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主厨夏油杰x美食品鉴家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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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五条悟对后者不甚了解，对于前者却情有独钟。五条悟天生有条味觉相当敏锐的舌头，能够准确地辨味析毫，再得益于五条家的几位大牌私厨事无巨细的照料，五条悟的舌头被养得相当刁钻，酸甜苦辣咸在他口中纤毫毕现，连最微妙的风味层次都逃不过他的舌头。一滴酱汁落在他舌尖上，再复杂的调味也能被他拆解得明明白白，连隐藏最深的秘方都无所遁形。一粒米被他搅入唇齿间，他不仅能尝出煮饭的火候，甚至连厨师淘米之前洗过什么蔬菜，处理过什么别的料理都品得出来。
出于这么一个特质，五条悟索性在大学毕业之后彻底走上了探索美食的道路。最开始，他更像是探店博主，日复一日地不停测评各类美食并撰写评价发在网上。他也不挑剔，从银座的高级料亭到筑地市场的路边摊，他的身影无处不在，上到米其林餐厅，下到菜市场摊贩，他都吃得津津有味，也不会因为不喜欢特定的食材就把对应的料理拒之千里之外，反而依旧能从食材本身的味道和烹饪的手法出发去点评菜品。而且，五条悟每次评菜从不堆砌华丽辞藻，他总是以最朴实无华的语言给出最到位、最诚实的点评意见。他还总能在寻常菜里吃出门道，就像把锋利的厨刀精准地剖析各类料理的本质，三言两语就让专业厨师也不禁直夸厉害。
由于五条悟此人财大气粗，一举创下了在最短时间内探店所有东亚的米其林餐厅的吉尼斯纪录，所以借此热度，他很快就在网络上走红，各类测评视频在推特疯传，屡屡登上趋势榜首。
在那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他把米其林三星主厨怼得哑口无言的片段：“所谓分子料理就是把鹅肝做成草莓味？那不如直接吃草莓啊！”
这段视频后期给五条悟P上的恶魔角特效成为了年度流行表情包，这也导致朝日电视台的金牌制作人连夜带着企划书堵在五条悟的公寓楼下。于是，这才有了后面那档创下23.4%收视率的美食综艺《神之舌的冒险》，这是朝日电视台专门为五条悟量身定制的一档美食探寻真人秀的综艺节目，由他亲自带队和一帮吃播去日本各地探店。这档节目曾经屡次登上YouTube热搜榜，还出现了“秀色可餐的其实是五条君吧”这样的词条。
此后，五条悟就频频在各档美食栏目露脸，也彻底从探店博主转型开始做正经的测评，并系统地学习了一些料理相关的知识，考取了咖啡师、营养师等认证资格。他开始为各大酒店和米其林餐厅担任试吃员，通过品尝不同配方样品，提出专业的建议并协助厨师调整菜品配方，平衡酸甜苦辣鲜等味觉层次。
这也是五条悟变成人尽皆知的美食评论家的由来了。
如今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在美食测评这个领域已经做得堪称名扬中外，他自诩为“世纪末最后的美食家”，同时在日本本土最著名的《饗乐志》以及国际知名的《Flavor Frontier》和《Gastronomy Gazette》担任专栏作家。此外，他还在各大国际烹饪大赛担任评审，甚至作为特邀嘉宾出演过地狱厨房。
不过，五条悟的职业生涯并非一直如此一帆风顺——
他目前唯一的滑铁卢，来自一位名为夏油杰的厨师。
夏油杰这个人说道起来颇有来头，他是少数同时在法国蓝带烹饪艺术学院和保罗博古斯酒店与厨艺学院进修过的专业厨师，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小有名气，听说甚至私下里接待过前任法国总理。在毕业之后，他继续在法国深耕了六年，前前后后在著名的米其林餐厅Le Taillevent和Hakuba都担任过主厨助理，听说Hakuba的主厨渡边拓也对他青睐有加，常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那些年新推出的多数融合法式烹饪的日式料理也有夏油杰的创意参与。那段时间，夏油杰陆续获得法国美食协会一级厨师奖、法国美食蓝带奖、法国优异之星奖，一时间风光无限，被认为是创意融合料理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然而，正当外界纷纷猜测他什么时候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打出自己的独家招牌的时候，夏油杰却不声不响地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选择了回到日本。
那时候有很多哗然的议论声，也有很多人猜测夏油杰并没能在法国取得商业意义上的成功，有人说他和恩师渡边拓也因为料理理念上的不同而闹掰了，也有人说是因为没人愿意为他的餐厅投资，他向法国巴黎银行申请的贷款也被驳回拒绝了。所以，夏油杰还是没能在法国本土落地生根，他大概率是被迫离开，所以只能带着在法国获得的这一堆头衔和奖项，夹着尾巴逃回母国去赚钱了。
然而，更令人诧异的事情是，夏油杰在回到日本后也并未第一时间开立自己的餐厅，他反而跑去安缦东京公馆中厨做了一年的行政总厨。在那期间，五条悟频频造访，希望能有机会和这位传说级别的年少成名的主厨碰上一面，却始终没有机会见到夏油杰。
说起来，夏油杰这人真是奇怪得很，他不像其他主厨热衷于接受客人的表彰和赞美，反而压根儿不喜欢从后厨出来见人。当年在法国的时候，他只是人稍微内敛些，但也不会彻底躲在后厨不肯见人。如今回了日本，不知道是前几年的舆论导致他丧失了部分自尊和信心，还是他彻底放弃了商业化的自我营销，夏油杰就只是闷着脑袋做菜，然后谁也不肯见。
正当五条悟准备找个时间写个专栏特意讥讽对方的时候，夏油杰又有了新动作。出人意料的是，他不声不响地就又把行政总厨的那份工作辞了，然后跑去某个穷乡僻壤里的温泉旅馆当主厨。这下，五条悟彻底语塞了，他本来想写个什么“厨艺新星的陨落：卡在大洋两岸之间的水土不服”“Lost in Tokyo：寻找失落的蓝带”这种引人注目的标题，然后炒一波热度，最好再能逼迫夏油杰出面回应他，到时候再特意为自己在安缦东京公馆设置一次单人用餐。现在可好，他还没出招，对方就先跑路了。
泉语舍，五条悟瞪着这个位于静冈县的温泉旅馆的官网。不得不说，这个官网页面设计得还挺美观，右下角甚至有个很萌的客服入口的标识，是只泡在温泉里的小白猫。然而五条悟看着这一切，只感觉这个在官网角落泡温泉的猫咪图标仿佛在嘲笑他的执着。
搞什么啊？跑到这么一家小到不行的家庭旅馆来当厨师，难道那家伙真的彻底自暴自弃了？这算什么，归隐山林？
吐槽归吐槽，然而，他舌头上面的味蕾还是比他的舌头诚实许多。五条悟狠狠地预订了全套的早中晚三餐服务，然后踏上了前往静冈县的旅程。
虽然离东京稍微有些远，但是能乘坐新干线到达还是很方便。五条悟在沿途的路上观赏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天的田野渐渐苏醒了，新长出的青草形成了一片嫩绿色的汪洋。在那田野中还点缀着不少零星开放的花朵，随着微风摇曳出五光十色。
虽然只是在泉语舍待一天一夜，作为对生活有着高品质要求的小少爷，五条悟还是拖了个小行李箱过来。没想到，这个登机箱大小的行李箱却成了他此次旅途最大的败笔。无他，全都要怪罪于这家温泉旅馆门口铺设了好长一段鹅卵石的道路，五条悟只能提着行李箱一路步履维艰地走过来。等他走到前台门口的时候，他早已气喘吁吁，恨不得门都没进就直接给泉语舍一个差评。
更火上浇油的是，前台的服务人员完全没有像其他家温泉旅馆一样，殷勤地问候他然后呈上热毛巾擦手，前台的女人穿着素色作务衣，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欢迎光临，请您出示订单，随后就没有其他表示了。
这什么服务啊？五条悟大为恼火。
“晚上好。”五条悟撑着柜台直起身，在对方淡然的注视下亮出手机屏幕，“我订了一间单独的私汤小院，预留名称是五条悟。”
对方总该对五条悟这个名字有反应吧？五条悟在心里颇为傲娇地想着。
“好的，这是您的钥匙，左拐直行就能到达。”胸牌前面写着“旅店主理人：家入硝子”一行字的女人依旧没什么表情，“您的套餐里含早中晚三顿餐食，早餐和午餐是统一的餐食，固定菜式，固定用餐时间，我会直接送到您的房间，所以这个您不用担心。”
“至于晚餐，原本其实是可以选择今晚或明晚用餐的，但是由于今天我们店里没有接待其他客人，所以厨师今天没有来上班。所以您明晚再用餐如何？今晚的话，我可以简单给您做点餐食。”
“嗯……”叫作家入硝子的女人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味噌汤豚骨拉面怎么样？我只会煮这个。”
五条悟沉默地攥紧了手中的房间钥匙。
此时此刻，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在内心之中编排了至少十个能骂这家店的专栏题目了。
五条悟都没心情享受温泉了，他憋着一肚子闷气在温泉里涮了个过场，然后坐在汗蒸房里继续恼火地想着要怎么好好报复前台那无理的旅店管理人和无故旷工的夏油杰。直到落座于榻榻米之间，看到那碗过于朴实无华的拉面的时候，五条悟终于忍不住了，他叫住名为家入硝子的女人，不快地逼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嗯？”名为家入硝子的女人抱着托盘疑惑地回望他，“啊，你是说我知不知道你是五条悟吗？”
“我之前并不知道，但是你在网站上预约之后，夏油跟我说了你是谁。”
“五条先生，作为泉语舍的主理人，我很荣幸能接待您这么尊贵的客人。”家入硝子露出那种便利店店员式的笑容，标准得让人挑不出错，“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能赏脸给个签名，这样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借您的名头宣传宣传呢。”
“夏油知道我要来？”五条悟皱了皱眉头。他低下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快速瞄了那碗拉面一眼，“那他今天还要休息？”
“这碗拉面算什么？”五条悟差点气笑了，“糊弄我吗？”
“五条先生，泉语舍是温泉旅舍，不是美食店。”名为家入硝子的女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您想要更丰盛的餐食的话，大可以期待下明天，夏油他会亲自主厨。”
“我的话，就只会做些拉面或者三明治类的简单餐食。如果您不满意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家入硝子笑着放下托盘，“还是说，您需要我帮您撤掉餐食？这样也没有问题。”
“算了。”五条悟气鼓鼓地撇嘴说道，“请给我红姜和辣高菜，再要一杯大麦茶。”
“好的，马上就来。”女人笑眯眯地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走开了。
五条悟的肚子发出可怜的咕噜噜的叫声，要知道他可是足足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早就饥肠辘辘。别说夏油杰不在，没法提供像样的正餐，就算此时扔给他一个罗森便利店的速食饭团，其实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五条悟喜欢食物本身，又不是只有山珍海味、饕餮大餐才配入他的口。说实话，他对这碗拉面没什么特别大的意见，但他只是有点生闷气，所以想呛这女人两句来着。但是五条悟见这个叫家入硝子的女人这么硬气，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了。
五条悟撇嘴，心想明天一定要逮住机会好好批判下夏油杰的厨艺，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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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泡过温泉的缘故，五条悟一夜无梦，睡得骨头都酥了。直到家入硝子轻轻叩响他的房门，说已经把早餐放在门外，他才睡眼惺忪地苏醒，模模糊糊答了声好，这才从床上爬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泉语舍提供的早餐并非日式传统早餐，而是常见的烤面包、一盘坚果和牛奶。本来期待着鉴赏对方制作和朝食的水平的五条悟大失所望，只好跟那烤面包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然后认命地坐下来，开始品尝这小学生早餐一般的配置套餐。
不出所料的是，夏油杰果然采用了他在法国的真才实学，制作了最不会出错的，带有普罗旺斯风味标志的香草蜂蜜烤面包。五条悟猜测吐司大概是夏油杰昨晚自己烤制出来的，对方将隔夜稍稍冷却变硬后的吐司切片后，浸泡在鸡蛋、牛奶、蜂蜜、香草、橙皮屑和盐的混合物之中，然后用黄油煎至微微焦脆，又在煎好的面包表面擦了少量帕玛森芝士，转入烤盘烘烤了短短几分钟。这样一来，煎烤使外层边缘酥脆，烘烤又能使内里如布丁般柔软。烤面包的味道确实无可挑剔，橙皮屑很好地融合进了香草和蜂蜜之中，和表面的浅浅一层帕玛森芝士一同增添了味道的层次感。
配餐的坚果也是烘烤而成，带有十足的法国风味。五条悟把核桃仁抿入唇间细细品味，猜测对方大约是用黄油、蜂蜜、糖、百里香、橙皮屑、黑胡椒制作了坚果外层的裹酱，随后又二次烘烤裹酱坚果，出炉后撒了少许海盐和肉桂。这应该是借鉴了法国南部焦糖咸黄油一类甜品的制作流程，五条悟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一边想道：还不错，不过对方果然受限于在法国的研习和发展，还是习惯于效仿法式烹饪和调味方式，也没什么有趣的创意。从品尝美食的角度自然无恙，甚至说很优秀，但是从料理的角度还是欠缺能打动五条悟的地方。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嘎吱嘎吱嚼着剩下的杏仁，然后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随便打开一个文档快速写了些自己对早餐的感悟，点评了一下夏油杰扎实的法式料理能力，作为专栏的内容填充。自然，他也不会写尽好话，所以他也毒辣地留下了他的见解，那就是夏油杰可能确实受限于法式烹饪法，缺少独到的个人见解，无法创作出带有个人特色或者是日式特色的菜品。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午餐和晚餐会使五条悟改观，那么就拭目以待了。
想到这里，五条悟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打电话给了前台那桀骜不驯的女人，问道：“您好，我想问一下午餐的菜式是什么样的？”
五条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咳，随后姓家入的女人回话道：“五条先生，稍后的午餐以法式料理为主，前菜是洋葱汤，主菜是油封鸭，佐以卡芒贝尔奶酪，餐后甜品是焦糖布丁。”
果真，五条悟在心里暗暗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洋葱汤、油封鸭、焦糖布丁都是法国料理中最经典，但也是最为基础的菜式，夏油杰既然知道他要来，却依旧准备了这么中规中矩的料理。如此推断，看来传言不虚，对方恐怕早就江郎才尽，生怕暴露出自己的短板，所以干脆拿最不容易出错的基础款式来应付他。
五条悟心中一阵索然无味，连专栏的相关撰稿编写都一时间懒得再去费心思了。夏油杰竟然拿这么无聊的菜品来糊弄他，五条悟越想越来气，躺都不想躺了，恨不得一脑袋钻后厨里去跟对方面对面谈两句。不过那样实在是太冒犯，损害他作为著名美食品鉴专家的声誉。干脆就什么也不想了，五条悟一头扎进温泉里，又百无聊赖地泡了半个多钟头。随着五条悟差不多在温泉里泡得都要浮囊了，甚至开始考虑干脆打道回府，远处就传来了阵阵烤制鸭肉的香味。
单纯就吃顿传统的法式料理也不错，五条悟这么想着。于是，他又快速地把自己哄好了，屁颠颠地跑回屋里等家入硝子把午饭呈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那个叫家入硝子这次端上菜来的时候态度缓和了一些。她慢条斯理地介绍了菜式，彼时五条悟早就用勺子舀起法式洋葱汤里面的洋葱，开始观察洋葱炒制后焦化的程度，来断定火候是否合适，厨师的技术如何了。
“请您享受此次用餐。”家入硝子挑挑眉，“一刻钟后，我会给您上主菜。厨师让我问一下您喜欢干白还是红葡萄酒？”
“啊……”五条悟相当投入地品尝着洋葱汤，“我不喝酒。”
“啊？”这次轮到对方吓一跳了，“好的，那您需要无酒精的香槟吗？”
“有气泡水吗？”五条悟回复道：“就给我杯气泡水吧。”
“好的。”家入硝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如五条悟所料，这道前菜使用了传统的黄洋葱，厨师将其小火翻炒直至洋葱本身呈现出非常漂亮的金黄色。五条悟猜测对方收汁时使用了霞多丽这种干白葡萄酒，这碗汤并没有太多余的甜味、苦味或者未挥发的酒精味，所以夏油杰使用的计量、料理时间以及火候都堪称完美。汤碗里的法棍块也是新鲜炙烤过的，附着着一层微微融化的格鲁耶尔奶酪，轻柔的奶香混合着爽口的洋葱，一同融合进香醇的牛肉高汤里。从菜品味道和烹饪技巧本身出发，五条悟只能说堪称满分，无可挑剔。
一刻钟过得很快，五条悟刚品味完法式洋葱汤，主菜和他刚刚要的气泡水就端了上来。
出于品鉴的习惯，五条悟先是喝了一口气泡水准备简单漱口，从而更好地品尝下一道料理。有些令人惊喜的是，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杯气泡水，五条悟分辨出对方大概加入了少量的发酵苹果汁和接骨木花糖浆在气泡水中，使其增添一些类似于苹果酒的风味，爽口的同时又清甜开胃。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的主菜——油封鸭了。
说实话，五条悟有些许诧异对方会选择油封鸭这道菜。如果说是求稳，大可选择白汁烩小牛肉或者布尔戈尼牛肉之类的主菜。鸭肉本身相当难以处理，因为其尾部独有的尾脂腺极易滋生腥膻味，再加上鸭子脂肪居多，肌纤维又更粗，从而烹饪起来易腥易油易柴。此外，制作油封鸭还需要提前腌制鸭腿，泡在油中冷藏保存至少两周，先不说准备工作多费工夫，在后续的制作过程中，怎么定型、怎么油封、怎么煎制全是隐藏的雷坑。再加上，油封鸭本身就更容易做得油腻不好入口，在口味上就并不怎么符合传统日本人口味上的喜好，简直属于费了老劲又不容易讨好食客的菜式类型。
这么想着，五条悟非常忐忑地使用刀叉切下了面前油封鸭的一块。
随着鸭肉滑入唇齿之间被轻微咀嚼，五条悟的心很快就落了下来。这道油封鸭完成得很好，首先腌制入味，用简单的盐、蒜、百里香和胡椒最大程度上激发了鸭肉的香醇，其次低温慢煮的时间恰到好处，使丰润的鸭油完整地包裹着嫩滑多汁的鸭肉，简直随便抿一抿就融化在舌头上面。再者，就是被煎得酥脆无比的鸭皮，五条悟敏锐地从上面尝到了少量的甜味，他推测夏油杰在这道菜被煎制完成出锅后，又撒上了少许白砂糖，以火焰喷枪炙烤直到融化，并融入表面的那层酥皮里。这让五条悟不禁想起了在吃中华料理的北京烤鸭时，总是以白糖或桂花糖浆佐以鸭皮，从而品尝到油脂混着糖分，那种堪称油润丰厚的香醇味道。此时，夏油杰在油封鸭表面洒下的少量白糖的巧思就和这一点不谋而合。
对方还是在法国学到了点真才实学的，五条悟赞同地想道。虽然成不了创意料理的新秀，单单当个法式料理厨师也算不错。至少在法餐这一块，能看出夏油杰已经摸透了，成菜水平相当稳定，技巧高超，味道也超一流。
五条悟美滋滋地想着：他可是五条悟，怎么能逮着一个创业失败的可怜人欺负。还是宽容一点，在专栏里给夏油杰美言几句吧。
再后面的卡芒贝尔奶酪和焦糖布丁就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这两样也能做得难吃，那么夏油杰就不必当厨师了。总体来讲，五条悟还是很满意的，可以说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吃得也是十分尽兴。如果说这是一家主打法国菜的家庭餐馆，或者说高档酒店的西餐，五条悟都不会太过苛责，但是对方到底是夏油杰，作为被吹捧了那么久的料理界新星，不该拿出这些没有任何新意的菜品来应付五条悟这种专职品鉴家。说到底，对方呈上的这些菜式全是最传统的法国口味，巴黎街头十家餐厅里能有八家表现出同等的水平，夏油杰只不过就是技术把控得更完美些而已。如果只是要吃洋葱汤、油封鸭、焦糖布丁这种菜，五条悟大可找到几十家同样能做出差不多口味的餐馆。
确实，夏油杰作为厨师的料理技术已经足够顶尖了，焦糖布丁的脆壳在五条悟的勺下碎裂时发出了只有顶级甜品师才懂的叹息——可是这声叹息他在巴黎听过太多次了。
如果只是像应付考试一样，拿着米其林题库的标准答案来应付他，那五条悟作为美食品鉴家的身份还有什么意义？
到此为止了吗？五条悟默默想到。
他并不想要耻笑或者刁难夏油杰，与之相反的是，其实五条悟是在可惜对方。
在过往的工作历程中，五条悟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所谓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的厨师，无法再创造出更多、更新、更好的菜品，只能日复一日地制作自己的固定招牌菜式，从而渐渐淡出所谓的料理制作，沦为纯粹的生意人。很快，下一步就是和餐饮公司签订合同，制作流水线化的预制菜品或者是半成品，再把自己身为成功厨师的大头照印在包装上作招牌。
说实话，他并不想见到夏油杰和那些人一样，变成商业模式下滚落棋盘的一枚弃子。一开始，五条悟还猜测对方既然回到日本，又抛弃了安缦东京公馆中厨的安稳工作，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温泉旅舍里当主厨，会不会是想彻底背离商业模式，沉下心来找一个地方研究和磨炼自己的料理技术和创新能力。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五条悟会真的心甘情愿地给对方投资开餐馆，全力支持对方的料理事业。但是，在今天品尝完夏油杰的手艺后，五条悟又产生了怀疑，也许对方真的已经抛弃了之前的追求，也许对方真的只是不甘心面对自己的失败，所以从法国逃回了日本，又从东京躲进了静冈县的一个旮旯犄角。
也许事到如今，见不见得到夏油杰已经不重要了。
五条悟认命似的跌坐在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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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夏油杰某种微妙的体恤——姑且称之为对这位厨师最后的尊重——五条悟还是决定用完晚餐再离开泉语舍。毕竟，这就像在跑完一场马拉松冲线之前，谁永远猜不到冠军是谁，说不定夏油杰也藏着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只等晚餐时分才肯亮出真章。这个念头让五条悟忍不住轻笑出声，惊飞了檐角一只打盹的麻雀。
给夏油杰找完补，五条悟就开始在温泉别院里溜达着消磨时间，也顺便消消食。后院的回廊在暮色中蜿蜒，木质地板随着他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五条悟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指尖划过爬满青苔的矮墙，任由阵阵凉风灌进宽大的袖口。厨房藏在温泉别院南侧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屋顶上正蒸腾着袅袅炊烟。五条悟在附近的罗汉松下驻足，抱着好奇心在周围徘徊了一会儿，想着说不定能有机会堵到夏油杰。但是，从厨房里进进出出的始终只有两个扎着头巾的少女，她们端着装满蔬菜瓜果的竹篓，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看上去像是帮厨或者学徒。而真正的主角则始终都没有离开厨房，让五条悟白白在这里罚站许久。
“这家伙真是难搞……”五条悟摘下墨镜擦了擦镜片上还残留着温泉的水汽。躲在厨房外守株待兔这种事，怎么看都像个可疑的跟踪狂。五条悟撇撇嘴，决定转身往客房走去。反正睡个回笼觉的功夫，晚餐就该准备好了。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和室的纸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五条悟的期待在漆器食盒掀开的瞬间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当泉语舍的那位老板端着堪称艺术品一般的七点前菜盈盈而至时，他的瞳孔不禁微微扩大——青瓷盘中错落有致的七色小缽，宛如一幅立体的浮世绘。琥珀色的灯光下，鲷鱼片泛着珍珠和珊瑚般的光泽，金枪鱼大脂切片呈现出完美的云纹，就连作为陪衬的紫苏花穗都保持着绽放的姿态。
五条悟满怀的兴奋就像烟花一样炸开，他忍不住用指节叩了叩桧木桌面，不禁喜形于色，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雀跃：“这才叫料理嘛！”
女人没应声，只是笑了笑，而后才缓慢地开始解说。
“这是改良版的怀石料理。”她纤白的手指轻点盛着水晶脍的玻璃盏，“我们保留了七道式的基本架构，但打破了‘碗物先行’的铁则。”
随着家入硝子的示意，她身后的侍者，也就是之前五条悟碰到的那两个女孩依次奉上摆盘精致的七点前菜，“传统怀石讲究‘旬味’与‘侘寂’，而我们更在意味蕾的旅程——从清冽的冷盘开始，渐次过渡到温润的煮物，最后以饱含炭火香的食事收尾。”
传统的怀石料理谨守七点前菜、碗盛、生鱼片、扬物、煮物、烧物及食事的固定顺序，而夏油杰却着意打乱了这个顺序，改成先冷菜再热菜，不坚持何种料理先出菜。这种打破时序的革新，既保留了怀石料理的仪式感，延续了传统的日式烹调，又让现代人的味觉神经得到了更舒适的抚慰。
五条悟托着下巴，目光追随着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名贵的朱漆食器，不禁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方不愧是融合创新料理的先行者，真正的料理之道，或许就该这样在传承与变革之间找到绝妙的平衡点。
七点前菜如同七颗璀璨的星辰，在桧木餐台上次第绽放。其中第一样，先付，也就是所谓的开胃菜，是一道牛膝草拌海胆泥。青竹筒中盛着的海胆泥泛着朝阳般的橙金色，牛膝草的清香与海洋的鲜甜在唇齿间缱绻。主厨大胆地将法式香料与北海道马粪海胆交融，使每一勺海胆泥的口感都带着海浪拍岸般的层次感，不禁让五条悟想要拍案叫绝。
第二样，八寸，这道被称作“四季之诗”的精巧拼盘，堪称怀石料理中最考验匠心的杰作。主厨必须在方寸之间完成四季轮回的味觉叙事，既要保持每季风物的鲜明个性，又要让四时滋味在唇齿间流转自如——稍有不慎，便会破坏这场跨越三百六十五天的味觉协奏。
为描绘早春意象，夏油杰选用了樱花虾拌豆苗。翡翠般的豆苗尖上，散落着粉若朝霞的樱花虾，淋上几滴用樱花酿造的醋露。入口时，豆苗清新爽口，樱花虾鲜美弹牙，恰似四月的微风拂过，抖落一树樱花作春雪。
盛夏之味则凝聚在一道柚子胡椒拌章鱼中，章鱼足切成了几乎透光的薄片，足以体现主厨本人卓越的刀工。其中胡椒的辛烈与柚子的酸甜完美结合，仿佛随随便便尝上一口，就能品尝到镰仓海岸的盛夏海风里一场肆意妄为、酸楚又热烈着的青春。
秋天则被凝缩成了一碟银杏果仁炒栗子，如同琥珀烩了一锅玛瑙，整道小菜都泛着完美的金色光泽，尝起来软糯香甜，那用备长炭慢炒出的焦糖香气完美复刻了京都岚山枫叶燃烧时的馥郁。五条悟想，金秋的味道莫过于此了。
至于最后的寒冬，夏油杰则呈上了一道简单的萝卜泥拌柴鱼片。雪白的萝卜泥附着在上如同一场盛大的落雪，而热腾腾的出汁所带来的暖意则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不禁让人想起围炉煮雪烹茶的乐趣。仿佛推开和室的纸门就能看见古都町家格子窗外，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正落在被炉的棉被上。
此后，作为强肴呈上来的黑松露牛肉卷、由金枪鱼大脂、甜虾和鲷鱼片三样刺身组成的向付、预钵的凉拌紫苏叶、焚合的意式风味炖豆腐、香物的梅子渍小番茄都堪称完美。其中最为特殊的当数第六样，焚合，也就是炖煮小菜。夏油杰制作的意式风味炖豆腐先是以橄榄油、蒜末、罗勒等调料腌制嫩豆腐，再将其煎至金黄，随后以由西红柿、洋葱、青椒等蔬菜炖到软烂的菜汤小火慢炖，汤汁浓郁，味道鲜美，品尝起来颇有一番类似于罗勒炙烤番茄浓汤的风味，偏偏又保持了京都传统的绢豆腐特有的清澈本味。这些料理中，无论是和牛薄片包裹黑松露的炙烤火候，还是腌制小番茄时金巴利酒和柠檬苏打用量的精准把控，无不彰显着夏油杰游刃有余的欧陆料理功底。这使五条悟不禁更加好奇夏油杰会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能同时把控住佛罗伦萨郊外的热情似火，又维持着岚山嵯峨野竹林间的侘寂。
这才品尝到七点前菜，五条悟就开始喉结微微滚动，吃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舌尖残留的这些味道让他不禁想起幼时在京都老宅度过的第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五条悟堪称诧异地想着，夏油杰极少展现他在传统怀石上的造诣，即便当年在渡边拓也门下修业时，那位以“和魂洋才”闻名的主厨传授的也多是经过解构的现代割烹。但是，此时此刻，五条悟品尝到的这七点前菜则完全打破了外界对于夏油杰这一类深扎于法国料理界的厨师的一贯偏见——如果夏油杰想的话，他随时能够将最正统的京都味觉密码娓娓道来，只不过他不甘心止步于此——仅此而已。
当五条悟还陶醉在那七道前菜的余韵中时，侍者已捧着新作的向付翩然而至。这次的金枪鱼中脂带着恰到好处的雪花纹路，三文鱼的橘红色泽如同落日余晖，而鲑鱼籽则在舌尖爆开北太平洋的鲜甜浪花。
随后呈上的，是作为碗盛的松茸竹荪清汤，在澄澈的高汤里，松茸的浓烈香气与竹荪的脆嫩相得益彰。扬物的蔬菜天妇罗轻薄酥脆，裹挟着当季时蔬的本味。煮物的昆布炖煮海鲜杂烩，鲜甜浓郁，五条悟品鉴出其烹饪方式近似于布耶佩斯海鲜汤和马赛鱼汤，却又巧妙融入了日式出汁的细腻。烧物的炭烤鳗鱼外皮焦脆，肉质丰腴，刷上的酱汁甜咸平衡。最后的食事则是五目炒饭，粒粒分明，镬气十足。
五条悟不禁钦佩于夏油杰的料理灵感——他既能跳脱传统日式调味的框架，大胆引入欧式风味，又能将两者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违和。
夸张点来说，吃完这顿改良版的新怀石料理，五条悟感觉自己都快爱上夏油杰了。
五条悟满心欢喜，满脑子都是有关夏油杰的事情。他恨不得立刻爬进后厨，抱住对方的大腿哀求合作——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未来的蓝图了——首先，他会一心一意地配合夏油杰制作和测评更多的新品。其次，他要为夏油杰开设专属专栏，然后用最华丽的辞藻记录每一道料理惊艳的爆诞瞬间，让全日本的食客都为之疯狂。再者，招商引资，把夏油杰打造成日本第一的天才厨师，帮他开立属于自己的独家米其林餐厅。
“硝子小姐～”
五条悟一改之前爱搭不理的态度，他拖长声调，像只屁颠颠的大型犬亦步亦趋地跟着家入硝子，“就让我见一面嘛，我保证不打扰他工作！”
见家入硝子没表示，他继续夸张地比划着，“我可以等，等到打烊也行！”
家入硝子被缠得实在是头疼，就连嘴边叼着的香烟都差点掉落。碍不住五条悟死缠烂打，她叹了口气，妥协地拐弯进了后厨那间小屋。
片刻后，家入硝子带着微妙的表情回来，若有其事地说道：“他说——”
她那故意拖长的尾音让五条悟屏住呼吸，正当后者万分期待的时候，她又无情地补上了两个字：“婉拒。”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拳砸在了五条悟的心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苍蓝色的眼睛，墨镜都无措地滑到了鼻尖。开什么玩笑？他可是美食界的无冕之王，多少名厨求着他点评都排不上号，现在居然被当面拒绝？
“那至少……”五条悟不死心地掏出了手机，“给我个联系方式总行吧？电话？Line？Instagram？实在不行电子邮箱也……”
“抱歉呢。”家入硝子吐着烟圈打断他，“那家伙的隐私我可不敢随便透露。”
看着五条悟瞬间垮下的小猫脸，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他离开安缦确实有原因。”
“什么原因？”五条悟立刻竖起耳朵。
“他说……”硝子犹豫片刻，“他再也做不出那样的料理了。”
五条悟如遭雷击。今晚这顿堪比艺术品的盛宴，居然是被当事人否定的失败作？他急得抓乱了一头白发——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夏油杰愿意，他明天就能砸钱给对方在银座开家顶级料理亭！
夜色渐深时，五条悟做出了人生中最不符合他身份的决定——
蹲点。
五条悟裹着风衣缩在泉语舍后面的那个巷口的阴影里，活像个变态跟踪狂。虽然没见过夏油杰本人，但是五条悟总归在许多网站和杂志上见过夏油杰大概的长相。对方有着非常特殊且鲜明的一个特征，那就是额前耷拉着的一缕刘海。再配上对方那对于厨师相当少见的长发，五条悟相信自己绝对能一逮一个准。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次还真的让五条悟成功得手了。当那个扎着丸子头的高挑身影终于出现时，他几乎是弹射起步冲了过去。
五条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一个急刹拦在了对方面前。他紧张得像个要表白的国中生，刚刚在心里准备过的许多铺垫用的腹稿也一瞬间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没办法，五条悟只能用他拙劣的语言试图唤醒夏油杰对他作为品鉴专家的记忆，并且说服对方和自己合作，成为什么料理界的天仙配，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
“夏油主厨！”五条悟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是五条悟！美食评论家五条悟！《饗乐志》专栏作家！你肯定看过我的专栏对吧？我们可以……”
下一秒，五条悟突然卡壳了。
不知怎么的，月光下夏油杰的脸色竟然苍白得吓人，他额前的刘海被冷汗全部浸湿，修长的手指则死死攥着帆布包带，似乎看上去正在忍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还没等五条悟反应过来，对方突然弯腰——
“呕——”
一滩秽物精准地落在了五条悟名贵的爱马仕皮鞋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五条悟呆呆地看着鞋面上反光的呕吐物，又抬头看向虚脱般扶着墙的夏油杰，突然意识到——
这位天才厨师，恐怕正遭遇着比人云亦云中所谓的创作瓶颈更严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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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先生……”夏油杰的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光泽。他额前细密的汗珠在灯光的折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点，如同露水般挂在他紧蹙的眉间。夏油杰用手指死死绞着衣角，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甚至以为对方是想用那块皱巴巴的布料去擦拭自己鞋面上那滩刺目的秽物。
五条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了原地，他有些无助地低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夏油杰和自己鞋上那副惨状，一时间所有倾佩的话都憋回去了。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是因为见到他而恶心到作呕吧？
无论如何，出于好心，五条悟还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住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夏油杰。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衣袖时，五条悟突然听见一声沙哑得近乎破碎的道歉：“真是抱歉…”
“我并非有意冒犯……”
那双平日总是波澜不惊的细长眼睛此刻显得黯淡无光，夏油杰的眼睑下浮着一层病态的青色，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连跪坐在地的姿势都透着一种虚浮的无力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
“我会赔偿您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一缕气音，连最基本的音节都难以维持完整。
“请您……”夏油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时牵动苍白的皮肤，隐约可见颈侧绷紧的血管，“高抬贵手……”
“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也不要刊登在您的专栏里……”他的声音愈发微弱，目光也游移不定，始终不敢与五条悟对视，活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能否请您先联系泉语舍的那位女士，把需要赔偿的项目和数额列个清单发给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尾音几乎破碎，“我实在是没有精力能……”
下一秒，五条悟的手掌稳稳按住了他微微发抖的肩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夏油杰微微一怔。
“你还好吗？”
夏油杰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五条悟脸上，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底不禁快速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错愕和诧异。
“你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五条悟凑近了些，夏油杰原本是要本能地推开他的，但是随着对方的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清透如冰川的蓝眼睛，夏油杰反而怔住了，一时间没能反抗五条悟这毫无距离感的突然逼近。毕竟，五条悟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嫌恶，没有嘲弄，只有纯粹的关切，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这种事情很常见，不用感到愧疚，也不需要道歉。”
五条悟说这话是真心的，谁还没有个不舒服的日子？刚刚吃了人家那么精心准备的料理，现在就因为这点小事落井下石实在不是他的作派。再说了，人家身体不适，还硬撑着完成了这么完美的料理，他应该倍感感激才对，更不可能事后诟病。
想到这里，五条悟轻轻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上次吃全鸡刺身，结果胃里翻江倒海。”说着说着，他还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眉毛皱成一团，“我真的直接就在动车上吐了，邻座的大叔吓得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差点撞飞行李架。”
听了对方仿佛是在变相安慰他的这些话，夏油杰紧绷的肩膀突然松懈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强行忍住。五条悟见状，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进他手里，轻声说道：“不舒服就别忍着，吐出来反而好受些。”
顿了顿，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含一颗，能压一压恶心感。”
这颗薄荷糖是刚刚晚餐过后侍者赠与的，五条悟把它掏出来的一瞬间，他和夏油杰便都认出了这颗糖是泉语舍的产物。然而，夏油杰并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谢谢您，五条先生。”夏油杰气若游丝地回道。他接过那颗糖，却没有立刻含进嘴里，而是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随后，他跪坐在地，在随身的帆布包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他抬头看了五条悟一眼，眼神里不禁带了些许歉意和局促，“我就只有这个了……我先给您简单擦一下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家就在附近，我可以帮您找双新鞋换上。”
“不用了不用了！”五条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直接跳起来。他可不想让大名鼎鼎的料理大师跪在地上给他擦鞋，这要是传出去了，不光是夏油杰要饱受诟病，他可怎么做人是好！
“你快起来！”五条悟奋力推阻，硬是拉着对方赶紧站了起来，“我……我去便利店买双一次性拖鞋就行！”
话音刚落，见夏油杰又要掏出钱包，五条悟赶紧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比起这个，你现在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没关系的。”夏油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老毛病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行。”五条悟颇为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你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夏油杰点了点头。
“手机给我。”五条悟直接摊开手，“快点。”
“嗯？”夏油杰虽然心有困惑，但还是顺从地递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瞧着对方的脸色，可怜巴巴地解释道：“您放心，我一定会联系您，给您应有的补偿……”
“到家之后。”五条悟不由分说地快速在夏油杰的通讯录里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和邮箱，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回给对方看，“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报个平安。”
“哦。”夏油杰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他接过手机，小声道：“谢谢您，五条先生。”
“太生分了，叫我悟吧。”五条悟勾着嘴角笑了笑。虽然和他想象得不大一样，但是好歹他也算是获得了夏油杰的联系方式。想到这里，五条悟的语气放得十分轻松，“我才是要感谢你，夏油主厨。”
“你做的料理很美味。”
“谢谢……”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真诚反而打了夏油杰个措手不及，他顿了顿声，才又找回半分体面，“我也很荣幸能为您制作料理。”
交谈之间，五条悟将目光牢牢地锁在夏油杰苍白的面容上，短短对视过几秒后，他的唇角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说实话，他从未设想过与这位传奇主厨的初遇竟会如此荒诞——在昏暗的后巷蹲守多时，等来的却是对方失态的呕吐，继而戏剧性地跳转到民事赔偿的尴尬环节。
夜风拂过巷弄，卷起几片落叶在他们之间打着旋。五条悟忽然想起了所谓“无巧不成书”的一句谚语。此刻这狼狈不堪的相遇，不正暗合了这句谚语的玄机？他凝视着夏油杰微微颤抖的睫毛，在那张病容笼罩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忽然觉得这场荒诞剧般的初遇，或许正是命运精心编织的伏笔。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五条悟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夏油先生。”
“毕竟找到和我的味蕾如此契合的厨师真的很难，要是以后吃不到你做的菜，我搞不好会得相思病呢。”
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几乎觉得五条悟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品尝自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场荒诞的初遇就像一颗奇特的种子，不知会在他们之间生长出怎样盘根错节的藤蔓。阵阵微风再次掠过，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正在发酵的温热气息。
夏油杰不合时宜地在心中想到，对方的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
“当然。”临了，夏油杰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他的眼尾微微弯起，显出一丝莫名的狡捷，“您也很客气，请舍去称谓，直呼我的名字吧。”
“好的，杰。”五条悟挑了挑眉，故意拖长了音调。
夏油杰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对方会称呼自己为“夏油君”，没想到直接跳到了名字。但他也只是轻轻挑眉，并未反驳。
“五条先……悟。”夏油杰顿了顿，语调轻缓，“你明天有时间吗？”
“明天？”五条悟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原本他是计划要回东京赶稿，还要参与录制朋友主持的电视综艺节目做飞行嘉宾，但既然现在夏油杰主动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没有安排，我还在这附近。”
“那……您是否愿意赏脸来寒舍吃顿简餐？”夏油杰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眼睫微垂，“虽然没什么新奇菜式，不过有几道是我自创的，还未对外公开的料理。”
闻言，五条悟的脑子轰地炸开——
他没听错吧？夏油杰的私厨！独家料理！还是去他家里！
五条悟强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故作镇定地点头：“好哇，没问题。”
“那就明天见？”夏油杰轻轻挥手向五条悟告别，同时说道：“稍后我会在报平安的短信里附上住址。您明天中午12点来就好，我会一直在家的。”
“好！”五条悟终于憋不住，声音里透出十足的雀跃情绪。
等到夏油杰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五条悟终于按捺不住，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蹦跶了起来，简直像个莫名其妙捡了5000万彩票的幸运傻子。
蹦着蹦着，他忽然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鞋。
五条悟：“……”
五条悟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冷却了，他盯着鞋面上那滩已经干涸的呕吐物的痕迹，眉头紧锁着思考着——
夏油杰到底怎么了？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刚刚说的老毛病，是胃病？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身体状况，所谓的这个老毛病，是否就是他从法国黯然归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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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得比我想象得要早一点。”夏油杰拉开门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那缕显眼的刘海则垂落在他的脸颊旁。
不得不承认，五条悟确实兴奋得有些过头了。自从昨晚收到那条简短邀约的短信后，他的心就像被猫爪轻挠般躁动不安，恨不得能一键跳过睡眠时间，直接快进到第二天的中午12点。一想到这么快就能再度造访夏油杰，且还能品尝到对方的私厨，五条悟就躺在豪华酒店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完全合不上眼，满脑子都是夏油杰那双修长手指在案板上舞动的画面。于是，天刚蒙蒙亮，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在衣帽间里翻箱倒柜，最终选了一件剪裁精致的浅蓝色亚麻衬衫和修身牛仔裤——这样一来既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又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优越的身材比例。
站在夏油杰家门口时，五条悟还特意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潇洒。他手里提着两杯网红奶茶店的新品，水蜜桃乌龙牛乳茶的冰凉触感透过纸袋传到指尖，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眼前这栋老旧的公寓楼与五条悟想象中的画面相去甚远，说实话，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住在这么破败的地方。
好吧，似乎也不能说是破败，但是五条悟觉得这个地方确实配不上夏油杰的身份——斑驳的砖红色外墙爬满了岁月留下的裂痕，生锈的防火梯歪斜地悬挂在墙面上，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狭窄的楼梯间里，感应灯早已罢工，昏暗的光线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五条悟小心翼翼地避开堆放在楼道里的杂物箱和脚踏车，雪白的新球鞋踩在有些嘎吱作响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然而，进入到室内后，扑面而来的温馨气息却让五条悟微微怔住了。这与五条悟曾经拜访过的那些名厨的豪宅截然不同，那些地方大多总是金碧辉煌、纤尘不染，仿佛精致的样板间，夏油杰的住所虽然在外面看上去多多少少寒酸窘迫了些，但是处处洋溢着鲜活的生活气息——温和的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蓬松的布艺沙发上散落着几个皮卡丘玩偶和美少女战士抱枕，一条浅蓝色的针织毛毯随意地搭在扶手边。茶几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淡粉色的玫瑰花瓣在杯中缓缓舒展，旁边散落着几张水彩画和一包拆开的棉花糖，空气中则飘荡着淡淡的香薰气息。
“你先喝点茶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夏油杰的声音从厨房处传来，轻柔得像一阵微风。他系着一条米色亚麻围裙，黑色卫衣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五条悟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居家模样的夏油杰，与印象里那个优雅从容的主厨形象重叠在一起，竟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五条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顺手拿起茶几上那几张的水彩画仔细端详，“唔…画得还不错啊。”
他挑了挑眉，继而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艺术细胞？”
“什么？”闻言，夏油杰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一缕长发垂落在肩头。
“哦，那些画啊。”他笑了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是和我一起住的女孩画的，她叫枷场美美子，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
“你在和女孩同居？”五条悟不可置信地猛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差点打翻茶几上的花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他顾不上什么礼节，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墨镜后的蓝眼睛闪烁出莫名的尖锐：“女朋友？”
“什么？不是，当然不是。”夏油杰头也不抬地继续切着案板上的食材，刀锋与砧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说起来，你也应该见过她们，就是在泉语舍的那两个侍者。”
“枷场菜菜子和美美子是一对双胞胎，现在还在上国中一年级。”他顿了顿，将切好的山葵放进碗里，“准确地说，是我暂时收留了她们。她们是本地人，从小被父母抛弃，一直靠打零工维生，住在福利救济院里。”
夏油杰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一些食材，继续说道：“我在泉语舍工作时认识了她们。虽然这里空间不大，但总比救济院强些。”谈到孩子们，他的嘴角始终扬着一抹温柔的弧度，“硝子提议让她们住泉语舍的厢房，但孩子们不想打扰到生意，就留在我这里了。”
似乎察觉到五条悟某种格外关注的眼神，夏油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调料瓶，扭过头去朝着对方笑了笑，“别担心，养两个孩子的开销我还是负担得起的。”
“这样啊……”五条悟若有所思地靠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我还以为她们是你的学徒呢。”
“不是的。”夏油杰的笑容里突然染上一丝苦涩，他低头专注地搅拌着碗中的酱料，“以我现在的水平……还没资格收学徒。”
说着说着，他突然顿住了声音。正当五条悟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夏油杰才以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厨艺不精就误人子弟，那可不行。”
“你不想让她们继承你的手艺？”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夏油杰将调好的酱汁倒入锅中，顿时腾起一阵带着浓郁香气的白雾。“美美子在绘画和雕塑上很有天赋，我希望她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至于菜菜子……我问过她的想法，但她说还没考虑好。”
“十几岁的孩子嘛。”夏油杰转身从橱柜里取出餐具，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大把时间去思考未来。”
“悟呢？”他突然抬头，漆黑的眸子直视五条悟，“为什么选择做美食品鉴家？”
“因为我很喜欢吃啊。”五条悟推了推墨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且我很会吃。”
“我的舌头很灵的哦，什么味道都逃不过我的味蕾。”
“这样啊。”夏油杰轻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那真是太好了。”
“毕竟……”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我很喜欢做饭。”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阵舒适的沉默。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厨房里飘荡着黄油融化的香甜气息。窗台上的迷迭香和薄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新的草本香气，与锅中炖煮的食材香味交织在一起.
“所以，杰喜欢吃饭吗？”五条悟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好奇。
“当然。”夏油杰用木勺轻轻搅动着锅中的汤汁,“品尝是烹饪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不能享受食物本身，又怎么能做出让人幸福的美食呢？”
“也是。”五条悟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夏油杰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柔软，与大众口口相传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天才主厨形象判若两人。
“差不多好了，可以准备吃饭了。”差不多准备完善后，夏油杰转头对五条悟说道。他修长的手指还沾着些许水珠，在阳光的直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你先去餐桌前坐下吧，我提前准备好碗碟了。”
“这么有仪式感？”五条悟挑了挑眉，苍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斜倚在门框上，银白的发丝在额前微微晃动，像是一捧新雪。
“当然。”夏油杰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嘴角迅速地勾起一抹弧度，“因为是你，所以更不能有半点马虎了。”
餐厅的木质餐桌上铺着一层波西米亚风格的亚麻桌布，繁复的几何图案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桌面上则整齐摆放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西餐餐具，银制的刀叉闪烁着内敛的金属光泽，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沉甸甸的质感。仅仅只是一眼，都不需要上手去掂量，五条悟就能断定那绝对是纯银的。
五条悟仔细打量着餐桌布置，他的左手边依次摆放着精致的沙拉叉和主餐叉，叉齿锋利得能映出人影。面前是叠放整齐的沙拉盘和主菜盘，骨瓷的白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右手边是锋利的餐刀和造型优雅的汤勺，勺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斜上方则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水杯线条简洁，郁金香形的酒杯正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标准的西餐布置，五条悟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过如果是正式场景布置的话，还要多出许多刀叉和碗碟，但这毕竟算是场家宴，他又没有穿着燕尾服来。
五条悟轻轻拉开椅子欣然落座，随后，他的目光突然被餐盘上的餐巾吸引——洁白的亚麻餐巾上，用黑色丝线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黑猫，正歪着头用圆溜溜的棕色眼睛看着用餐者。不知是刺绣师特意而为之的绣迹，还是走针不匀导致的，这只小黑猫竟然有一绺刘海挂在耳前，简直像极了某某人。不得不说，这只俏皮的小家伙与周围庄重的餐具形成了奇妙的对比，让五条悟有些忍俊不禁。
五条悟很快就注意到了手边已经倒好的饮品，在那只剔透的玻璃杯里，晶莹的气泡正欢快地向上窜动，杯沿装饰着一片柠檬，边缘还点缀着几粒海盐。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爽的柠檬香气立刻在口腔中绽放，恰到好处的酸度与微咸的海盐形成绝妙的平衡，气泡在舌尖跳跃的感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五条悟猜到这就是他的开胃酒了，一杯入口柔顺的雪莉酒或是白葡萄酒固然是法餐开场必不可少的环节，但是五条悟不胜酒力，想必夏油杰也是知道这点，才着意换成了苏打水。
彼时，夏油杰终于端上了他精心准备的前菜。随着他的脚步声靠近，一阵混合着海洋气息与松露芬芳的香气先一步飘了过来。五条悟抬眼望去，只见夏油杰手中托着一个冰裂纹釉面的深蓝色瓷盘，盘中的料理在光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哦？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五条悟微微前倾身体，银白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夏油杰端上来的这道菜颇具日式风情，看来果然对方又在创造新的融合菜式，这顿料理绝不是循规蹈矩的西餐那么简单而已。
夏油杰将餐盘轻轻放在五条悟的面前，他修长的手指在盘边优雅地划过，像是在展示一件别具匠心的珍品：“炙烤金枪鱼配黑松露酱油冻。”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精心构思的故事，“这道前菜选用了北海道的蓝鳍金枪鱼大腹，每块都切到刚刚好入口的厚度。”
五条悟低头细看，只见粉嫩的金枪鱼肉表面被炙烤出细密的网格纹路，焦糖色的痕迹下隐约透出内里诱人的玫瑰色泽。鱼肉上方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冻状物，在光照下如同宝石般闪烁着微光。几片薄如蝉翼的金箔随意散落其间，旁边点缀着几穗淡紫色的紫苏花，为整道菜增添了几分灵动。
“表面用备长炭快速炙烤，从而锁住内部的汁水。”夏油杰继续说道，指尖轻轻点了点盘沿，“酱油冻是用三年陈酿的浓口酱油，加入意大利阿尔巴产的黑松露片，再用吉利丁定型。”
五条悟挑了挑眉头，拿起餐叉用银质的叉尖轻轻刺入鱼肉。他能感受到外层微微的阻力，内里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当叉子抬起时，粉嫩的鱼肉纤维分明，却没有一丝松散。当他将这块艺术品送入口中，舌尖最先触碰到的是微凉的酱油冻，在体温的作用下瞬间化作醇厚的浆液，即刻激发出这道前菜完整的味道。
“哇……”五条悟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金枪鱼大腹丰腴的油脂在口中缓缓化开，如同最上等的奶油般丝滑。黑松露那自然的香气与酱油的鲜味完美融合，在味蕾上奏响一曲和谐的交响乐。紫苏花穗带来的清新气息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脂的厚重，让整道菜达到绝妙的平衡。
“好吃得过分了吧？”五条悟舔了舔嘴角，苍蓝色的眼眸因为愉悦而微微发亮，“这个鲜味……简直像是把大地和海洋都浓缩在这一口里了。”
“是嘛？”夏油杰微微歪头，显然是因为五条悟毫不遮掩的赞誉和喜爱之情而沾沾自喜了一瞬。他那狭长的眼眸弯成愉悦的弧度，声调也轻快了许多，“你喜欢就好。”
“所以，另一道前菜是什么？”五条悟的齿间轻轻咬着银质餐叉的尖端，叉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冷热头盘的固定搭配，那么我猜接下来的也是热头盘了？”
“是的。”夏油杰转身从料理台端来一个预热过的骨瓷碟，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海洋的鲜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碟中盛着三颗金灿灿的圆球，表面炸得酥脆的面包糠呈现出完美的蜂窝状结构，边缘还冒着细小的油泡，显然是刚刚出锅的。
“海胆奶油意式炸饭球。”夏油杰将碟子轻放在五条悟面前，修长的手指指向碟边装饰的螺旋状酱汁，“将意大利调味饭与北海道马粪海胆混合，裹上日式面包糠现炸。酱汁是用海胆、淡奶油和白葡萄酒调的。”
五条悟凑近观察，发现每颗饭球顶部都撒着雪花般的帕玛森芝士碎和翠绿的细香葱末，芝士遇热后微微融化，在酥脆的表皮上形成一层薄薄的乳白色薄膜。他用餐刀轻轻切开，内里雪白的烩饭立刻涌出一股热气，混合着海胆特有的甘甜扑面而来。米饭粒粒分明却又黏连得恰到好处，中间还能看到橘黄色的海胆肉如宝石般点缀其中。
“咔嚓——”
当五条悟将半颗饭球送入口中时，首先征服他的是那令人愉悦的酥脆声。外层面包糠在齿间碎裂的瞬间，内里绵密的海胆奶油馅便迫不及待地涌出，鲜甜的海洋风味立刻在口腔中炸开。烩饭吸收了海鲜高汤的精华，每一粒米都饱含着浓郁的鲜味，而融化的马苏里拉芝士则带来瀑布般的拉丝口感。
“唔……”五条悟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哼出了声音。
“这个口感……你是怎么想出这些搭配的？”他的声音因为满嘴食物而有些含糊，却掩不住其中的雀跃，“真是太完美了！”
夏油杰低笑出声，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法式礼节。他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金子般的阳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简直和餐巾上的小黑猫如出一辙。
“秘密。”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随即用带着磁性的嗓音轻声道——
“Bon appét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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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腔作势，五条悟有点好笑地在心里想到。作为享誉美食界的评论家，他见过太多厨师的表演——有用液氮制造烟雾效果的分子料理大师，有在餐桌旁现场雕刻冰雕的日料师傅，甚至还有边做菜边吟诵诗歌的意大利主厨。那些夸张的做派往往让他兴致缺缺，甚至会在专栏里辛辣点评。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格外吃夏油杰这一套。
紧接着，夏油杰把法餐里固定范式的汤和副菜合并为一，呈上了一道白味噌奶油鳕鱼浓汤。当这碗鱼汤端至面前，首先向五条悟袭来的便是柚子皮屑的清新香气，如一阵和风拂过，瞬间唤醒了食者的味蕾。汤体如丝绸般柔滑，浅金色的光泽下隐约透出嫩豆腐的莹润与舞茸菇的褐影。
第一勺入口，法式奶油浓汤的圆润包裹舌尖，奶香醇厚却不腻，随即昆布出汁的深邃鲜味缓缓展开，如海浪轻涌在味蕾之上。鳕鱼块在唇齿间轻轻一抿便化开，味噌的温和咸鲜与白葡萄酒的微酸交织，赋予了多样的味觉层次。豆腐丁如绢帛滑过喉头，而舞茸菇则带来一丝森林般的大地芬芳。尾韵是柚子皮的明亮回甘，巧妙化解奶酱的厚重，留下清爽余韵。使用白味噌替代了部分盐分，融入鲜奶油从而达成东西方鲜味的黄金比例，能将法式海鲜浓汤的醇厚与日式潮汁的清雅结合的也就只有夏油杰一人了。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法式优雅与日式侘寂的共舞——浓而不烈，鲜而不腥，暖而不燥，仿佛在舌尖上演了一出巴黎与京都的对话。
“我现在就想开始写食评。”心满意足地放下汤勺后，五条悟长叹一口气，“我满脑子都是可写的素材，还没到主菜就快积累到爆炸了。”
“这可真是过誉了。”夏油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还是等吃完主菜之后再夸我吧。”
主菜堪称豪华，光是第一道和牛寿司配鹅肝酱就吃得五条悟眼冒金星，乐不思蜀，把什么之前想的要给夏油杰下马威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了。这道料理选用了A5级和牛，无需多余的处理，只需经过精准的火炙，和牛的表面便会形成极薄的焦化层，锁住肉汁的同时内里仍保持刺身般的柔嫩。醋饭的酸度经过精心调配，不过分抢戏，而是以恰到好处的平衡托起和牛的丰腴。
而夏油杰的真正巧思，在于那抹鹅肝酱——传统法式鹅肝酱被重新解构，融入味淋的清甜与清酒的醇香，质地整体如慕斯般轻盈，却仍保有鹅肝的奢华感。炸蒜片的酥脆与山葵泥的辛辣形成反差，让人简直欲罢不能，恨不得能再吃一份才算过瘾。
第二道墨鱼汁意面配北海道扇贝则以清酒替代白葡萄酒，制作了独特的清酒黄油酱汁佐以意面，乳化完美，毫无半分腻感。而北海道扇贝的煎制堪称教科书级别，表面呈现完美的焦糖化的同时，内里却仍是半透明的溏心状态，轻轻一压便渗出甘甜的汁液。飞鱼籽在齿间爆开的咸鲜，与紫菜丝的海洋气息，让人仿佛置身函馆的清晨渔市，而蒜蓉的加入则悄悄将味觉拉回普罗旺斯的阳光海岸。
最后一道松露味增烤乳鸽以白味增、松露油与清酒率先腌制，味增的发酵鲜味渗透肌理，而松露的奢华香气则如影随形。烤制时，夏油杰显然借鉴了法国本土蛙式烤乳鸽的传统技法，将胸肉烤至玫瑰色的三分熟，腿部则稍久以释放胶质。点睛之笔在于那勺松露味增奶油酱，法餐以配酱为重中之重，显然夏油杰也习得了这一点。他重构了法式酱汁的底层风味架构，混合了味增的咸鲜和奶油的柔和，又增添了松露碎的颗粒感，这一切都与乳鸽的野味形成绝妙共鸣。烤蔬菜并非配角——京葱的甜、舞茸的香，皆以日式烤浸手法处理，吸收酱汁精华却不失本味。
当五条悟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愉悦中时，夏油杰正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漏入窗内的光线在五条悟银白的睫毛上跳跃，将他餍足时微微眯起的蓝眼睛映照得如同融化的冰川。夏油杰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与食客真正意义上地面对面，更别提对面是位声名远扬的美食评论家了。想到这一点，他的眼眸深处快速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作为一名厨师，夏油杰太清楚像五条悟这样的美食评论家意味着什么——他们的一句话能成就一家餐厅，同时也能毁掉一个厨师多年的心血。在巴黎的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任职时，他就亲眼见证过同行因为一篇来自当地品鉴家的言辞犀利到不留情面的差评而当场精神崩溃的场景。而眼前这位，更是以毒舌著称的“神之舌”，网络上甚至流传着他用三句话就让一家百年老店关门整顿的传说。
不知道是否因为离开料理界的修罗场已久，夏油杰的心境多多少少算是放下了很多。他没再继续思考五条悟作为品鉴家与自己的利害关系，反而仔细地观察起五条悟本人——
对方果真和网络上展现出来的一样张扬肆意，但是，五条悟也确实拥有这样的成本。先不提那条传闻中味觉敏锐程度堪称神乎其神的舌头，五条悟吃饭的样子确实很漂亮。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是食色性也，当五条悟粉嫩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过沾着奶油的嘴角时，夏油杰确实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色心不合时宜地动了一下。
或许，他不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一个成年男性的吃相，但五条悟确实让这个普通的动作变得赏心悦目——他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握着餐具，每次咀嚼时脸颊微微鼓起的弧度，甚至是吞咽时脖颈线条的流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神圣感。
又或许，漂亮的只是五条悟而已。
“太好吃了。”品尝完所有的主菜之后，五条悟夸张地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都要爱上你了。”
“说这话的人可多了去了。”夏油杰轻笑出声，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甜品我早就做好了，要现在吃嘛？还是等一会儿？”
“等会儿也行？”五条悟歪着头问道。
“我猜就是。”夏油杰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柚子意式奶冻已经在冰箱里静置了四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吉利丁的凝固度和柚子的香气会达到完美平衡。在那之前，你可以喝点东西，放松一下。”
话音刚落，他便缓步走向开放式料理台，利索地取出一个冰镇的铜制摇酒壶。随着新鲜的薄荷叶在他的指间被轻轻拍打，封闭的屋子内顿时全是一股清凉的香气。五条悟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随着快速调酒摇壶的动作，对方手臂上肌肉的纹理若隐若现，让五条悟的视线都移不开了。
“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夏油杰转身时用食指轻点自己的下唇，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他看起来莫名性感。他将另一只手搭在料理台上，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简单的黑色皮绳，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男性特有的从容魅力，“别担心。用的是Monin的无酒精利口酒，抹茶也是静冈的顶级玉露，不会喝醉的。”
随后，五条悟看着夏油杰将调好的饮品倒入结霜的玻璃杯中，翠绿的液体在灯光下如同液态的翡翠。杯沿点缀着一圈细密的盐边和柚子皮碎，像是给这件艺术品镶上了金边。
“我可不是喜欢趁虚而入的那一类人。”夏油杰将酒杯推到五条悟的面前，他微微俯身，长发垂落肩头，“如果要为这些菜品写评价的话，还是等你清醒的时候才好。”
“好……”五条悟被夏油杰哄得飘飘欲仙，感觉连自己的声音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他呆滞地捧着冰凉的酒杯，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理智也随着那些水珠一起流逝了。
这太不对劲了，五条悟在心底暗暗吃惊。传闻中那个年少成名、目中无人、傲慢阴郁的夏油杰，那个被美食周刊讥讽为“孤独的地狱厨师”的夏油杰，竟然私下里会有如此温和的一面。
五条悟突然意识到，自己构建多年的假想敌形象正在土崩瓦解。他曾经也在美食专栏里辛辣点评过的那位恃才傲物的天才厨师，此刻正用最精湛的厨艺和最温柔的态度，一点一点瓦解着他的防线。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地沦陷了——不是被酒精，而是被对方每一个细致的关怀，每一道惊艳的料理，甚至是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五条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不是来自酒精，而是来自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他低头啜饮那杯抹茶莫吉托，感受着清新的抹茶味道在舌尖绽放，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悸动。
虽然身陷于沙发中，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在厨房忙碌的夏油杰。看着对方利落地将餐具分类放入洗碗机，黑色长发随着动作在腰间轻轻摆动，五条悟突然福至心灵，问道：“杰，你不吃吗？”
洗碗机门关上的声音戛然而止。夏油杰的背影明显僵了一瞬，但在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完美的微笑，“今早去开了些胃药。”
他指了指料理台上未拆封的药盒，继而解释道：“医嘱说要忌口，所以在悟来之前，我已经吃过素面和蔬菜汤了。”
“哦。”五条悟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刀具划伤的痕迹，又像是一圈印迹很深的齿痕。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心头一紧，追问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确实，你昨天吐得那么厉害，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夏油杰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谢谢关心。”
收拾完餐具，夏油杰突然从玄关处拿出一个印着爱马仕logo的纸袋。五条悟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放大，那里面赫然是和自己昨天穿的一模一样的那双皮鞋。
“昨晚的事，真的很抱歉。”夏油杰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鞋盒边缘，“希望我猜对了尺码。”
“你这也太……”五条悟猛地坐直身体，天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我都来你家吃饭了！”
“这是两码事。”夏油杰轻笑出声，他向前倾身，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邀请你来，是因为我想让你品尝我做的料理。”
“而且不得不说，五条先生……”
“悟。”五条悟不自觉地伸手，将对方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碰到耳廓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五条悟尴尬地笑了笑，赶紧继续说道：“叫我悟就好。”
“悟……对时尚的挑剔程度，和味觉一样敏锐呢。”夏油杰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笔开销，确实让我肉疼了一下。”
“堂堂米其林名厨，买双鞋就喊肉疼？”五条悟夸张地捂住胸口，“巴黎那些主厨们，不是连袖扣都要和当日菜单配色搭配的吗？”
闻言，夏油杰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怀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随后，他环顾着自己简朴的公寓，看着暖黄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继续说道：“现在这样，反而更自在。”
“这简直就是苦修啊。”五条悟比划着夸张的手势，“要是让大家知道，传说中的天才主厨住在这么朴素的公寓里，怕是要惊掉下巴。”
“苦修？”夏油杰突然笑出声来，“我倒觉得，这才是生活。”
两人的笑声在阳光里交融，五条悟突然发现，除去夏油杰的耳垂上那对显眼的黑色耳钉，在阳光若隐若现的照射下，对方耳廓一侧亦然也有一排透光的孔洞。察觉到天才主厨不为人知的小小叛逆，五条悟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颤，手中的玻璃杯不知何时已经倾斜，被那冰凉的液体沾湿了指尖。
“杰。”五条悟突然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夏油杰没有后退，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让他修长的脖颈线条完全展露在五条悟的视线里。五条悟注意到他喉结旁有一颗小小的痣，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滑动。
“说实话。”五条悟压低声音，刻意放慢的语调带着一丝若即若离的挑逗感，“在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你会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
夏油杰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快速地挑了挑眉毛，却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自己的水杯抿了一口。五条悟敏锐地发现他的杯子里漂浮着几片柠檬和薄荷，似乎是养胃的配方。
“毕竟夏油主厨可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五条悟继续道，目光扫过夏油杰微微泛白的指节，“美食协会的晚宴从不参加，米其林指南的采访也全部推掉。业内都说你傲慢得很，连主厨们的交流会都请不动你。”
夏油杰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伸手将再度垂落的黑发别到耳后，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线，“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不过……”
“对我来说，能让食材在最好的状态下绽放光芒，就足够了。”说着说着，夏油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其他人的评价，从来都不是我做菜的初衷。”
“是吗？也是。”五条悟喃喃自语道。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颇为暧昧的一段距离，却又彼此面面相觑着陷入短暂的沉默。五条悟盯着夏油杰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福至心灵地开口问道：“说起来，夏油这个姓氏……和福井县的料亭夏油庵有什么关系吗？”
当话题突兀地转向夏油杰的家族时，室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就凝固了。夏油杰的动作一瞬间就顿住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触及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五条悟敏锐地注意到他脖颈处的肌肉瞬间绷紧，在苍白的皮肤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随着夏油杰如此突然的转变，五条悟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他刚才无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然而，收回这个问题已经太晚了。
夏油杰没说话，却用手指在桌布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褶皱。他本可以像往常那样，用一个完美的微笑将这个话题轻巧地带过——就像他拒绝无数美食记者时，或者面对业内同行探究的目光时那样。但此刻，五条悟苍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盛着的不是猎奇也不是评判，而是一种他许久未见的，堪称纯粹的关切。
“是的。”这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从夏油杰唇间滑落时，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他看见五条悟的瞳孔微微扩大，大概是没料到会得到回应。
“这样啊。”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虽然美食周刊早就猜测过……”
“但毕竟……你从未亲口承认过。”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夏油家……”夏油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要刻意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讨论这件事情，却依旧无法维持住体面，“曾经公开否认过与我的关系。”
过了这么多年，夏油杰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然而，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就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胃部窜上来，像是有什么陈年的伤口被突然撕开。
“是因为……”五条悟瞧着对方的脸色，谨慎斟酌着词句，“你选择去法国修习西餐吗？”
“我……我去下卫生间。”夏油杰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脸色早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就连额角都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在五条悟来得及反应之前，夏油杰已经快步走向了卫生间。他那黑色长发在身后凌乱地散开，像是试图遮掩什么的帷幕。
欲盖弥彰的水流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却仍旧掩盖不住里面压抑的干呕声。五条悟站在磨砂玻璃门前，看见夏油杰修长的身影佝偻在水池边，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他抬手轻轻叩门，指节与玻璃相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杰？”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柔软，“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只有水流继续哗哗作响，像是要冲刷走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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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91妈咪新文呜呜呜，等到了，爱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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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新文呜呜呜，美食的描写简直要馋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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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篇文就像喝一杯葡萄汽水一样，很清爽很顺口，又有气泡使得不是一杯单纯的糖浆…真的是很有新意的设定，很用心的文。而且两个主角的设定真的都很有意思啊，埋了很多小伏笔，让人感觉到合理又惊喜，环环相扣岁月静好，但是不失跌转起伏，太好吃了
。很期待两个不同的灵魂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夏油为什么会得胃病，两个人如何互帮互助，互相磨合，最终融入对方生活，真的很期待！
但是感觉夏油好像很早就注视着五条…有一种在平静的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感觉，有点像在故意钓着小五（无恶意）这就是钓系美男的独特之处吗？不过还是后续希望杰哥的胃病能好
（祈祷中）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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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91咪的新文！！！（起跳）（弹射）（飞天）好清爽又好美味的感觉，给我看得好饿……
杰哥是不是躯体化症状啊，严重怀疑他一有负面情绪就吐，而且还催吐，五快用你的神之舌（？）救救他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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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是91老师的新饭我们有救了！！还没看完就已经被馋得狂吃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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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苦的夏杰，遇到什么了
我的天呢好新的饭。。老师对法餐和评价好像很了解知识面很广的样子啊啊啊啊啊好喜欢，想起自己在英国时在拉姆齐餐厅吃的饭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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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的饭饭（双重意味）…夏油目前居所也太有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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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期待，准备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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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的饭啊天呐，蹲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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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細膩的描寫⋯⋯對味覺不敏感的我也歎為觀止的程度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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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饿了，感觉真的很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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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老師好會寫，看著文字的同時嘴裡鼻中都是食物的香氣，好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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