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条从未在闹铃第一次或第二次响起时起床。早上六点,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沉沉入睡。直到六点半的闹钟响起,他才慵懒地转醒,一直赖床到七点。他无意义地凝视着白色的墙壁,反复想象着同样的情景: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房间,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个梦——一个噩梦。然而,这并非现实。每当看到那面白墙,他乏味而单调的一天便开始了。
醒来。洗个温水澡。吃一顿味同嚼蜡的早餐。锻炼。吃饭。排泄。然后再回去休息。
如果非要评论的话,这个简单的日程安排显得极为乏味。缺乏新鲜事物,也没有任何变化。大多数时候,他甚至在同一时间上厕所。日子在彼此之间交融,一切都化作漫长的虚无。这是一种惩罚。
而他确实在接受惩罚。毕竟,他身处监狱,过去的四年都是如此。宝贵的时间、错过的经历和人,永远无法重见。然而,对五条而言,这早已无所谓。在监狱待到第二年,你便会失去希望;到了第三年,监狱就成了你的避难所,而那些囚犯则成为敌人或可信赖的盟友。
然而,恒久不变的是对新事物的期待,以及对打破单调日常的渴望。
五条知道今天会有新囚犯被带入监狱。他走到院子里,看到那些犯人在铁门前排队,而另一边一辆黑色的囚车正缓缓驶入。
他站在门边,一些囚犯主动为他让出位置。看着狱警们跳下车,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监狱时的情景。坦白说,那是一次令人恐惧的经历。这也是他从不发表评论的原因——然而,其他人却会发表粗俗而恶心的评论。
有人站在他身边——五条并不记得那人的声音、名字或面容——这里的每个人都容易被遗忘,犹如陈旧而恶心的蟑螂。
六名穿着显眼橙色制服的新囚犯走下车,手脚都被锁链铐住。狱警们正在向他们解释这里的规则。五条冷漠地观察着他们。这些新人大多数年龄较大,其中一位又胖又矮——希望那人有钱——另一位则有一个黑眼圈——是已经打过架了吗?——最后,五条的目光落在一个瘦削的身影上,他留着齐耳短发,拥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五条瞬间感到几分同情。这可怜的家伙在监狱里撑不过一天。
然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看起来颇具吸引力。五条眨了眨眼,看到那人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他的脸侧有一缕奇特的刘海——五条从他身上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恐惧。真有趣。
狱警们推着新囚犯前进,大门缓缓打开,五条以同样的步伐踱步,最后一次将目光锁定在那个新人身上……最后一次,等下次再见到他时,五条毫不怀疑那人会被羞辱、折磨得体无完肤。因为如果五条觉得那人很有趣,那么其他囚犯心中所想便不难猜测。
那人没有回头,径直走了进去。五条被迫移开视线,以免显得过于在意。他才不在意。
午餐时,五条倾听着周围囚犯的低声交谈。他与任何人都不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他对那些新囚犯的出现有些期待,但他清楚,最初几天内是见不到他们的,直到大约一周后,新人们才会停止在夜里哭泣,走出牢房,与其他囚犯一起用餐。
毕竟适应监狱生活需要一些时间。
五条在空闲的时间进行锻炼,并在放风时间里于院子中闲逛。他别无选择。他已经读过这里的每一本书,唱过每一首歌,写字、跳舞,尝试过所有可能的事情;而如今,四年过去了,他无事可做。
有时他希望能有其他囚犯来袭击他,这样就可以发泄一下,对他们痛下狠手。让监狱里的紧张情绪达到顶峰,让狱警与他说话——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日子依旧如常。
他走进淋浴间——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大多数囚犯在食堂。大部分囚犯不敢在晚上下楼,因为这将使他们处于易受攻击的盲区。当然,今晚淋浴间是空的,但有时并非如此,而那种情况会使你后悔莫及。
然而,这些对五条而言并不适用,因为他是这个肮脏而恶心的地方的老大。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与任何人交流。有时他会坐在乙骨和熊猫旁边,倾听他们的谈话,有时则去与监狱律师玩一局,但大多数时间都被花费在四处闲逛上,无所事事。
当来到淋浴间时,五条希望这个地方是空的,或许只有一两个囚犯在那儿——那些懂得保持沉默并避开他、只顾自己分内事的人。
可今天浴室入口处有两个人,当五条走进去时,看到那个留着奇怪刘海的新人。他背对着五条,看起来已经洗完澡,腰间围着一条毛巾。
他没有注意到对方,直到五条停下脚步。他们互相打量了一会,然后五条皱起眉头,厉声说道:“你在看什么?”
那人挑了挑眉,但似乎并不太在意。当然,他并不在意。这家伙在入狱第一天就盯着监狱老大看,然后在半夜独自洗澡——这个家伙有毛病吗?他这辈子从来没看过一部监狱主题的电影吗?
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储物柜,整理东西,擦干身体,开始更换衣物。
五条一边洗澡一边时不时地瞥一眼。在那人准备离开时,五条关掉水,说道:“你应该更小心些。“
五条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到足以警告那个新人即将面临的危险——站在他左侧淋浴间的囚犯在听到这句话时身体微微抽动,他知道那人也在听。说实话,五条并不太在乎。
“你说什么?“那个新人转过身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完全垂到几乎肩膀,刘海勾勒出他的脸庞。他很帅,可能是这里最帅的——当然除了五条之外——他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独处很危险。”
“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五条开始感到恼火。
“尽量待在有十个人以上的地方。“他转过身,再次打开水流,冷冷地说道:“随便你,白痴。”
那人没有回应。当五条回头时,他早已离开。旁边的囚犯正在擦干身体,很快也跟着离开,只留下五条一人。
几天后,五条才再次见到了那个留着奇怪刘海的人。在看到一个新来的囚犯畏缩地走进来之前,他几乎忘记了对方的存在。这时五条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这批新人中的任何一个。又一个新人进来了——那个看起来毫发无损的矮胖子——五条耐心地等待其他人的到来。最终,他感到有些无聊,随意拨弄着食物。
他们很安静,这很有趣。通常,新囚犯急于向任何愿意倾听的人倾诉自己的境遇,但这已不再重要。在监狱里,他们就像狗一样,还是属于最低贱的那一类。这些下贱的狗会互相撕咬,而处理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其杀死,直接让它们摆脱痛苦。
“看,是那个锅盖头。”乙骨在他几座之外说道。他抬头看到第一天见到的那个孩子,那个眼神闪烁、显得紧张的小家伙。他还活着,而且精神状态良好——看起来既不迟钝也没有受伤。五条对他的室友身份感到好奇。
在他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虽然并不是完全保护的姿态,但五条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朋友。那人身材修长,肌肉结实,十分强壮——正是淋浴间里那个有着奇怪刘海的人。五条盯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五条不假思索地移开了视线。
*五条希望没有人目睹这一幕。*他拨弄着食物,咬了一口,试图表现得好像刚才的目光接触只是个巧合,而非自己主动退缩。
周围传来交谈声,粗鲁的声音低声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五条从未参与过那些对话。他再次看向周围,试图将目光锁定在那个齐耳发型的新人身上。他最多给那人一个月的时间,之后那个锅盖头就会被这里淘汰。在监狱里,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与此同时,那个怪刘海走近他,但当五条抬头时,发现那人其实在四处张望。啊,再次对某事产生某种好奇心,对这些囚犯感兴趣。五条并不怀念这种感觉,但他怀念的是能够感受到任何情感。
然而,现在五条确实感受到了一些情绪。当他注视着那个坚持自己立场的新人时,他觉得对方十分有趣。他发现,那人身上有些什么使自己无法移开目光。
囚犯们在排队打饭。今天是负责的人是夜蛾,这意味着新人不会遭到吐口水,或是饭里加入过多盐的待遇,这也意味着没有乐趣。令人失望。
五条斜眼看着那个怪刘海,试图不显得太明显。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因为他们再次目光相交。这一次,他没有退缩,而那个怪刘海——他的双眼是闪亮的琥珀色——轻轻歪了歪头。这并不是挑衅,也不是打斗的邀请,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五条几乎忘记了这种感觉。就像他刚来时,所有人都这样盯着他——*一个长相俊美、面容如天使的人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说实话,他自己也不再清楚。在这里,询问彼此的过往是禁忌,理由也没有好坏之分。然而,如果其他犯人察觉到并且不喜欢你的罪行,你可能就要和屁股说再见了。
正如人们所言,监狱中有一些不可违反的规则:不要询问他人的罪行,不要接受礼物,也不要直视监狱的老大。
五条没有移开视线,最终那个奇怪的刘海率先转移了目光。他看向夜蛾,对得到的食物表示感谢——夜蛾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态度——然后迅速开始寻找座位坐下。
当他径直走向五条的桌子时,五条不禁眨了眨眼。
不要坐在不被邀请的地方。
“嘿。”那人说,微笑着坐下,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五条惊讶得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这个傻瓜皱着眉头拨弄食物。
“这吃的太糟糕了。”他说,声音低沉而温柔,带有奇特的魅力,就像在与非常熟悉的朋友交谈一样。
“你在做什么?”五条问道,尽管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慑力十足,但却意外地显得有些腼腆。
那人再次抬头与他对视,五条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这个家伙究竟以为自己是谁?
“吃饭。”
“你不能坐在这。”
那人环顾四周,“为什么?这里好像……全空着呢,”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又转向五条,接着说道:“啊……我懂了。”
“哈?”
“我做错了什么,是吗?”
“是的。”五条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他们在低声交谈,但这场对话本不该发生。五条应该站起来踹他的脸,或者用叉子戳他。说实话,他差点就这么做了,但那人转向他,眼神让他无法动弹。
“哦。”
啊?这算什么回答?
“抱歉。我该坐在哪?”
五条把自己迟钝的反应归因于对这个傻瓜愚蠢行为的极度震惊。
“滚开。我不在乎。”
“好吧。”那人说道,侧目看了一眼。然后,在他再次犯错之前,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五条悄悄指了指旁边的乙骨。
“你可以和他坐一起。”
那人转向旁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对五条微笑,迅速站起身离开。但那人并没有与乙骨坐在一起,而是走过他,甚至越过其他囚犯,默默地将食物扔掉后离开了。
哦,真糟糕。
五条环顾四周。其他犯人都沉默不语,当五条盯着他们时,他们纷纷低下了头。很好,这很好。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只是懒得动手。没错。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五条用手遮住打哈欠的嘴,将脚抬到旁边的座位上。他的血液还在沸腾,但他又咬了一口食物,继续环视四周。没有人在观察自己,嗯,除了乙骨,但悠太总是对一切保持关注。五条与他对视,乙骨几乎立刻移开了目光。
在那次小插曲之后,五条直接前往健身房。他开始锻炼身体,以防有人想找麻烦,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周围的气氛平静得仿佛连那个怪刘海的家伙都不存在。五条整天都没见到他,直到晚餐时才再次相遇。他的血液再次开始沸腾,这次并不完全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人竟然不听他的劝告,选择和锅盖头发型的家伙坐在了一起。
“嗯,那家伙还活着啊。”五条自言自语道,随后吃完了难以下咽的饭。这是他过去——大概是六个月里发生的最有趣的事情吗?他将自己莫名的兴趣归结为彻底的无聊。
然而,日子再次变得无趣起来。直到三四天后——五条甚至懒得再去计数——一个丑陋的家伙在放风时接近了他。
五条正躺在草地上休息,懒洋洋地闭着眼睛,直到旁边清嗓子的声音响起。
“嘿,五条。”达贡说道,他的那群小跟班们紧随其后。五条心中有些想法,但在放风场上从来不适合做些什么——空间太大,狱警太多——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想知道你是否想把那个新人当成你的“婊子”。”
这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在说些什么?
“我已经有一个婊子了。“ 五条指的是他的室友,但他总是记不住那人的名字。如果需要的话,那家伙晚上会帮忙暖床。
“所以,你对他没兴趣?”
“你指哪个新人?”
“夏油,”身后有人插嘴,“那个有……”他很拙劣地用手势模仿了一个刘海,五条立刻站了起来。
“你想要他?”五条问。
“是。”达贡笑了,与五条对视。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呆滞——很可能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又或者他已经变成了如此。
“不行,我得去确认下。不过,你可以要我房间里的那个。”
“但你还没——”另外一个犯人开口,可旁边的人用肘部用力顶了顶他的侧腰并制止他——聪明的选择。
“好吧,”达贡说,但他显然看起来很恼火,五条享受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我们没看到他。”
“没有。”五条耸耸肩回答。他自己也没见过那个怪刘海,不知道那人躲进了哪个角落。
那些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现在五条得去找那个怪刘海——或者说夏油,让他合作。
五条已经很久没有“婊子”了,这是整个监狱都知道的事实。但当他穿过空荡荡的牢房时,他意识到内心的兴奋感。老实说,他一直在寻找与夏油交谈的借口,或者以符合这里等级制度的方式接近他,多亏了这些傻瓜,五条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奇怪的是,其他囚犯假设五条对他感兴趣,如果那些犯人直接把夏油带走的话,五条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无论如何,五条对此感到感激。
感激这个烂地方随处可见的愚蠢。
在找遍监狱所有已知的角落后,五条最终放弃了,毫不在意地走向那个留着锅盖头发型的孩子。
“喂,你的跟班在哪儿?”
那孩子转向他,他的眼神依然明亮而充满生气。奇怪。
“什么?”
“你的跟班——夏油。”
“哦。”他说,环顾四周,“我不太清楚,但他是我室友,你到时候能见到他。”
真是个傻瓜,这听起来就像在邀请别人来找他的麻烦。五条笑了,那孩子眨了眨眼,也对他露出微笑。傻瓜。
“好吧。”他咧嘴一笑,“所以你不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吗?”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五条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但这孩子拒绝透露任何信息。胆子真大。或者说,如果他已经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那这就是愚蠢。他可以通过出卖室友获得许多好处。他以后会明白这一点,但五条打算这次先放过他。
五条转身离开,走向淋浴间,再找一圈,然后彻底放弃。他感到有些恼火,因为他知道其他犯人也在找他。当看到那个高大帅气的怪刘海时,五条就明白会有很多人想找他麻烦。这就是夏油躲起来的原因,无论他现在身处何处。
夜幕降临时,五条并没有去找夏油,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牢房,重重地躺在床上。他相信对方会主动来找自己。那个锅盖头已经知道五条在找他,如果夏油聪明的话,明天一早就会出现。
“五条。”上铺有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到他的室友——他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字——从上铺看着他。
“什么事?”
“今晚有心情吗?”
“我没心情,而且,”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只是告诉你一声。”
牢房里的沉默冷酷而可怕。五条知道他的室友会对此反应不佳,但这就是现实。他的生活中需要一些新鲜的事物,而他的室友——啊,如果有必要的话,五条甚至无法从一排人中认出对方。
“所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对那个新人感兴趣。”
五条睁开眼睛,看到那家伙仍然在上铺盯着他。令人毛骨悚然。
四周牢门关上的时发出一阵阵嘎吱声,五条能听到隔壁囚犯尽量在床上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发出的声响。
“谁说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他的室友说,开始从上铺爬下来,“他们说,你那天在食堂没揍他就是因为你喜欢他。”
“什么?”五条坐起身来。他的室友下了最后几级台阶,他们停下动作,互相对视。
“我不能让你把我交给他们。”
“那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找其他人,只是不再需要——”
那人猛然扑向他,五条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快速向后退以便获得反击的空间。五条抓住他的头发让他趴下,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击倒。
“你不明白,他们会活活吃了我!”那人爬上床,竟然真的用拳头打中了五条的脸。五条用力踹他,使其后退,以便更好地进行攻击。可能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狱警们便冲到牢房外大声呵斥。简直是破纪录的速度。
狱警将他的室友拖出牢房,那人仍在大喊大骂,而五条只是看着他被拖走。血液在他的体内沸腾。狱警抓住五条并将他按倒在床架上,他呼吸急促,喘息不已。
“别乱动,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五条试图解释,“喂,七海,是他先动手的。他——他先打了我——”
可高个子的金发狱警毫不在乎。七海粗暴地将他往前推,而五条努力喘着气想要呼吸,感到眼睛刺痛。当被拖下楼梯时,五条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最好守点规矩。”另一名狱警一边说道,一边带着他们走进那个有许多房门的长走廊。五条忍不住用力踩着地面,试图阻止他们将他关进那些笼子里。
“禁闭三天,”七海在他身边说,“这已经算是客气了。”
五条徒劳地挣扎着。他被推进了单独监禁的牢房,沉重的门随即关闭。
他喘息着——不确定已经过去了多久——然后愤怒地开始大喊。他用拳头砸门、砸墙,以此发泄内心的愤怒。像笼中动物一样,他在房间里无用地打转。而在监狱里,他就是一只被遗弃的恶犬,被关进来慢慢等死。潮湿的房间、刺鼻的气味和沉重的空气让他希望自己的刑期足够漫长,或者干脆被处死。任何事情都比待在这里要好。
五条在这里最大的敌人是无聊,他不得不通过数数、唱歌、跳跃和锻炼来忘记被遗弃的感觉。
他拒绝进食,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上过厕所。他不洗澡,也不与人交谈。即使七海亲自下来劝他吃东西时,五条依然保持沉默。
最后,当狱警打开门时,五条的眼睛已经对光线极为敏感,几乎被刺眼的灯光弄得无法睁开。他被拉出来,拖到这个肮脏地方唯一干净的走廊,然后又被拖向牢房。直到来到属于他的笼子前,被无情地扔了进去。
听到关门的嘎吱声后,五条趴在地上喘息。他感到饥饿,脑中的声音已然平静下来,但他的思绪却混乱不堪。
“你还好吗?”
五条愣住了,血液瞬间变得冰凉。他猛然抬头,看到在上铺俯视着他的正是那个罪魁祸首——夏油杰,导致这一切的家伙。
夏油迅速爬下楼梯。当他靠近并将手放在五条身上时,五条全身紧绷。然而,夏油并没有趁机做什么,他轻柔地从腋下环抱住五条,将他抬起,帮助他爬上床。完成后,夏油退后两步。他光着脚,头发垂落在肩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五条问道,声音沙哑,不由咳嗽了几声。当然,夏油给他拿来了水,但五条拒绝了,而是走到水槽边直接喝自来水。他试图理清思绪,但夏油出现在这里的事实让他感到莫名紧张。
“七海让我收拾东西,然后他们就把我调过来了。其他人说你试图谋杀你的室友,所以也许他们想让我来送死。”
五条笑了,他转身看到夏油站在牢房中央。
“是我的室友要杀我,而其他人只是对我怀恨在心。”
夏油似乎对此不太相信。他短暂地移开视线,随后又看向五条。
“灰原说你在找我。”
五条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感到紧张。这并不是害怕,只是——五条不确定自己究竟感受到什么情绪,但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仿佛置身于打斗之中。他想知道自己的大脑是否将夏油视为威胁,或者这次单独监禁造成了过大的影响。
“那是谁?”
“我的室友,或者说…”
“锅盖头。”
夏油轻声一笑,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就是他。”
“靠,”五条挠了挠头,重重地坐在床上,“我要睡了。明天再谈。”
“好吧。嗯,你看起来糟透了。”夏油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后开始向上铺爬去。
五条发现自己不喜欢夏油的态度。“喂,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知道你每天都躲着,因为这里每个人都想上你。既然你已经……”
夏油僵住了。那人显得有些不自在,随和的态度终于消退,露出了在监狱里应有的正常反应。
恐惧。厌恶。愤怒。
“你知道我在躲着他们。”
“是啊,但我不知道你躲在哪。”
“这都是你安排的吗?”
五条皱眉,“当然不是。”
夏油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看到他终于失控的样子让人感到一丝愉悦,因为五条对他之前那温和的表情感到恼火。
“但是——”
五条静静等待,但夏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
夏油转向他,眼神低垂而黯淡。
“我不喜欢你。”
五条凝视了他很久,随后突然大笑起来。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笨蛋!你得做你该做的事。”他大笑着说,而夏油愤怒地转过脸去。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夏油显得十分纠结,而五条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夏油脸上的这种表情。不知为何,他温和的面容更让人感到亲切,那是五条近四年来几乎未曾见过的。这个发现让五条感到心情沉重。五条正在对夏油所做的事情,正是曾经有人对自己做过的。
“好吧。”夏油说,叹了口气。
但这就是这里的法则,也是处理一切事情的方式。夏油沉重地爬上楼梯躺下,似乎叹了口气。五条感到胃部一阵绞痛,他清了清嗓子,也躺下了。
“我可是这里最帅的,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随便吧,”夏油轻声说,“不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竟然还有这种说法?这个家伙需要成熟起来,明白在监狱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必要,而非欲望或其他原因。这个混蛋。
“你该谢谢我。”
夏油没有回应,但五条希望他能有所反应。他想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夏油被监狱同化的开始。那人的眼神会逐渐黯淡,惊慌失措地蜷缩成一团。
五条觉得自己并不在乎。即使第二天早晨,当夏油甚至不看他时,他也毫不介意。冷战?真是幼稚。五条无需与他说话,看看谁先打破沉默。有时几天五条都不与任何人交谈,甚至连眼神都不直视别人。
牢门打开,夏油离开了。五条的目光紧随其后,静静注视着。看着每个囚犯如何看待他,渴望他。是的,这一切都太熟悉了。夏油应该心怀感激,因为再过几天,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他。
五条直到午餐时才再次见到夏油。他正和灰原坐在一起,而灰原正面带微笑,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令五条惊讶的是,灰原还没有被其他囚犯搞死。令人印象深刻。
“喂。”五条走近时开口。他看到夏油的肩膀绷紧了,然后慢慢回头看他,“和我坐在一起。”
这就是规矩。如果夏油不想交流,那也无妨,但其他犯人需要了解情况。五条并不特别喜欢炫耀,但他必须承认,有时这些规矩确实好笑。但五条不明白为什么当夏油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时,自己会感到内心如此矛盾。他甚至没有坐的很靠近。
“我没有恶意。”
“行吧。”夏油说,然后咬了一口手上的三明治。
“这是谁给你的?”五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夜蛾,那个厨师。”
“你疯了吗?你跟他搞上了吗?如果其他犯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夏油大口咬下食物,细嚼片刻,从眼角瞥向他,随后说道:“我不介意别人知道。”
“天哪,你是在找死吗?还是纯粹是蠢?”
“他给了很多人三明治。看。”夏油说着,简洁地指向四周。果然,有一些人正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三明治。
“为什么?”
“我们帮忙打扫了厨房。”
“哦,你真是个乖宝宝。”五条嘲讽道,但夏油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吃三明治,完全无视五条。
没错,这让他感到恼火。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五条第一次意识到,有人对他的存在无动于衷,这令他倍感烦躁。
“那么,你考虑好了吗?”五条可怜地尝试道。
“似乎你已经替我决定好了。让我坐在你旁边,诸如此类的。”
五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这个破地方最安全的桌子。你有看到其他人都怎么盯着你了吗?”
“是,是。大家都想上我。我知道。”夏油翻了个白眼,五条恼怒地咧嘴笑了笑,呼出一口气。
“他们把你关在这里是因为你疯了吗?你确定你不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吗?”
这次,夏油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五条感到这是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正面挑战自己。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杀了人,我会以一个杀手的身份死去。”夏油凝视着自己的三明治,优雅地咬了一口,“你吃饭的时候就不能闭嘴吗?有点烦。”
五条想要抓起叉子戳过去,把那双漂亮的眼睛挖出来。
“我有点烦?”
“对。”夏油最后咬了一口三明治,说道,“再见。待会见。或者再也不见。”
夏油离开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依然完好无损。而五条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却什么也没有做。
当他们再次在牢房里相遇时,五条已经下定了决心。游戏该结束了。他对这个家伙过于宽容,让他在短短几分钟内不仅一次,而是多次侮辱自己?这实在太荒谬了。这种情况不能再发生。
夏油在门口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缓缓走了进来。
“嘿。”五条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夏油斜眼看了他一眼。
“我想好了。我希望你别再烦我。”
房间笼罩在沉默之中。夏油似乎在等待回应,而五条则只是震惊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夏油在牢门“咣当”一声关上时微微动了动,随后迅速爬上床躺下。
“你真是疯了。”
“不,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想让这个破地方的其他人——”
“我能应付。到目前为止我都应付得来。”
五条站起来,盯着他的背影。
“你能应付是因为其他人都以为我想让你做我的人。否则你早就——”
“那就这样吧!”夏油转过身来,冲他大喊。够胆量。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眉头紧锁,仿佛彼此都是野兽。
“你好像忘了我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我们都因为某种原因被关在这里。我不在乎你的理由。你根本不明白这里的情况,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出路。”五条冷笑道。
“我拒绝。所以你最好管住下半身。离我远点。”夏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敌意。
五条咂了咂舌,俯身躺在床上。
“你会后悔的。”
“找别人去吧。”
是的,五条可以给任何人同样的出路。其他犯人会马上同意并亲吻他的脚来表示感谢。然而自己却在乞求这个傻瓜上钩。好吧,无所谓。五条不在乎。他不在乎他的家人,他所谓的朋友,他绝对不在乎一个愚蠢的陌生人。去他妈的,夏油很快就会被搞得一团糟。等下次见到夏油时,他会一瘸一拐,眼中充满悔恨,而五条会为此感到幸灾乐祸。真是个愚蠢的白痴。
夏油在牢房里宛如一个安静的幽灵。他沉默不语,阅读书籍以打发时间,有时翻页时会发出轻微的声响——真是个书呆子。除此之外,他完全不与五条交流。有时候那会问一些简短的问题,比如:*现在几点了?那个警报是什么意思?这个和那个在哪里?*但除此之外,对他来说五条可能就跟死了一样。而最糟糕的是,五条对此感到莫名的不安。
五条觉得自己似乎以某种方式玷污了那人,尽管自己根本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他是不是表现得太强势了?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当夏油不再与他并肩而坐,不再与他互动时,其他囚犯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察觉到了。很快,五条清晰地听到关于夏油行程的传闻——他在哪里,以及何时出现。他知道……事情即将发生。
在某个星期一的下午,五条整天感到胃中紧绷。他从未如此认真地计算日子。他们曾提及星期一在淋浴间的计划。五条不得不打破沉默,询问七海今天是星期几。
夏油知道吗?当牢门打开时,他一边思考一边注视着夏油离去的背影。夏油看起来很紧张,但那人看起来总是这样。五条希望自己不是在幻想,并且相信夏油正在想办法保护自己。然而,五条为什么要在乎?*他不应该在乎的。*毕竟,夏油只是一个除了侮辱、责骂和无视他之外什么都没做的陌生人。
五条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直到休息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很久以前,五条第一次走进这个监狱时就对自己承诺——他发誓不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他要保留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他如此在意的形象。然而,他一直在战斗,遭受殴打、被吐口水、被玷污。他不确定那份坚持是否仍然还在。但刚入狱的五条绝对不是现在坐在草地上、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无动于衷的五条。
但,也许他依然是当初的自己。五条不确定是什么,但在内心深处,一丝同情、一丝人性……点燃了斗志,他尽可能快地跑向浴室。他轻快地跑下楼梯,脸上带着厌恶的神情,因为他能听到其他人吵闹的声音。那些监狱里的囚犯,持续不断地叫嚷,被本能和动物欲望驱动。然而,他和他们不一样。当然,他是这里的老大,但他拒绝被这里同化。
夏油赤裸地站在一群犯人中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淋浴头仍然开着,五条能看到那些囚犯包围着他,欲望在潮湿的房间里弥漫。睾酮散发出一种气味——闻起来像对暴力的渴望。
“小婊子还不够格,但不用担心,我们会让好好你放松。教你些好玩的。”
“等玩完后,你会求着让这里的每个人都来上你。”
“幸好没剪那头发,我喜欢在干婊子的脸时拽他们的头发。”
五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夏油最先注意到他,眼中闪烁着更为强烈的愤怒。五条只能猜测夏油完全误解了局势。
那些囚犯全都转向五条。随着五条逐渐靠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让开。夏油虽然全身赤裸,但仍旧设法挡住了攻击。那人确实有胆量,五条并不是在指他的实际尺寸——好吧,他想快速瞥一眼。在揭穿这些犯人的虚张声势之后,他或许会这样做。
没人开口说话,长时间内唯一的声响是水滴落在夏油身上的声音。
“都滚开。”五条简单地说,那些犯人在原地迟疑了一会,随后一个接一个夹着尾巴离去。令人厌恶的下贱动物。
五条注视着他们爬上楼梯离开,随后缓缓转向夏油,后者正好奇地凝视着他。夏油是如此……富有表现力,如此生动,如此富有人性。五条渴望靠近他,感受他的情感,理解他的内心。
“你是想找我麻烦吗?”夏油问,但五条能看出他已经不再紧张,只是单纯想惹人烦。
“可能吧。毕竟你就那样光着身子站在那里。”
“你真难缠。”夏油微笑着,轻轻闭上了眼睛,五条感到胃中有些抽搐。
五条走向他,但夏油并没有躲避。这一次,他似乎接受了五条的靠近。然而,五条只是关闭了淋浴头,倚在墙上,转头注视着他。
夏油短暂地移开了目光。而五条趁机打量他的身体,当他抬头时,两人的目光相遇,夏油转身面对着他。
“你在看我吗?”
五条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调侃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身材能不能撑得起你刚才的疯狂举动。”
“你可以看,没关系。”
五条的尊严已经所剩无几,他便直接照做了。他的目光扫视着结实的胸膛、平坦的腹部以及明显的腹肌,甚至向下扫过夏油的阳物,长而粗壮,阴毛爬上他的腹部——如果他声称不喜欢眼前的景象,那么五条无疑是在撒谎。他从未这样观察过一个男人,尽管在这牢笼中他曾和几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但那些都是下贱的狗,都是卑微的动物。而这是一个五条渴望主动接触的人。他感到欲望已经深深占据了内心,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它。
“你的表演结束了吗?”五条有些生气地问,盯着夏油那双莫名其妙地透出些狡黠的眼睛。
“表演?我宁愿战斗到底。”
“哦,那你输定了。”
夏油笑了,似乎松了一口气,五条知道他确实如释重负。看到自己成功让他产生了些积极的反应,这让人感觉很满足。
“好吧,”夏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板,“我是该感谢你。”
“嗯。”
“我猜我欠你一个人情。”他说,开始再次躲开五条的目光,转过头去盯着毛巾。
五条打断了他,“那你能假装吗?”
“嗯?”夏油转过头盯着他。
“假装。”
“假装……什么?”
“你知道的。要不我们一起假装一下?我不会碰你的。你也不欠我什么,只需要配合我就行。”
夏油眯着眼睛盯着他,可能在寻找这份建议中可能存在的陷阱。但五条只是单纯不想让他遇到任何麻烦。他不想看这个有趣的新人被羞辱。从他们第一次对视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绝对不行。五条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就不能稍微好心点吗?”
“当然可以,不过……好吧,我……”他似乎思考了很久,“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我可以,嗯,帮你吹。最终的提议。“
五条大笑起来,夏油也轻轻地笑了。五条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走近他。
“你说过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夏油的笑容渐渐消失,“是啊,抱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女人。”
五条再次大声笑起来。笑声爽朗而充满人性。
“兄弟,谁不喜欢女人啊!”
“你刚才可不是那样表现的,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要是凑近观察,你肯定会这么做的。”
五条开玩笑地推了他一下,令人惊讶的是,夏油也面带微笑地回推了回来。
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有趣。
“我换一下衣服。”夏油说,快步走向毛巾,轻轻擦干身体。
“在这里留长发是死路一条哦。”
“那我该剪掉头发吗?”夏油真诚地问。但不,五条不想那样。
“不。”
夏油转过来面对向他,然后把头发往后梳成一个低髻。天啊。
“好了吗?”
“好了。”夏油轻轻说道,一边凝视着对方的脸,一边微笑着将一件衬衫套过头。
他们最终一起离开了淋浴间,当走出时,五条看到那些——在外面等候的犯人。他们看起来很恼火,有些甚至愤怒,五条不得不克制自己,忍住像一个五岁的小孩那样对他们吐舌头的冲动。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