿佛已经忘记如何发声。
这引起了五条的注意。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那双诱人的眼睛只专注地看着他。五条歪着头,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叫佐藤。”五条毫无火气地纠正道。
夏油胸中隐隐作痛,他徒劳地用手揉着疼痛的地方。那空洞的凝视,冷漠的表情……他感觉自己仿佛再次置身噩梦中,梦中五条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喃喃自语说着空洞的指责。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五条对津美纪说道,夏油一瞬间看到了五条嘴角熟悉地上扬,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可那不是他记忆里放肆又熟悉的笑,而是略带胆怯的微笑。他感觉四周的墙壁开始逼近,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他看着津美纪的嘴唇在动,伸出手指向惠,然后五条回应了些什么。五条的双睛仍然显得疲惫、空洞……破碎。世界开始在摇晃,夏油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是自己在不住地颤抖,以至于双膝发软。他无法呼吸,手指在不舒服地刺痛,随后黑点侵袭了他的视线。
夏油需要出去,他需要呼吸。他的心跳得如此之快,感觉随时会停止。他努力思考着借口,他一定是说了些什么,因为突然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他。大多数人显得困惑或担忧,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空洞。那双眼睛似乎在说,随便你怎么做,我不在乎。
在他暴露自己可怜的状态之前,夏油拖动僵硬的四肢,猛地冲了出去。在房屋外,他刚走了两步,膝盖就软了,于是他决定坐下来。可这并没有帮助。他躁动不安的内心充满了想要奔跑的奇怪欲望,而他胸口的紧绷感越来越强烈,扭曲着、拉扯着,直到他体内的狂乱心跳仿佛就要突然停止。所以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一定是要死了——死在一个古老的宅院外,他挚友的幻影萦绕在他最后清晰的思绪中。
我无法呼吸。我无法呼吸。我无法呼吸,他无助地想。
“你可以的!”有人大声地说,声音足以穿透他耳中的嗡鸣。“这只是恐慌发作。”
一阵灼热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右手,引导着它按在胸骨上。
“跟着我的呼吸,来。吸气。停。然后呼气,”那个声音指示道,模仿着正常呼吸的节奏。
夏油尝试这么做,但都以失败告终,第二次和第三次尝试也没有什么起色。直到第四次,他终于成功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了肺部。然而,即使他的呼吸变得稍微规律,他仍旧颤抖着。周围的世界逐渐恢复了颜色。夏油有些脸红,因为他注意到硝子在他面前,她的手正紧紧握着自己。但家入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当夏油收回手时,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无比冰冷,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触碰几乎让他感到疼痛。
尽管身体的感觉逐渐恢复,他心中的混乱却尚未平息。
“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夏油恳求道,他的声线颤抖,牙齿打颤。
“那不是幻觉,我也看到了。”硝子同样显得无所适从。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仿佛他们的眼睛在捉弄他们。
然而他们都看到了他。夏油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刚刚得知了那个毁灭性的消息,然后他的世界即将终结。他感到那些勉强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流血,将数年数月的哀悼成果冲刷殆尽。那个人不可能是悟,因为如果他……如果他是……
“我放弃了,我停止了寻找。我像其他人一样抛弃了他。”
这个想法突然像一列脱轨的火车一样向他猛然袭来。 硝子没有给这个想法任何发酵的时间,而是一把抓住他的头,迫使夏油与她四目相对。
“不是的。是我说服你放弃的。如果不是我,你永远不会停止寻找。别把我让你做的事情怪在自己头上!”
硝子十分坚定地说,尽管此刻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似乎在担心他会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但夏油永远不会因为硝子拯救了他的生命而责怪她。几年后,回顾他所走过的道路,他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她没有伸出援手,他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尽管如此,五条的意外出现让夏油措手不及。夏油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立足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前行。他多年来的许多决定都是由痛苦的经历和失去悟这一事实所推动的。这虽然不会削弱夏油改变现行体制的愿望,但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以同样的决心去追求大义。
更不用说弄清楚五条是如何幸存下来的,以及他现在这种奇怪状态的原因。
“他不记得我们了。这怎么可能?”他疑惑地转向硝子寻求答案。五条怎么可能在失去致死量血液的情况下幸存下来,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却失去了记忆呢?即使反转术式的事情并不是骗局,而是真实的,五条也应该身体健康,而不是像这样……记忆一片空白。
硝子松开手,她脸上犹疑的神情令人沮丧。“也许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考虑到他身受重伤,他的大脑可能在保护他。但通常情况下,这种保护会针对事件本身,而不会抹去数年的记忆。”
整件事看起来疑点重重。如果在不同的情况下,夏油会选择放弃,尽快带着硝子和惠离开这里,而不是等着其他问题出现。然而,他们谈论的不是某个可疑的咒术师,而是他们以前的同学和朋友。是五条悟,那个他多年前爱上的少年。那个总是无视权威、只为吸引夏油注意而搞怪的人,随后带着微笑坦然接受可能的后果,并告诉夏油为了他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夏油对她的感情从未改变。尽管时间流逝,那些情感被深深掩埋不再提及,但现在还是悄悄地伸出触角,仿佛在试探情况。不管情况如何,夏油都会把五条放在首位。
“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有什么建议吗?”夏油问道。他不知道与失忆的人交谈有哪些注意事项。他不希望让五条感到不知所措。
“在确切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很难给出结论。我们应该先试着弄清楚状况,之后再试着唤起他的记忆。”
硝子的提议听起来很合理。正当两人起身准备进屋时,惠突然出现在门口。
“嗯……那个,津美纪和她的监护人邀请我们共进晚餐。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吗?”惠的话语犹豫不决,可能猜到夏油会拒绝他。夏油深吸一口气。他真的需要安抚惠,告诉他尽管夏油可能不同意他的所有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个男孩的关心会减少。
夏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一个简单的邀请,既能解答他们最迫切寻求的问题,又能照顾到惠的情绪。所以夏油理所当然同意了,并跟着惠和硝子回到房里。
夏油主动提出帮助五条准备食物,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在惠和津美纪忙于其他事情而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不动声色的询问。首先引起夏油注意的是五条受损的咒力。现在,在他已经准备好与他的挚友面对面接触后,这种变化很难被忽视。尽管五条的体内仍然充满了他人难以匹敌的咒力,但这些咒力感觉像是一个独立的实体,不再像是五条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通常他的咒力会像第二层皮肤一样包裹着他,但现在它似乎像云朵一样飘浮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他们准备晚饭时,硝子引导着这场安静的对话,一开始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夏油很感激她的主动,因为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站在一旁倾听,而不是把五条拉入怀中,感受他的温暖的呼吸和心跳,感受他身上所有充满鲜活生命的迹象。夏油太想念他了。
不幸的是,五条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高兴,可能只是为了让津美纪开心才选择邀请他们,因此他几乎没有参与硝子的闲聊。他只是低哼着表示同意或默默地摇头。这与夏油记忆中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夏油几乎忍不住要抓住五条的肩膀,把他摇醒,让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过来。
最终,夏油找到了合适发问的时机,“所以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大约五年吧。”五条背对着夏油开口道。
夏油得出结论,时间点就在禅院甚尔袭击他们之后不久。他与硝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将这个信息记下以备后用。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和你长大的地方相比有什么不同吗?”夏油仔细观察他,因此没有错过五条肩膀紧绷的瞬间。
“我想是吧?”五条说,尽管这回答听起来像是个疑问句。他并没有详细说明,而是选择不正面回答来避开夏油的发问。
夏油内心一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五条甚至不记得那次糟糕的任务之前的任何事情。
突然一切都明朗了,五条奇怪的行为,他的沉默寡言。夏油之前没有多想,但他确实曾见过一个冷漠的五条悟。那是在高专一年级刚开始的时候,五条以家族骄傲和自豪为开场白进行了相当傲慢的自我介绍。那时他不愿与他们交谈,反而尽量避开他们。夏油曾以为五条认为他们不值得他花时间去了解。直到他们第一次对练时,五条才开始改变。当五条发现自己无法在体术格斗中轻松击败夏油时,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并发表了相当粗鲁的评论。起初,夏油感到十分恼火,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五条在以他奇怪的方式表达关心和尊重。似乎没有人教过五条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表达自己的情感。自从那时起,读懂五条的情绪变得容易起来。而五条很快融入了他们奇怪的小团体,变成了一个可爱的捣蛋鬼。
与那时相比,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个失忆的五条似乎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可悲的疏离感。
“在津美纪和你一起住之前,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听起来很孤独。”夏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他的真心话。五条不适合独处。他讨厌安静,因为五条家族的宅邸总是令人窒息地安静。五条喜欢挑战,他的大脑需要时刻保持忙碌。他喜欢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关注。他性格外向,渴望与人交流,看到他失败会让夏油莫名感到有些好笑。然而,这从未阻止过五条,反而让他更加坚持的尝试。
五条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不总是这样,我的朋友会——”五条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打断了自己的话。“没什么。”
所以除了津美纪,还有人知道五条住在这里。是那个人为他提供住所吗?这说得通。虽然这座宅邸整体状况不佳,但买下这样一个地方仍然不便宜,对于一个失忆的少年来说肯定负担不起。
他们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因为食物已经准备好可以上桌了。他们在餐桌旁坐下,但由于津美纪和惠坐在旁边,要吸引五条的注意力变得更加困难,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女孩身上。
幸运的是,他们能够利用这一点,并解答他们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之一。
“津美纪,”硝子仿佛读懂了夏油的心思一样,转头开口向小女孩问道,“我们之前去了你祖母的房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五条僵住了,朝硝子的方向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这是他整晚表现出的最强烈的情绪。他张开嘴,似乎想要插话,但津美纪的回答更快些。
“啊,”她悲伤地说,向惠投去一个懊悔的眼神,“一个怪物袭击了我们。”
夏油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对于非咒术师来说,在临近死亡时看到咒灵并不罕见。他没想到津美纪会如此接近死亡的危险。在此之前,夏油以为是咒灵袭击了津美纪的亲人,因此她被托付给五条照顾。然而,事实似乎要残酷得多。
“津美纪。”五条警告地叫道,暂时放下了筷子和食物。
女孩温柔地对她的监护人微笑。尽管年纪幼小而且经历了许多悲剧,她脸上的神情依旧令人惊叹。夏油终于明白为什么惠如此关心她。这个世界向她抛出了无数恶毒的障碍,但她没有变得怨天尤人,反而变得更加善良。
“没关系,佐藤大人。我相信惠!而且夏油大人来拜访你,所以他一定知道你的能力。他们会理解的。”她把目光从她的监护人身上移开,继续说道。“我受了很重的伤,但佐藤大人治好了我,并一直照顾我。现在他也帮助其他人。他只需要伸出手,”她模仿着伸手的动作,“然后就能让大家都恢复健康!”
这证实了他们的怀疑。反转术式,在几年前硝子针对这个概念的解释一塌糊涂,而当时他们俩都无法理解。
津美纪突然眨了眨眼,仿佛刚刚意识到什么。“哦!你来排队了,所以你一定也受伤了。对不起,夏油大人,但佐藤大人已经——”
夏油举起手,打断了她愧疚的话语,“我不需要治疗。我只是有点好奇,想亲自看看这个治疗师。”
“为什么?”五条怀疑地问。
夏油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过去几个小时经历的情感冲击?他和硝子来到这里,原本以为会遇着一个江湖骗子或充其量是一个可能的盟友,却与他们以为已经去世多年的同学重逢?
硝子再次插话,简要概述了咒术界的现状以及他们家族在其中的位置。
但一提到咒术高专,这个原本紧张但总体上还算友好的夜晚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五条猛地一缩,向一侧倾倒,几乎摔倒在地。他猛然抱住自己的脑袋,似乎疼痛难忍。
“悟!”夏油喊道,他精心压抑的克制顿时消失无踪。他迅速站起来抱住他的朋友,以防五条真的摔倒。
津美纪紧随其后,甚至硝子和惠也跳了起来。
“是头痛。他得吃药。”津美纪告诉他,然后迅速冲出房间,应该是去拿药了。
夏油的心狂跳不已,他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在高专时,五条也会经常头疼,但头疼通常会随着病情的发展而逐渐加重,他们也能采取相应的措施。这次的头疼却来势凶猛,几乎像是受到了袭击。
五条似乎完全无法感知外界,他依旧紧紧抱着头,甚至没有抗议夏油对他的保护性拥抱。夏油咽了口唾沫。要是……
他不能再失去悟了。他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们甚至没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一点认可的迹象。夏油感到深深的恐惧,同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怒。
“是因为你的眼睛吗?这里有墨镜或眼罩吗?”夏油颤抖着问,寻找他那惊慌失措的思绪中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我为什么需要那些?”五条咬牙切齿地说,好像夏油在胡言乱语。
不到一秒钟后,津美纪回到了他身边,把一颗药片塞在五条手中,帮助他把药送到嘴里。五条嚼了嚼,然后干咽了下去。
当然,他们无法指望药物立即生效,但看着五条痛苦的样子仍然让夏油内心沉重。他继续待在这里,半坐半靠在夏油的怀里也不见得有益。
“他的卧室在哪里?”夏油转向津美纪。
“穿过厨房,沿着走廊走下去。”
夏油点点头,把五条扶起来,支撑起对方的重量,然后带他走向卧室。
“我们快到了,悟。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夏油轻声安慰着,一边稳住五条踉跄的步伐。
“是佐藤。”五条含糊地说。
他们来到一个很简陋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还有许多空余的空间。这个画面令人伤感,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他把五条引导到床上。夏油迅速拉上窗帘,让房间陷入舒适的黑暗中。夏油坐在五条身边静静等待,仅在津美纪在门口犹豫不决地徘徊时,才将目光移开,对女孩露出安慰的微笑。
这说不通。不可能是疾病导致的头疼,否则反转术式早就能治愈了。所以这一定是他的眼睛过度刺激引发的头痛。五条整个晚上都没有戴墨镜或类似的替代品。但为什么在提到它们时悟会否认它们的用处呢?
夏油握紧拳头,对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沮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五条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在看到夏油时晃了晃脑袋。他有些惊讶地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夏油用手揉了揉脸,突然感到疲惫不堪。“我很担心你。”
“对于刚认识的人来说,你的担心未免太多余了吧。”五条厉声说道。
五条似乎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随着察觉到自身的存在正是致使五条紧张的根源,夏油的内心涌起一阵尖锐的痛楚。他再也无法持续伪装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五条悟’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夏油轻声问。
“这就是你整个晚上都叫错的名字吗?”五条指责道。
“这是你的名字,”夏油承认,这让五条停顿了一下。“五条悟,五条家族的继承人,我最好的朋友,在五年前被认定死亡。”
为了证实他的话,夏油伸手取出藏在衣服下的挂坠。那是美美子和菜菜子在硝子的帮助下制作的礼物。一个不起眼的长方形挂坠,内部可以打开,里面存放着两张小小的照片——一张是双胞胎的照片,而另一张则是硝子、悟和他自己的三人合影。
夏油打开挂坠,把它递给五条。尽管光线昏暗,夏油还是捕捉到他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
这本该是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刻,多年的痛苦、悲伤和渴望终于可以归于平静。然而,五条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什么裂痕。他的表情变得僵硬,眼中是夏油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想你该离开了。”五条冷冷地说道。
嘶……小五装的?
并不是QVQ
【第八章 未知的补偿】
作者注释:
如果你只能想象夏油和五条在一起,那么请小心,这一章的一小部分是“双性恋夏油杰”标签的原因。你已经受到警告了!(不过别担心,这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章节正文:
“你直接把事情说出来了,是不是?”在和津美纪告别后,硝子对夏油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
夏油先前见过五条如此生气的次数只有两次。这种情况非常罕见,第一次他毫无准备,事情很快升级成了一场严重的争吵,因为夏油不会无缘无故地忍受苛刻的对待。他们直接冷战了一周,令所有人惊讶的是,最后是五条来主动道歉——但他一副极度痛苦的样子。第二次,夏油做好了准备,提醒他的朋友可以随时和他说话,然后让他在愤怒中冷静下来,直到准备好主动沟通。
这次也是类似的情况,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夏油犯了错。
夏油苦笑着,深深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搞砸了。”本来是想温和地唤起五条的记忆,结果夏油却暴力地将所有一切都直接抛给了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惠问道,慢吞吞地踱步,也许认为这场灾难将导致他们得直接回家,缩短他和津美纪在一起的时间。
“我们去找一家酒店住一晚,给悟一些时间冷静下来,明天再试着和他说话。”夏油立刻回答。
于是,他们制定了第二天的计划。他们先是开车到镇上找到了过夜的地方。随后夏油给双胞胎打电话,向她们保证自己很安全,但需要对治疗师的身份暂时保密。等到惠的呼吸变得平稳,慢慢睡着后,夏油和硝子开始交谈,试图找出适当的方法。
第二天早上,五条见到他时并不高兴,但也不感到惊讶。他的样子仍然病恹恹的,像是没有好好休息,也许头痛依然顽固。
“我该让津美纪收拾东西吗?”五条没有问候,而是直接发问。
这让夏油的思绪停顿,完全忘记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为什么?”夏油皱眉。
“你不是来带她走,好让她和她弟弟一起生活吗?”
五条怀疑地看着他。他并不信任他,这一认知持续地刺痛着夏油的心。夏油以前从来不需要争取五条的信任。他们彼此吸引,就像围绕太阳运行的两个行星。
“如果她想和我们走,我不会阻止的。但我不会强迫别人。”夏油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希望能让五条相信自己并不是威胁。
虽然挂坠里的照片本应证明他的诚意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夏油并不责怪对方保持谨慎。随着科技的进步,伪造此类证据变得越来越容易——与其说五条无缘无故地厌恶他,这个想法更让人感到安心。因为他内心深处仍然坚信五条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相信他们之间深厚的联系和彼此之间的爱——即使只是柏拉图式的感情——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超越记忆的界限。
“哈,真的吗?”五条嘲讽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起来和夏油记忆中的悟一模一样。
夏油的眼中燃起了突然的渴望。“真的,”夏油确认道,努力抑制自己的哽咽。他把藏在宽松裤子口袋里的拳头握紧,努力甩开这种感觉。夏油现在决不能冒险分心,他尽可能坚定地与五条保持对视。
随后五条在建筑外的走廊坐下,看起来他的斗志正在消退。
“她很想去。她不会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她不愿意再次和惠分开。”五条承认道,带着一丝伤感和无奈。仿佛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从来不是别人的第一选择。
对于这个在家族中、在夏油的生活中以及在大部分咒术界中实力总是排在第一的男孩来说,这话真是矛盾。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五条真正需要或真心想要的,据夏油所知,他过去五年的生活一定很孤独——这样的经历很容易扭曲一个人的视角。
“你可以陪着她一起来。”夏油建议道,希望能让五条摆脱阴郁的情绪。
五条猛地转头看向他,昨晚的那种冷漠的神情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夏油似乎不知怎么踩到了雷区。这并不是他想要谈及这个话题的方式,但津美纪的幸福无疑是一个更有力的理由。
“因为我是五条悟?”他讥讽道。
五条紧紧盯着夏油,仿佛准备揭穿他接下来的谎言。
“我不会否认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你是她的监护人。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你照顾了她。”一个画面浮现在夏油的脑海中,两个年轻的女孩被锁在笼子里,小手绝望地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微笑。“你不应该在自己的幸福和她的幸福之间做出选择。”
五条的肩膀低垂下来,似乎对夏油的回答以及失去发泄愤怒的目标而感到失望。夏油想坐在他旁边,触碰他的肩膀,说些鼓励的话语,但五条并不信任他。强行靠近只会让五条退缩逃开。
最后,五条只是苦笑了一声。“我该怎么做?试着去继承那些我不记得的遗产?去见那些抛——”他突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不再开口。他看起来十分憔悴,这是夏油没未曾料到的,随后他移开视线,带着那种十分困扰的表情看向地面。
“悟?”夏油犹豫地询问,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引发了气氛的突然变化。
“叫我佐藤!”五条生气地纠正他,浑身颤抖。
夏油皱了皱眉。这是一个如此相似的名字,甚至熟悉到让他感到可怕,可夏油不愿意用其他名字称呼他。他一直喜欢悟的名字在舌尖跳跃的感觉,读起来像是一首欢快的小乐曲。然而,如果这让他的朋友不安,夏油必须尊重他的愿望。
“对不起。”
“你为什么突然道歉?”五条愤怒地抱怨道。
夏油眨了眨眼。
“你为什么道歉?这太棒了!”在训练时,五条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合不拢嘴。
又一次。
“别道歉。这是我的错。”在某次任务搞砸后,五条随意地说。
再一次。
“如果你真这么抱歉,下次你来请客吧。”伴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五条调皮地说。夏油无用的抗议引得他哈哈大笑。他很清楚五条那无底洞般的胃口会把自己的钱包吃空。
“你是怕搞砸了演说吗?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五条继续咆哮,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油内心的动摇。
夏油感到喉咙干涩,舌头粘在上颚,他的话语无比沉重。“我什么都不想要。”五条对此嗤之以鼻。“这就是我们努力的全部意义。让咒术师能够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你可以来看看。如果之后你决定离开,我不会阻止的。”
五条瞥了他一眼,但仍然持怀疑态度。他波动的情绪让夏油难以适应,但夏油没有撒谎。即使五条决心要求自己离开他的生活,夏油也会尊重他的决定。他也许会因此心碎,但如果必须在五条死去或离开自己之间做出选择,夏油愿意选择后者。
“在我朋友这周末回家前,我得回到这里。”五条说。这并不是直接的拒绝,因此夏油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座庄园是你朋友的吗?”
五条悟点了点头,显然在留下和接受这个令他感到困惑的诱人提议之间左右为难。
“你和津美纪可以来看看。不必现在就做出决定。”
夏油很想说服自己,五条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是因为他想要回忆起过去的事。事实上,夏油很清楚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津美纪的幸福。
返回基地的路上气氛十分安静。硝子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得很低,坐在后座的夏油安静地倾听津美纪和惠的热烈交谈。五条则沉默不语,凝视着窗外。每次夏油注视着他,都不禁觉得五条看起来很孤独,与周围格格不入。可他还没想出如何让委婉地表达自己和硝子的关心,而不让五条感到不知所措。
夏油打算在到达寺庙后进行一次简单的介绍,但他低估了其他人的兴奋程度。美美子和菜菜子在热切地等待着他们,急切地跺着脚,在硝子还没熄火前就跑向了车。夏油高兴地回抱住她们。看到五条时,她们似乎十分惊讶,随后迅速变得警惕。她们曾经听过很多关于五条的故事,但显然在进一步了解他本人之前,她们不会信任他。尽管双胞胎怀疑他的朋友让夏油感到痛苦,但他很欣慰她们能够保持警惕。
当双胞胎拉着津美纪和惠往前走时,灰原和七海终于赶上了他们。夏油事先给他们发了短信告知了一切,但灰原显然并不能掩饰脸上的震惊。
“五条!”他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哽咽。灰原的眼睛满溢着泪水,然后他快步跑起来,几乎是扑进五条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我太想你了!”灰原哽咽道。
五条在接触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夏油一度担心他会动手揍灰原。幸好五条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忍受着这个拥抱。七海温和地催促灰原松开手,之后他的问候显然要克制得多,让五条更容易应对。
尽管先前的会面并不理想,夏油仍然让灰原负责带五条参观基地。灰原那开朗和善的性格能每个人都感到轻松,他希望这能帮助五条安顿下来。硝子和七海也在一旁陪同他们。
与此同时,夏油负责整理行李,然后前往基地里临时的办公区域。真奈美正忙着填写一份表格,他们需要这些官方文件来维持基地的运作,而不引起当局的怀疑。这种官僚主义的琐事真让人感到厌烦。
“哦,看看谁回来了。那个神奇的治疗师在哪里?”她带着愉悦的语气问道。
“灰原在带他参观。”夏油靠在桌子上,看着她工作。
“那么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他就会对你赞不绝口了,”她窃笑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基于之前的经验,但五条显然比其他人更加难以对付,一直都是如此。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那是当然。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不去陪着你的心肝宝贝呢。”
夏油笑了笑。“嫉妒不适合你。”
真奈美是个颇具魅力的女人,过去他们偶尔会在一起过夜。但是那段关系纯粹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夏油被她聪慧而不妥协的个性所吸引,但他们的关系从未超越过此,他的心里向来只装着一个人。关于那段关系的性质,两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她喜欢提及此事并取笑他。
“卑躬屈膝也不适合你。”她反击道,这评论比夏油预期的更为尖锐。
夏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够了。”他警告道。
她叹了口气,停下了打字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我希望他值得你这么做。你把他带到这里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可能根本不想留下。这不像你的作风。”
他并没有开口回答,因为她的观察十分准确。夏油的决定中有几个不确定因素可能会毁掉他们多年来努力建立的一切。第一个也是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是五条离开并泄露他们的基地的位置。更棘手的是五条本身的安全。如果五条家族、高专学校、其他咒术师或任何其他势力发现五条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来寻找他。这样的后果要么会导致双方的战争,要么则是夏油被迫放弃他,这两种选择都不是夏油愿意接受的。
“到时候再说吧。”夏油果断地说道,不留任何讨论的余地。
“听你的,老大。”她嘟囔道,显然对这个决定不满,但还是勉强接受了。“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夏油拿起一张纸,潦草地写下一个地址并递给她。“我想知道这座庄园属于谁。”
真奈美点点头。“就交给我吧。”她不必要地补充道,然后继续打字。
接下来的几天里,五条一直在避开夏油。当他们见面时,五条要么回避,要么表现得很拘谨,这让夏油开始质疑邀请他来基地的决定。显然,五条在这里并不自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独自徘徊,或是陪伴津美纪和惠。如果不是灰原有神奇的第六感,总能找到五条的位置,他可能会躲着所有人。灰原经常陪着他,幸运的是五条似乎能容忍他的陪伴。
然而,五条躲避其他人接近的行为仍然让夏油感到非常困惑。是因为经历了将近五年的孤独后,这一切对他来说难以承受吗?夏油想开口询问,但又担心五条不会如实回答。自从他们重聚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道裂痕。但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夏油意识到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一道裂痕,而是一条鸿沟。
夏油心不在焉地想,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文件。
他正在查看一个任务的详情说明,但他将同一句话读了三次却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这时七海坐在他旁边,看起来疲惫不堪。他转头看向对方,很高兴能有机会能暂时放下这份报告。
“你还好吗?”夏油真诚地问道。
七海叹了口气。“我从没明白你怎么能忍受得了他。”七海承认道,毫无疑问他是在谈论悟,这让夏油露出一个微笑。很少有人能理解。“他总是大声嚷嚷,粗鲁无礼,而且不负责任。和他待在一起比任何任务都要让人紧张。”
七海的目光游移着,最终聚焦在门外某个地方。夏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五条和灰原一起走着。五条的肩膀低垂,而灰原开心地比划着,显然对所谈论的话题感到很兴奋。
“那现在呢?”夏油心情沉重地问。
“现在我更受不了他。”七海愤愤地说。“他不让我感到压迫,反而让我更难受。无论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得付出代价。”
夏油悲伤地笑了。正是如此。听到七海这么说,让他心里感到一阵温暖,随后又隐隐作痛。
七海从他手中接过报告。“请让我来处理这个吧。我没法一直盯着他。”
反正夏油也毫无进展,于是他接受了七海的帮助,离开了气氛沉闷的房间。灰原立刻注意到他,招呼他加入他们,但五条依旧一脸不悦。夏油犹豫了一下,考虑给五条更多私人空间是否是明智之举。夏油在这里给了他很多自由,但到目前为止这似乎毫无帮助。
于是夏油压下脊背上爬升的不安感,加入了他们。
“我们刚刚在谈论反转术式,”灰原向他介绍道。“我太嫉妒啦。真希望我也能做到。”
五条耸耸肩。“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只不过在我需要的时候反转术式会自动运行。”
“不用啦,只要有人会就好。”灰原安慰道。夏油微微低头,试图捕捉五条低垂的目光。“你也用它帮助了很多人。是津美纪的事激励你去做的吗?”
灰原应该已经知道关于津美纪监护权背后的全部故事了。
五条皱着眉头,揉着额头,然后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照顾弱者很重要……我想是吧?”五条心不在焉地回答,像是唤起了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
夏油突然停下脚步。那些是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在他与五条关于咒术师职责的讨论中无数次提及。五条曾取笑他,嘲笑他的正论,而如今五条失去了记忆,却遵循着夏油学生时代的信念。
灰原兴奋地点头,对夏油内心的挣扎毫不知情。“对吧?也许我应该再问问硝子,但估计这次我也没法弄明白。”灰原交叉双臂,歪着头,失望地叹了口气。
夏油仍然记得当时硝子是如何试图教会他和悟如何使用反转术式。自那时起,她的解释并没有变得更清晰易懂。这个想法让他轻笑出声。
离他几步远的五条也嗤笑了一声。“是啊,硝子真的很不擅长解释这个。”
他的话一出口,夏油就僵住了。灰原猛地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与夏油此刻感受到的相似的欣喜表情。
这是一个记忆!悟刚刚——
夏油迅速跨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在五条开始摇晃时成功扶住了他。这次头痛的发作比之前更严重。五条眯起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紧紧捂住脑袋,指甲在极度的痛苦下深深地嵌入头皮。鲜血开始从五条的鼻子下滴落,夏油惊恐万分,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五条!”灰原惊慌地喊道,但夏油毫不犹豫地将他抱起,匆忙赶往他们简陋的医务室。
“我在这,”夏油轻声安慰道,感受到自己怀里的身体随着疼痛而紧绷。“坚持住。硝子会有办法的。会没事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试图说服五条还是自己。
灰原跑在前面,打开医务室的大门并大声呼喊着家入的名字。
“这么吵干什么?”她抱怨道。尽管医务室禁烟,她的嘴里还是叼着香烟。硝子看到他们后脸色发白,随意地把香烟踩灭在旧木板上,推开堆满检查台的书籍和文件。如果他们过去曾经用这个房间来治疗病人,夏油一定会因为混乱的环境而责备她。
他轻轻地把五条放在检查台上,紧张地看着硝子在他周围忙碌。她检查了他的眼睛——这让他们的朋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是心率和体温。
“他可能需要他的药。”夏油听到自己说,但他的声音像隔着流水那样模糊。
灰原匆忙跑出房间去找药。五条没有放松,痛苦地扭动着,发出微弱的呜咽声,这种无助的景象让夏油感到窒息。
硝子沮丧地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夏油靠近。“我要使用反转术式,帮我按住他,免得他伤到自己。”
硝子指示的含义很明确。五条的头上有新鲜的血痕,是刚刚他自己用指甲划开的。夏油咽了咽口水,仅仅是想到要增加五条的不适就让他心痛不已。但他现在不能退缩,他来找硝子寻求帮助,所以他必须相信她的判断。
他尽可能温柔地将五条的手从他的头上移开。硝子则迅速行动,用手托住悟头的两侧,让咒力流入他的体内。经过几秒钟漫长的等待,他们的朋友终于放松下来,并因极度疲惫而昏过去了。夏油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惊慌失措,硝子也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的眉头依然紧锁,这让夏油内心深深的不安感无法完全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夏油鼓起勇气问。
“他的脑子可能有问题。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我需要做个扫描。他一直在将咒力输送到脑部某处,因此耗尽了自己的咒力。可这不合逻辑。不管他的头部受了什么伤,现在都应该已经治愈了。”
夏油没有时间去思考她的描述所暗示的可怕含义,因为此时灰原气喘吁吁地冲回房间,递上一个药瓶。
“在这里!我找到了!”
硝子眯起眼睛,迅速伸出手抓住药瓶,愤怒地检查着。
“给他这些药的人真是恶趣味。”
“你什么意思?”夏油害怕地问。
硝子举起药瓶便于其他两人查看。“这不是常用的止痛药,而是一种镇静剂,而且是非常强效的那种。”
“什么?所以这药根本没用吗?”灰原问。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有用’,这种药确实减缓了他的脑部活动,只是这不是我们通常在受伤时想要达到的效果。”
【第九章 死后】
作者注释:
高兴能与大家分享这一章!希望你们在阅读时能和我写作时一样享受。我们终于要切换视角了,随着故事的发展,你会更频繁地看到这种变化。
章节正文:
五年前
他的头很痛。这是他现在如同迷雾般的思绪中唯一清晰的想法。他踉跄着走着。阶梯……数不尽的阶梯……然后是耀眼的灯光,五光十色的广告牌,人们在大街上忙碌地穿梭。有些人撞到他,另一些人则避开他不稳的步伐。这一切都被他的视神经识别,但他的大脑似乎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疼痛持续着,伴随着他的心跳、脉搏、步伐、眨眼的节奏,不停跳动,跳动,跳动。光线刺眼,如匕首般刺入他的视网膜。他踉跄地走进一条小巷,与刚才喧闹的街道相比,这里出奇地安静。恶心感突然猛烈袭来,他来不及抑制便呕吐了出来。吐出来的液体大部分是深棕色,他勉强没有吐在自己的鞋子上。不断的干呕加剧了他的头痛,但至少想要呕吐的欲望稍微减弱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停下脚步,困惑地眨眼看着自己的衣服。他迟钝的脑子得出结论,这应该不是在他呕吐时发生的,但他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他的夹克被撕开,裤子也满是洞,白衬衫则染上了鲜红色。有些污渍感觉湿而粘稠,另一些则已经干硬。即使深色衣服让他无法看清所有的污渍,他也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他笨拙地用手擦了擦污渍,仿佛这个动作能神奇地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他的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苦涩来自呕吐物,还夹杂着一丝铁锈味。有些事情不对劲,但他无法找出原因,只能沮丧地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源头就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不假思索地朝那里走去,一边紧贴着墙壁以支撑自己摇晃的双腿。
有一个人,似乎穿着昂贵而时尚的衣服。是一个女人,比他矮,也许比他年长……等等……他到底多大了?当他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答案时,一阵疼痛袭来,让他不禁痛呼出声。
听到声音,那个陌生人猛地转过身来,她眼睛先是短暂地睁大,随后眯了起来。她迅速摆出的手势看起来几乎有些危险。但他太累了,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只能靠在墙上。
“我好像迷路了。”他含糊地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对方的惊讶,但他不确定说些什么才是合适的。
对方的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他有些怀疑自己模糊的视线之前是否看错。
“那么,”女人好奇地问道,“你想去哪里呢?”
他眨了眨眼,思考着这个问题。在延绵不断的疼痛中,他的思绪迟钝,难以组织自己的语言、想法和感受。
“我不知道。”他最后喃喃道。他的身体很沉重,双腿颤抖,随后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
“哦,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了?”女人轻声说,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对他没有躲避她的触碰感到高兴。
组织语言现在对他来说太困难了,所以他只能摇头告诉眼前的陌生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动作让疼痛猛然加剧,他轻声哀鸣,捂住自己跳动的太阳穴。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他张嘴想回答,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第一次,一种恐惧的感觉令人警醒地穿透了迷雾。他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名字。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那他为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不知道要去哪里?为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疼痛从何而来?他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难以置信地低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在念咒语一样,他的声音随着每一个新音节变得更加狂乱。他舌头打结,无法呼吸,似乎马上就要窒息。
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他的脸随之靠在一个坚实的肩膀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开始过度换气,绝望降临到他身上,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深入他的灵魂,似乎准备将他整个吞噬。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安全了。”那人轻声在他耳边安慰道,紧紧抱住他,而他则颤抖着,试图理清不存在的记忆。
一阵刺痛突然穿过他的眼睛,直达到额头深处。这是除了温暖的拥抱之外他唯一能感知的,然后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躺在沙发上,感觉一块湿布正轻轻擦拭着他湿冷的皮肤,清洁着他的额头和脸颊。当他眨眼睁开时,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他的头不再剧烈跳痛,只是有些微微酸痛。那个陌生人微笑着俯身在他身边,继续她手上的动作,毫不气馁。
“你终于醒了。”女人轻声对他说。
他终于清醒,能够仔细观察她——她看起来很年轻,皮肤光滑,短黑发,额头上有一道横向的伤疤。
“你是谁?”
“哦,真是失礼了。我叫香织。之前在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了你。你当时的状况很糟糕。”她带着善意的微笑告诉他。
虽然头部的疼痛有所减轻,但他的眉头后方仍有持续的钝痛。他的目光扫视四周,注意到他躺着的沙发感觉相当不舒服,因为他的身高比沙发长出好几英寸。这个屋子里的厨房与餐厅和客厅相连,家具华丽但不过于昂贵,这场景就像杂志的照片一般。他没有看到房间里有任何照片或个人物品,因此无法揣测她的意图。
“浴室在那边,”她指着某个方向说,似乎被他的好奇目光逗笑了。“如果你觉得好些了,可以去洗个澡。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太好的经历。”
洗澡听起来确实不错。他不再感觉衣服粘腻,但他闻起来充满汗味与血腥味,皮肤微微发痒。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仍然感到奇怪的疏离,但香织几乎像母亲般的存在却出奇地让人感到安慰。
“我去给你拿些衣服和毛巾。”
“谢谢你。”他低声说,看着她起身走向衣柜,拿出衣物。
毛巾十分柔软,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身上的污垢洗净。
“你比我已故的丈夫高一点,但暂时应该没问题,”她的眼中闪烁着有些调皮的光芒。他很难辨别香织脸上的情绪。这似乎是个他没能理解的玩笑。
他微微摇了摇头。疼痛和疲惫一定影响了他的注意力。
她扶搀扶着他站起来,蹒跚走进浴室。但当他在水槽上方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时,他突然愣住。白色短发被干涸的血块粘结在一起,他的脸上仍能看到淡淡的结痂血迹,黯淡的蓝色眼眸回望着自己那可怕的倒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可能是他的血。除了身体的酸痛和头部的跳痛,他找不到任何自己受伤的迹象。他是试图帮助某人吗?还是……他伤害了某人?
想到这里,他感到内心动摇,刺痛再次袭来。他放下衣服和毛巾,转而用手按住额头,一声呻吟从紧闭的嘴唇间溢出。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等了多久,无助地等待那痛苦的感觉消退。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香织担心敲门询问他的状况。
“只是头痛。”他安慰她,俯身在水槽上,用冷水泼在脸上。这稍稍缓解了疼痛,让他能够深呼吸,慢慢恢复平静。
“想这些也没用,”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迟早会想起来的,”他希望如此。
洗完澡后,他感觉好多了。香织站在厨房里泡茶。她示意他坐下,很快就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过来。
“你看起来好一点了。头还痛吗?”
他点点头,双手握住杯子。茶杯热得烫手,但他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清晰感受到的东西,而其他事物仿佛是他在跌跌撞撞中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一般,遥远而模糊。
香织给他递糖,他没多想,就往茶里放了好几块方糖。
他们沉默地坐了几分钟。
“我们需要给你找个称呼。我不能一直在心里叫你‘孩子’,感觉不太合适。”香织最终打破沉默,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敲餐桌。
“对不起,我不——,”他打断了自己,羞愧地低下头。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他偏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代表他的名字,那个将他与朋友和家人联系在一起的名字……
香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别自责。我相信你最终会想起来的。在那之前,我们就试着挑一个你觉得最舒服的用吧。”
听到她的提议,他松了一口气。
“小白?”
他皱了皱鼻子,摇了摇头。
“也对,你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小白’。”
她继续列出许多名字,但没有一个听起来合适。似乎都是很常见的名字,但对他来说却十分陌生。没有一个名字让他感到熟悉,甚至没有让他感到厌恶,他内心空虚,无法感知到一丝情绪。
“我们可以叫你‘小六’。”在他拒绝另一个名字后,香织咯咯笑着说道,她的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喜悦。
他皱起眉头,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把一个数字当做名字和没有名字同样糟糕。都暗示了他是多么无关紧要,就像一个没有人会想念的无名之辈。这个提议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但奇怪的是,他开始厌倦拒绝香织提供的所有名字。突然间,他感到恐惧,害怕她会认为自己忘恩负义,把他赶出这个小公寓,让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无用地找寻自己的归属。
他的心开始狂跳,他只能努力试图专注于停止这些可怕的想法。
他们的茶早已喝完。桌上只剩下空杯和方糖。他眨了眨眼,有个名字在他心中浮现,似乎并不正确但也有些熟悉。也许是个折中的选择?
“佐藤。”他低声说,惊讶于他的声音如此平稳。
这让香织吃了一惊,顷刻间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紧张。然而,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的目光集中在方糖罐上。她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悠闲地用一只手撑着下巴。
“嗯,毕竟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她愉快地同意道。“那么很高兴认识你,佐藤。”在念出他的名字时,她的声音异常甜美,几乎像是在赞美一件珍宝。
大约在香织发现他的一周之后,她安慰地用手臂环住他,让他坐在那张他已经开始厌恶的糟糕沙发上。佐藤并不想占用这个在其他人对他视而不见时好心地给他提供庇护的人本应睡的床。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她轻声告诉他。
她承诺会尝试帮他弄清楚自己是谁。自那以来,佐藤一直在忍受严重的头痛,并对她提供的药物心存感激。
“没有人在找你。”香织轻声说,她的表情充满同情。
“什么?”他哽咽道,喉咙突然紧绷。随着他逐渐理解这个信息,他感觉胃里翻腾不已。
“无论是警察局还是医院,都没有符合你描述的失踪人员案件。我还去问了一些附近的学校。他们也不认识你。”
不……不可能是真的。他一定有家人或朋友……任何人……
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但他还是极力将这种感觉驱赶出去。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要压倒一切。佐藤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他在能感受到,一定有人在想念他!
但如果连学校都没有报告失踪学生……不!别想了!
“对不起。”香织在他痛苦地弯下腰时轻声在他耳边说,她听起来和他一样无助。“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了他们,以防将来情况有变,但……”
她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但佐藤很清楚她想说什么。她并不抱有希望。如果还有人在乎他,他们早就开始寻找他了。如果他真的孤身一人怎么办?也许他是离家出走,或者很早就失去了父母?也许他是个没人想念的大恶人……也许认识他的人都很高兴能够终于摆脱他?
那些在他心中不断盘旋的想法敲响了警钟。佐藤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闭嘴。他专注于在空白的记忆中寻找信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但他停不下来。
他的太阳穴开始烦人地跳动,随后疼痛再次全力袭来。佐藤倒吸一口气,感觉像有刀子划过他的额头。
香织在急切地说话,但由于头脑中回想的嗡嗡声,他几乎无法分辨她在说什么。不久之后,一颗药片被塞进他的手中,他立刻吞下。
药物并没有完全驱散疼痛,反而让他感到疲倦和迟钝,阻止他进一步思考自己悲惨的状态。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某种解脱。
香织在远离东京的乡下有一栋房子。她认为换个环境修养对他的健康有好处。佐藤没有理由反驳。毕竟,这座城市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对这座庄园感到好奇,开始查看各个房间。佐藤皱着眉头看着某个奇怪房间里的检查台和一些装在玻璃柜里的手术工具。“这里之前的主人是个兽医吗?”他疑惑地问,试图弄清楚为什么这个房间看起来如此可怕地熟悉,但却想不出答案。
香织大笑起来。“算是吧。”她轻哼一声表示同意。
因为工作,香织经常出差,所以佐藤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在庄园里度过。他在山间小路上漫步,并努力不去想那如绞索般勒紧的孤独感。
这是一种奇怪的生活状态。有些日子,佐藤感觉自己似乎活的并不真实,而在另一些日子,当他头痛欲裂时又极度后悔曾有过那样的想法。他想念香织,期待她难得的拜访,并沉浸在她令人安慰的存在中。当她在他身边时,他能感觉她对自己的关注。能够被他人看见、接纳与关心的感觉给予他足够的力量去忍受孤独的日子。
但在某天晚上,他突然惊醒,感到一种难以排解的焦虑感。他没多想就跳下床,跟随这种感觉,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座破败的房子里。在那里,他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他的手本能地行动起来。
在上个瞬间,她还在流血,下一刻她就已经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她看起来虽然虚弱但伤势已经痊愈。佐藤心血来潮决定收留她。她祖母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奇怪的是,当她告诉他是怪物干的时,他丝毫没有怀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变得更加亲近。津美纪是个善良乐观而积极向上的女孩,佐藤感到孤独感慢慢消失了。
有一天,当津美纪告诉他关于商店里的女士在寒冷的日子里几乎无法行走的事后,一个计划在当晚就诞生了。香织表示只要这让他快乐,她便支持他的想法,只是指出他在执行计划时应该小心。像他这样的能力可能会吓到别人,所以最好在工作时遮住脸。
佐藤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善举会引来这样的关注。他也没想到夏油杰会闯入他的生活,并带来一个终于不再半真半假的名字。五条悟。是他的名字。
虽然他渴望陪伴津美纪,并对夏油创造的地方感到好奇,但他忍不住厌恶这个人。
夏油那亲切而真诚的微笑,让他的头隐隐作痛,心也隐隐作痛。夏油声称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却没有费心去找他。夏油想见的是他曾经的样子,只是把自己看作是事业的有用助力,仅此而已。
所以他尽量避开夏油,以免自己胸口的酸痛溢出,伴随着一种不该存在的奇怪渴望。他大部分时间都和津美纪和惠在一起。惠在姐姐面前很随和,但一旦离开了她,惠就会变得阴沉。看到这一幕,五条的心跳无缘无故地加快了。并且虽然他喜欢和灰原在一起,但灰原对自己的敬畏让他感到不太自在。
在他们围绕反转咒术的谈话中,五条突然想起一个画面。年轻几岁、头发更短的硝子,称他和夏油是笨蛋,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她糟糕的解释。
随之而来的疼痛比他迄今为止经历的任何头痛都要严重。五条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融化了,这时他突然拥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他在痛苦中感到有些神志不清,同时又希望依偎在这种保护中。对方舒适的气味令人安心,可惜他没法好好享受这一切。
在失去意识前,他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夏油在身边徘徊,脸上带着恐惧的神情。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中充满了渴望。
啊,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下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作者备注:
当然,“我的灵魂另有感知”的五条悟不会完全忘记夏油杰,即使这只是一种在失忆中幸存下来的感觉。
如果你在想为什么五条没有被夺舍,答案很简单。羂索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反转术式显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不会冒险直接切换到一个可能的束缚之中,或者更糟糕的是,五条真的把自己的大脑烧坏了。因此,他选择了下一个最佳方案,确保六眼不会干扰他的计划,并且不会在短时间内诞生新的六眼。
多完美的错过……
啊啊啊啊啊无论如何我永远无法原谅脑花
没事马上虐完了就会HE了!!!
脑花算是原作和同人里都很尽职敬业的反派了wwww
【第十章 动荡】
尽管五条不愿承认,然而当他醒来却发现夏油并不在身边时,他内心感到有些失望。考虑到天色已晚,这种期待或许有些过分。即便一条毯子盖在他疲倦的身躯上,一种莫名的刺痛之感仍涌上他的胸口。五条忍不住感到愤怒,这有些不公平,因为自从夏油出现的那天起,自己就是那个主动将他推开的人。但他的内心混乱不堪,在想要触碰夏油与想要远远逃离之间苦苦挣扎。
尽管每一处肌肉都深感疲惫不堪,他的内心依旧难以安宁。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这份烦躁之感愈发浓重,仿若他在等待一场突袭。五条感到紧张不已,可当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未曾发生时,他内心的挫败之情便油然而生。没有人破门而入,也没有人轻轻敲门。这里只有他自己和无处安放的焦躁感。
五条苦笑起来,自己现在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突然,病床旁的动静令他一惊。他刚才并没有真正留意周围的环境,因此没看见蜷缩在身边椅子上的人。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难以适应,但伸向他的那只小手却显得如此熟悉。
“佐藤大人,你还好吗?”津美纪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颤抖。
“嗯,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五条伸出手,摸到她那蓬松的头发。当他开始轻轻抚摸她的头时,几缕头发从她平时整齐的马尾中滑落。他期望自己的动作能给她颤抖的身躯带来些许慰藉。
“当灰原来找药时,我真的很害怕。”她坦白道,迅速爬到他身边,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抱住他。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臂环住她,让她缓缓化解自己的恐惧。津美纪并没有哭泣,再次印证了这个女孩的坚毅,尽管生活给她带来诸多磨难。而现在,五条似乎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给她本已沉重的负担徒增了不必要的烦忧。每当她以为自己未曾留意时,她的笑容便会黯淡无光。她太善良了,不该承受这些无谓的负担,如果情况继续下去,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被彻底摧毁。
五条厌倦了自己总是给那些关心他的人带来麻烦。先是香织,然后是津美纪,现在看来,如果在自己晕倒前看到夏油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关切是真实的,他似乎也增加了夏油的痛苦。他把其中两个人拖入了他的生活,无缘无故地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复杂。至于夏油……嗯,五条还不确定该如何对待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有某种东西在渴望和向往。他快要疯了,因为他无法弄清楚原因。
“没事的,家入治好了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五条安慰道。他的话并不是空洞的安慰。尽管感到疲惫,但他头部几乎持续不断的剧痛暂时消失了。他现在能更清晰地集中注意力,审视自己的生活。
“太好了。”她的话如此真诚,他几乎能听到她嘴角的微笑。津美纪值得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嘿,津美纪?”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这里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可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这里很好。惠在这里,大家都很友好。我想念学校,但如果能和惠一起上学,我想也不错。”
“那就好。”他漫不经心地低声说道,将她对自己的爱以及倾注在拥抱里的深情铭记于心,而后缓缓松开她环绕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坐了起来。
“佐藤大人?”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的怀疑。“你不打算留下来,对吗?”
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想是的。”他苦笑着承认。
虽然他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五条不会对她撒谎。在过去,是她驱散了他生活中的孤独,给了他期待下一个明天的理由,因此他不会这样做。在这里,她能够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成长。有人会真正照顾她,她不会再因为五条的头痛而到处跑腿。她能和惠在一起受到众人欢迎,而他自己只是因为能力和名声才在能留这里。其他人期待的是他无法永远成为的那个人,这几天他在旁人搜寻的目光中确认了这一点。他们试图在他身上找到熟悉故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真倒霉,他想嗤之以鼻。掌握反转术式的咒术师很稀有,那些人说,所以在最初抛弃他之后,难怪他们突然又对自己产生兴趣。五条在过去的几天里试图接受这个事实,但他已经厌倦了充当别人眼中方便的资产。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她立刻喊道。
他被这份忠诚感动,轻声笑了出来。“谢谢你这么说,但我知道你会很想念惠。”
“可我也会很想你!”津美纪抗议道。
“你说得好像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一样。我们可以电话联系,我还会时不时来看你。会没事的。”他解释到一半时,津美纪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当她此次再度用手臂环住他时,她已然哭得不能自已。她没有争辩,而是悲伤地接受了他的决定。五条痛恨自己再次伤害了她。他将她拥入怀中,感觉自己的双眼因泪水而灼热,可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淌落。现在他需要坚强,帮助女孩接受生活中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回到家后他可以处理自己的情绪。
佐藤一直等到津美纪平静下来,然后把她抱回惠美的房间。男孩立刻醒了过来,一见到津美纪那满是泪痕的脸,就立刻警觉地打开灯,直直地盯着五条。
在五条轻轻把津美纪放到床上后,她伸出手抓住惠的袖子,阻止了男孩即将爆发的愤怒。
“我没事!”她沙哑地说,语气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以至于男孩一时不知所措。津美纪吸了吸鼻子,而惠的肩膀垂下,他理解地点了点头。
五条对她微笑,不禁钦佩女孩的勇敢。“我们明早再谈吧。”他向她保证,至于是当面谈还是通过电话谈,他还没有做出决定。
之后,五条回到房间。以防万一,他开始收拾行李。当然,夏油在他只收拾到一半时就赶来了。
夏油看起来很糟糕。他的皮肤苍白,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和五条经常在镜子里看到的倒影相似。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觉了。由于五条总是用尖酸的评论或冷漠的态度来躲避他,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情况。现在已接近午夜,夏油仍然醒着,很可能今晚也不打算睡觉了。
五条感到手指发痒,似乎想伸手抚慰他,而他颤抖着阻止了自己。夏油没有权利用受伤的眼神盯着他,眼神中还夹杂着背叛的感觉,仅仅因为夏油的出现没有阻止五条继续打包行李。
我醒来时你不在身边,五条想指责对方,但幸好在话还没说出口之前就及时打住了。他痛苦地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抛开这个可笑的想法。不,你不想让他在身边。离我远点!
他厌恶自己内心某个被遗忘的部分如此看重对方,以至于开始影响自己的想法。
你为什么来这里?是因为你自以为一踏入这个地方后就能立刻神奇般地恢复记忆,就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吗?不……不,是为了津美纪……但是你也想相信他们认识你,不是吗?你想相信自己突然在他人眼中变得重要起来……真是可悲!在短暂的瞬间,他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因挫败感而几近疯狂,直到最后一个尖刻的想法让他僵住。五条因想法背后隐藏的含义而感到毛骨悚然,于是他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可以将其驱散。
他把注意力转回到夏油身上,希望能摆脱那些撕扯他的思绪,而夏油的表情仍然显得有些震惊。
“不用表现得那么惊讶,”五条在对方开口说些什么来劝说他之前,便苦笑着说,“我不属于这里。”
“佐藤,这……这是怎么回事?”夏油听起来十分困惑与绝望。他的语气以及他口中的名字几乎动摇了五条的决心。他突然意识到了佐藤(sato)这个名字,其实是自己真名(satoru)的简化版。夏油如此清楚地尊重他的意愿……为什么他不能足够在乎他,在多年前就去寻找他呢?
“我厌倦了每个人都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我。”像是在看某个残缺的人,他在心里苦涩地补充道。五条经常有这种感觉,他不需要其他人来提醒自己的不足。
“不是这样的,”夏油抗议道,但五条锐利的目光让他停了下来,几乎让他退缩。“我们并不想这么做。”他无力地补充道。
“无论如何,你说过你不会强迫别人。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五条一边拉上背包拉链一边说。
他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因为夏油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表情。夏油紧张地抽动嘴角,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应对方式。
“行,”夏油猛地点头。“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阻止你。”五条感到一阵释然,一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存在于胸中的恐惧突然被驱散,让他接下来的呼吸变得更加轻松。“但我想请你再待一天。硝子发现了一些——”
世界随之破碎,整个房间的温暖消失殆尽。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总是会有另一件事,促使他留下,并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五条的选择,而不是某种残酷的游戏。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五条冷冷地问。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诚实一点?对不起,我们没有费心去找你。对不起,你现在才变得重要。对不起,我们只是需要你的术式。他内心在疯狂呼喊着,恳求得到哪怕一丁点的诚实。而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愤怒。
在他面前,夏油明显泄了气。
“我什么都不想要,”夏油缓慢地开口,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骗子,五条的内心在尖叫。那么为什么夏油的眼中充满了痛苦?为什么五条的去留对他如此重要?
“我们彼此是什么关系?”五条必须知道,他逼迫夏油给他一个理由。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五条也不确定——去战斗的理由?去信任的理由?
夏油犹豫了。他把手插进口袋,仿佛是为了阻止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五条对此感同身受,因为他也紧紧抓住自己的背包。
“我告诉过你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骗子,五条的心坚定地得出结论。他愤怒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
五条只想知道该死的真相!这要求过分吗?
夏油困惑地盯着他,随后伤痛和愤怒的情绪在他的脸上闪现。
“你怎么敢这么说!”夏油突然咆哮道。“你准备离开我,却有胆子指责我抛下你!我曾经四处寻找你!我一直找了好几个月!”
骗子。
五条知道他没有。香织去了警察局、医院还有学校。香织带着他的照片去确认有没有人能认出他。香织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以防有人想联系。但从来没有人打过电话。而当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质疑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找寻自己时,香织一直陪伴着他,她坚定、善良且始终支持着他的决定。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你便,我受够了。”五条毫无感情地对他说。
他走向夏油,后者仍然在勉强压抑自己的愤怒。五条不禁想知道他愤怒的原因,可他既不感到威胁也不害怕。夏油永远不会伤害他,尽管这已经不再重要。
在他走过对方之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成功地阻止了他。夏油的脸绷紧着,仿佛在与自己的情绪斗争。
“放手。”五条要求道,语气中没有多少火气。
“我不是要阻止你,只是想让人送你回家。不要一个人走。”夏油竟然还有胆量表现出担忧的样子。
五条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怒视着他。“你们所有人都离我远点!”
然后他无视内心的渴望、尖叫和痛苦的复杂情绪,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夏油沮丧的身影。
他并没有走出多远。他低着头沿着路走了不到半小时,试图不去想夏油脸上的表情。突然一辆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是夏油让你来的吗?”五条抬头看到硝子坐在驾驶座上,她的眼睛里带着因缺乏睡眠而产生的红血丝。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拜托,好像他能指使我做什么似的。”
奇怪的是,五条相信她。尽管这并没有改变什么。
“谢谢,不用了。”他固执地拒绝,继续前行。
他没想到的是显然硝子比自己还固执。她只是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以缓慢的步行速度在继续开车。
“行吧,”她开始说,语气非常放松,仿佛是在闲聊,“要么我们继续这样,一路上互相大喊大叫,看起来就像两个疯子,直到被路人看到然后报警,要么你上车,让我送你回家。反正你也没办法步行那么远。”
“试试看吧。”他内心幼稚的一面想要如此反驳。然而,他的理智不幸地告诉他,她是对的。
肩膀无奈地垂下,五条长叹一声,然后上了车。硝子毫不浪费时间,迅速开车,每当她转弯时,他都会感到自己危险地向一侧倾斜,因此他迅速地系好安全带。给这个女人发驾照的人一定是疯子。
“所以,你和夏油闹翻了。能告诉我他为什么看起来快要哭了吗?”她以如此漫不经心和直截了当的方式表达观点,令人震惊。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这个评论仍让他的胸口感到一阵难过。他尽量避免深究自己为什么看到夏油不开心会感到如此困扰。
“这一路上需要说话吗?”五条抱怨道,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腿。
“真不幸,我是司机,所以我来决定这趟旅程怎么进行。”
五条考虑是否干脆从行驶的车上直接跳下去。硝子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直接加快了车速。
“杀了我吧。”他哀叹道。
硝子大笑起来,目光瞥向他。
“我很想你,你知道吗?”她脸上的灿烂笑容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骗不了我。”他嘟囔道。
“啊,对。你以为我们抛弃了你。”她嘲讽道。
五条怒不可遏。“我知道你们抛弃了我!”
“你怎么知道的?当夏油四处找你的时候,你在场吗?”她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眨眼。
“因为香织是这么告诉我!她费了好大劲想弄清楚我为什么失踪,但没有人在乎我不见了!”他愤怒地说,厌倦了她自以为是的观点。
硝子沉默了,车内的气氛随之变得紧张。随着城市的灯光在远处消失,他们很快被黑暗吞没,只有车前灯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你到底有多信任你的朋友?”硝子最终问道,这次语气不再那么粗鲁。
“至少比信任你多!”他立刻反驳,不愿让香织的关心受到无端猜疑。
“当你处于脆弱的境地,需要有人帮助时,她对你真的很好。”硝子温和地推测。
路上空荡荡的,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五条不喜欢她话里的暗示。
“别这么说,你并不了解她!”
“我只是根据现有的证据得出结论。”
最糟糕的是……五条相信她的话。她听起来很真诚,他无法摆脱一种内心的直觉,那就是她是一个更看重事实而不是粉饰太平的人。但这并不是容易接受的推测。因此他保持沉默,直视前方,希望能注意到任何可能将对话的主题引向其他方向的东西。如果他们现在所做的还能被称为对话而不是争论的话。
硝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得更加严肃。
“如果你想责怪某人抛弃了你,你应该责怪我。”硝子平静地建议道。五条震惊地瞥了她一眼,眨了眨眼。“是我说服夏油不再去找你的。他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能再失去一个朋友。但夏油……,”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在你所谓的死亡后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寻找你的尸体。人们对待你死亡的方式,就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把这事当成促使夏油改变的催化剂。所以无论这个香织告诉你什么,她都在撒谎。”
他张开嘴想要抗议,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五条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疑惑是最主要的情绪,但他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得到了自己一直要求的真相,可这反过来很快又转变为对自己对夏油无端指责的羞愧。然而,他坚持认为香织可能只是找错了地方。五条并不想去面对自己被欺骗了五年的想法。
“你的头痛也很不寻常,而你拿的药并不是普通的止痛药。是你的朋友香织给你的吗?”五条不需要回答,硝子就已经点头表示理解。“我想我能够治疗你的头痛。但我需要先知道你的大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让我给你做个扫描,也许治疗甚至能帮助你恢复记忆。”
五条把头靠在车椅背上,目光盯着车顶。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这样做。如果所有的恐惧都因此得到证实,那该怎么办呢?虽然他的生活目前并不完美,但这是他自己的生活。这是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对他来说让它受到干扰就等同于死亡。他该如何融入以前的记忆?他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的一部分而消失?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知道。”他吞吞吐吐地说,喉咙突然哽咽起来。
“那就开个条件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但你不敢开口,因为你认为我们只关心你能否恢复记忆。这实在太荒谬了!所以,你需要我为你做扫描提供什么条件呢?”
五条猛地转过身,愤怒地盯着家入。他小心地闭上嘴,意识到现在说出的任何话都只会证明她的观点。硝子短暂地瞥了他一眼,神情显得异常严肃。于是他开始仔细思考这个提议。
一个条件吗……他能从这整起事件中得到一些答案,而不是仅仅被动忍受。
也许……
感谢翻译。:.゚ヽ(*´∀`)ノ゚.:。所以小五走成功了吗
可恶的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