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油杰挨了一拳,五条悟揍他没收着力气,要不是事先被亲的手软,那一拳毫无疑问能击碎他的颌面骨,他被揍飞过一次,很清楚对方的力气。
这对于五条悟而言体验感十分新奇,有些事情提起来简直荒谬到像某种敷衍怠慢的玩笑,比如五条悟二十八年短暂的生命中从未刻意对任何人付诸过躯体上的暴力。
五条悟的成长似乎越过了被原始冲动支配的阶段,运用规则和智力与他而言远比运用暴力更加得心应手,比如在其他小孩子还在以满地打滚撒泼的方式获得甜品时,五条悟已经学会演出低血糖的可怜相来让人心甘情愿忙不迭递上蛋糕给他。
对于习惯熟练运用规则的人而言,解决不了问题的暴力行为往往代表着束手无策引发的低劣宣泄,反映出施暴者的无能,所以五条悟对着让自己离开的夏油杰揍出一拳后,非但没有感到痛快,反而更窝火了。
夏油杰的脸被他揍的偏过去,头发散乱遮住风吹过迹般线条淡漠柔和的眼睛和半截高挺纤细的鼻梁,血就从鼻子和嘴角顺着削尖的下颌流下来,蜿蜒着勾勒出脖颈的筋骨洇湿紧实的胸前勒起的绷带,在五条悟眼里性感的要命,可恨的要死。
他跨坐在对方的大腿,喘息声还很暧昧,生理反应尚未从几分钟前彼此完全打破边界的亲密接触氛围中脱离,甚至被泪水浸湿的睫毛都没干透,但被这样柔软无助的睫毛和惊惶泛红的眼睑包裹着的蓝眼睛已经显示出格格不入的锋利怒火,“你什么意思?夏油杰?”
于是什么天雷勾地火的冲动,浓情蜜意的缱绻,终于在被夏油杰的话刺穿一点点缝隙后,彻底撕碎荡然无存。
夏油杰沉默了两秒,不知道是主观意愿还是被揍的发懵客观导致无法及时回应,可五条悟太喜欢他,太享受他的爱了。就这两秒都足够五条悟后悔,不该打他的,杰受了伤,又很痛苦,总是发烧总是有幻觉,脑子变笨讲出一些笨话来也情有可原的… …
“悟。”你听,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是轻轻地,音节的链接间婉转地,是和拍自己后背时一样很珍惜很珍惜的语气。
夏油杰那么珍惜他,所以舍不得留下他,“你回去五条家吧,”别在我身边了,“乙骨忧太现在掌握了五条家很大话语权,我查到是你曾经的学生,能想起来吗?悟果然很聪明,教出来的孩子很优秀。”我没救了,“这孩子是为了担责任才去追求的权利,而且很怀念自己老师,联系他回去,你会被保护的很好。”别陪我一起烂在这里,别看着我烂掉。
五条悟感到一种不同于刚被亲的喘不过气,冰冷而沉重蔓延的窒息。温柔的语气对话语本质的掩饰杯水车薪,五条悟无言以对,心里空掉一大块,倏然迷茫不知所措起来。
得不到回应,夏油杰尽力放松面部酸痛的肌肉,希望能做出不至于太僵硬的恳切表情,抬起头就看到五条悟先后被情欲和气愤蒸腾地眼角通红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表情一片荒芜的空白,夏油杰开不了口了。
五条悟震颤的瞳孔显示出了很不应该出现在他眼里的情感,疑惑又无力地悲哀,这表情夏油杰看一瞬间就足够,使他又侧过脸去。然而夏油杰立时懊悔起来,五条悟太敏锐,这没经大脑地回避动作不应该出现,然而木已成舟,他只能垂下眼睛去盯着枕头的一角发呆,以期营造出更多冷漠。
亡羊补牢到底没什么用处,对着那块布料边角望眼欲穿的夏油杰没多久就感受到冰冷而柔软的躯体贴上了自己的胸口,安静的趴在自己怀里,愤怒的、悲哀的五条悟果然攫住回避里流露出的软弱,又变回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猫。
这点软弱让五条悟本以为又胜券在握了,毕竟还没等他将眼底那点还没干透的生理眼泪挤出来,伪装出被吓到不敢讲话委屈且惊惶恐的小猫,那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就又搭在了自己的后背,接着听到了男人无可奈何地沉重叹息。
夏油杰双手托在他的脸颊,没人会这样对待他了,没人会再用掬起一汪月亮捧起一簇细雪的力度对待他了,只有夏油杰,只有映在他眼里这个蹙眉悲哀到连嘴唇都在发颤的男人会这样对待他。
五条悟心跳漏掉一拍,在被那翻卷着的汹涌地滔天悲哀想要密不透风的将他也裹挟进去之前,夏油杰再一次吻住了他的眼睛。
好烫的嘴唇,五条悟想,他被烫的目不能视四通八达的知觉都被烧毁,所有的一切全都被铺天盖地的黑暗阴霾,除了夏油杰,只剩夏油杰,他站在黑暗的最深处朝自己抿着嘴笑,悲悯苦厄地无可奈何无药可救地笑。
滚烫的细小的圆滚滚的湿意从夏油杰的下巴,滴落五条悟的睫毛,徒劳地摇摇欲坠着挣扎后依旧没有回头路的坠下,这简直是作弊,这眼泪以此行径伪装出是五条悟的泪水,一路滴溜溜滑到他的嘴边,被五条悟品尝,好苦,太苦了。
这让他突兀的想到自己十七岁时被父亲否定的一项研究计划。
“你当然可以研究成功,”父亲在他提出要着手研究修复被药物破坏的精神系统平静地否定了这一项目,“但是我不同意。”五条悟想不明白,气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质问自己的父亲,也是他未竟项目的唯一实验对象,“知道我会成功还否决?!就算你不批准我也有其他方法启动实验!你不配合我也能做出来!”
“嗯,”他的父亲对少年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反应平平,药物原因,他常年疲惫的眼睛经常性的游离,此时少有的流露出一点骄傲,“你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想做什么都能做成,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能力。”
17岁的五条悟孩子心性,吃软不吃硬,被不合时宜地夸两句顺了顺毛就坐回椅子,踩着自己父亲罕见的流出的一丝温情得寸进尺,在椅子里嘟嘟囔囔,“那你干嘛不批给我,省的我绕路。”
“你比我甚至是比你妈妈都要聪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他的父亲说,“万事万物对你而言想到到手简直都是轻而易举,再不济踮起脚跳跳也能摘下来,做什么都是顺手的事儿。”
五条悟没讲话了,母亲亡故后父亲被现实的责任和就死的欲望拉扯简直要疯掉,五条悟不想再失去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踩着凳子在实验室搞出了没起名字的致幻剂。就算聪明如他,也不能在孩提时期透析人性欲望的复杂,父亲因为看不到母亲了,所以这么难过,那让他看到母亲就是了。
他意气风发的父亲没有回来,对着幻觉柔情蜜意,又对着假象滔天怒火,质疑影子玷污了自己真切的爱人,可他不肯放手,工作结束后又要取出致幻剂,一张链接他与爱人的吸入式情书。
他亲自为五条悟挑选了来自教育,心理,健康等多个领域的专家,组成近五十人的团队来负责五条悟各方面的成长。此后便在梦境和工作中两点一线驻足于现实,又在暴怒怀疑和依赖不舍中徘徊于梦境。
他挤不出时间来和儿子沟通了,所以面对父亲突如其来大段流露着骄傲和另一些他尚未理解情绪的夸赞,五条悟很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但父亲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没让话滞空太久,“如果你的愿望一旦涉及他人,总要做好落空的准备,悟,你还没摔过不代表永远不会摔倒,比如现在,你这项研究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救我,还是为自己儿时犯下的错卖单所以救我?”
五条悟茫然的望向父亲,这是两人屈指可数的对视,“单纯想救我是善良,为儿时错误买单是责任感,不管出发点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悟都是一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孩子。”
后来呢?夏油杰的泪太苦了,苦的五条悟想吐出来,他抬手环住夏油杰旧伤未愈的脊背,男人弓起的脊梁悲恸地颤抖着,啊… …想起来了,父亲最后说的是,“可我不需要被救。”
夏油杰,你也不想被救了吗?或者说,活下去真的是你的救赎吗?好苦好苦的眼泪…为什么一点哭声都没有呢!夏油杰,只流眼泪不出声音还算哭吗?夏油杰……我该留住你吗?留住你落下这样苦的眼泪吗?
他不顾及夏油杰的伤口,将人越抱越紧,夏油杰的嘴唇从他永恒隆冬的眼睫一路被压到颈间。五条悟将人抱在怀里,他虽然高,但体格相较于夏油杰瘦太多,这姿势显得使两人显得颇有些滑稽。
夏油杰在他冰冷的怀里哭出声来,五条悟被泪水浸没,他仰起头,近乎茫然地想,留住怀里哭泣的夏油杰,是为了夏油杰,还是为了夏油杰的爱。
五条家饭桌上的繁文缛节相较于其他家族会更少些,比如对和长辈用餐时处理邮件习以为常,乙骨忧太将寥寥几字的信息看完,唇角不自觉下压了瞬间,他立刻端起一碗味增汤来掩饰自己不自觉的惊惶。
说实在的,那点惊异放在一般人眼里根本微不可查,但这些动作落在就算是已经接近于疯癫状态的五条家主眼里,不过是一个聪明,但还没来得及练成完美掩饰自己潜意识微表情的年轻人稚嫩地演技。
他对于乙骨忧太的上位向来是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尽力支持,并不是对这个出身微不足道的年轻人有什么感情,只是出于对亡故独子选人目光的信任。果不其然,五条悟从没让他失望过,乙骨忧太天赋极高,绵羊的皮肉裹着小狼的骨头,敲开能发现是狐狸的骨髓,善良,强硬又精明。
但毕竟出身低微,又要将如此庞大的家族交给他,五条家主总要拼命挤出点精力对他调查,说到底他对这孩子没感情,与他而言只是给五条家庞然地巨轮换一个船舵,他自己是,五条悟也是,现在轮到从其他什么地方移植而来的乙骨忧太,检查一个船舵,自然不需要顾及其尊严和隐私。
“出什么事儿了?信息里说什么?”他问的很直接,完全不在意对他人边界和隐私的侵犯。乙骨忧太怔了怔,有些仓皇地为难。家主没立刻追问他,浑浊的眼睛也没将目光分给他,只端起手边的麦茶,似乎是不经意地闲聊般随口一问。
他当然可以选择闭口不谈,然而乙骨忧太也清楚的明白,虽然他已经获得了家族绝大部分的管理权,但核心的决定权,还在这个形容枯槁,清醒昏聩参半的男人手中。
“是里香,她不太舒服,”年轻人难为情又尴尬地开口,“可能最近没太有时间陪她,闹情绪了。”家主知道他给自己搭建的逼真电子幻觉,乙骨忧太和他有同样的瘾症,那个信息模型需要陪伴,会使小性子,会撒娇,根本突破了伦理边界。
作为病友,他没立场指责这个年轻人,然而作为家主,挑选新的继承人,他必然要近乎霸权地侵略对方的私生活,抹除一切会将船舵腐蚀地不确定因素,“我讲过,你最好分清楚现实和幻觉,不要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抱歉,”乙骨忧太低下了头,“我会尽力让自己不再依赖里香的。”很顺从的回答。
离开五条家时已经接近午夜,管家将他送到门口,“乙骨少主,家主让您处理完五条少爷生前的遗稿后就长住在本家,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随意定留居。”乙骨忧太温和的笑着点头,“我明白的,替我感谢五条先生的心意。”本家的常住五条家自内部释放的接纳信号,也是一种他作为外人沉默地接手宣言,但现在不行。
伊地知洁高已经开车到门口,这个跟随五条悟超十年的生活助理在乙骨忧太进入五条家的权利系统后便开始跟随他,乙骨忧太在管家的目送下上了车。
车子驶出后,乙骨忧太终于显示出惊异而有诡异的喜色,他当然清楚自己再如何伪装淡定都逃不脱五条家主的眼睛,所以干脆放弃找人怀疑的欲盖弥彰,不自在是真的,原因是假的。
“伊地知先生,”回想起来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五条老师给我发信息了。”