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这个情况。。。是厌食症吗?或者是某种ptsd?有这种情况的厨师的话,一般还会搭配着失去味觉什么的,omg,请让五条三三来治愈!!
7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面终于传出了一阵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夏油杰推门而出,额前的刘海还沾着水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没想到五条悟还在门口等他,这个认知让他本就紊乱的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杰,你还好吗?”五条悟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夏油杰的心上。
夏油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继续嘴硬着:“我没事。”
可惜,他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他清了清嗓子,不愿袒露自己的不堪,“只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
五条悟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夏油杰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这股气息莫名地让他想起曾经在维耶城堡度过的某个午后——在研习料理的闲暇时间里,他总和那些欧洲朋友们频频造访校区的咖啡厅。只需要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块可露丽,他们就能在那里侃天侃地,聊上整整一个下午——那时,他的世界还没有被那些噩梦撕裂。
“杰,你愿意跟我说说吗?”五条悟轻声唤道,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毕竟,你这不可能只是胃病。”
五条悟的目光顺着夏油杰紧绷的下颌线游走,注意到对方喉结不自然的滚动。
夏油杰没说话。这一刻,五条悟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上衣面料传来,让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也是这样轻轻搭着他的肩膀告别。这个联想来得突然而尖锐,他猛地别过脸去,生怕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瞬间涌上的一抹红色。
“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天。”夏油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疏离,“谢谢你,悟,但是你没必要这样。”
五条悟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退缩,反而更近了一步。夏油杰能看见对方苍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的坚定,像是极地冰川下燃烧的火焰。他一怔,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对方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看出你在承受着什么,杰。”
面对着神情真切的五条悟,夏油杰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屡次三番地在对方的面前呕吐,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体面,也没法再嘴硬地将人拒之千里。可是,他为什么要信任五条悟?如果对方是故意装出这幅关切的样子来骗取他的信任呢?对方完全可以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写进他的专栏里,这绝对会成为近期的爆炸新闻,也会彻底毁了夏油杰的生活。
“我……”夏油杰刚想开口,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就又涌了上来。他捂住嘴,身体不自觉地想要原地蜷缩起来。五条悟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夏油杰的手臂,协助着支撑起他的身体。不得不说,对方给予的触感温暖而稳固,像是暴风雨中的锚,竟然让夏油杰感到了一丝安心。
“深呼吸。”五条悟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夏油杰不由自主地跟随起了五条悟的指引,慢慢地,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逐渐开始退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面前展现如此脆弱的一面,更惊讶的是,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接近于解脱的轻松。
“好些了吗?”五条悟问道,他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夏油杰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夏油杰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望进那双蓝得有如大海和天空般的眼睛,那里纯净且包容一切,没有一丝半毫的杂质。五条悟就像在安抚一个惊慌受怕的孩子一样,轻轻地来回抚摸着夏油杰的后脑勺和脖颈。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夏油杰最后还是妥协了。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夏油杰终于肯低声承认,“这很……复杂。”
五条悟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夏油杰完全没预料到的动作——他张开双臂,轻轻将夏油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既不强势也不敷衍,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和坚定。
“不要把事情藏在心里。”五条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夏油杰很久未曾体验过的温柔,“痛苦是会扎根发芽的。”
夏油杰僵住了。说实话,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段亲密关系是什么时候了——自从生病之后,他就再没允许任何人这样靠近自己。出于很多复杂的因素,他主动或被动地推开了很多人,他无法解决他的痛苦,也不相信他人能够理解或是接受他这份痛苦带来的恶果。于是,他只能将这份痛苦锁进了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此时此刻,五条悟的怀抱却像一束久违的光照进那个角落,让他既想靠近又本能地退缩。
“为什么……”夏油杰的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五条悟稍稍拉开距离,但那双温暖的手仍稳稳地搭在夏油杰的肩上。他的表情显现前所未有的认真——
“2013年7月25日,还记得吗?”
“什么?”夏油杰的眉头微蹙,记忆的迷雾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你作为保罗博古斯酒店与厨艺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接受了《Gastronomy Gazette》的一期访谈栏目,当时记者问你烹饪一道完美料理的诀窍是什么,你说这取决于——”
“人。”
夏油杰的瞳孔微微扩大,他自己几乎都忘了这件事情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替他记挂着。随着五条悟提起那个遥远的下午,那些过往的记忆也随之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里昂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采访间的原木地板上,年轻的自己穿着崭新的厨师服,领口还别着学院的金色徽章。
夏油杰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温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厨房里学徒们互相打趣的笑声,凌晨市场里商贩们热情的问候,还有食客脸上幸福的笑容。
曾经,他真的有过很满足的时刻。
“你说——不只是制作这道料理的厨师本人。”
“你说——品尝这道料理的客人,以及帮厨、面点师、冷荤师、餐厅经理、引位员、调酒师、传菜员、收银员,包括负责采购和仓储的工作人员,乃至农民伯伯、畜牧技术人员、运输人员等等——所有这些人都很重要。”
“杰,我能从你的料理中感受到,你有一颗关照别人的心。”
“那么……”五条悟的声音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我不允许你觉得,没有人会关照你。”
夏油杰愣住了,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开来。这些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夏油杰心门上锈迹斑斑的那把锁。他突然想起上周那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凌晨三点,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却没能坚持到洗漱池那里便吐在了客厅里。
在混沌和恐惧之中,他用手指颤抖着划开手机通讯录的界面,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数年没有联系的号码——曾经在巴黎租房时楼下那位总是笑眯眯的收信员玛德琳。直到女孩们闻声赶来,发现他蜷缩在地板上的狼狈模样,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又收拾干净那片狼藉,他才勉强缓过神来。
看着手机屏幕上因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服务而呼叫失败的提示,那时的他只觉得自己犯了什么癔症。如今站在五条悟面前,夏油杰才明白,在那一刻,他只是不想一个人。
“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五条悟继续说道,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夏油杰的肩胛骨,像是用这种方式在安抚对方的情绪,“但是我可以帮你分走一些痛苦。”
夏油杰的脸色有了一丝松动,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颤抖得不停歇。他微微张开嘴唇,过了一会儿,却又抿紧了。多年来筑起的心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推倒的,即使对方已经递来了橄榄枝,夏油杰仍然会犹豫不决。
“没关系,杰。”五条悟似乎读懂了他的犹豫,声音轻柔得像在对待一只受惊的动物,“如果你暂时不想聊这件事情也没关系。”
五条悟缓缓后退半步,给夏油杰留出充足的缓冲空间,“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只要你想聊一聊,随时打电话给我就好,我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
他的鞋底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缓慢的后退都像是踩在夏油杰紧绷的神经上,“任何事情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这很正常。”
“杰,没关系的。如果你觉得你现在更需要休息的话,我先离开就……”
“别走!”在五条悟退后第三步的那个瞬间,夏油杰不可自控地喊出了这两个字。他颤抖的声音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回荡,比他想象中更加响亮,也更加脆弱。
“我是说……”夏油杰立刻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羞耻,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他断断续续道:“我……”
五条悟的眼睛在墨镜的镜片后弯成了月牙,他并没有诧异于这突如其来的挽留,只是指了指客厅的方向:“要不要躺在沙发上继续聊?”
五条悟笑了笑,“光在这里站着,我也会有点累呢。”
五条悟都这么说了,夏油杰只好听从对方的安排,木然地躺尸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随便任人摆弄。为了能让夏油杰躺得稍微舒服点,五条悟还特意在他的脖子后方塞了个抱枕,那柔软的触感让夏油杰想起母亲曾经也是这样为他调整睡姿。针织毛毯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那是属于五条悟的味道。
夏油杰沉浸在这充满暧昧又苦涩的气味之中,不禁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在木地板上勾勒出窗框的轮廓。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于是夏油杰盯着它们出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明亮刺眼,照在他拖着行李箱的手上,照在机场告示牌闪烁的航班信息上,照在他决绝离去的背影上。
“我记得,悟是在美国读的书吧?”夏油杰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用的老唱片机。他自己也惊讶于这个突兀的问题,仿佛是潜意识在替他寻找一个安全的开场白。
“是的,高中到大二是在美国读的。”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估计也没想到夏油杰会开启如此莫名其妙的一个话题。不过很快,他还是顺着话题继续说了下去,仿佛对待一只随时可能受惊逃走的小鹿那样,潜移默化地安抚着夏油杰的情绪,“大三的时候,我的祖父突然生了一场重病,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很担心祖父会不久于人世,便叫我立刻回来了。”
“你懂的,就像那种八点档的肥皂剧情节……”五条悟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毕竟家里那么多孩子,要趁着老头子还在,多露一露脸,争一争继承权什么的。”
夏油杰听着五条悟讲述家族往事,目光却痴痴地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那些关于家族、继承权、豪门恩怨的叙述在他耳中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父亲暴怒的吼叫声,以及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然后,我就回到日本上学了。”五条悟的声音将夏油杰拉回现实,“家里帮忙找了一点关系,我大三继续在东大研读,本科毕业后就没有继续读书了。后续你也知道了,我当美食探店博主在网络上出了名,后来就干脆把这个当作职业了。”
“这真的很好。”夏油杰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毕竟,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感兴趣且愿意投身于其中的事业。”
“杰不也是一样?”五条悟反问道,湛蓝的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像两泓清澈的湖水。
夏油杰感到一阵刺痛。他移开视线,盯着天花板上一道细微的裂缝,沉默了几十秒后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其实……”
“并不是这样的。”
8
沉默如同实质般在房间里蔓延。夏油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沉重。他感觉有无数话语堵在喉咙口,却又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五条悟安静地等待着,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仿佛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时刻。
“其实,我是离家出走去法国的。”最终,夏油杰听见自己这样说。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匣子。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母亲含泪的眼睛,父亲摔碎的茶杯,还有他自己头也不回的背影。
“啊?”下一秒,五条悟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了。
“去学西餐一开始也只是赌气的举动。”夏油杰继续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得继承家里的和食店。所以从懂事起,我就被灌输和接受包括怀石料理等等日式料理的知识,除去学习料理外,茶道、插花、陶器、尺八、三味线这些,也都要学习。”
五条悟挑了挑眉,却并不诧异于这一点。夏油家族是日式料理界的名门,祖祖辈辈定居于福井县,世世代代传承着最古老和传统的手工荞麦面制作方式。夏油家族所经营的料亭夏油庵也是唯一的将“江户荞麦”流派传承至今的和食店。其实,在夏油杰承认他与福井县的料亭夏油庵有关联的时候,五条悟就猜到了大致的来龙去脉——在那种传统的日式料理世家眼中,夏油杰抛下家业去法国研习西餐的行为不亚于欺师灭祖。如此一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当初福井县的夏油家会公开否认与夏油杰的血缘关系。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是很喜欢料理,我只是擅长这一切而已。”夏油杰缓缓说道,“毕竟从学会走路开始,我就开始研习料理了。”
“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一切。”
“后来去了法国,可能也只是想证明……”
证明什么?夏油杰顿住了。证明自己可以摆脱家族的阴影?证明不需要他们的安排也能成功?证明自己的料理是有意义的?如今回头再看,他年轻时的叛逆显得如此幼稚而伤人,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证明。
他始终是个失败品,只会令人失望。
想到这里,夏油杰的痛苦突然间仿佛开了闸似的倾泻而出——
“在法国上学的那几年……”他的声音带着久违的颤抖,像是第一次允许自己触碰那些被封存的痛苦,“我感觉幸福极了。”
“一切就像我设想的那样——”夏油杰的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终于摆脱了家里的管控,能够尝试各种各样的料理,和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朋友一起创作新的菜谱。”
五条悟注意到夏油杰谈到这些事情时,他的左手始终会不自觉地抚上右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浅疤,大约是被戒尺来回抽打同一处所积累的陈年痕迹。
“我不用再遵守那些条条框框的家规了,我可以随时喝酒,可以穿着套头衫在酒吧跳舞,还可以吃麦当劳这种油炸速食。”夏油杰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却带着令人心碎的刻意,仿佛在说服自己那段叛逆期的快乐是真实的。
“毕业之后,我如愿进入了Le Taillevent继续研习,后面又去到了Hakuba做主厨助理。渡边先生很照顾我,甚至愿意为我担保,让我去主推开发新的菜谱。那时候我以为,我应该会满足的,因为这一切应该就是我想要的才对。”
“但是,我没有。”
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将夏油杰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五条悟看见对方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
“我在外面的世界流浪了太久了。”夏油杰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知道嘛?悟,如果是你的话,大概是可以理解我的。”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长达三个月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的日语了。”
“那时候,我几乎担心自己已经遗忘了母语。”夏油杰顿了顿,继而苦笑道:“我是谁呢?我永远都不会真的拥有一个法语名字的,我始终都是‘夏油’啊……”
“我无法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法国人,我会始终卡在法餐和日料之间——但是法国人无法完全接纳我,福井县的老家也并不以我为荣。”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料理,做很多法餐,说很多法语,然后,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屋子里,做一顿和食当作晚饭,以此回忆家的味道。”
“有的时候我会想,我已经不知道料理是为了什么了。”
“那……”五条悟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回来?”
“我的母亲……”一瞬间,夏油杰的背影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去世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几次张开又合上,最终只挤出一句破碎的话:“我并不知情母亲病了,没有人告诉过我。然后,直到她的头七过后,家里寄来的信才抵达我公寓楼下的信箱。”
“一切都太迟了,所以我没办法再回家了。”
暮色完全笼罩了房间,只有窗外街灯的光线微弱地照进来。夏油杰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毛毯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全世界的目光。
“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从毛毯中闷闷地传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敢去看医生。”
他用手指神经质地揪扯着毛毯的线头,且同时深深埋头于毛毯里,只露出一半额头给五条悟看,“法国和日本社会对这种病的态度不一样……日本也许还宽容些,但是在法国……甚至在确诊后会需要去警局做登记。”
“去就医的话一定会留下记录……”夏油杰的声音越来越轻,“留下病例上的记录的话,这件事情就一定会被发现……”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我又坚持了一年零三个月,后来我知道,我已经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我才决定回来。”
“这些话……你都是第一次跟人说吗……”五条悟很是心疼地皱起眉头。他蹲下身凑近过来,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夏油杰突出的腕骨。相比于之前杂志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厨师,现在对方的手腕瘦得几乎能看见骨头的凸起。
五条悟有些懊恼地想到,怎么会没有人发现夏油杰的症状呢?不,不该这么说,毕竟他一开始也没能联想到这种可能性。
夏油杰没有回应,只是更深地蜷缩进毛毯里,仿佛这样就能消失不见。五条悟注意到他的肩膀此时在无声地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过了半晌,他听到毛毯里传来闷声的一句:“谢谢你陪我,悟。现在故事也听完了,你走吧。”
“我不走,我哪也不会去的。”五条悟不依不饶地继续蹲坐在沙发前的那块空地上。还不等夏油杰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他就一把抓住了夏油杰的双手——
不像大众想象得那样光鲜亮丽,显然并没有人真正地在给主厨的双手上保费。夏油杰的手背的皮肤粗糙得不像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色素沉淀,有些地方新生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白色,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无数次烫伤、愈合、再烫伤的轮回。他指腹的指纹几乎因为经年累月的紧握刀柄而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茧,摸起来像层砂纸一般,却只让五条悟觉得心疼。
他先是轻轻抚摸夏油杰的左手——拇指内侧有一道半月形的旧伤,边缘已经泛白,大概是在处理鱼类时不慎被柳刃刀割伤。食指第二关节处叠着三层深浅不一的烫痕,最外层还泛着新鲜的粉红,想必是不久之前的新伤。左手掌缘横亘着一条细细的疤痕,五条悟猜测那来源于某次在掌心处理豆腐时的失误。小指根部则有个圆形的灼痕,像枚褪色的印章——不必再猜,肯定是哪个滚烫的铜锅把手。
随后,他又细细摩挲过夏油杰的右手——不同于左手的疤痕累累,夏油杰的右手除去几处陈旧的割伤和烫伤之外,最为显眼的却还是手腕处的陈年伤疤,以及无名指上面的一圈齿痕。
“杰,你知道吗?其实,小的时候,我也经常因为调皮而挨打。”五条悟轻声说道,“但是,我会半夜趁机报复我爹,凌晨两点把凉水灌到他被子里。”
夏油杰错愕地怔了一秒,随即反问道:“那他不打你打得更厉害?”
“那是自然。”五条悟哼笑,“所以,下次我就倒冰块。”
“你这小鬼。”夏油杰被逗得笑了笑。
“后来我爹就不敢打我了,主要也是因为我长大了,他轻易打不赢我了。”五条悟笑嘻嘻地解释道,“没事,回头咱俩也去给你爹的被窝里塞点冰块,好好报复一下。”
“我可没那么幼稚。”五条悟目无尊长的玩笑话显然让这场谈话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夏油杰翻了翻身,终于肯从毛毯里挤出半个脑袋,“再说了,老头子快七十岁了,别再半夜吓得心梗了。”
“杰的脾气太好啦。”五条悟撇撇嘴,“但这并不总是好事。”
“是吗?”夏油杰抽回他的左右手,短暂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都过去了。”
“杰是很温柔的人啊。”五条悟轻声道,“所以才会痛苦不是吗?”
“在我眼里,杰已经很厉害了。独自一个人前往海外求学多年,还打拼出了一番事业,获得了那么多国际上的荣耀和认可,难道不是很值得骄傲吗?”
“你失去了母亲,但那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吗?失去她的你,肯定是天底下最为伤心的那个人。如果她在天有灵,想必此刻也在照拂着你,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开心吧?”
“人在痛苦的时候本来就需要他人的照料,更何况是生理和精神上双重受挫的时候?杰应该早点向外界求救的,我相信大家都很愿意帮助你——”
“至少我,肯定哪也不会去的。”
“今天,我就要在这儿坐着看着你,直到你能好好吃下去一点东西,好好睡一觉休息。不然,我就在你家打地铺,哪儿也不去了。”
在这之后,五条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这个身高一米九几的男人蜷坐在沙发旁,紧紧地挨着夏油杰,他用手掌轻轻覆盖在对方的额头上,在漫长的寂静里分走一半的重量。
夏油杰沉默许久,才终于又开口道:“悟,你对厌食症了解多少?”
9
“会有进食障碍这样……?”五条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纹路,“吃不下去饭,吃了也会吐?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了解。”
“对,进食障碍以及……”夏油杰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忽然从沙发上翻坐起身,十指交叠抵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地毯上某处虚焦的斑点,声音低而缓:“我的症状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不过看这个状况,可能也差不多快了。”
五条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油杰的身形。他之前没有和对方在现实生活中打过照面,只有在杂志和新闻上刊登的照片里瞥见过对方的样子——那时,夏油杰的身形好像还更宽厚,面容更加饱满,笑起来眼尾会堆起细微的纹路。而现在,颧骨在他脸上刻出锋利的阴影,下颌线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嶙峋,眼窝深陷得几乎能藏住所有情绪。但诡异的是,这种消瘦反而赋予他一种危险的锐利感,脖颈到锁骨的线条像绷紧的弓弦,肌肉纤维紧贴在骨骼上,上衣袖口露出的手腕骨节凸起,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如地图上的裂痕。
“你现在体脂率多少?”五条悟突然提问,目光扫过对方裹在布料下依稀可见的肌肉,“你的身材看上去……倒不像病了。”
难道他之前是脂包肌的身材?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时,五条悟下意识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
“谢谢?”夏油杰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个短促的弧度,又迅速抿平。他低着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撸起上衣的袖子,自暴自弃似的露出了手臂上一道未消的针孔淤青。
“我姑且有在强迫自己摄入营养。”他顿了顿,拇指无意识地蹭过那道淤痕,“回日本后,我找到信任的医师朋友做了全面检查,暂时没有发现严重的躯体并发症。”
“不过……”他指了指胃部,“这里已经不太能容忍固体食物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那些明晃晃的针孔淤青果然还是吓到了五条悟。夏油杰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走向厨房,玻璃杯在橱柜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当他端着水杯回来时,五条悟注意到他刻意放慢的步伐,像在计算每一块地板能承受的重量,又像是在丈量他们两人之间能够彼此信任的程度。
“心理评估结果是神经性厌食,伴随一些共病问题。”夏油杰坐下时把水杯搁在茶几边缘,离两人都足够远,仿佛那是个随时会引爆的装置,“我有在定期接受治疗……所以不必太担心。”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嘴唇颤了颤,像在说服自己。
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在茶几的木质桌面上洇出一圈深色痕迹。
“但最近恶化得厉害。”夏油杰突然伸手转动杯子,让水渍变成一道徒劳的圆弧,“现在只能靠液体补剂撑着,偶尔能咽下一点东西。”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五条悟以为话题就此终结时,才继续道:“还有件事……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
他松开杯子,掌心朝上摊开在膝盖上,仿佛在展示某种无形的残缺:“我的味觉失灵了。苦和咸还能分辨,但更细微的味道……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很讽刺吧?身为厨师,既尝不出白酱里的柠檬皮香气,也尝不到高汤的层次变化。”
五条悟看见夏油杰无意识蜷起的手指——他将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边缘泛着失血的青白。
“昨天和今天的料理,都是以前研发的食谱。”夏油杰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我只能靠记忆复刻,但改良……”他摇了摇头,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就没办法了。”
“找个专业的人帮忙不就好了?”五条悟问道。
“有些味道只有自己尝过后才能调整。”夏油杰终于抬起头,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黑色,“比如现在这杯水,你能喝出自来水的氯味吗?但对我来说,它和白开水没有区别。”
五条悟突然伸手拿过那杯被冷落的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自来水管特有的金属腥气和漂白粉的涩味。
他连这么明显的异味都尝不到了?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冷不丁扎进五条悟的神经。他咂了咂嘴,故意夸张地皱眉:“确实有股消毒水味。”
“好久没喝过生水了。”他晃了晃杯子,冰块撞在玻璃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就是你,能让我心甘情愿喝下一口自来水。”
“换做是别人,我可要大做文章了。”
“是吗?”夏油杰笑了笑,眼尾挤出几道细纹,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谢谢你,悟。”
他上一次真心笑是什么时候?五条悟盯着对方凹陷的颧骨,忽然意识到——夏油杰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美味”而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作为厨师,他本该每天都被酸甜苦辣包围,可现在连最基本的味觉都被剥夺。
“所以……”五条悟叹了口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你还热爱料理吗?还是说就这样放弃了?”
“我不知道。”夏油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我是热爱料理的。”
“只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像花滑选手摔断了腿,这样一来,就算再热爱冰面也没有办法了吧……”
“但是腿会愈合啊。”五条悟打断他,玻璃杯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用拐杖就可以站起来,持续做复健就能走几步,再不济,坐着轮椅也能继续编排动作。总比躺在病床上等死强吧?”
话一出口,瞧见夏油杰的脸色一变,五条悟立即就后悔了。
夏油杰的呼吸滞了一瞬,指节攥紧到发白。他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忽然扯了扯领口,这个动作让他锁骨的凹陷更加触目惊心。
“那么,插鼻饲管也算复健吗?”他讥诮地勾起嘴角,声音越来越尖锐,却更像在压抑某种颤抖着的情绪,“把营养液直接灌进胃里,然后……”
然后趴在马桶边吐到痉挛——这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夏油杰没能继续说下去。他沉默了好久,最后只是疲惫地挤出一句:“抱歉。”
他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我知道你的用意是好的,悟。”
“谢谢你,只不过……”
“这一切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夜色笼罩下来,让屋内的一切显得更加沉寂和绝望。五条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五条悟有些懊悔地咬紧牙关,他刚刚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比喻有多么轻率。生理和精神上的巨大变故带来的心理压力何其之大?一位运动员摔断腿后,在真正重新站起来之前,他先要浸泡在眼泪、不甘和悔意中很久很久,然后经历漫长的疼痛、复健的折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回到赛场。而夏油杰呢?他连最基本的进食都成了酷刑,作为厨师却尝不出味道,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身体对抗。换做是旁人,可能早就自我崩溃了,更别提继续做菜。
五条悟的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他想起夏油杰刚才提到味觉失灵这件事时的表情——那种平静之下的绝望,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死刑判决。
但是,他还在坚持。
即使这么痛苦,他也没有放弃料理。
这个认知让五条悟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天都黑了啊。”
窗外的夜色早已浸透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模糊地投在墙上。夏油杰像是突然惊醒般看向厨房,“冰箱里的柚子意式奶冻……完全都给忘了。”夏油杰苦笑一下,很是气馁地低下头来,“现在再吃的话,口味已经没有那么好了,下次我重新做给悟吃吧。”
“我要吃。”
五条悟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劈开空气。
“可是……”夏油杰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对方的跳跃思维。
“没有什么可是,我就只是想吃你做的甜品而已。”
“这跟我是品鉴家,你是厨师的身份无关。这份甜品不会因为在冰箱里多放了几个小时就失去了它的意义,我相信它依旧相当美味。现在,这仅仅是五条悟作为夏油杰的朋友,想要品尝朋友的手艺和心意而已。”
“好吧。”夏油杰笑了笑。
这道柚子意式奶冻采用柚子汁、奶油和糖制成,上方搭配用柚子皮和糖制成的焦糖脆片,以及些许新鲜薄荷叶。夏油杰估测得不错,表面的焦糖脆片已经有些返潮,薄荷叶的边缘也卷曲起来,意式奶冻则因为长时间的冰鲜而失去了原本的丝滑,增添了一丝冰箱冷气带来的冷涩感,从而影响了整体的口感。这道甜品确实不够完美了——但当五条悟挖起一大勺塞进嘴里时,奶油还是温柔地化开了。他能够品尝到甜,能够品尝到夏油杰的心。
“好吃。”他鼓着腮帮子说着,舌尖扫过虎牙沾到的奶油,“就是甜度可以再……”
五条悟话没说完就卡住了。他看见夏油杰正盯着他沾了奶油的嘴角,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通过他的表情来品尝味道。这个认知让五条悟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甜度可以再调整?”夏油杰轻声接话,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无声的节拍,像是正在脑内记录着什么。
“不,我是说……”五条悟突然伸手揽住夏油杰的肩膀,掌心立刻感受到对方硬得硌人的肩胛骨。夏油杰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往他的手心里靠了靠——这个细微的依赖让五条悟喉咙发紧。
“杰,你只管继续做你想做的料理就好了。”五条悟的语气轻松,眼神却无比认真,“从明天开始,我来当你的试吃员。”
一瞬间,五条悟感觉到夏油杰的呼吸骤然加快。
“你不是说‘有些味道只有自己尝过才能调整’吗?那我来代替你,成为你的舌头。”
“你想做什么菜都行,我负责品尝,负责评价,负责告诉你‘这里缺一点酸’或者‘那里胡椒放多了’,然后你再去改进。”
“有‘神之舌’无偿帮你试菜,怎么样,很划算吧?”
夏油杰怔怔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害怕一开口就会泄露某种情绪。
下一秒,五条悟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笑嘻嘻地一把勾住了夏油杰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不许变——就这么定了!”
这一次,你不再是独身一人了。五条悟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夏油杰直勾勾地愣神看着五条悟许久许久,久到五条悟心里发毛,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入定了的时候。夏油杰终于笑了——
那是一个青涩的、真挚的,仿佛傍晚时分的夕阳和晚霞那样柔和而亮丽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融化的焦糖般缓慢漾开——他的眼角堆起细纹,嘴角有些生涩地小幅度上扬,却比五条悟见过的任何完美料理都要动人。
他笑着说:“悟,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10
“真空低温慢煮怎么样?”五条悟咬着笔头,皱着眉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案板上的白萝卜,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打着料理台面,“如果用这个方法来软化萝卜的纤维,就能保证较高的甜度。”
“分子料理吗……”夏油杰端着精致的骨瓷盘子走了过来,他那一头墨色地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显得颇为有一副家庭煮夫的贤惠样子。他轻轻放下盘子,多看了几眼趴在料理台上埋头苦思的五条悟,感觉对方似乎有点可爱。
“可以是可以,但太依赖设备了。”夏油杰短促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某种特有的务实感,“目前来讲,慢煮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那怎么办?”五条悟撇撇嘴,像只没得到满足的猫一样整个人瘫在吧台椅上。他转动椅子面向夏油杰,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湛蓝得惊人的眼睛,“看来只能在酱汁的调味上下功夫了。”
他的目光落在夏油杰新端上来的菜品上——白瓷盘中,晶莹剔透的萝卜卷如同艺术品般摆放着,点缀着细碎的金黄脆米和翠绿的水菜苗。五条悟夸张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吃了十几次,我的舌头都快迟钝了。”
夏油杰闻言轻笑,眼角微微弯起,以一种接近于哄人的腔调说着:“不是某些人夸下海口,说要帮忙试菜的吗?”
“现在后悔……”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用镊子调整着盘中的装饰,“可来不及了。”
油嘴滑舌,绝对是个骗女人的惯犯。不知道他在法国交过几任女朋友,五条悟酸溜溜地想到。
五条悟没接茬,只是盯着面前夏油杰新开发的这道前菜——
白味噌慢煮萝卜卷,佐以少量鸭肝慕斯和松露柚子酱,这道菜的工序复杂得令人发指,也就只有夏油杰能独具匠心地想出这种料理。首先,要真空密封白萝卜片在酱汁中,80度慢煮1个小时至透明柔韧,随后,取出后卷成圆柱形,中心留空,以鸭肝慕斯填充,再然后,取黄油小块煎至焦糖色,将焦化黄油脆壳放置于萝卜卷表面,撒脆米粒增加口感。最后,再佐以柚子汁、松露油、甜酱油、高汤浓缩而成的酱料,点缀少量水菜苗。
菜品的口感整体很完美,白味噌的发酵鲜味很搭萝卜的清甜,鸭肝慕斯的绵密油脂感和萝卜的多汁形成鲜明的口感对比,焦化黄油里的奶香、坚果香和松露柚子的甘甜、爽口也很诙谐。唯一的问题就是,五条悟认为白萝卜该是这道菜的主角,却如今被喧宾夺主,淡化了主要食材的存在感。
“那……”夏油杰低头沉思了许久,然后开口询问道:“用白昆布呢?”
“白昆布?”五条悟挑了挑眉,“确实,白昆布的口味更加甘甜柔和,也许更能突出萝卜本味。”
夏油杰点点头,转身就又走向了料理台。他的围裙带子在身后轻轻摆动,背影在厨房的灯光投射下显得格外挺拔,黑墨色的马尾辫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看得五条悟有些莫名其妙地心痒。
约莫二十分钟后,夏油杰端着新改良的菜品走出来,额头上还带着些许细密的汗珠。
“正好剩了些未用完的慢煮萝卜卷。”他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在五条悟面前,“这次用了苹果白昆布澄酱,你尝尝,不知道会不会好一些?”
五条悟看着对方堪称专注的神情,不禁莞尔。不得不承认,夏油杰对待料理的这股认真劲儿简直看了让人想咂舌。但凡La Voix des Saveurs的主厨能像这家伙似的,多花些时间在厨房里,少花些时间在综艺节目和广告录制上,对方的米其林餐厅也不至于连续两年掉星。想到这里,五条悟笑着举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气泡水,随着清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他的味蕾如同被清空重启一般,准备好了下一轮的试味。
刀叉轻触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五条悟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萝卜卷送入口中细细品尝,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同于刚刚的松露柚子酱,作为佐餐酱汁味道过于浓郁,反而喧宾夺主盖住了萝卜本身的甘甜,新改良的苹果白昆布澄酱清甜、轻盈,苹果的自然甜味和白昆布的甘鲜完美地衬托出了萝卜的天然甘味,酱汁质地轻盈,能包裹萝卜卷却不厚重,落在舌面和唇齿之间丝滑无比。上方少量酢橘皮屑的加入更是点睛之笔,为整体风味增添了一抹明亮的酸度。
“怎么样?”夏油杰带着一丝不安和好奇观察着五条悟的脸色,“我还加了些酢橘皮屑,希望不会画蛇添足。”
“很完美。”五条悟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萝卜的天然甘味这次很突出,昆布里那一味海鲜的鲜甜和酢橘皮屑的少许酸味也让菜品整体的甜味不单薄,变得更有层次感了。”
“其余的一切甘、甜、酸、鲜、香都像是递进的节奏,而萝卜的甘甜才是主旋律……”五条悟眉飞色舞地挥舞着叉子,像个美食评论家般评价道:“这次终于对了!”
“太好了。”夏油杰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微笑,“那这道菜谱就定下来了。”
“谢谢你,悟。”他看向五条悟的眼神温暖得像一抹阳光,“辛苦了。”
“我的荣幸。”五条悟眨眨眼,突然间肚子却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料理台上堆积如山的空盘子——整整十七个,每个都吃得干干净净。
夏油杰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摇头,“我给你做点能吃饱的东西吧。”
不久后,浓郁的咖喱香气充满了整个公寓。五条悟像只餍足的猫一样窝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芝士咖喱烩鸡肉饭。他一边操控着遥控器翻找电影,一边狼吞虎咽,满嘴食物嘟嘟囔囔地问道:“要不要看超人大战蝙蝠侠?”
“悟,慢点吃。”夏油杰端着蔬菜汤在他身边坐下,无奈地看着对方,“没人跟你抢。”
五条悟瞥了眼夏油杰碗里寡淡的蔬菜汤,夸张地咂舌:“你好惨。”
“是吧?”夏油杰吹了吹汤匙上升腾的热气,自嘲地笑了笑,“做了半天饭,自己一口也吃不着。”
暖黄的灯光下,电视机里放着最近热映的漫改电影,两个男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墙上。夏油杰原本有着“只在饭桌上用餐,且食不言”的家规,却也碍不住五条悟的频频撒娇,最后还是认命地把餐盘搬来了客厅。在做了约定的那天之后,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自从五条悟打着方便他帮忙试菜的旗号,直接搬到了夏油杰公寓的附近后,编辑社那边发来的催稿邮件早已堆积如山。但此刻,五条悟丝毫不在乎东京的那些人,他偷偷摸摸地把编辑社的联系方式拉黑,决定直接黑在静冈县。毕竟,他现在每天都能吃到米其林级别的手艺,眼前有令人幸福到眯起眼睛的超美味咖喱饭,身边有——
嗯,夏油杰。
电视屏幕的光影在昏暗的客厅里明明灭灭,五条悟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余光却总忍不住心猿意马地往身旁瞥。夏油杰的侧脸在荧幕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显得凌厉的眉眼此刻放松地舒展着,神情显得十分放松和平静。
——真是奇妙的缘分。
五条悟在心里感慨万千。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这个传说中脾气古怪的魔鬼主厨身边,吃着对方亲手做的家常菜,甚至还能窝在一起看看电影。更奇妙的是,他们居然意外地合拍——相仿的年龄,同样的留学经历,相似的冷笑话品味,甚至连对电影里某个镜头的吐槽都能精准同步。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身旁的热源忽然动了动,夏油杰微微直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怎么了?”五条悟下意识伸手,指尖轻轻勾住了对方的衣角,又很快自觉不妥地松开,“要休息了吗?”
夏油杰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他抿了抿唇,声音放得很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五条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里那一丝不自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你不舒服?”他立刻坐直身体,目光在夏油杰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需要帮忙吗?”
“没事,就是……打个针。”夏油杰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内侧的一小块皮肤,那里隐约能看到几处淡淡的针眼淤青。
五条悟的视线落在那片痕迹上,心里蓦地一揪。他二话不说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我陪你。”
夏油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许了他的跟随。
厨房的灯光比客厅亮得多,夏油杰从冰箱侧格取出一个医用冷藏盒,动作熟练地拆开包装,取出预充式针剂。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指节处却因为常年握刀而带着薄茧,此刻正微微绷紧,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五条悟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夏油杰拖了把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苍白得有些吓人的手臂——那里的血管清晰可见,却因为频繁的注射而显得有些脆弱。
酒精棉签擦过皮肤的瞬间,夏油杰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呼吸微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秒。
“好啦,小朋友不要看。”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可眼神却微微闪躲。
五条悟没接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无声地请求着。
夏油杰抬眼看他,两人视线相撞。空气安静了几秒,最终,他叹了口气,把针管轻轻放在五条悟手里,低声道:“麻烦你了。”
针尖在冷光下泛着寒芒,五条悟捏着针筒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替别人打针,更别提这个对象竟然是夏油杰。五条悟屏气凝神,看着对方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凸起,像一条不堪重负的河流。他轻轻托起对方的手肘,夏油杰立刻下意识缩了缩,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会疼吗?”五条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拇指轻轻蹭过对方肘窝处未消的淤青,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我轻一点。”
在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夏油杰的肌肉猛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五条悟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颤抖,推药的速度不自觉地放得更慢,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对方的痛苦。
药液缓缓推入,夏油杰的手背因为用力而绷出几道青筋,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痕。五条悟迅速拔出针头,棉球压上针眼时,力道轻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抬头,正对上夏油杰勉强扯出的笑容,可对方额角渗出的冷汗却暴露了一切。
五条悟心里一紧,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对着那处微红的针眼轻轻吹了口气:“吹吹,痛痛飞走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疼倒是不疼……”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会有点害怕……”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五条悟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他伸手揉了揉夏油杰的发顶,指尖穿过微凉的发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以后打针,都让我陪着你,好吗?”
一时间,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冰箱运作的轻微嗡鸣,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夏油杰抬眼看向五条悟,眸子里映着厨房摇曳的灯光,和对方温柔又坚定的那双眼睛。他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真是拿他没办法。
11
夏油杰想,他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五条悟的。
这个念头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在他心里缓缓晕开。他分不清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五条悟为他打针时颤抖的指尖,还是深夜电影结束后对方紧紧贴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抑或是更早之前,当他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那个一头怪异白发的食评人时,心底泛起的那一丝微妙悸动?
他不可能从未听过五条悟的名字。在料理界,五条悟这个字就像一把双刃剑——能让厨师一夜成名,也能让餐厅关门大吉。夏油杰还记得刚回日本时,前辈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过,要小心那个姓五条的食评人,他的舌头比米其林评审还要刁钻,难满足得很。
当时他只是笑笑,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在深夜独自搜索了所有关于五条悟的电视节目。屏幕里的那个男人长着一张近乎犯规的可爱脸庞,银白色的短发在演播室的聚光灯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时而如珍珠母贝般折射出梦幻的虹彩,时而又似极地冰晶迸溅出细碎的星芒。那耀眼的美貌,简直就像一颗经过完美切割的稀世钻石,每一个棱面都在肆意挥霍着令人眩晕的华彩。
当这位毒舌评委开始点评时,后厨里那些骄傲的主厨们无一例外都要被这颗钻石锋利的棱角划得遍体鳞伤。但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五条悟的每一句批评都精准得可怕——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主观的偏见,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直指要害,就像外科医生握着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病灶。看着那些自称“百年老店关门弟子”或“关西第一铁板烧传人”的厨师们,在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认错的样子,五条悟就会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天真又顽劣的孩子,与方才锐利如刀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这就是五条悟。
——五条悟,他在现实生活中会是什么样的人?
好漂亮。
夏油杰呆呆地想到。
昨天看完电影之后实在是太晚了,再加上反正最近女孩们去修学旅行不在家,五条悟干脆就直接耍赖借住在了夏油杰的客厅里。
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现在接近日上三竿,五条悟还窝在毛毯里打着小呼噜,一米九几的身高硬是蜷缩成一团,简直像个小猫一样。他那欣长的的睫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犹如蝴蝶振翅,投下一片羽毛般的阴影,看得观者多少有点心痒喉咙痒。
夏油杰蹲坐在沙发前面,本来是想叫醒对方吃点东西,却被这家伙的睡颜所吸引,一时间有点舍不得叫醒对方。在客厅里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饭、让他人协助自己打针、随意让陌生人借住、放任赖床行为,这许多许多,五条悟都成了夏油杰的第一次例外。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就像一道倾斜了的天平,早就偏向了五条悟。
夏油杰轻轻触碰五条悟颤动的睫毛,同时有点好笑地想着:真是暴殄天物,这个本该在时尚杂志封面或是米其林评审席上闪耀的男人,如今却窝在他的旧沙发里睡得毫无形象。
“唔……”察觉到某些人为的骚扰,五条悟皱了皱鼻子,把脸更深地埋进抱枕里。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夏油杰心头一软,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对方翘起的发梢。
“几点了……”五条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像融化的蜂蜜般黏稠。
“晚到可以直接睡第二觉了。”夏油杰回头笑道,看见五条悟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睡衣领口歪斜地露出锁骨。阳光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让五条悟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毫无电视节目里那副锋芒毕露的食评人的模样。
“好啦,快去洗漱,我给你做点吃的。”夏油杰像拎起一只不情不愿的猫咪般,单手揪住五条悟睡衣的后领,将这个高挑的男人从沙发窝里拖了出来。五条悟整个人软绵绵的,像块融化的年糕,任由夏油杰摆弄,同时哼哼唧唧,表示自己被迫强制开机的不满。
“别赖床啦,祖宗。”夏油杰无奈地叹气,顺手揉了揉那头乱糟糟的白发。
“今天要继续试做新菜吗?”五条悟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夏油杰的脚步晃到厨房,“你打算做什么?”
“我在想……”夏油杰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五条悟瞬间竖起耳朵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今天即兴创作一下试试怎么样?”
“即兴?”这个词像猫薄荷般瞬间唤醒了五条悟。他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跟在夏油杰身后,活像只黏人的小猫紧贴着主人的脚后跟,“怎么个即兴法?有主题吗?”
“其实……”夏油杰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贴着阿拉伯文标签的玻璃罐,深红色的酱料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泽,“前几个月去埃及旅行时,我觉得哈里萨辣酱会意外地适合搭配日本本土的茄子,就特意带了些回来。”他晃了晃玻璃罐,里面的酱料发出诱人的声响,“不如我们今天做点异域风情的融合料理?”
“日料和埃及菜的融合?”五条悟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新玩具的猫咪。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夏油杰身边,鼻尖几乎要贴上玻璃罐,银白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埃及菜那独特的风味立刻在他脑海中浮现——融合了中东的浓郁香料、北非的粗犷风味和地中海的清新气息。从街头小食科什里的朴实,到法塔炖菜的醇厚,再到甜点库纳法的华丽,每一种都带着鲜明的个性。要将这些有着浓烈风味的菜系和食材本味的日料相结合,绝对是场美味的冒险。
“你先去洗漱。”夏油杰看着五条悟闪闪发亮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次遇到美食挑战时,五条悟都会露出这样孩子般的兴奋。
“我很快就做好。”他轻声保证道。
五条悟叼着牙刷蹲在洗漱台前发呆,泡沫慢慢在嘴角堆积。透过氤氲的雾气,他回望着厨房里夏油杰忙碌的背影,一个有趣的发现不禁浮上心头——每当谈起料理,那个平日里沉稳克制的夏油杰就会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神变得生动,语气也轻快起来。就像此刻,他切菜的动作都带着韵律感,仿佛在演奏一首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欢快乐曲。
灶台上的铸铁煎锅仍泛着温润的光泽,余温将最后几缕热气蒸腾而起。烤茄子的馥郁香气与北非哈里萨辣酱特有的辛香交织缠绕,在厨房温暖的空气中缓缓流淌,仿佛能听见香料分子碰撞的细碎声响。
“日式烤茄子配哈里萨辣酱。”夏油杰微微倾身放下瓷盘。在那素白的瓷盘上,经过鸡油煎制的茄子段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焦壳,表面泛着晶莹的油光,“先用鸡油煎出焦香外壳,再分次淋入鸡油小火慢焖,让肉质完全软化,收尾再淋一勺提亮。”
“茄子旁边点缀的两抹酱料分别是北非辣酱和特制酸奶酱,可以一起试一下。”
“这个很不错啊。”五条悟眯起他那双洞察一切的苍蓝眼眸,用银匙轻刮酱料,茄子绵软的剖面立刻渗出清透汁水,“本土茄子含水量高,甜度也够,和哈里萨的烟熏辣味意外地合拍。至于这个酸奶酱……”他忽然停顿,舌尖轻轻抵住上颚。
“还加入了味增和味淋对吧?”五条悟突然睁大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竖起食指,“这个处理太完美了。然后……这应该是……”
他忽然皱眉,鼻尖微微抽动,“等等,有股很特别的发酵奶香……是北海道阿伊努人的那种传统马奶酒吗?但回味又比马奶酒更醇厚……”
“很接近了。”夏油杰唇角微扬,从冷藏柜取出贴着“麹菌发酵”标签的玻璃罐,“是用北海道牧场奶源,接种麹菌轻度发酵的酒粕酸奶。”澄黄的阳光透过玻璃罐,照出里面凝乳状的淡金色物质。
“我改良了地中海橄榄酸奶酱的配方。”他边说边取出一枚黑橄榄轻碾,深紫色的果肉渗出带着海盐气息的汁液,“加了腌渍刺山柑和现刨的柠檬皮屑,最后用味淋调和酸度。”
“很好吃。”五条悟慢条斯理地舔掉银勺上最后一抹乳白的酸奶酱,舌尖轻轻扫过唇瓣时沾上一点晶莹。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因含着食物而带着慵懒的含糊感,“不过,我觉得味道上还差一点微妙的平衡。”
“差一点?”夏油杰擦拭料理刀的动作顿住,他的眉梢轻轻挑起,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味,像只被外来者入侵了领地的雄狮。
五条悟突然直起身,墨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闪烁着料理人般专注神采的苍蓝眼眸,“杰,如果我们在原有的基底上再叠一层风味呢?”他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弧线,像是在勾勒某种味觉图谱。
“比如……”他忽然从调料架上精准地拈起一罐鲣鱼粉,细小的金色粉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加入这个增添烟熏感的鲜味基底,正好能中和酒粕酸奶的甜感,让咸鲜味更立体。”随后,他的指尖又掠过香料架,茴香籽在玻璃罐中沙沙作响,“再用石榴糖蜜的酸涩感和茴香籽的甘草香做过渡……”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行云流水地继续从橱柜取出冰镇橄榄油,修长漂亮的白皙手指握着深绿色玻璃瓶的样子竟莫名的和谐。
“最后前淋少许这个!”五条悟晃了晃瓶子,橄榄油在瓶中泛起细密的涟漪,“低温橄榄油遇到温热的酸奶会形成凝乳状,口感会更丰润。”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快,“这样一来,酱料整体会呈现咸鲜到酸甜到烟熏到坚果香的递进风味,酒粕的米香成为贯穿的主轴,而非突兀的甜味……”
“——怎么样?”五条悟突然凑近,带着一股和他同款牙膏的薄荷清香的呼吸拂过夏油杰的耳际。
见对方怔住,五条悟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杰,你觉得哪里需要调整吗?”
他歪着头思索,“还是说鲣鱼粉太抢味了?那换成凤尾鱼酱会不会更……”
“悟……”夏油杰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嗯?”
“你有没有想过……”夏油杰缓缓放下料理刀,金属与木质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要当个厨师?”
“诶?”五条悟的墨镜彻底滑落到鼻尖,苍蓝的眼眸瞪得圆圆的,活脱像只受惊的猫。
12
“那倒没有……”五条悟轻轻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少见的困扰表情,“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吃饭吧……”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只被戳破心思的馋猫。
“我是开玩笑说的,悟不必当真。”夏油杰适时地轻笑出声,替对方打了圆场。他停顿了一会儿,喉结上下滚动着酝酿情绪,“我只是有点……”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鸟鸣声。夏油杰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悟……我……我实在是……”
“太开心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的布料,难掩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想用手虚捂住嘴,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啊,怎么说呢……”
“现在真想自己尝一口啊。”夏油杰的目光落在了餐盘上,他喃喃自语,舌尖轻轻舔过干燥的唇瓣,“能尝到味道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参考悟刚刚提出的那些建议,做出最最完美的味道了……”
“杰,你……”还没等五条悟组织完安慰对方的那些话语,夏油杰已经一把抓起面前的银质餐叉。金属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过一道冷光,五条悟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摁住了对方的手。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紧张,苍蓝的眼眸里盛满担忧,他本能地劝阻道:“你吃这个没问题吗?辣椒会刺激到肠胃吧?”
“少量吃一点还好。”夏油杰委屈巴巴地抬眼看向五条悟,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孩子气的恳求,声调里也多少有些央求的意味,“就吃一口,不会怎么样的。”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知道。”五条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能吃点东西也好。”
夏油杰用叉子小心地切下一小块茄子,焦糖色的表皮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缓慢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谨慎得近乎虔诚,仿佛要用每一颗味蕾去感受那些细微的味道变化,厨房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他轻轻抿动嘴唇的声音。
“确实……”良久,夏油杰终于开口,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秘密,“加入一些发酵的辛香料应该是个好主意,我们还可以尝试添加烟熏甜椒粉,微甜微烟熏,应该也会不错。”
“你不是尝不到味道吗?”五条悟歪着头,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老话说得好,坏了的钟一天还能准时两次呢。”夏油杰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再说了,我又不是完全的丧失味觉,我只是味觉失灵。”
“好吧。”五条悟眨了眨眼。
“总觉得彻底燃起来了啊。”夏油杰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畅快地大声道:“反正今天都打算自由创作了,我们再做点库莎里怎么样?正好家里还有材料,这个做起来也不复杂。”
夏油杰完全不是在征求意见,话音刚落,他人就已经转身钻进了料理台的包围圈里了。看着对方这幅完全沉浸在久违的烹饪热情中的样子,五条悟只是挑了挑眉,最后决定悄悄跟在夏油杰的身后近距离观看料理的全过程。
先是煎牛排肉——五条悟斜倚在岛台边,看着夏油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对方不愧是专业厨师,银质刀具在他的指间翻飞,乖巧得如同他肢体延伸出的一部分。夏油杰将牛排切成均匀的薄片,随后将黄油、迷迭香、岩盐、黑胡椒、大蒜流水般的洒下去。很快,牛排被烤至五分熟,表面渐渐浮现出诱人的焦糖色网格,呈现出完美的美拉德反应。最后,用铸铁锅里的余油加上柠檬汁和欧芹碎,制作出搭配的酱汁。肉类料理产生的香气让整个厨房都充满了令人垂涎的气息,五条悟在对方背后藏着狂咽口水,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邪恶的猫爪偷了一片刚刚做好的牛排肉。
然后,就是制作库莎里——普通厨师绝不会轻易触碰如此步骤繁琐又考验技术的异域食物,但是夏油杰就是乐于自我挑战。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厨房一头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炸洋葱的焦香,金黄的细丝在热油中翻滚,逐渐蜷缩成酥脆的卷边。而在灶台上的另外两口锅中,小扁豆在沸水里轻轻跳动,与短粒米共同炖煮出库莎里扎实的基底,同时,作为库莎里第二层必不可少的通心粉和鹰嘴豆在盐水中翻滚,咕嘟咕嘟地冒出水蒸气。
“需要我帮你吗?”虽然知道夏油杰完全能够驾驭多线操作,但是五条悟可不希望只在这里坐享其成。他喜欢吃饭,当然也同样熟悉和重视料理的流程,只是从夏油杰的身后观察,他也能猜到,对方的下一个步骤大约是制作库莎里特有的番茄酱汁和蒜醋汁,而夏油杰显然还没有开始捣蒜。
“悟的眼睛会敏感吗?”夏油杰头也不回,手中的木勺在锅中划出完美的螺旋。
“大蒜捣泥,加入白醋、海盐和水混合对吧?”五条悟没有直接回复,他熟门熟路地在橱柜里翻出捣蒜钵,修长的手指捏起几瓣紫皮蒜,已然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里。
“完全正确。”夏油杰点了点头,随后调侃道:“还好悟不打算成为厨师,不然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夏油杰果然如同五条悟所料,开始了番茄酱汁的制作。他先是舀取了几汤匙刚刚用于炸洋葱的油,然后爆香蒜末,加入番茄泥以及一连串的调味料,手速快得简直难以被肉眼捕捉到。随着番茄酱在炒锅里咕嘟冒泡,蒜末与孜然的香气被热油激发,深红的酱汁渐渐收浓,最后淋入的一勺白醋瞬间让酸甜味明亮起来,整个厨房都充满了诱人的香气。
在夏油杰将酱汁做好时,五条悟已然先他一步做好了装盘——米饭与小扁豆先铺底,通心粉和鹰嘴豆交错其上,最顶上堆满琥珀色的炸洋葱和切成薄片的煎牛排肉。现在,只需要将番茄酱和蒜醋汁淋下,撒上香菜和炸蒜片,再这道炙烤牛肉库莎里就算制作完成了。
“话说回来……”五条悟的声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杰,你还是可以聘请我当你的帮厨的。”
“只不过,我很贵的哦。”
“我现在可是要努力养活两个女儿的单身男人,饶了我吧。”夏油杰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眼角却带着笑意,“或者,我拿包吃包住来抵债好了。”
“现在不就是包吃包住?”五条悟一边笑,一边轻轻一拌炙烤牛肉库莎里,迫不及待地先送进嘴里一勺——
软糯与酥脆,酸甜与辛辣,只是一口,就好像步入了开罗的街头一般。酸甜口的酱汁和炸得酥脆的洋葱减缓了库莎里整体油腻的口感,可是作为配菜的牛排肉……
“说实话,这个一般。”五条悟的表情微妙地凝固了,他第一次对夏油杰的料理给出了差评,“库莎里的制作没什么问题,但是牛排是个错误选择,牛排的调味和库莎里的两种酱汁放在一起味道太杂糅了。”
五条悟的舌尖犹豫地扫过唇瓣,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就像在交响乐里突然插入了电吉他solo一样。”
“这么惨?”夏油杰叹了叹气,“好久没收到这么直接的差评了,我尝一口。”
“嗯……”虽然多数味蕾被病症所影响,味觉变得迟钝了许多,但是夏油杰也敏锐地品味出了不对之处,“对日本人而言实在太油腻了,而且这个番茄酱汁也……”
“目前说不太好。”夏油杰皱了皱眉,“如果加入一些柠檬风味的调味汁呢?或者把牛排换成烤羊肉碎?”
“你不会打算现在在家做土耳其烤羊肉吧?”五条悟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对方在料理上的执着,但此刻夏油杰眼中闪烁的光芒,简直疯狂得有点吓人了。
“那倒没有,时间上不允许,下次再说吧。”夏油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击着料理台。但他并没有否认——若不是时间有限,他绝对会立刻开始腌制一只完整的羊腿。
“太腻了,我想吃点甜的。”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打岔,“话说回来,你不会恰好也从埃及买回了椰枣吧?”
“嘴真刁啊。”夏油杰啧啧两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转身时黑色围裙带起一阵微风。他那拉开储物柜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戏剧性,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椰枣罐,“你想到什么了?说吧。”
“杰~”五条悟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声音突然变得甜腻得能滴出蜜来,双手合十的样子活像只讨食的白色大猫,“你觉得把椰枣泥与抹茶粉、奶油奶酪混合,做成慕斯,再搭配上椰枣糖浆、椰丝和椰浆是不是会很好吃呢~”
“知道了。”夏油杰故意拖长的尾音里藏着掩不住的宠溺笑意,谈话之间,他已经转身开始准备食材。
“杰太好了!”五条悟屁颠颠地追上来,“我来给你打下手!”
制作完椰枣抹茶慕斯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吃完甜食还不够,某只超级大馋猫以“反正太阳都下山了那就该吃晚饭了”为由头,又缠着夏油杰为自己做了碗普罗旺斯香草烩饭。两个人又沉浸在厨房里耗费了一整天,彼此都感到无比餍足,索性一起待在客厅沙发上,一个埋头苦吃烩饭,一个奋笔疾书记菜谱。
“唔……”五条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满嘴食物地嘟囔道:“说起来,今天要打针吗?”
“暂时不用了。”夏油杰头也没抬地回复道。他一心沉浸在菜谱上面,此时就算陨石掉下来了,他也得先把菜谱完成了再逃命。
“照你这个钻研劲儿,我看如果你不生病,自己在巴黎开个店,拿到米其林三星是迟早的事情。”五条悟啧啧称奇,“拳打Paul Bocuse,脚踢Alain Ducasse,未来可期。”
“别开这么冒犯的玩笑,悟。”夏油杰一本正经地说教着,“我去厨房检查下香辛料,看看明天能不能尝试做下烤羊肉。”
“你好疯狂。”五条悟笑道,“那果然还是拳打Auguste Escoffier吧。”
还没在客厅把屁股坐热了,五条悟端着烩饭,尾随着夏油杰再次回到厨房。在夏油杰认真翻看香辛料的剩余储备时,五条悟没大没小地坐在料理台上面,翘着两条长腿来回晃悠着,丝毫没个正形。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坐在厨师最为珍爱的料理台上,夏油杰早就大动肝火了,偏偏五条悟是只猫,一切规矩对他并无用处。
“杰。”
夏油杰嗯哼了一声,在没得到任何来自五条悟的下文后,他有点困惑地从橱柜里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在想,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五条悟埋头在那只装着烩饭的碗里,让夏油杰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如何。他小声地说着话,几乎让人误以为他在自言自语,“你真的很特别,杰。”
“你是我……”
“呕……”
“不是!?”五条悟从料理台上跳下来,差点抓狂,“你怎么现在吐啊!我又说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话吗!?”
夏油杰没空回复他了。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犯呕让他别无他法,只好抓着厨房的垃圾桶就吐在了里面。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直接吐在厨房的水槽里,更不会允许自己吐在在他心中占有神圣位置的料理台上。只是几秒的时间里,夏油杰狼狈地连连呕吐,直到完全没什么可吐的,只能往外冒点酸水。五条悟见状,也没时间抓狂了,他赶紧蹲下身去,从后面拢起夏油杰的一把长发,同时俯下身去轻轻抚摸对方的后背,在他耳边吐露出许多安慰的话语。
估计是吃下去的库莎里实在是太油腻又不好消化,所以他才会突然间呕吐。夏油杰懊悔地紧紧咬住舌头,感受到嘴唇和下颚上面一片湿滑,想必已经沾满了自己的呕吐物和唾液。手边能用的一张纸巾也没有,所以夏油杰只能垂着头面对垃圾桶,盯着里面的蒜皮、洋葱皮、瓜果蒂、包装纸和许多杂七杂八的厨余废料愣神。
夏油杰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无助地想要抬起头,想要追问五条悟刚刚说了一半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却又唯恐此时抬起头,只会暴露给五条悟他这幅狼狈到丑陋可怖的样子,反而惹得对方反感。
谁会接受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呕吐?随时随地呕吐,吐在别人鞋上,吐在地板上,吐在洗漱池里,吐在马桶里,吐在垃圾桶里?在谈话中途呕吐,在公共场合呕吐,在逛街游玩的时候呕吐?更何况,现在是对方吃饭的时候……
“对不起……”夏油杰的头越来越低,都快栽到垃圾桶里,“对不起……”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他觉得好恶心,他觉得好无助,他觉得好害怕——
如果就到此为止了呢?如果他永远都会这样生病呢?难道他要别人无缘无故地照顾他一辈子吗?没有尊严,更没有未来可言,事到如今,还谈什么料理呢……
在夏油杰几乎挤出眼泪来的那一瞬间,一只温暖到让他心颤的手扶住了他的脸颊。随后,浸泡了热水的毛巾擦拭过他的下巴颏和嘴唇。对方的动作非常轻柔,像是丝绸划过陶瓷那般小心。然而,在擦拭的同时,那些肮脏的呕吐物也不可避免地沾到毛巾和对方的手上——
夏油杰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期望自己赶快死掉。
“悟,你回去吧,不要管我了。”夏油杰生硬地说道。他在剧烈的痛苦和绝望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开口的一瞬间,他和五条悟都被这撕裂的语调所吓了一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不起,很恶心吧。”
“悟还是……不要管我比较好。”
“不要这样说。”五条悟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他继续擦干净夏油杰的脸,又拖着对方的身体坐到餐厅的椅子上。夏油杰任他摆弄,脑内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到说不出话来。但是一低下头,他就看到自己细心挑选的那块波西米亚风格的亚麻桌布,和视野里同步出现的自己沾满呕吐物和唾液的,不堪得难以入目的那只手——
那一瞬间,夏油杰什么都不想要了。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毫无由头的阴毒——
骂他,现在就对着五条悟破口大骂。
推开他,让他滚,永远也不要回来。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夏油杰又是他五条悟的什么人吗?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容忍他的这些错误?为什么要忍受他这个人?假惺惺地做什么?他已经再也不会成为什么料理名家,更不会什么开什么米其林餐厅了。什么法餐,什么日料,什么库莎里和什么荞麦面,什么夏油家和什么Auguste Escoffier——
一切的一切,全都去死,全都滚出去——
夏油杰几乎就要从牙根里挤出那句伤人的话了,然而在下一秒,五条悟落座在他的对面,轻轻地用双手捧住夏油杰的脸,用自己的额头紧紧地贴着他的额头,似乎在用最原始的方法丈量他的体温,又像是种无声的安慰。他们离得好近,似乎以这种方式,他们能共享呼吸、温度和思绪,五条悟也能共享夏油杰的痛苦、恐惧、无助、羞耻和——
眼泪。
夏油杰哑火了,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只是流眼泪,好像千言万语都藏在了那份无言的脆弱里。
“没关系。”五条悟只是轻声说着安慰的话,“大家都会生病的不是吗?”
他云淡风轻,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生活里最细微的插曲——失手落在地上的碗碟,不慎打翻的一杯水,不小心扯出线头的毛衣,无伤大雅的一次当众滑倒。
“现在的杰就好像出现了裂缝的陶瓷……”他缓缓说道,“也许不更加细心地照料的话,某天就会彻底碎掉吧?”
“我还没有自大到说出我会修好杰的裂缝这种话。但是,我会协助杰更加小心更加温柔地对待这条裂缝的。”
“如果可以的话,往裂缝上贴一个玉桂狗大头贴也不错。”
“然后……”五条悟轻轻抚摸过夏油杰的眼泪,也抚摸过夏油杰颤抖的眼睛和嘴唇,“说不定某一天,杰的裂缝会恢复,或者说某一天,杰会忘记自己有这么一条裂缝。”
“好嘛?”
老是忘了发论坛和ao3(。)总而言之长时间没更新的话可以去看看我微博……
天呐,完全戳中夏杰最脆弱的地方了呜呜呜呜呜呜小情侣你们好好的
老師我真的好喜歡這篇
我天呢好温柔。。。。。。。。。。91老师是掌管这个世界所有岔劈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