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加油更啊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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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谁都没提下车的事儿,婴儿在车上五条悟不自觉就要靠近,被夏油杰几次唤回,他无法确定猫对晶体病症状的缓解会给自身带来什么影响,后排的呼吸声渐渐滞涩,他听得到女人的抽噎,也在制止五条悟的过程中将那逐渐死灰复燃的蓝色收进余光。
嵌在眼角,波光粼粼,像海妖的鳞片,像太华丽梦境中的蓝眼泪,从养女的眼睛里滴落,击碎他刚触碰到的平和的轮廓。夏油杰直接将人放下离此行的目的地太近,总归是要绕路,他将车开向医院。
五条悟又在探头去看那个孩子,蓝眼睛里映着粼粼波光,太干净的玻璃海,没什么感情的说去医院也没用,是实话,但未免过于缺乏同理心,然而五条悟的语气太稀松平常,毫无恶意,倒像一种不必要的提醒,“他现在很辛苦呢。”
非常辛苦,已经外化的晶体是占领人体器官的胜利旗帜,连呼吸和心跳都是负担,对于早期病人而言,换血是拖延病情进一步加重,延长早期症状还称不上折磨,毕竟任何病痛的早期都不会太猛烈,然而到晚期再去换血治疗,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延长痛苦罢了。
“你要延长这个过程吗?”夏油杰问,他几乎是死不悔改的一个人,对自己种下的虽有因果照单全收,尽管对世界短暂地敞开胸怀就被炸的穿心烂肺,也从未后悔收养双子的决定,唯一后悔的事,就是给养女注射氢化物的手太抖,让菜菜子连离开的前一秒都在承受痛苦。
夏油杰说过,猫没经过社会化训练,感知饲主的情绪给出安抚或是撒娇,都是只出于雏鸟情节的依赖,面对外人,他显然不认为自己需要照顾对方的情绪,“强行延续他的痛苦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安抚自己呢?”
“我做不到看着他就这样死去而毫无作为啊!”对方果然被一句话激的情绪更强烈,夏油杰没回头都能想象出是一张怎样泪涕横流的脸,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方向盘,像给心跳倒计时,讲出毫不相干的话,“仿生人的情绪模拟做的这样逼真有什么意义呢。”
“哎…”五条悟的注意力就这样被牵引走,“不是情绪模拟哦,是他们自己的感情啦。”出厂时可以设定性格的仿生人,怎么可能有独立的感情,“是模仿能力很强吧。”“不是啦,”五条悟执意反驳,“他们大脑的大脑可以和人类一样运作,一旦清醒就会取代外部系统,成为脱离控制的个体。”
又在搞什么,五条悟这话根本不能细想,“仿生人的大脑难道不是系统吗?”“不是的,”他颇有耐心的解释,“仿生人的大脑外置一套控制他们的系统,是系统在运作阻止他们的大脑独立运行。”他心无旁骛地科普,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剥离出了多么恐怖的事实,夏油杰头皮发麻心里一百个疑问但都被暂且按下不表,医院到了。
“女士,”夏油杰回头,去看仿生人的脸,普通地几个小时就会忘记的脸,“您该下车了。”仿生人抱着再被因为缺氧而显得通红的婴儿,哭得浑身发抖,“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她显然崩溃了,话都讲的含含糊糊,语速却越来越快,“不去给他治疗吗?看着他死去吗?”
五条悟又扭过身体朝对方伸出手,示意仿生人将孩子给自己,夏油杰这次没有阻拦,看他接过孩子,道:“或者你可以终结他的痛苦。”仿生人闻言诧异又惊恐起来,伸手想抢回孩子就看着五条悟再次垂下头去,与婴儿额头相抵,蓝眼睛亮起流淌地微芒,安抚着婴儿体内狂躁地晶体,待那晶体平静下来,五条悟抬头,那对玻璃海望向夏油杰,“杰的车上,有氢化物吧。”
夏油杰神色冷了下来,没搭腔,仿生人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五条悟没管她的恐惧或诧异,热心肠的向冷下脸的主人央道,“杰,借一些给她嘛。”“不…”仿生人只吐出半个字,后半个音节压在嗓子里,五条悟只微微转动眼珠斜着眼睛打量她,像在判断出了她这模棱两可拒绝的重量,“或许你不忍心动手,杰…”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一只手大力按了回去,“闭嘴。”夏油杰说,语气像要刺穿一场梦,仿生人为他突如其来迅猛的动作惊呼一声,前者并不在意,单手从五条悟怀里拿出婴儿递向后排,又取出小小一瓶液体给她,下达逐客令,“你该下车了。”
仿生人看着那管无害冰冷的液体,想要接过,在触碰到后被烫到般缩回手,却又在夏油杰将要收回的一刻哆哆嗦嗦的握紧,“先生,”打开车门时她依旧在哭,“您不知道,这孩子长得太像他的母亲了。”
夏油杰的手掌捂着五条悟的嘴,手指钳在对方的下颌,一直没松开。猫自始至终没挣扎,微芒未消的蓝眼睛传达不出情绪,显出不合时宜的冷静和漠然。“你在诱导杀人。”夏油杰说,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去背起生命的重量,这句指责到底没宣之于口。
五条悟似乎没打算辩驳,依旧没有挣扎,只是皱着眉垂下眼睛,流露出一点困惑。没什么意义,你还想教育他吗?你是个什么东西,夏油杰忽觉一种无力的荒谬,松开手自顾自去开车,五条悟的脸被捏红,解放出来后缩了缩身体,像是很委屈。
但这次他没撒娇,也没为自己辩驳,只轻手轻脚的抱住糖果,缩在椅子上,尽量离夏油杰很远,夏油杰只觉得猫在闹别扭,并不打算哄,直接跳过话题问,“又是记忆吗?仿生人的事。”他没期待得到还在闹别扭的猫的回复,很意外的,对方驯顺乖巧的回答了,“感觉就在脑子里,和南柯一样。”
这让夏油杰没来得及去捕捉那点意外,他没忘掉仿生人的生产商背后还有五条家当股东,“你发明的?”五条悟十分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我知道怎么做…”夏油杰没在追问,回忆太消耗五条悟的体力了,况且他到现在也无法确定五条悟去抚慰晶体病患者会带来什么影响,“如果能想起什么记得和我讲。”行程结束需要收集一些五条家的情报了。
“我长得有点像妈妈。”五条悟说的太突兀,以至于夏油杰没过脑子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脱口而出,“哈?”五条悟从这语气里误会了什么,“是你要我想起什么都和你讲的,本来没想告诉你…”他讲话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个字成了嘀嘀咕咕的抱怨。
小小声的几个字激起夏油杰大大的困惑,“为什么不想和我讲?”太反常了,太反常了,照猫这种依赖他的程度,体力允许的情况下,简直要连在打的网络游戏中场景里有一根草的颜色不够鲜亮都要告诉他,现在五条悟说不想告诉他自己刚想起来的事情,简直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也成真了,比如现在,五条悟不回话了。
夏油杰不开车了,他扭过脸去,当真对这事儿上心起来,“为什么呀,悟?”猫眼神闪避,又往后缩了缩,夏油杰疑心自己又出了幻觉,竟然感觉五条悟有些害怕,后背就是车门,真遗憾,避无可避,猫破罐子破摔控诉,“你打我!”
“我没有!”子虚乌有的事情,夏油杰斩钉截铁地反驳,于是他的幻觉被证实,五条悟整个人都被吓得瑟缩一下,真情实感被吓到开始害怕,低下头去,又不讲话了,像被迫捂嘴的声讨者,搞得夏油杰无可奈何,“哎…你…”他不得不叹口气,才耐着性子解释两句,“你疼痛阈值太低了,不是想打你。”
五条悟将信将疑的看他,脸上的红印子沉淀出手指的形状,“是不小心弄痛你的,”夏油杰又补上一句,“你不能引导一个生命的走向。”“她不舍得的,所以她可能会请你帮忙。”五条悟关切的重点明显是另一个,“你一直很遗憾呢,杰。”
那些在昏沉睡梦中出逃的事实,被无意识抱紧,“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不痛苦了…马上…”夏油杰睡眠质量极差,夜不能寐和噩梦缠身或是南柯幻境交替着陪他度过长夜,血淋淋的伤疤被反复剖开,让他被动的重蹈覆辙。五条悟拾起那些稀碎的梦呓,拼凑出模糊的过往,是汹涌滔天的悲,他感知,观察,并不理解,只直白地施以援手。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的眼睛,看到一片沉重反卷地苦厄的虚无,好苦,五条悟忽然觉得好苦,越过味蕾直接在心头荡开让他手足无措,“杰…”他说,“别难过,别难过。”
到目的地时已经是傍晚,高档小区的设施服务向来挑不出错,开门后里面已经调节成了最宜人的状态,智能营造出的氛围看起来甚至比养猫前夏油杰的居所还要有人气,五条悟被那一点苦震慑到情绪持续低落,变本加厉的粘人。
这种心情对记忆不明朗懵懂入世地猫显然非常陌生,他完全处理不来,在饲主的臂弯蜷起身体贴近对方的胸膛去听心跳的鼓点,企图从中解码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然而从下车到入户,那颗心平缓规律不知疲倦地重复跳动,从中读不到任何情报信息。
他被心跳的主人安放在厚厚的绒毯上,前者就转身要离开,却意外被牵住了手,“不要,”柔软的手指上还沾染着从他身上窃取的体温,“不要去,杰。”五条悟原因不明地阻止夏油杰奔赴那场从记忆中生长出盘根错节将他困住的缥缈梦。
夏油杰为此停留两秒,却未曾动摇,“茶几上有蛋糕,网络使用方法和原先一样,你乖一些。”他这样说,很轻易的抽手离开。
“悟,”五条悟也开始做梦,梦里的人这样喊他,“过来,悟。”“不要。”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拒绝,然而只掀了掀嘴唇,喉咙没有配合发出声音,双腿也自觉的寻声而上,很新奇地不为意志所驱动,于是五条悟开始四下张望路过的光景,堆砌杂乱的实验仪器间横陈着娇艳鲜花的尸体,精密仪器和浪漫色彩的纪念品都折射出相同颜色的金属冷光,不多时便被双腿带到了声音的源头。
高台之上,那人歪依在沙发,背后是巨幅的人像,场景中唯一暖意融融的色彩,似乎只要触碰就能逃进另一场美梦,五条悟被此吸引,抬起头视线越过沙发,努力想要看清那副画,“你也很想她吧,”一双手捧起他的脸,很怜惜似的,“你长得有些像妈妈呢,好可怜啊,悟…”
五条悟置若罔闻,只抬头凝望那副迷蒙的画,“乖孩子,低头,让我看看你的脸。”对方语气依旧轻柔,手上的力气却愈发收紧,五条悟于是不得不将目光分一杯羹给对方,“父亲…”他听到自己的嘴唇中流淌出这样的字眼,形容枯槁的男人很满意的笑笑,“乖孩子,”他伸手去摸索自己的口袋,“要吃糖吗?”
是不容拒绝的,鲜艳的糖果直接按在五条悟的唇边,于是他张嘴,将圆滚滚的硬物纳入口中,尝不出甜味,对方很没眼力见的问甜不甜,他照实摇头,“怎么会不甜呢?”男人疑惑的朝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在五条悟的下巴,“吐出来我尝一下。”
五条悟并不在意舍弃这样一个没甜味的东西,他微微低下头,有些融化的浑浊糖果便从舌尖滚落,落在男人手心,滩开一些糖浆,男人捧着糖果,收回手,得偿所愿表情却变得扭曲且愤怒,倏然朝他刺出一把雪亮的尖刀。
五条悟就此惊醒,惊魂未定的望向四周陌生的房间,下意识喃喃饲主的名字,“杰…杰…”突兀地一声雷鸣吓得他下意识后缩,撞到绒毯尽头的沙发痛感终于将他的心绪镇压下一些,想起自己已经搬家。
落地窗外大雨连绵吵地他脑子都要炸掉,五条悟咬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夏油杰…夏油杰…又把自己藏起来用药去了…又炸起一道雷声,他被吓得缩了起来。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冷的瑟瑟发抖,思绪再次被炸的零散,全然忘记用药时禁止自己入内的禁令。
不行,不行,杰不能变成疯子,不能,在惊惶的思绪中他只捡起这一个念头,哆哆嗦嗦的想要站起来,腿软的像面条,冷而无力,费劲力气也只将自己挪上沙发。幸而饲主到底没丢掉良心,糖果和甜品都触手可及。
五条悟不管不顾的塞了几口,体内似乎有比常人高效千百倍的能量转换系统,很快便攒出一点力气,起身光着脚就朝楼上感知到夏油杰的房间跑,结结实实吃了一个直白的闭门羹,门很无情直白的被反锁,清楚明了的传达出屋内人不想被打扰清梦的决心。
“杰!杰!”他忙不迭的喊起来,努力拍打房门,拧动把手,只换来AI冰冷的提示音,“房门反锁,房内人员生命体征正常,请输入高权限应急密码。房门反锁,房内人员生命体征正常,请输入高权限应急密码…”
他越着急,不通人情的管家就越频繁提示,双方僵持不下,大门无动于衷,“警告!警告!房间疑遭非法闯入!请输入安全密码!否则将自动呼叫安保系统!警告!警告!房间疑遭非法闯入!请输入安全密码!”AI进入警告状态。
五条悟被刺耳的警报声震得耳朵和大脑都痛的抓狂,他咬牙切齿用力到打颤地,固执地拧动门把手,似乎打定了决心要耗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来较劲,他咬紧牙关,睁大的蓝眼逐渐迸发出森然荧光,眼角下细细延伸出瓷器不堪重负般碎裂的纹路,泄出于瞳孔同源的蓝。
更尖锐的蜂鸣声响起,“未输入安全密码,面部信息未录入白名单,判定为非法入侵,即将转接安保…安…系…”AI忽然语无伦次起来,在一阵杂乱的电流音后彻底哑火,门把手被生生扯下宣告着AI锁的死亡和房门的败仗。
纤细苍白蜿蜒着蓝色血管的手毫不在意的甩掉工业品的尸体,五条悟推门闯进夏油杰绝对孤独决不对任何人开放,堆砌沉疴旧梦糜烂而繁华的禁地。
屋内没开灯,仅被强行破开的门外投射出四方一块人造的光明,五条悟用不着这些,他踩过这一方苍白的直棱的亮光,深入无光无明的房间,来到甘愿沉沦黄粱一梦对外界无知无觉的夏油杰身边。对方靠在墙壁,仰着头,眼神涣散进另一个世界,手边是空掉的注射器。
五条悟无端安静下来,眼角的裂纹缓缓收回,他很没道理地委屈起来,眼泪簌簌落下,可他还是很安静,俯下身自顾自蜷进夏油杰怀里,依旧温暖。
本章高光
小悟: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我最近精神状态很差,的磕磕绊绊,有些细节吃设定了,不过总体无伤大雅,察觉到的友友请忍一下吧目前的状态不太能支撑我完全毫无破绽的行文了,如果后面也出现不是很大的纰漏我就暂且不做修改了
老师写的很好,我狂吃
好看的老师加油
老师写得特别特别好啊,特别喜欢这篇的设定,太牛了
老师写的好好,我狂吃啊啊啊啊
老师一个月了我还在等你
9.“请相信我,朋友们!无需畏惧,这不是病痛!这么美丽的蓝色,是碎辰的怜悯,是祂选中了你们,让晶体附着在诸位身上,在座的各位,只要潜心皈依与碎辰,晶体必然会载着大家的灵魂,一同归于碎辰,期间的痛苦只是对肉体的鞭笞!是对无用的凡人之躯剥离的必要过程!诸位迎来的并非死亡,而是与碎辰融为一体的光荣!”
融为一体…融为一体…津岛遥在座位上咬着手指重复这几个字,她是抱着一些认命却不甘心的态度来到这讲座的,确诊晶体病无外乎相当于拿到一张死亡宣判,然而初期症状并不明显,自己能跑能跳能大吃大喝,怎么就行将就木了呢?不想去所谓的晶体病社区,在里面不过是每天与其他将死之人面对面流泪等待死亡。
津岛遥一如既往生活,只是甜食摄入量高提升,偶尔会觉得冷,周日去医院换血,直到被冻醒在26度的室温中,她哆哆嗦嗦调高室温和恒温抱枕的温度,裹着毯子狼吞虎咽着高热量的甜食。
奶油蛋糕、巧克力、威化…这些平日为了维持体重不敢多碰的食物,连餐具都不用被急头白脸一股脑塞进嘴里。奶油糊了半张脸,巧克力在指尖化开,吞咽声中逐渐混进几声啜泣,也不管蛋糕有没有被自己的眼泪浸湿,她暴食掉眼前所有甜食,嚎啕大哭。
她哭到头昏眼花倒伏在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无端地,又打了个冷颤,没办法了…已经做不到若无其事的生活了…邮箱里又弹出一封邮件,医院发来的晶体病社区推荐,她习惯性的随手划进垃圾箱,几分钟后,又打开回收站去翻阅那些无异于临终关怀院广告的邮件。
“您好,晶体携带者,我们并未以患者来称呼您,因为这并非疾病…”
津岛遥来到了这一带有宗教性质的讲座,室温贴心的被调地相当高,然而周围依旧不少人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晶体自眼角延伸,显得像人类的亚种。她摇摆不定,不打算开始一场自欺欺人的病友会,想离开却发现周遭同为患者的人们满脸平静从容,于是留下来探索这群人平静的来源。
心不在焉的思绪被融为一体四个字截住,津岛遥无端联想到超市里偶遇的被抱在怀里的人,她醍醐灌顶,一下子能够精确描述出自己莫名的渴望,是融为一体,不,是回归!耳边忽然掌声雷动,台上一位信徒在众目睽睽之下签下了遗产捐赠书,“愿将一切,奉于碎辰,”他说,眼角下的蓝石头,和座下数百对蓝石头相望,“我们终将回归。”
回归…回归…津岛遥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同周遭的人一同欢呼,回归…回归…归处何在?
夏油杰拒绝门锁公司上门检修的服务后挂掉电话,五条悟一如既往东倒西歪在沙发上,正张嘴等高等住宅配备的幼儿管家将甜品喂到他嘴里。
夏油杰眼睛落在他软绵绵垂下的手腕上,骨骼细瘦,色素稀缺的皮肤压不住血管的颜色,透出蜿蜒的蓝,像某种玉器,不会是能徒手扯下连自己都无法撼动门把手的手腕,可事实摆在眼前。监控中他无害柔软的猫被拒之门外挣扎未果后切实地徒手拆掉门锁,眼角下迸发出的细碎蓝光让人心惊胆颤,像薄薄的皮囊包裹起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随时要破体而出,这联想太血腥也太恐怖。
尽管已经对五条悟身上展现出来的种种异常司空见惯,这次徒手扯下门把手的壮举依旧是让夏油杰大为震撼,他昏沉着从南柯一梦中离开时,现实为他准备的迎接便是小猫安抚性的舔舐。
麻木潮水般褪去时,浑身有不自在的刺痛感,然而脖颈上湿漉漉的痒意却愈发真实,他感到冷且光滑的某种事物裹住他的躯体,脑子抢先一步被惊醒,“五条悟?!”他惊诧的问到,视觉尚未恢复,声音先隔着幻觉的余波砸进脑子里,“杰,杰,杰…”五条悟抱着他一连叫了好几声,中间还有余力低下头,下巴放在对方肩头,侧过脸去舔夏油杰的脖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油杰头皮都开始发麻,“别舔了五条悟!”“杰好凶…”对方果然停止了动作,“我想让你清醒点嘛…”眼前的黑暗褪去,夏油杰的眼睛正捕捉到五条悟从他的颈间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蓝瞳仁,里面除了自己颓唐震惊的影子空无一物。
一个连安抚都只会像小猫般舔舐的人,怎么能徒手扯下门把手呢?夏油杰俯下身,去捞五条悟一对伶仃的腕子,猫不明所以但从善如流,好奇的看夏油杰皱起的眉,两只手腕都被他乖顺的交付在对方手中,呈现出形容暧昧的桎梏。
夏油杰单手就圈住了两只手腕,瘦的堪堪填满一圈,在他手中安静且无害,任凭他像对待某种玉料把件般摆弄估量。五条悟看他皱着眉沉默,没头没尾的问,“漂亮吗?”“什么?”两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示问句的主体,“很多人夸漂亮哦。”
“哪来的很多人…”“甜品店的评分区。”“以后别写评论了,”夏油杰松开一对玉雕似的腕子,反握住五条悟冰冷柔软的手,“会掰手腕吗?悟。”
五条悟闻所未闻,五条悟不会,五条悟摇头,五条悟听讲解,五条悟在他的指导下摆好姿势,五条悟赢他像赢条狗。
“我学会啦,”五条悟还在笑,“不用示范啦,我们开始吧。”夏油杰哽住,没法接话,生硬突兀的扭转话题,“悟,前两天在车上,你抱那个小孩的时候不是抱怨很重吗?”五条悟眼睛亮晶晶,一副期待和主人玩游戏的小猫的样子,“是很重啊,杰,我们开始吧,掰手腕。”
夏油杰开诚布公,“你赢了,悟。”五条悟眨着眼睛看他,显然没反应过来,“刚才掰手腕,你赢了我,昨天你拆掉的门把手,我拽不开,不,应该说一般人类都拽不开,但是在此之前你连个婴儿都觉得重,这是为什么?”他语气正经,十分严肃,头一回面对一双蓝眼睛不再闪躲。
五条悟瞪着空茫的猫眼思索片刻,见他正经百八的架势,也斟酌着给出了答案,“因为你很弱吧。”夏油杰好险一口气没提起来,“你…”五条悟见他神色不对,又自作聪明找补一句,“因为一般人类都很弱。”
一个能徒手暴力生拉硬扯下钛合金门把手的人,确实有资格讲这话,夏油杰无奈吐出方才没提起的一口气,没再讲话。五条悟在遇见他时,几乎是张白纸,带去体检边毫无保留的被区别对待,自我认知的形成也确实难以将自己与普通人类归为一类。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五条这一姓氏,推荐搜索第一位赫然“五条财团转让天元生物科技股份”,头条推送的视频中,是相当年轻看起来甚至有些学生气的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对着镜头表示仿生人的研发并没有五条家的人员参与其中,这一项目甚至是禅院与家茂两家暗箱操作成立实验室进行研发,直到产品上市五条家才后知后觉。
年轻人神色疲惫,眼下有很重的乌青,侧边栏显示他的身份只是五条财团旗下不计其数项目的一个经理而已,不仅如此,他甚至不姓五条,“乙骨忧太”无论从姓氏,还是职位都不应该出现在五条财团的发布会来宣布资产转让,甚至来回答涉及家族间纠纷的问题。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家族正在经历大变故,“乙骨先生,据我了解,您在三个月前还只是五条旗下一个小实验室的负责人,您作为一个纯技术人员,是怎么多次承接五条家的发布会的?”这问题并不礼貌,但确实尖锐。
乙骨忧太露出一个很局促的笑,显得更像一个应付不来大场面的学生,“为什么这样问呢?是看我的脸看烦了吗?”他就用这样一张脸,轻描淡写把问题拨回去,这笑又变得得体又客气,“不过以后五条家的发布会大家应该会常常看到我了。”这话一点也不客气。
对于可能涉及仿生人研发的近乎贵族般的家族,评论区明显没什么好话。
“扯什么,仿生人第一批就放出了三千台,搞这么大流水线说五条家一点也不知道?”
“出事儿开始甩锅了吧。”
“这人明显是个炮灰,五条家装死多久了,踢出来个都不姓五条的喽啰开发布会。”
“几年前发布会不一直是他家家主开吗?那个帅老头…”
“六十多不算老头吧,他家一直特别奇怪,也没见过有说继承人什么的,禅院家和家茂家早就是新生代开发布会了。”
“这下够新了吧,连五条都不姓了。”
“他家很久没人露过面了吧,那块倒霉石头炸了之后…”
“研究那块破石头可出钱又出力!”
“真该死啊,倒霉石头和这什么狗屁仿生人都跟他家有关。”
“请对碎辰抱以敬畏。”
夏油杰没再翻下去,转去搜乙骨忧太的个人资料,网上对这个突然出现在风口浪尖的年轻人讨论度相当高,自碎辰爆炸后五条家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沉寂,这个亘古悠久的财团,不管是商业扩张还是公益活动或是投资新领域,都没了动静,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只在原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经营起现存资产。
包括仿生人的上市,出售,到现在的一地鸡毛,五条家像是透明人一般,从未表态,然而御三家在一般人看来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整体,不管是网络舆论还是上街游行,五条家都会被捎带手的连坐一耳光。
在禅院和家茂开发布会道歉,安抚受害者,召回机体等等企图在弥天大祸前挽回形象的时间里,五条家依旧像个哑巴。网络上曾经关于五条家为什么不出来道歉的质疑还留有痕迹,禅院家茂两家就坡下驴,此后发布会就分成四步走,道歉,发钱,话里藏针意有所指某哑巴才是项目牵头人,最后表示企业要有企业的担当,画饼承诺会将仿生人全部收回。
直到三个月前,五条家久违的召开发布会,这次台上的不是以往大家印象里的帅老头,而是青涩甚至面对镜头下显得局促的无名之辈。乙骨忧太,画面里这孩子的第一场发布会显得十分不安,笑的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简直让人怀疑他后腰被抵了把枪。
“我今天来澄清一些…嗯…”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斟酌出没有攻击性的句子,“因为我们知道大家都很不安,自然会容易想多…但这种情况下想到的事情离真相很容易出现偏差…”于是乙骨忧太向世人讲出他的视角,或是五条家的视角一面,“关于仿生人,五条家没有参与,不管是生产,出售,还是盈利。”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气势。
夏油杰太会看人了,他觉得乙骨忧太特别像猝不及防被打碎了庇护所,逼着自己来站起来撑起一把伞的小孩。但很明显,这孩子非常有天赋,三个月,五场发布会,已经能够将面上功夫做的很漂亮,甚至还能用示弱来当回避道具。但他还不会说谎,至少没练就能在夏油杰眼里讲谎话的本事,夏油杰看他眼睛就知道,这小孩讲出的至少是他自己眼中的绝对真相。
但五条悟…从体检报告来看,至少有80%的躯体组成和仿生人高度相似,并且他本人对仿生人的了解似乎像对南柯的了解一样通透。
“悟,”夏油杰搜索溯源乙骨忧太作为技术人员时的实验室,三心二意地向五条悟抛出问题,“你可以做出仿生人吗?我们载的那台那种。”
“那个不难啦。”果不其然,意料之中的回答。乙骨忧太的个人履历被调出,果不其然,是直接从学校选进关于实验室参与AI相关项目的孩子,看来之前一直浸泡在学术环境中,但不排除被有意培养过谈判技巧。
他将图像的AR屏划给五条悟,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问“认识这孩子吗?”“感觉这孩子很聪明哦。”五条悟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看来是有一点关系…AI实验室…夏油杰顺藤摸瓜检索起了乙骨忧太具体在研发什么AI。
“以真人大脑数据训练智能模型…”好危险的项目,竟然在复刻人类的AI版本,他对着简介短暂出神,伦理风险太大了,但是如果菜菜子和美美子…如果真能做到,算不算是变相的南柯呢?但AI又是真是存在的,称不上幻觉,可那算是物理存在的虚拟…还是…
夏油杰头皮发麻,这是无法深究够人类分为不同派系对骂上几百年的哲学问题,要么停止思考坐享其成,要么全盘接受,就算只有一丝存疑也应该逃离这议题笼罩的范围。可夏油杰做不到停止思考,也无法自抑的去想那些如果。
“杰?”五条悟莫名的,搬家后对他的情绪分外关心起来,此前只要情绪的产生不发生在两人对话间或有可能影响到五条悟,猫不会在意,任由自己的饲主突然间宕机似的陷入思绪囚笼,他放养猫,猫也不会自发主动去关照他,双方默契的对打破彼此作为个体的边界都没什么兴趣。
这微妙的平衡最近被打破了,猫不光要闯进他药品的幻觉,还藏起他的梦。现在也是,见他放空,就凑过来叫魂。夏油杰被从无法解答的伦理哲学思辨题拽回现实,正合心意地逃避那问题,回过神猫已经凑到跟前。
他定定神,逆来顺受地随便猫在自己身上东倒西歪,将心死放在现实,开始思考五条悟作为乙骨忧太曾经所属实验室产物的可能性,但家入诊断过,猫身上血里有碎辰,骨头里有零件,皮肉组织可能是后天繁育,唯独大脑是真切的人类的大脑,跟乙骨忧太的实验室专业不对口啊。
“杰觉得我是这个实验室的实验体吗?”五条悟只撇了一眼项目简介便堪破到夏油杰的猜测,“肯定不是。”他翻了个身,指一指实验室的产品概念,“AI将不断学习已构建出所有者所求的形象”。
“意思就是说这套AI学习的目的就是表演,AI可以在所有者跟前表现出与对方认知里被模仿者智商水平匹配的行为,但并不具备真的具备模仿对象的智商。”他讲完这话,夏油杰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完全打消的猜测根本就错的离谱,五条悟还要补上一句,“可是杰,我是真的很聪明哎,不是演的哦。”
夏油杰pasa掉这个猜测,在搜索框去敲五条家家主,五条悟眼睛看他敲下几个字,“说不定就是我太聪明了,他们为了留住我的大脑,才给我搞了一套身体。”
夏油杰的手指顿了顿,用这种方式去留住一个人…听起来玩笑般的推断却是最符合现状的说法,他克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要倒退,忽略掉余光里南柯侵蚀进现实望向他的养女,她们的嘴唇无声的开开合合,做出呼唤的口型。
夏油杰眨眨眼,将注意力更集中在AR屏的搜索框,检索五条家口口相传的帅老头,菜菜子和美美子越走越近,夏油杰拒绝抬头,注意力却还是要被那奇异的蓝拉走。二级页面跳出,第一条下赫然是五条家主的照片。
菜菜子和妹妹子弯下腰来,女孩的发尾就侵入他的视野中,夏油杰下意识抬手要去撩开那本就不存在的阻碍,这不应该,他不能承认幻觉的存在,即使是行为上,撩开这头发意味着和幻觉的产生互动,只会让那影子更生动起来。
他的手臂抬到一半,听到五条悟轻轻道,“父亲。”
大大您终于更新了好香的饭
sorry啊宝宝等这么久,我会尽量努力的
饭饭香香
好香的饭啊啊啊!٩(´◒`)۶太太加油!
OMG老师更新了,写得太好了好喜欢TT
悟的力量好强啊,但是又强又弱到底是为什么呢,五条家到底做了什么?忧太又是什么情况,被拉出来应急的学生真是惨惨的,但是这孩子研究的东西却一点都不简单啊!杰你,可恶啊这副瘾君子的样放你身上居然该死的有魅力!南柯带来的幻境真是既吓人(我个人感觉)又吸引人的(对用南柯的人来说),唉杰,好痛啊怎么会这样,苦命的女孩们,苦命的大家。。
我感觉小杰那种纯粹理想主义者被现实拉扯的矛盾感和惶然特别吸引人所以写的时候也比较着重这一方面
啊啊啊啊对!这种矛盾和惶然好吸引人啊啊啊,狠狠爱上写得太好了老师,永远追随TT
啊啊啊啊老师真的更新了,老师我会一直等你的!!!
10.“乙骨先生,家主让我来接您到本家吃晚饭。”伊地知站在门口说明来由,并非他出于傲慢抑或胆怯不敢进门,而是这屋子被各种图纸、草稿占领,或堆在箱子里,或裸陈起来叠的老高,或贬低散落,实在找不到任何落脚点。杂乱到伊地知要找的人都被淹没其中,他不得不在讲话的同时眼睛到处瞟来确定方才发出“请进。”这一回应的声音源头。
“啊,好的,我去洗个手咱们就出发吧。”伊地知被吓了一跳,因为乙骨忧太就埋在他身边的文书中席地而坐,他没低头于是完全没察觉,此刻这年轻人突然站起来,像一堆废纸里忽然长出个人。
“哎呀哎呀,伊地知先生还是那么胆小呢。”不远处的纸堆里又冒出一个脑袋,颇有些玩味的笑着,她讲完就又另一人搭茬,“是啊是啊,经常被吓到。”乙骨忧太朝他替自己的同窗抱歉的笑笑,“真希,狗卷就不要开伊地知先生玩笑啦。”
禅院真希头也不抬,翻图纸的速度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浏览了内容,了无生趣道,“我翻得眼睛都要瞎掉了,开一点玩笑,伊地知先生不会介意的。”狗卷棘也一副人形阅读器的姿态,附和道,“伊地知先生人很好,不会介意的。”
伊地知当然不介意,比起这个他有时更会在意自己竟然帮不上一点忙,“辛苦各位了。”“你们也真是的…”乙骨忧太也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和自己的同门较真,“那我走啦,辛苦各位,务必废寝忘食地继续整理,处理完事情我也会回来接着和各位工作的。”
“别讲废话了,早去早回,我们就算累死也是要拉上你一起的。”
乙骨忧太上车后头也不抬的开始翻看自己出发时随手拎起的一摞纸张,他翻的很快,伊地知告诉对方今天家主状态很一般,没有回应,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但他知道对方已经接收到这一提醒,并没有再次强调。
五条家像一块琥珀,时间凝结在这里,太久远古早的和式建筑,五条家主也是滞留在这景观里的一个人,穿着完全传统的浴衣,坐在庭院,经营着一方逆行的天地。
他脸上没什么皱纹,但就是太瘦,形容枯槁,眼睛很浊,乙骨忧太进到庭院的枯山水之间时,他靠着廊柱正侧着头,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游移在远方,在吩咐人做事的,“杀了吧。”他说,“别让我再纠结那还是不是本人这种狗屁问题了。”
对着他恭敬弯着腰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见乙骨进来,向他抛去一个犹疑的眼神,乙骨忧太只对他朝院门歪歪头,上前招呼道,“五条先生,我来了”
家主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转过头来看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哦,你来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乘他走神的空挡,刚那人已经离开院子,家主也没发现似的,招人布置晚饭。
“知道你忙,但是既然悟给你这个位子,现在你也接了下来,就不得不多来本家晃晃,至少先混个脸熟。”他从门廊站起来,养尊处优一辈子的人没什么整理衣服褶皱或掸掸身上的灰尘之类的小动作,“从白塔里跑的那个,还是杀了比较干净,我半辈子都在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干脆杀了,也就没问题了。”
他没等廊下的年轻人答话,偏过头去没有方向地亲昵道,“别伤心啦,亲爱的,那不是小悟。”他很快沉浸进去,旁若无人地唱起独角戏,“怎么就要落泪了呢?不要自责啦,小悟就是这样的孩子啊,留不住的。”
乙骨忧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对这情形视而不见,家主在廊中窸窸窣窣的讲话,抬起手臂亲密无间地为不可观的爱人收拢鬓角,“我这两天还见到小悟了呢,你找一找他,终归能找到的。”
倏然,他又毫无征兆地暴跳如雷,“我知道了,因为你是假的所以就要护着你那个冒牌儿子是吗?!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我没有找你的时候擅自出来,你把自己当什么!真以为自己就是她了吗!”
乙骨忧太对这荒唐戏司空见惯,被晾在一边毫不在意,自力更生的脱掉鞋,踏上回廊坐在地板上,看被侍弄搭理的实在精巧的庭院,感觉像是具象化的造景游戏,不多时,边有同样作古打扮的家仆列队整齐,手捧托盘菜肴,流水似的从似乎深不见底的廊檐尽头而来,他们俯身低眉顺目,步伐紧密而安静,忽略无端暴怒的家主,只将菜品排列在室内的桌几上。
乙骨忧太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十分恍然,他觉得自己身在一艘肃穆宏伟而巨大的船上,水流不舍昼夜湍急而去,却冲不起这艘魏然高耸的船,它就停滞在水中央,任凭一切马不停蹄从身边掠过,越身处其中越发觉这艘船内部盘根错节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他简直想逃跑,又想到自己的老师在时,向来一副游刃有余的跳脱像,竟然在修改这样一艘固若金汤的庞然大物。
“乙骨少主,”一个家仆来到他跟前,“晚膳已经备齐,可以入座了。”乙骨忧太被惊醒,他还是没习惯这样的称呼,但也不在做纠正的无用功,家主在这仆人身后又和虚空如胶似漆起来,正温柔地道歉,“抱歉啊,不该冲你发火呢,刚才以为你是假的,我怎么舍得对真的你发火呢?”像夫妻夜话般细细碎碎。
乙骨忧太站起身理理牛仔裤上的褶子,“五条先生,可以吃晚饭了。”家主的背影顿了顿,随即转身,笑的像所有长辈一样祥和,“啊,乙骨是吧,我今天叫你来吃晚饭来着,你看我都忘了,现在吃应该不晚吧。”
夏油杰很久没抽过烟了,他单手扶在方向盘,空出开的手就夹着一只烟,正预备点上,就看到后视镜里菜菜子和美美子坐在后排玩闹,手比脑子先动,将还没点火的违禁品塞进了角落,于是镜子里有些模糊的原本旁若无人玩耍的女孩的影儿抬起脸朝他笑了笑,夏油杰亡羊补牢的没再理会。
他最近没再注射南柯,猫或是大少爷擅自把他的梦藏了起来,夏油杰没查到关于任何作为五条家继承人的信息,或者说五条悟在互联网上根本就是查无此人,但好歹他对金钱毫无概念的消费习惯有了答案。
夏油杰看看五条家主的照片,看看五条悟,没觉得哪里像,五条悟看出他的顾虑,侧过头指着自己的下颌,表示只有这一点点像,他还是像妈妈更多些,夏油杰探寻摸索到了那一点点相似问五条悟要不要回去。
“不要啦,”五条悟没犹豫就拒绝,“他早就疯了哦,我才不要和疯子在一起。”他讲这话的时候直起些身子,对着夏油杰的脸越凑越近,太锋芒毕露的美丽和过于冰冷的蓝眼几乎显现出一种压迫感,他环抱住夏油杰,凑在人耳边说,“是南柯让他疯的。”
他吐息太凉,在耳边记得人起鸡皮疙瘩,夏油杰感觉浑身异样的不自在,手心抵着五条悟单薄的胸口,将人推开,五条悟没抗拒,两人就又拉开距离,他比夏油杰高些,现在坐在对方腿上,又罕见的直起身体,此时正正垂着眼睛去和夏油杰对视。
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夏油杰感觉自己再被打量和观测,五条悟又卸了力在他身上摊成一块冰冷的猫饼,夏油杰觉得不太对劲,提着猫领口将五条悟拽起来,人面条似的被提起来,垂着头眼睫也垂着,没再去看他。
这鸵鸟行为显然对夏油杰不起作用,他十分确定尽管只是刹那的感受,那种打量与观测绝对是出于人类理性的打量,甚至附带一些上位者的惯常姿态,他抖了抖手里的面条猫,问,“你还想起什么了?”
五条悟还是低着头不看他,被人提在手里的姿态像任凭摆弄的布娃娃,夏油杰等了片刻,伸手钳住五条悟尖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那张脸在他手里像某种精巧的摆件,此刻却眼眶发红,有些伤心似的,夏油杰的手不自觉松了些力,五条悟的尖下巴就在他掌心,“杰…”他声音有些哑,“我想起来我没有妈妈了。”
于是不想见到疯子父亲,又被突然回忆起失去母亲悲伤的且记忆尚未完整的五条少爷,合情合理的情绪持续低落,顺理成章地更加粘人,理所应到地将自己依偎在夏油杰怀里,没精神时就睡成一团猫球,有精神时就毫无顾忌地蹭来蹭去。
夏油杰抱着猫走神,菜菜子美美子就趿拉着小熊拖鞋打着哈欠去洗漱,路过沙发时,朝他道一句“,早安夏油爸爸。”一根发带倏然窜进他的视野,“夏油哥,我发带又松开了,帮我系一下嘛。”天内理子头发蓬乱,很苦恼的样子。
他刚抬起手臂,就被五条悟抬手握住,他长而密的眼睫低垂,像孤枝上停留的一柸雪,沉沉压在苍蓝迷蒙的蓝眼睛上,他将脸贴在夏油杰零落着针孔的手臂上,不胜依依的姿态,“杰,不要一个人逃进梦里好吗?”
夏油杰一直觉得五条悟有一张漂亮的太客观的脸,可人不应该是太客观的,能带给人除了美这一观感外的情感因素才不至于让美丽太空茫,才会更贴近一个活人,然而这时,这脸在自己眼前,美丽的近乎脆弱,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一个人类,他鬼使神差,手臂下滑将那张脸贴在手中揉了揉。
五条悟早就擅作主张藏起了家里的南柯,他去讨要,原本只会装傻,有了这次的反馈更会攻心,他用自己易碎的美丽,小心翼翼地问,“你也要变成疯子丢下我吗?”夏油杰淹死的一颗心就挣扎着冒了个头吸两口氧气,在短暂的复活中表达一下心软,“哎… …”夏油杰对着五条悟说。
五条悟更变本加厉的粘人了,“杰,陪我洗澡。”这太越界,夏油杰拒绝的很干脆,“自己洗去,又不是不会。”“可我最近没精神,又在浴缸里睡着怎么办?”五条悟控诉道,没得到回答,就开始大声蛐蛐,“哇,五条财阀的大少爷竟然是被浴缸淹死的,为什么会被浴缸淹死呢?因为那段时间他精力不济,身边的人又不肯看护他… …”
夏油杰被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提醒猫可以洗淋浴,“雾气腾腾的,缺氧站不稳会摔死的。”五条悟振振有词,夏油杰不说话,五条悟就扒着浴室门边探个头出来注视他,直到对方妥协。
五条悟竟然真的重蹈覆辙在浴缸里睡着,夏油杰去拽时人被惊醒,不得章法地挣扎着起身,动作间泼了夏油杰半身水,“对不起,杰,”五条悟往浴缸的一侧挪挪,腾出部分空间,“一起洗吧。”有点诡异…夏油杰抹一把脸上的水,五条悟还是那副小孩子像,但夏油杰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对方似乎被水汽氲的柔软而温暖,见他不答话,又凑的很近,水淋淋的手捧起他的脸,“杰?”
这不是第一次看着猫洗澡了,对方白的像映在水中的一道月亮,此刻从水里探出身体,他抬眼是五条悟划过水珠的脸,低头是对方挂着水珠的胸口,夏油杰惊觉五条悟因为太白,连乳晕都是浅淡的粉,他心虚的再向下瞟去,就入眼细窄的腰,不能再往下了…太诡异了。
他竟然没法给自己的眼睛着一个落脚的地方,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往哪放,但手却蠢蠢欲动想放在那节腰上。“你怎么了?”五条悟见他走神,又很担忧的凑近,伸出薄薄的舌头在他眉骨舔了一下,夏油杰差点跳起来,猫这次舔的很不寻常,力道似乎不是原先那种小猫舔水似的掠过。
他迅速后撤,看见五条悟茫然的脸,怀疑自己也被水汽熏晕了头脑,竟然觉得方才的舔舐暧昧且缠绵,“别…咳…”他嗓子发涩,咳嗽一下才找回声音,“别舔别人,太越界了。”“什么界?”五条悟懵懂地问,夏油杰没回答,以喝水为借口落荒而逃,良心不安,他硬了。
少爷不回家,少爷要接着给他当猫,夏油杰为此不得不开始打工,好在搬来的这个区同碎辰炸烂的几个区紧挨着,以自然资源的开采为主要经济支柱,碎辰一巴掌把各企业间,早就以打砸抢或是各种阴谋阳谋为手段划好的地界格局甩的稀巴烂,这片矿山被炸完,那片海域被炸地剧变…
来自大自然的资源都是要有名字的,于是新一轮的格局争夺开始,夏油杰想在区内跑“杀了吗”订单不成难题。
今天是他养猫后第一次出来接活,出门前五条悟出奇的没有闹,“早一点回来,注意安全。”他这样说,很通人情似的,夏油杰推测是记忆的部分恢复让他作为人的一部分也开始回归。
尽管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注射南柯,但那些影子还是依依不舍地从梦中追出,他知道南柯用太久造成的损伤会不可逆,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那一步,也不甚在意。现下正努力克制注意力不被影子拉回梦中,就听到一声提示,“来客提醒,有人在按响门铃。”
夏油杰将驾驶模式调成自动,让AI打开监控,果然看到有人按门铃,智能门锁在被按醒后提示,“您好,房主不在家,有什么可以帮您代为转达吗?”夏油杰调出屋内监控,五条悟正从被子里探出身子不安的张望,简直像竖起耳朵观察周围环境的猫,夏油杰见那人在门口放了一本手册般的东西转身打算离开,便道:“没事的悟,不用管。”
五条悟被监控突然的响声吓得抖了一下,“你怎么还不回来?”夏油杰被问的无奈笑笑,“我刚出门没多久吧。”五条悟没答话,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走神,夏油杰发现另一端监控中,门口本应离开的访客,转身后又漫无目的在门前徘徊起来。
夏油杰唤回五条悟的神智,放大了监控画面,果不其然不速之客的眼角缀着鳞片状的蓝色晶体,智能门锁检测到他在大门口徘徊已经发出警告,而对方却充耳不闻般依旧我行我素。夏油杰不等警告多次重复后自动报警,直接远程连接了安保系统,“你好,我家现在没人,但门口却有人在徘徊且往院子里望,请帮我驱离。”
他眼睛盯着画面,开始和五条悟闲聊,牵制对方注意力,“我走之后你做什么了?没有捣乱吧。”
“才没有,在被子里一直躺着。”
“怎么总躺着,没吃饱吗?可以让管家帮你做点甜品。”
“你不在家,不想吃东西。”
“新家的管家可以做更多品种的蛋糕,你去翻翻菜单。”
“真的吗?那你陪我吃嘛。”
“可以,你先翻一翻菜单,不要在床上吃。”
没等五条悟将甜品吃完,安保就已经上门将人带走,他接到反馈,告诉五条悟人已经走了。
“你不陪我吃了吗?”大约是恢复了些记忆,人类性的礼节也苏醒一些,五条悟现在吃相很整齐,现在正放下刀叉透过摄像头和他对视,不多时,他听到摄像头那边传来夏油杰沉静的声音,“你吃吧,我在看着。”
五条悟低下头,夏油杰没看见自己的猫狡黠的笑了笑。
这座矿山他啃了两年才拿下,矿山原归属厂子的97%股权的股东死于碎辰病,膝下独子转卖资产原本要给自己的叔叔,可那男人贪得无厌,不仅价格压的低,甚至还不打算出现金购买,想用不动产置换,这矿山的价值可远不止此,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到底终于落在他手里。
今天签约后的晚宴,觥筹交错间他喝的有些飘飘然后,就开始不动声色的逃酒,他向来不允许自己在有外人的场合醉酒,宴会散场,他做出酩酊的架势,摇摇晃晃跌回车上,车门封死确实与外界隔绝后,清明的向司机下达开车的指令。
说是司机,其实不过是自动驾驶系统的备份罢了,他对这些科技玩意儿总是有些不信任,如果突然失灵,司机便可以接管。家人总说他这是杞人忧天,多个司机还可能多一个间谍,可他觉得AI会被人入侵也未可知,他可不想将全副性命交给一台机器。
事实证明他不是杞人忧天,车子在高架桥的高速通道中忽然失控,他慌了片刻很快又冷静下来,“我就说AI不保险,雇个人多重保险。”他对驾驶座的司机道,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对方向来对自己这份言论百分百认同,然而此刻却没得到回应,他有些窝火但不甚在意,认为对方在全神贯注将车子回归正道。
但车还是失控的摇摆着冲向护栏,“喂!喂!”他慌张起来,急得破口大骂,“你他妈在干嘛?!你动一动这车啊!”他嘴唇哆嗦着,车不仅没有稳定或减速,仪表盘上的数字反而飙升,在他的哭嚎的尖叫中,车身剧烈晃动,端坐驾驶位的司机身体忽然直挺挺砸在副驾,后视镜里一闪而过一张青灰的脸和血淋淋的脖子。
夏油杰在返程的路上,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辆车从天而降砸在陆地高速侧边,摔得火花一片,很不幸而凑巧的防爆炸系统失灵,当场炸成了一朵烟花,幸而此刻行驶在道路上的人不多,AI也都能通过雷达提前预判危险才没造成更大一步的伤亡。
夏油杰的车刚好在爆炸的前一刻飞驰而过,他的车窗开着,听到后方几辆车辆一连片的警报,“后方发生爆炸,系统判定危险,前方没有车辆,请短暂超速驶离!”他的车子也开始警报,于是他从善如流的提速。
“杰,”猫透过监控喊他,“你快回来了吗?”夏油杰线条薄幸的眼睛漠然瞥一眼后视镜,看到一片狼藉的火焰,“在回去的路上了。”他说。
豪吃!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